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一惊,竟是苏瑾沉沉入睡的倦怠之容。不由的鼻子一酸,无双勉力撑起身子,轻轻推了苏瑾一下,“小姐?小姐?”
疲倦的睁开双目,苏瑾大喜,“无双你醒了?”
“小姐一直照顾无双?”无双哽咽,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会对她这样好。
“你没事就好。”苏瑾笑得温柔,“快躺下,大夫说你受了凉,要好好休息。”
“小姐,我没死?”无双直抹眼泪,“我当时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小姐了。”
“傻丫头,你家小姐这么好的水性,怎么会舍得让你死呢!”苏瑾笑了笑,“阎王爷不收你,这不,就被我带回来了。”
“以后别犯傻,你本不会水性,怎傻乎乎的替我去挡。今儿还好有我在,要是换做别人,你十条命都不够的。以后离水远点,若是旁人再动这样的心思,你也莫管。在水里,谁都伤不到我,大不了就是湿了衣衫,没什么要紧。”
“可是无双当时就急了,哪里顾得上。”无双眼眶通红。
苏瑾陡然看到床边的名帖,“这是……”下一刻,她骇然惊在当场,“糟了,今天是马会!马会!”
“哎呀,都给忘了!”无双说着便要下床。
“你别动,躺着吧!名帖就一张,你去了也无补于事。”苏瑾心乱如麻,该怎么办才好?
无双刚刚好转,她有些不放心。但是苦练那么久,摔得一身伤就是为了今日的马会,功亏一篑的话,她死都不甘心。
无双推搡着苏瑾,“小姐莫要担心无双,无双好得很。小姐快去吧,估计四宝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苏瑾重重点头,“那你府里盯着点,莫让人发现我不在。”
“放心吧,昨儿这么一闹,怕是不会再有人来找小姐的麻烦。谁都知道无双昨儿受了寒,大抵都避得远远的。”无双轻咳几声,“小姐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老爷要紧!”
捏着名帖,苏瑾急忙换了男儿装,顺带一套日常的女子服饰,小心翼翼的溜出后门。
若是马会结束,她能第一时间换回来,免得惊了旁人,惹来怀疑。毕竟安东侯府的女人,抛头露面是件有辱门风的事情。
看这时辰,再有一会就连马会场地都进不去了。
四宝一大早在后门外等着,急得满头大汗。
乍见苏瑾急匆匆的跑出来,四宝险些没跪下喊姑奶奶,“苏小姐,四宝都等您老半天了。你看看,都什么辰时了。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是巳时,那时候你想进去可比登天还难。”
“好了,快走快走。”苏瑾翻身上了闪电,四宝也急忙上马。
好在四宝不知道昨天的状况,否则被洛谦知道,哪里还敢让苏瑾去什么马会。这会估计就该想着,怎么把苏瑾弄出侯府才是。
苏瑾是不会告诉四宝的,四宝嘴快,她还不想惹麻烦,以免洛谦跟安绍卿杠上。洛家再好,也比不上侯府的权势,终是要吃亏的。
猛夹马肚,苏瑾如离弦之箭,策马朝马场飞奔。
眼看马场的大门就要关闭,苏瑾快一步赶到。因为守卫认得四宝是洛少爷的随从,验过苏瑾手上的入场名帖,才敢放苏瑾进门。
苏瑾的手心早已捏了一层冷汗,差一步前功尽弃。
“四宝,你家少爷也在?”苏瑾牵着马往里头走。
四宝点头,“那是自然,少爷是代替老爷来的。你不知道那日安大小姐亲自来请少爷,那个娇滴滴的劲,现在想想,我还能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苏瑾低头一笑,“以后这话别在你家少爷面前说,人家安小姐也是好心好意。”
闻言,四宝撇撇嘴,“可惜少爷不领情。”
“谦哥哥他……”苏瑾轻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好了,我先过去,别教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免得让人生疑。”
说完,苏瑾头也不回的朝着马厩走去。
到场的参赛人员分成几组,先后出发。
杳无边际的马场上,绿草如茵,一道道人为设置的障碍尤为夺目。
苏瑾到得最晚,被分在最后一组。
在人高马大的队伍里,苏瑾的娇小是最不起眼,也是最让所有选手不屑的。
四周高耸着两层楼高的看台上,聚集着辽州城内所有的名仕与贵族。所有人都不过来看戏,看尽欢喜看尽出丑,为的是兴致。
唯独一角不语的洛谦,只为那一抹倩影而来。
安绍卿坐在最显眼最高的位置,如风站在一旁。安绍芸的视线不断在人群里搜索,试图找到洛谦。心想着,洛谦答应了会来的,怎么没瞧见人影?
