可见,“抵巇”就是找对方结构上脆弱的地方,就像山沟断涧处,你用力的地方是对方最脆弱的地方。挑拨离间、见缝就钻、渗透、打入、蹲点,都是如此。从军事对抗来讲,就是打击敌人最脆弱的地方。从外交、谈判来讲,也是找到对方最脆弱的点猛打,使对方承受不起那个痛苦。说客去见老板,要准备受聘做顾问,帮助他解决问题,解决什么问题呢?就是解决最脆弱的点,所以要评估一下,能不能够帮他弥缝。如果能够帮着对方把最危险的破绽补实,当然荣华富贵就跟着来了。但是如果你找到了对方的弱点之所在,发现患部已经溃烂了,问题太严重了,实在救不了了,救不了也不要空手而归,干脆取而代之。如果你的力量不够,也可以引用外面的力量,把他给并购了。已经不可以救了,何必再浪费精力呢?这些讲起来很残酷,但是严格讲也没错,因为救不了,为什么一定要救呢?不可以救了,干脆就重造,那样还快一点。这就是纵横家的思维,绝不感情用事,而是实事求是地考量。
下面我们来看《抵巇篇》的本文。
(一)
物有自然,事有合离。有近而不可见,有远而可知。近而不可见者,不察其辞也;远而可知者,反往以验来也。巇者,罅也。罅者,也。者,成大隙也。巇始有,可抵而塞,可抵而却,可抵而息,可抵而匿,可抵而得,此谓抵巇之理也。
“物有自然,事有合离”,事物的发展就像自然而生一样,有时相合,有时背离,非人力可以控制。“有近而不可见,有远而可知”,有时近在眼前却看不到,有时远在天边却了解得很清楚。
“近而不可见”,这叫“灯下黑”,有时候越是我们身边的事情反而越看不清楚。灯是要照亮远处的,灯下面的地方反而有一个阴影,所以人常常打起灯笼往外面照,就忘了身边的问题。卧榻之旁的问题,往往是最危险的,因为那个地方是看不见的。人观察事情,常常没有办法周全,怕远处看不到,故点亮了灯看远处。可是在灯的下面形成了一个盲点,有阴影罩着,反而看不见了。那些当国君的不知道前后左右都有危险,不知道身边有危险,就可能亡国败家。因为近臣中可能有佞臣,有野心勃勃的、有居心叵测的,但是“近而不可见”,就是看不到。“不察其辞也”,身边人讲的话,你有没有察验,还是百分之百地相信那些拍马屁、报喜不报忧的话?没有下察的功夫,所以给人家混进来了,获取你的信任,拉帮结派,甚至挖墙脚。这样的情况有没有?可见,对身边人所有的言辞不要感情用事,都要察。如果不察身边人、身边事,危机就很难看到,那就叫“剥床以肤,切近灾也”(《易经·剥卦》第四爻),你床边的危险,都看不到。“反往以验来也”,即根据已经发生的事情检验未来的发展趋势。要有这种高瞻远瞩、神机妙算的能力。
“远而可知者,反往以验来也”,“远而可知”,时间上、空间上,离你再远也不是问题,绝对能够分析透彻、抓到要害、神机妙算,趋吉避凶。远的不怕,历史上几百年、几千年以前的事情也可以知道。对过去了如指掌,该知道的统统知道,就是“反往”。“以验来”,未来发展的短期、中期、长期,也可以知道。不管在哪里的事情都可以知道,不会有疏离感。正因为掌握了事物变化的规律,有洞察的智慧,就可以“反往以验来”。可见,“有近而不可见”,就是“灯下黑”,人就是有盲点,越近反而越看不清楚;“远而可知”,远的能看到,因为有洞察的智慧和料算的功夫。
“物有自然”,万事万物有自然的规律,一切都是依照自然的法则运转。所有的人事,有时候如一段蜜月期,如胶似漆,一段时间过后就闹翻了。人世间的离合就是如此,缘近就合,缘散就离。相亲相爱就合,翻脸反目就离,终身不相见或者互相攻讦。那么远都能够看见,近处的却看不见,就要小心随时会出状况。不管远的近的,我们都要注意这种常常出现的漏洞,也就是“巇”,不知不觉、不声不响地把它补上,让它不再出事。
“物有自然,事有合离,有近而不可见,有远而可知。近而不可见者,不察其辞也;远而可知者,反往以验来也”,需要真功夫。旁观者清,也叫“远而可知”;当局者迷,就是典型的“近而不可见”,因为利害相关,在里面却看不清楚。有时候旁观者可以看到一些危险,当局者却看不出来。所以,我们要练达世情,跳开既定的立场,既要有投入的热情,也要有超级冷静的洞察力。
以前专门负责监督皇帝、大臣的御史,进言有免责权。皇帝是不能随便杀御史的,因为他有监察责任,本身甚至不负责实际的政务,仅担当着“旁观者清”的大任。他是“远而可知”,因为离争权夺利有一定的距离,才会看得清楚。那些有切身利益的人就容易感情用事,“近而不可见”。故从前的言官负责进言,也称拾遗、补阙,就是补官员的缺点。一个人总会犯错、看不清楚,言官就帮你看清楚,提醒你,帮你补一补。有的你忘掉了,不够周全,他就帮你“捡”起来。这就是在旁边帮忙、进言、提醒的人,他可以拾遗、补阙。一个人大权在握,常常遗漏、缺失重要的东西,而自己却看不清楚,所以必须要有制度上的设计,多几双眼睛来帮他看。曾国藩的书房就叫“求阙斋”,希望通过反省不断求阙,从自己身上找毛病。
“巇者,罅也”,鬼谷子解释“巇”,用了一个怪字“罅”,即山沟。“巇”就是小的裂缝,就像瓦罐上面有一条裂纹,慢慢漏水了,一打就破掉了。“罅者,也”,山里的断,就是一条大沟,在山与山之间。“者,成大隙也”,断造成地形结构上一个很大的缺口,这是大裂缝了。可见,一个东西一旦有一条细小的裂缝,如果不去弥补,那条裂缝自然而然就会慢慢扩大。就像水库大坝,刚开始有一条裂缝,结果变大,开始漏水,后面就是溃堤。这种腐蚀的力量开始不起眼,时间长了,就从小洞变大洞,到最后洞就补不上了。任何东西都是这样,刚开始是小裂缝,如果有人要在这里做手脚,运用抵巇的功夫,洞可能就更大了,直到不可救。
“巇始有眹,可抵而塞,可抵而却,可抵而息,可抵而匿,可抵而得,此谓抵巇之理也”,“巇始有朕”,“眹”即“朕”,征兆、迹象,小的裂缝是一个征兆,显示结构有一点问题了,要补就早一点补,晚了就来不及了。所以我们一定要在刚开始有一点征兆、问题还不那么严重的时候赶快下手。“可抵而塞”,洞很小,可以塞住,就把它补上吧,暂时还可以用。通常这种洞,是从里面自己裂开的,赶快补上,让它强固。这是可以塞得住的洞。还有“可抵而却”,如果是从外面来的因素,在外面打洞或者是别的,导致出现了结构上的裂缝,这时就一定要挡住外面的力量,让其退却,排除危险因素。就像有魔要来道场,那就要找金刚护法,门禁要森严,他进不来,就只能退却。这就是“可抵而却”,在那上面用功夫,外面打的洞就可以挡掉。内乱、内讧,这样的洞就拿一些东西糊上。所以,“抵巇”分几种。我们已经看到两种,第一种是内部造成的,第二种是外部力量造成的。