安绍卿一眼便看出安绍芸的心不在焉,低头吹开杯盏里的香叶,“怎么,还没找到吗?”
“嗯。”安绍芸脱口而出,瞬间发觉自己失言,忙改口赔笑,“没、没找什么。哥现在说话越来越让人听不懂,我就是随处看看,哪有在找什么。”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视线还在不断游离,没找到那个人,她是断断不会罢休的。
“你偷偷用安东侯府的名义给洛家发帖子,你当我不知道?”安绍卿抿一口香茗,漫不经心的说着。
安绍芸的眸子赫然瞪大,与此同时,她狠狠的瞪了如风一眼。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绍芸,这样浅显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吗?”安绍卿冷笑。
他这个妹妹果然越发大胆,为了洛谦竟能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难道在她心里,洛谦胜过安东侯府的权威?胜过侯府的脸面?
安绍芸的眼神敛了一下,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如风。
当日她偷偷拿了安绍卿的印鉴,谁知被如风发现,现在想想,一定是如风出卖了自己。思及此处,安绍芸抿唇不语,在安绍卿面前终究有些理亏。
安绍卿岂会不知妹妹的心思,“如风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发现的。你动了我的东西,我岂能不知。绍芸,你太高估自己。”
是她太低估了自己的哥哥!
一个年纪轻轻就坐上安东侯爷的位置,岂是可以小觑的人物。
他的沉冷与心智,比之安绍芸,那是绰绰有余的,他只是不屑对自己的妹妹做点什么。毕竟安东侯府,也只有他们两兄妹。换做旁人,敢动他的印鉴,必定会被剁碎了喂狗。
安绍芸本来就沉不住气,这下子更是如坐针毡,“哥,对不起。”
“下不为例。”安绍卿对自己的妹妹也算容忍到极点。
“我、我出去走走。”安绍芸像逃离一般,转身就走。
如风担忧的看了安绍芸一眼,继而看着安绍卿。
“告诉洛谦,别打绍芸的主意,安东侯府的女人,他沾不起。”安绍卿不紧不慢的说着,眼底划过一抹凌厉的光,如刃锋利。
不管是安绍芸还是苏瑾,洛谦都要不起,更别说沾染分毫。只是这安绍芸惯来任性妄为,只怕没这么容易消停。
如风迟疑了一下,转身退去。
不似安绍芸的盲目,如风只一眼便找到商贾一列。在不起眼的角落,他看到安然静坐的洛谦。
不可否认,洛谦是个十足的美男子。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间,极尽温文尔雅,道不尽名士风流。不似安绍卿,只消凝眉,便有不怒自威的凌厉。
洛谦焦灼的等待,谁知被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抬头,是如风清冷的面庞。不由心头一怔,他怎么找来了?
“洛公子。”如风看了洛谦一眼,眼角却瞥见安绍芸正东张西望的往这边找来。顿了顿,如风压低声音,“方便说几句吗?”
洛谦犹豫,如风是安绍卿的亲信,他该不该信?
见洛谦迟疑,如风眸色一沉,“夫人她……”
“如风大人请。”一听有关苏瑾,洛谦自然打消了所有的顾虑。
在安绍芸找来之前,如风已经带着洛谦去了僻静的一座包间。
这原是安绍卿特意为贵宾们休憩而设置,如今马会即将开始,所有人都出去观看了。这里便闲置了下来,暂时空无一人。
刚进包间,洛谦便问,“是小……夫人出了什么事?”
如风转头看他,“洛公子很关心?”