还有第三种。第三种更可怕,是里应外合,这就得重开处方来应对了。既要防外面、又要糊里面的,即“可抵而息”,让它平息。这时裂缝已经公开出现,就要让裂缝慢慢平息。你用的力量,得让伤口不再扩大,不要往上连累到心脏。“可抵而息”,就是从下面生出来的祸患。
第四种,“可抵而匿”,就是把它藏起来,不让人家发觉,至少大部分人不会大惊小怪。“匿”,一是问题只是一个小小的萌芽,像《易经》坤卦第一爻“履霜”一样,要趁大家还在睡觉的时候,把霜给除掉,才可以减缓它往坚冰发展的节奏;二是很多人还不知道,也不用告诉他们,就把它藏起来,想办法把它控管住,神不知鬼不觉,外面看起来啥事也没有。如果你不把它藏起来,一般人看到了会慌神,本来没有那么严重,结果大家一慌,小事变大事,变得非常棘手、难以处理了。可见,“可抵而塞、却、息、匿”,都需要当机立断。尤其是“匿”,不要让一般人知道太多,自己暗中处理就好了,不然的话,就会更难处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最后一种就对不起了,“可抵而得”,干脆收了归我自己。一旦发现洞太大了,前面的方法都不行了,从外面挡不住,从里面也没有办法糊弄,更没有办法藏起来,那就干脆找买家,彼可取而代之。就像火势一大,已经没有办法救火了,那就干脆让火烧掉算了。“可抵而得”,因为补救比接收还要花成本,而且还不见得有效,那就干脆收了。
“此谓抵巇之理也”,以上五种,就是“抵巇”的道理。鬼谷子直接写在这里,他的那些徒弟一定都是秉承师尊的教诲。如果那些国君也看了《鬼谷子》,对他的弟子们估计要天天像防特务一样盯着。请鬼谷子开药方,要他来救你,弄不好他给你下一剂毒药,让你早一点“解脱”了。
(二)
事之危也,圣人知之,独保其身,因化说事,通达计谋,以识细微。经起秋毫之末,挥之于太山之本。其施外兆萌牙蘖之谋,皆由抵巇。抵巇之隙,为道术用。
这一段讲的是纵横家重视自保,因为他与这些说服的对象纯粹就是合则来、不合则去的关系,犯不着搭上性命。
“事之危也,圣人知之”,一旦事情危险了,这些了不起的圣人,他一定心中有数。对危险的察觉,不见得需要跑断腿去搜集资料。从一些细微关键处,如揣摩领导人的心态,观察其神情以及组织内部的气氛,还有老百姓的讲话,都可以看出端倪。这个地方有危险,要出乱子了,他们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如何救人,而是“独保其身,因化说事”。先要立于不败之地,要是医生自己都被传染了,还怎么治病呢?首先要自保,这也是兵法的观念,不然还有什么战斗力和精神?《孙子兵法》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要等敌方出现弱点,我不可以有弱点。一般情况下是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但我既然进来了,首先就要保护好自己。这就是“独保其身”,保护好自己才能救人。这是很简单的道理。那些菩萨都是自保没问题了,才去保别人、救别人。自度才能度人,自己都一堆问题,烦恼比要度的人还多,怎么普度众生?
先是“独保其身”,然后再看看可以帮什么忙,即“因化说事”,这件事情从接触到发现危险状况,中间是会变化的。一般来讲,应该是变得更坏,或者有其他的野心家加入,或者现场主事的人没处理好,原来的问题本来是癣疥之疾,结果没有处理好,变成了“盲肠炎”,要人老命了。所以,事态是变化的,我们也得随机应变,不能根据原先的状况应对。危机是动态的,有时上午跟下午都不一样,这时我们就要“因化说事”,要对事态开药方。危局是动态的,不断在变,甚至是瞬间就变化很大,要因应事物的变化采取随机的措施,这就是“通达计谋”。“言之十”称“计”,“某之言”称“谋”,计谋要注意通达。“以识细微”,魔鬼都藏在细节里头,要学会识别。细微不是小事,缝隙虽小,可它会让大局崩盘,就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因化说事,通达计谋”,就是要搞清楚那些重要的细微之处的变化。这种细微之处,有的是反映在数据上,有的是反映在关键当事人的眼色、表情的变化上,甚至讲话的声调变化都要掌握。
“经起秋毫之末”,“经”是始,“秋毫”就是秋天动物新换的细毛。很多事情就是从那么微小的地方开始变坏的,因为没有重视,最后发展到没有办法挽救。“挥之于太山之本”,因为没处理,小病不治,就变成不可治的大病;小恶不改,就积成了大恶,就得遭报应。发展下去,就会像动摇泰山的根基一样。“本”就是根基,再大的帝国大厦根基都会动摇,都会被撼动。任何事情,小的危机破绽,一般人不会注意,像秋毫之末那么小,可是最后警醒时,已经不可治,连泰山的根基都会被动摇。内政不修,内部控管就出问题,然后拼命做一些华而不实的公关、应酬、外交,也是无济于事。外交中不可能结下任何真的情谊。内部出问题了,就如《春秋公羊传》的注解者何休所说的“虚内务而恃外好”,内务都没有好好做,依靠好朋友挺你,这会好吗?要知道,健康的外交一定是内政的延长。如果内政管理得井井有条,组织的战斗力不容小觑,国家再小,别人也不敢轻视你。如果净做表面功夫,即“虚内务”,外交措施也不会有太好的效果。
“其施外兆萌牙蘖之谋,皆由抵巇”,针对外面的种种措施非常齐全,而忽略了内部合理、有效的管理,这样发展下去,这个国家的问题征兆,是不是就出来了?“兆”,预兆,“萌”,萌生。“牙蘖之谋”,针对萌芽状态的细微问题,要及时处理。对一个管理者来说,出现这么多此起彼伏的抗议、乱象,当然要想办法扑灭,然后很多野心家或者居心叵测者,也在想办法扩大事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可能的突破口。通过管理者前期的危机处理,就可以看出其胆气和管理效能。基督教的《圣经》常常讲,人的一生最好避免被人家试探。攻防的种种谋略,都因为试探而起。乱象一萌,继续发展就会变成恶毒的计谋。因为你老在忙外面一些无聊的事情,里面该做的事情不做,那就严重了,“皆由抵巇”。看到一个明显的弱点,每个人都懂得钻缝子,尤其在现代这种资讯时代,天天没事干、动脑筋的人多得很。“皆由抵巇”,这是天地之间自然的法则。人都欺软怕硬,因为有机会他才来,要是铜墙铁壁,他根本也不敢试探。
“抵巇之隙,为道术用”,要治理国家、搞好内控,或是要颠覆他国,正面、反面的攻防都是用抵巇。这就要处理好结构上的关键点、弱点、罩门。人要知道自己的弱点,尽可能地求阙之后,看看能用什么方法把弱点合理控管住。不要拼命往外冲,却疏忽了内部管理。就像《易经》晋卦的上爻“晋其角”,往外都没有用,一定要回头去整顿内部,即“维用伐邑”。到“晋其角”的时候再做内部整顿已经晚了,难免下一卦明夷卦黑暗的下场。所以,最重要的还是内功。从儒家开始,一直强调内圣是外王的基础。内部有问题了,外面怎么粉饰都没有用。“抵巇之隙”,善用抵巇的方法来弥补裂缝,所有的道术都在这方面一争短长。这种技巧我们一定要知道。我们接手一个团体或者一种资源,就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那个缝隙、要害,及早用重兵把守或者把它补上,不然慢慢就会出问题。