“就算此生无缘,总归还有情义在,关心一下也是人之常情。”洛谦说得很轻,心里却都清楚,所谓的情深缘浅,不过是安东侯府的阴谋罢了。
黯然坐下,洛谦面带哀伤。
“洛公子不觉得自己关心得太多吗?”如风话语低冷,眼底带着几分寒意,“关心则乱!有时候你过分的关心,会害死别人。”
“你说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洛谦愤然起身,俄而惊道,“你是说小瑾出事了?是因为我的缘故?是不是安东侯爷又……”
如风冷冷的看了洛谦一眼,将他未出口的话硬生生瞪了回去,“夫人无恙,侯爷并未对她怎样。只是以后,洛公子再纠缠不清,可就不好说了。”
“是安东侯让你来找我的。”洛谦冷然。
“是。”如风直言不讳。
“为何?难道喜欢一个人有错吗?”洛谦不明白,为什么安绍卿要横插一杠子,非要娶苏瑾不可。若真的喜欢苏瑾,为何苏伯父还在牢中生死难料?
如风轻叹一声,“你喜欢谁都没有错,唯独不能是夫人。”
“是安东侯夺人所爱,为何却成了我的过错?”洛谦情绪激动。
“这个你无需知道。”如风握紧手中的剑,目光锐利得能割开洛谦的喉管。
要知道,安绍卿现在还未对苏瑾做下什么事情,只要洛谦忍耐,苏信交出护心丹,也许安绍卿会放苏瑾一条生路。到那时,洛谦如果还能像现在这样执着,也许他们还有机会。
然则,如果洛谦继续纠缠不清,惹怒了安绍卿。别说苏瑾,就连洛谦自己都会自身难保,还谈什么天长地久。
洛谦背过身去,他很少动怒,但遇着苏瑾之事便再也无法按捺。
眼看着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一步步走进他人的怀抱,他岂能视若无睹。多年的两小无猜,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摒弃的,他忘不了也割舍不掉。
“还有,别碰大小姐。”如风见洛谦缄口不语,转身便走。
“慢着,你这话是何用意?”洛谦一怔,为何如风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风转身看了洛谦一眼,“你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我家小姐的心思。话已至此,好自为之。”
“且慢!”洛谦挡住如风的去路,“我洛谦堂堂正正,从未想过攀龙附凤。今日且与你说个清楚,什么安大小姐,我从未放在心上。也请你回去告诉安东侯,她的妹妹,我至始至终都未动过任何心思。”
“好。”如风面无表情,依旧清清冷冷。
“他对小瑾……好吗?”临走前,洛谦问得很无力。
如风抬眼看他,却见洛谦的眼睛里凝出痛苦的神色,让人有些不忍。
“好或不好,与你无关。”如风敛了容色,“洛公子切莫害了自己,又害了夫人。”
语罢,如风与洛谦擦身而过,头也不回。
怔怔的愣在那里,洛谦忽觉悲从心来。
他对小瑾的关心,真的会变成一把双刃刀,伤了小瑾也伤了自己吗?可是,他该如何是好?拿小瑾怎么办?拿安绍卿怎么办?拿安绍芸怎么办?
他除了会吟诗作对,什么都无能为力。
安绍芸……听如风刚才的意思,安绍芸属意自己?天哪,这可怎么得了?万一安绍芸动了真格的,那可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再也不能见安绍芸,否则惹了这个瘟神,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洛谦一筹莫展,既然如风在此,那么安绍芸必然也会在这附近。
思来想去,洛谦觉得自己还是躲在这里作罢。免得万一逢着安绍芸,又要说不清道不明。好歹这里有窗户,可以看到外头的马场,也不至于失了小瑾的消息。
只是如此一来,他以后日日都要躲着安绍芸?
洛谦觉得十分棘手,一时间什么头绪都没有。
四宝忽然从门外探头进来,见洛谦果然在这里,便忙道,“少爷怎么在这里,让四宝好找。”
洛谦当下抓过四宝的手臂,急忙把门关上,“可有人跟着你?”
“没有。少爷这是怎么了,外头那么多人,非要待在这里,还疑神疑鬼。到时候连苏小姐的影子都看不见,少爷可别后悔。”四宝唠唠叨叨。
“小瑾来了吗?”洛谦松了口气。
“自然,差一点就迟到。”四宝想想都觉得脊背冒汗,差一点都被拒之门外。
突然,四宝蹙了蹙眉,“少爷,方才我在侯府外头等苏小姐,听到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洛谦一怔,“什么事?”
四宝迟疑了一下,“跟……苏小姐有关。”
洛谦的眉角瞬时挑起,“你说什么?”
四宝慎慎的看着洛谦稍瞬即变的表情,小心翼翼的开口,“听侯府的人说,昨天侯府的表小姐与苏小姐发生争执,然后就……然后就……”
“然后什么?”洛谦神色紧张。四宝越是拖拖拉拉,他的心越是没底,“是不是伤了小瑾?”
“那倒不是,是无双一不小心掉下荷池,差点没命。少爷你也知道,苏小姐那水性是极好的,无双算是逃过一劫,就是想想挺后怕的。”四宝是说者无心。
可听在洛谦的耳朵里,何等刺耳。
文弱书生的眼底迸出森冷的光,仿若被激怒的兔子,即便软弱,也足以咬死人。
他不喜欢争夺,也不屑争夺,因为他是读书人,以儒雅而居。可是现在,四宝的话仿若一把利刃,正一点一滴的剜割着他的心,顷刻间鲜血淋漓。
那个叫苏瑾的女子,他们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指腹为婚。曾经他以为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他们都会永远在一起。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转眼之间,她已是侯府夫人,与他成了最不可能的两个人。
他彻夜难免,终抵不过现实的残忍。
今日听闻苏瑾与无双被人陷害落水,洛谦只觉得无比的愤怒。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闯入侯府,直接带着苏瑾远走高飞。就算以后隐姓埋名,就算以后粗茶淡饭,他也无怨无悔。
可是现实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他还有父亲,还有整个洛府。这担子,他岂敢撂下。
然则,即便他愿意放下一切,未见得苏瑾就愿意跟他走。苏信的命,也许就在安绍卿的手里握着,苏瑾怎么可能放下父亲的安危,随自己海角天涯?
“少爷?少爷?”察觉洛谦的面色如此黑沉,四宝心下一惊,“少爷你怎么了?”
袖管里拳头缓缓放松,两条胳膊无力的垂下。洛谦苦笑两声,神色黯淡的跌坐在凳子上,“我没事。”
四宝怔了怔,“少爷,你可别做傻事。安东侯不是好惹的,万一累及老爷,可是了不得。”
“小瑾如今可好?”一想起苏瑾为了今日的马术而不断练习,摔得浑身是伤,洛谦的心便疼得救起来。
“好着呢!”四宝忙道,“苏小姐的马术那叫一个漂亮,一般男子尚且不及。”
“她惯小擅于骑马。”洛谦低低说着,仿佛在回想昔年的苏瑾,马背上的风姿何等迷人。
苏瑾喜欢骑马,也擅于骑马,只是很少在旁人面前展露。除了苏信和洛谦,很少有人知道苏瑾这不为人知的一面。
四宝觉得自家公子今日的神情极为不对劲,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蓦地,他忽然尖叫起来,“少爷快看快看,开始了!开始了!”
洛谦心神一震,急忙走到窗户口。
果然,马场上开始策马奔腾,第一组的参赛选手已经开始角逐。
策马扬鞭,那是怎样的痛快淋漓,快意人生,那是怎样的豪迈壮志。
她说,骑在马上飞奔,能让人的心都跟着辽阔,心中辽阔,便是勇者无惧。
第一条障碍上,就摔下几匹马。
障碍一个比一个高,到了最后的障碍,这一组也就剩下两个人进入决赛。其余的不是中途马儿耍性子不走了,就是超过时间,或是直接摔下马。
苏瑾是最后一组,在所有的选手中,苏瑾算是最娇小的。
虽然她的个子并不算矮,但身形偏瘦,故而所有人看她都有一股子娘娘腔的味道。好在她身着男儿装扮,跨马的英姿竟比几个男子都要飒飒。
扫一眼自己身旁的选手,苏瑾手心濡湿。她虽然骑得不错,但是看了前面那些个横七竖八的失败赛手,她下意识的绷紧身子。
输赢尚未可知,她如何能放得下心呢?