(三)
天下纷错,上无明主,公侯无道德,则小人谗贼、贤人不用、圣人窜匿,贪利诈伪者作;君臣相惑,土崩瓦解而相伐射,父子离散,乖乱反目,是谓萌牙巇罅。圣人见萌牙巇罅,则抵之以法。世可以治,则抵而塞之;不可治,则抵而得之;或抵如此,或抵如彼;或抵反之,或抵覆之。五帝之政,抵而塞之;三王之事,抵而得之。诸侯相抵,不可胜数,当此之时,能抵为右。
“天下纷错”,讲的是战国时代天下局势一团混乱,纷纷扰扰交错其中。“上无明主”,上位者没有一个好的国君。“公侯无道德”,诸侯王公们道德沦丧。“则小人谗贼、贤人不用、圣人窜匿”,领导人出问题了,就影响一切,上无明主,公侯就不会有道德。旁边还有很多寄生虫似的小人大行其道,来迫害人,有的搬弄是非,有的妄进谗言,导致贤人得不到任用。圣人只好隐居山间,逃离乱世。在这个是非颠倒的年代,圣人的名头太大了,不得不藏起来,而且藏在一个地方时间久了还不行,小人们又会找上门。圣人每隔一段时间还得换一个地方,像流寇一样四处流窜。换句话说,在乱世的时候,圣人们想隐居山野开个道场授徒恐怕都不能长久。像六祖慧能,第一次出来讲经的时候,一个尼姑就说他讲得好,变成他的粉丝。粉丝越来越多,又不能讲了,得窜匿,因为对头找上门来了。
“贪利诈伪者作”,贤人、圣人无用武之地,一定是贪婪、伪诈之徒作乱。这个社会就是一个太极图,黑的地方多了,白的地方就往后退,黑的地方就不断扩张。贪利诈伪者用各种方法骗人,巧取豪夺。更有意思的是,“君臣相惑”,君有时候惑臣,臣有时候惑君,彼此互相惑。大家都在糊弄,根本就没有任何真诚的上下之交。一旦“君臣相惑”,就是“土崩瓦解而相伐射”,各种势力互相攻伐,国家面临着土崩瓦解的局面。国家局势不稳定,导致“父子离散,乖乱反目”。“父子离散”不用解释了,“乖乱反目”,就如《易经·序卦》说“睽者,乖也”,本是一家人和乐融融的,结果反目,家人变睽。
“是谓萌牙巇罅”,看到这些现象一定要反省,这是裂缝产生的萌芽现象,要赶快补好。否则裂缝变成洞,一定会越来越大。“圣人见萌牙巇罅,则抵之以法”,圣人看到了萌芽状态中的裂缝,一定想办法抵住。从这一段看,鬼谷子觉得战国之世太乱,他也想训练一些人,“抵之以法”。怎么抵呢?
“世可以治则抵而塞之,不可治则抵而得之”,圣人一旦看到了天下众国乱象丛生,他就用鬼谷子的法来抵。古人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国家就像病人,大医可医国,如果可以治,就用抵巇之法把那些破洞补上,塞起来,让国家走上正轨。如果实在是不可救药,“则抵而得之”,用抵巇之法,先把它灭了,自己收入囊中,再建一个新秩序。
“或抵如此,或抵如彼”,或者这样去抵,或者那样去抵。选项有两种:一个是救你,弥补裂缝;一个让你早登极乐,用抵巇之法达到取而代之的目的。“或抵反之”,用抵巇之法恢复正常状况,又可以维持一段时间。“或抵覆之”,覆就是倾覆,用抵巇之法让其倾覆。是倾覆还是扳正,都有充分的选择自由。
“五帝之政”,中国关于五帝的说法不一,先秦时期五帝有东、西(“西方五帝”指少皞、太皞、黄帝、炎帝、舜)两说,我们一般是采用《史记·五帝本纪》的说法,即“东方五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抵而塞之”,五帝当然都是不错的了,政治清明,偶有缝隙,用抵巇之法就可以弥缝漏洞。我们不要认为尧、舜的时候,国家没有问题,但是他们在国家出现问题的时候能够“抵而塞之”,使问题不发散扩大。换句话说,任何东西一定有漏洞,世上没有铜墙铁壁,与其让敌人发现,还不如自己经常体检,一旦发现了,早一点补上。五帝之政也不过如此,就是不断地改过,而且改得快。
“三王之事”,夏禹、商汤、周文王,这三代都是用革命改朝换代的。三王的时代,天下大乱,缝隙已经不能弥补,需要“抵而得之”。像禹治理洪水,不再是堵塞,而是疏导。还有看到对方有问题,并没有帮他扶正,而是起来革命把他接收了。像商汤和周文王都是起来革命,分别取代夏桀和商纣,重建新的朝代。
“诸侯相抵,不可胜数”,在春秋战国时代,各诸侯国都是利用对方的弱点,“抵而得”,数不胜数。各国都在找对方的弱点,找人才补自己的弱点。天下就是如此,这才是大争之世。“当此之时,能抵为右”,既然生在战国时期,像孟子那样讲仁义道德就没有用,人家都要讲求实用,每个人都要求自保,能够深用抵巇之术的就做老大。古代以右为尊,“右”就是胜出,“左”就是落败。“能抵为右”,也是那个时代的形势使然。孟子不被重用,在于其想法不合时宜。谋士之所以会大行其道,就是因为合乎那个时代的需要。
(四)
自天地之合离终始,必有巇隙,不可不察也。察之以捭阖,能用此道,圣人也。圣人者,天地之使也。世无可抵,则深隐而待时;时有可抵,则为之谋。此道可以上合,可以检下。能因能循,为天地守神。
“自天地之合离终始,必有巇隙,不可不察也”,这句话很好懂,意思是说从开天辟地以来有合有离、有始有终。这和“物有自然,事有合离”所说的一样,事物都是离合不断,终而复始。为什么会有这些变化繁复的现象呢?“必有巇隙”,就是因为一定会出现缝隙,这些弱点一出来,刚开始还可以补一补,到后来补不了了,就得整个换掉。这种结构上的弱点,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避免,“必有巇隙”,绝对不会滴水不漏的。那么对于这种现象,“不可不察也”,不得不详察。所以,在这种优胜劣汰、不断转换的过程中,有心人一定要深入洞察,不要动不动就说一点机会都没有。其实机会多了,因为到处都是漏洞。像秦始皇一统六国,连天下的兵器都收了,看似天下无敌,谁知在短短的十五年中,秦王朝百孔千疮,最后导致反抗者起义。这些最小的缝是从哪里开始蔓延的呢?这就需要细细察探。
“察之以捭阖”,在抵巇的时候,观察漏洞,就要用捭阖的功夫,不然漏洞很难看得到。用捭阖的方式谈一谈、探一探,就能探出对方的虚实,得知致命的弱点在哪里。“能用此道,圣人也”,能够使用这种抵巇之术的就是圣人。
“圣人者,天地之使也”,圣人是老天派来的,是天地的使者。他的智慧比一般人高,一般人看不出来的端倪,他都能看出来。就像高明的医生一样,能够活死人、医白骨。作为天地之使,他了解自然之道,任何事能够做到先知先觉。当然,这个天使同基督教讲的不一样。圣人先了解天则,不愿意看我们受苦,就来提醒我们。“世无可抵”,如果时世没有插手的空间,没有着力的地方,那就千万不要莽撞,莽撞就会如《易经》大壮卦所说的“羝羊触藩”,会变成发情的公羊,到处乱撞,把角都撞断了。“无可抵”,就是因为对方保护得很周到,暂时没有任何机会,这个时候,“则深隐而待时”,浅隐还不行,要深隐,要把自己藏得像乾卦初爻所说的“潜龙”,深潜在渊中,“遁世无闷”,等待时机,等待有缝隙可利用。事物不会永远没有漏洞,“时有可抵,则为之谋”,一旦事物在发展中出现了破绽,有缝隙可利用,那就开始谋划。怎么谋呢?就用抵巇之术。“此道可以上合,可以检下”,一种是找到值得辅佐的对象,帮他把漏洞补上,解决他的心腹大患,就可以暗合上意。这是去帮人家忙,帮他稳定局势。一种是发现帮不上忙了,那就从下面给他接收了,取而代之,稳住民众,再收拾局面。就像伊尹开始试图帮夏桀稳住江山,结果发现不行了,那就“检下”,从下面下手,颠覆他的江山,跟商汤联合。姜子牙也是如此。“检下”,说白了就是人弃我取。