捏紧手中的缰绳,苏瑾轻抚马儿的面颊,“闪电,看你的了。我爹能不能回来,胜败在此一举。”
一声令下,快马奔腾。
“驾!”苏瑾扬鞭,闪电顿如离弦之箭,飞奔出去。耳边是呼啸的风,形形色色的赛手一味的追求速度和胜利,却因为没能把握住人与马的配合节奏,齐刷刷倒在障碍之前。
闪电因为近日接受苏瑾的训练,对于这些更是轻巧至极。它原就是野马,速度宛若风驰电掣,故而远远的将所有赛手都落在最后,以至于苏瑾一马当先,夺得该组的第一名。
洛谦的手止不住颤抖,掌心更是凉得厉害。
“少爷快看,那是苏小姐。苏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果然是……”四宝开始崇拜苏瑾,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苏瑾如此潇洒的马上风姿。
这般英姿煞爽,连男子都犹恐不及。
“少爷?”见洛谦没有回应,四宝愣了愣。
“她得第一?”洛谦不知是激动还是担心,脸色发青,额头渗着冷汗。
四宝重重点头,“自然。”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马术竞赛,到时候……”会更加危险,这才是洛谦所担心的。
要知道,万一从奔驰的马背上摔下来,轻者重伤,重者也许会毙命。
因为紧张,洛谦的视线一刻也不敢从远处的身影上挪开,生怕一着不慎,就丢了那个女子的踪迹。
前几组得胜的选手与苏瑾一道,组成最后的决赛。
只是要下午才能开赛,因为日渐正午,该是吃午饭的时间。
选手们都聚在一起,马场上有专门为选手准备的午饭。
菜式挺好,只是苏瑾生来拘谨,不想与这些大老爷们聚在一处。万一教人看出端倪,认出了自己是个女子,岂非前功尽弃。再者,若是传到安绍卿的耳朵里,其祸非小。
四宝从一侧过来,躲在一角轻轻喊着,“这里!这里!苏……苏少爷!”
苏瑾的名帖上写着苏敬,四宝叫她苏少爷,自然是没错的。
见状,苏瑾扫了一眼,见大家都不在意,便悄悄走到一旁,随着四宝去了包间。
洛谦焦急的等在那里,一见苏瑾来了,整个人都显得振奋,更是紧张到了极点。
“谦哥哥?”苏瑾一怔,“你脸色为何这样差?”
洛谦忽然抓住苏瑾的手,将她拉至桌案边,“饿了吧,快吃,下午不能还有一场恶战。”
苏瑾早上便没有吃什么,此刻早已饥肠辘辘。见着桌案上摆着的菜肴点心,二话不说便快速吃饭。
见状,洛谦溺笑道,“慢些,别噎着,都是你爱吃的。”
看着苏瑾这样子狼吞虎咽的模样,洛谦觉得无比幸福,也觉得心酸不忍。
她这苏家小姐,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可他也知道,苏瑾的性子要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个人默默扛着,不会告诉任何人。
可是小瑾,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希望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一直是我。
“谦哥哥,我就快要成功了。”苏瑾兴奋至极。
“你从来都是最好的。”洛谦盯着她,嘴角牵着笑靥。
“谦哥哥这是……”自从那夜灯会后,今日再见洛谦,苏瑾总觉得怪怪的。
虽然当日说了以后不愿再见,但那也只是一时意气。无缘无故的推开洛谦,确实太无情。何况,安绍芸对洛谦有意,苏瑾还想着能不能找个机会好好跟洛谦谈谈。
安绍芸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她对洛谦的用心着实是真的。
此生与洛谦只能是兄妹之情,何不成全洛谦与安绍芸。然则这只是苏瑾的一厢情愿,没顾及洛谦的感受,一味的以为洛谦对自己早已放下。
殊不知,洛谦的执着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那是根深蒂固的一种信仰,她是他的神,除非死亡,否则信仰永存。
放下筷子,苏瑾欲言又止的看着洛谦,许久才道,“谦哥哥,其实安家小姐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她……”
“小瑾。”洛谦的口吻有些沉重,甚至还带着几分怒意。察觉自己的失态,洛谦缓了缓心绪,“我们能不能……不提她?”
只是,不提便可当做不存在吗?
安绍芸,是真实存在的,就算洛谦不愿意,并不代表安绍芸会就此放弃。安绍芸的性子像极了安绍卿,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谦哥哥应该考虑一下,其实绍芸她……”
“不必!”还不待苏瑾说完,洛谦的面色整个黑沉下来,眼底的光带着从未有过的冷。
他是个鲜少动怒的人,尤其在苏瑾面前,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他洁身自爱,从不对苏瑾做任何越矩之事,不是他不敢,也不是他不愿,他只是想等到红烛高照的那一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可是如今,她却要将他推给别人。
小瑾,你不要我,又何必将我推开?我只要陪着你便好,为何连这个小小的奢望,都如此遥不可及?