抵巇包含非常深刻的人性、人情,深谙大自然的变化之理,所以千万别小看它。“能因能循,为天地守神”,我们如果遵循、跟随并运用抵巇的法则,就可以掌握天地间一切变化,替天地守住这个规律,就可以永远成功。我们不是愚夫愚妇、愚忠愚孝,也不是殡仪馆的化妆师。守江山是他的责任,局面已经不可挽救了,我们要替整个天地来谋划。自然法则本来就是优胜劣汰,哪一种对大家更好,我们就站在哪一边。这种做法是替天地守神,不是为了任何一个政权或者个人尽忠。可见,圣人是为天地守神,不是为昏君守神,也不为任何感情用事的对象守神。为天地,要大公无私,要体现自然的法则。
“抵巇”,在中国古老的神话中就有体现。著名的神话故事女娲补天中,女娲就是专门补天的,天有缺口,她就得炼五彩石补天。这不仅要有看到缺口的眼光,还要懂得如何炼石,再把它补上。神话时代的很多东西值得我们推敲,不要小看这些,都有很深刻的意义。像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夸父追日,体现的意志力是很强的,这就叫“天工,人其代之”。这些神话并不认为大自然没有问题和缺憾,不然人生下来干什么,一代接一代,人永远要扮演补缺的角色。
中国的上古神话中都很强调人的作用,这是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相异之处。但是佛教的六道轮回,把人当作六道中的一道,对人的价值就看得非常低。其实,佛也是人,是借着人身,才能宣佛法,只是修到这一步并不容易。如果只是六道轮回中的人,那么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一天到晚受苦。
关于《抵巇篇》的宗旨,《易经》的萃卦告诉我们,要集中力量和资源去抵巇,抵巇讲的就是萃卦前面的姤卦,萃就是在姤(机会)出现以后,看到巇了,就要去抵。那就要集中最优秀的资源去抵巇,或者是补漏洞,或者是找机会,创造后面的升卦。如果旧的救过来了,当然升。如果变成新的了,当然也是升。危机就是转机,整个《抵巇篇》就很明确地告诉我们,这些纵横家在发现姤(机会)之后,就要研究国君到底是怎么回事,即萃卦第五爻。萃卦第五爻本身没有办法解决问题,其领导能力(孚)不够,又是当局者迷,故爻辞说“匪孚,元永贞,悔亡”。初爻“有孚不终,乃乱乃萃。若号,一握为笑,勿恤,往无咎”,也就是说,这些说客本是一介布衣,什么也没有,他想要的对象是第五爻,刚开始还犹豫,想观察一些时日,最后“若号,一握为笑”。那么萃的初爻跟五爻这么一较量,就有震卦的象,下面会出现惊天动地的变化:一个是他突然变成宰相之类的高官;一个是国君不见了,被革命了。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
还有一个就是踩老虎尾巴的履卦,敢于批龙鳞、踩老虎尾巴。第一爻基本功,“素履,往无咎”。履卦的前身是小畜卦,在夹缝中以小博大、以柔克刚,第一爻学到这些功夫了。第二爻则提示我们绝对要能够自保,“履道坦坦,幽人贞吉”说的就是如此。初爻、二爻都是基本功,然后有机会了,即第四爻有了接近君位的机会。第四爻“履虎尾,愬愬终吉”,这一爻爻变为中孚卦,得到老板的信赖。从初爻跟二爻的一介布衣变成佩六国相印,变化很大。履卦的初爻、二爻、四爻这三个爻变,就是观卦,从外围打到核心,都在用观的功夫,同时注意因时因地制宜,冷静察探人家的缝隙。这就是通过《易经》看“抵巇”的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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