苏瑾一怔,眼底的光淡淡散开,眸子微微垂下。
她伤到了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伤到了灵魂深处。
四宝眼神闪烁,这少爷是怎么了?分明那么急切的想见到苏小姐,如今见到了,两人竟然会……
一个极力靠近,一个极力推开,不知是谁松开了谁的手,让昨日的谁,成了今日的谁?
“苏小姐,赛会要开始了,你看是不是……”四宝恰到时候的打破这份尴尬。
苏瑾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洛谦,起身向门口走去。
“小瑾。”洛谦忽然喊她的名字。
蓦然回首间,是谁的风华迷了眼?
望着苏瑾浅笑的模样,洛谦不忍,温柔的开口,“小心点。”
“好。”苏瑾大步跑开。时候不早了,她必须尽快回到赛场去。
洛谦箭步冲到门口,痴痴望着苏瑾消失的方向,那一份眷恋,让人为之动容。
“少爷,苏小姐都走远了,别看了。”四宝轻叹一声。
少爷除了写诗作画,最大的特长就是痴情。如今便已经是这幅模样,那以后岂非更甚?
眼底的光,黯了一下。
殊不知在高高的看台上,安绍卿目光锐利,视线死死定格在快马奔驰的身影之上。那抹身影何等洒脱,少了男子的浮躁之气,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眼底的狐疑逐渐浮起,太像!太像!只是……她怎么会有这番姿态?
匪夷所思,也不敢置信。
闪电快如风,身后的选手即便拼尽了气力也未能赶上。一个个在马上拼命摆着各种各样的风姿,试图一举夺魁。
苏瑾鼓起勇气,耳边冷风呼啸,为了父亲她必须搏上一搏。
手,紧紧抓着马缰,苏瑾在马背上快速站起,一个轱辘就滚到马儿一侧,身子几乎贴近地面。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尺度之大更让在座宾客哗然。苏瑾快速回到马背,女人的身子不似男子僵硬,更多的是柔与美的完美融合。
苏瑾忽上忽下,在马背上宛若平地般展示各种各样的马上花式。
在外人看来,何其惊心动魄。
只要稍有不慎她就会摔下马,而后面疾驰而来的骏马,会将她活生生踩死。她不但要保持自身的平衡和周全,还必须让每一个动作看上去都极尽完美无瑕。
因为她不能输,那是她的信念,也是她救父的最后一根稻草。
整个人悬挂在马肚一侧,苏瑾一脚踩着马镫,一脚已经悬空,所有人都惊愕她精湛的马术。一伸手,她已稳稳摘下插在终点的红旗。
那一刻,四周想起震耳欲聋的掌声,所有人都站起身子。
往年的马术虽然也好,但男子的马术与女子的马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男儿阳光却无柔美,巾帼骑马本就英姿煞爽,如今更显刚柔并济。
“侯爷?”如风见安绍卿凝眉的神情,不觉一怔。莫非有什么异常?
心里咯噔一下,如风忽然不敢置信的盯着不远处骑马而来的胜利者,难道是她?怎么会?短短不足半月,她竟可达到这样的水准?
不会!一定不会是她!
只是如风忘了,一个人的信念,可以超越一切。
安绍卿起身,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会当场宣布胜利者是谁,然后颁发奖品。当然,他只是站在高台上,从不会走下去半步。而夺魁者只能在看台底下接受赏赐,两者不会有丝毫的接触。甚至对方的容面都无法看清,即便来日相见,也不会相识。
这就是苏瑾为什么甘冒大险来此的缘故,因为不会跟安绍卿有正面接触的机会,所以她自认为是安全的,不会被安绍卿认出来。
“侯爷,这位是这届马会的夺魁者。”管事双手捧着苏瑾的名帖走上看台。
苏瑾跪在下面,垂着头,尽显毕恭毕敬。
安绍卿容色清冷,名帖上赫然写着:
苏敬:辽州人士,年方二十。贩马为生,久居关外。
也亏得如风想得仔细,只要苏敬贩马关外,那么他的详细来历就会成谜,而安绍卿根本无从查起。只要苏瑾够聪明,她会知道该怎样应答。
“苏敬?”安绍卿起身,眯起锐利的眸子俯看底下跪着的青衣男子。
“是。”苏瑾不敢抬。虽然隔着远,但好歹他们相处过,苏瑾不敢保证安绍卿会不会把自己认出来。为了安全起见,若无必要,苏瑾是绝对不敢与安绍卿正面相碰的。
“久居关外?”安绍卿说这话时,语气竟带着一丝讥讽。
苏瑾心中不安,“是。”
“哦?”安绍卿冷冷的扬起嘴角,“听说关外风景如画,不知是否为真?”
心里咯噔一下,苏瑾没去过关外,但听父亲说起过。她想起了苏府书房里,那一副关外景图。
苏瑾俯首,开始描述关外的风景,“是,关外草场肥沃,牛羊成群。那里不似中原,没有亭台楼阁。游牧民族住的是敖包,便于迁徙。”
“你倒是知道得不少。”安绍卿冷哼。
“谢侯爷夸赞,苏敬只是据实相禀。”苏瑾不敢说太多,生怕露馅。
不屑的睨一眼手中的名帖,安绍卿冷笑几声,“只是关外的男子是否都如阁下这般瘦弱?”
苏瑾心惊,如风亦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冷剑。
莫非,安绍卿看出了端倪?
按捺住激动的灵魂,苏瑾强装镇定,“侯爷说笑了。”
“我看你马上姿势干净利落,不知师从何人?”安绍卿淡然坐下,将名帖放置一旁。
“苏敬无师自通。”苏瑾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慢慢掉入圈套的感觉。
只是,安绍卿还能如此镇定的与自己问答,是否代表着,他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思及此处,苏瑾觉得不能自乱阵脚。
安绍卿微微挑眉,“无师自通,倒是更见风姿。苏敬,可否抬起头来?”
那一刻,苏瑾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那一瞬,如风屏住呼吸。
苏瑾的容貌出挑,虽然是男儿装扮,也难保安绍卿不会认出来。
糟糕……
苏瑾犹豫了一下,心跳加快,急忙俯首道,“苏敬乃关外莽夫,怕粗拙之貌会惊了侯爷,污了侯爷的眼。”
“不妨事。”安绍卿带着几分戏谑,并未起身,将视线苏瑾身上。
横竖她已经躲不过去了,苏瑾咬咬牙,缓缓抬起头。
视线,却不敢与他直视。
距离隔得远,而苏瑾在抬头时,故意用沾了泥土的手拂过脸颊,以至于抬头后,脸颊上有一道污浊的痕迹。
稍瞬片刻,苏瑾又重新垂下头。
但听得上头传来安绍卿略带讥诮的声音,有种隐隐的冰冷,“好个俊俏的少年郎。只这唇红齿白,倒丝毫不似在关外待过的痕迹。”
语罢,苏瑾心惊不已。
谁知安绍卿又道,“阁下这精湛的马术,令本侯敬佩不已。不知阁下能否相授一二,本侯定然重金酬谢。”
苏瑾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听他这么说,便是自己已经过了关。随即开口,“苏敬不敢!”
“说吧,你想要什么愿望?”安绍卿手搭在桌面上,左手的食指极具节奏感的敲击着桌面。
砰砰砰的声音,让如风顿觉不妙。他想阻止下面的人,却已没了任何办法。
“家父早年曾与辽州内一商贾交情匪浅,昔年他还救过家父。苏敬此次来辽州城,一为马会,二则为探亲。谁知到了关内,苏敬才知世交伯父已经身陷囹圄。苏敬无能,不能为世交伯父洗清冤屈,现只想竭力救他一命,以换昔年的救父大恩。”苏敬说得很清脆,所有人都听得仔细,不禁为这个知恩图报的男子竖起大拇指。
“哦……不知姓甚名谁?若不是什么重罪,倒也无妨。”安绍卿眯起危险的眸子,指尖霎时停住敲击桌面的动作。
如风心头顿叫不好,奈何为时已晚。
苏瑾不卑不亢,说得清清楚楚,“此人便是昔年的辽州首富——苏信!”
一语既出,四周霎时哗然,更有甚者都不敢置信。
一个来自关外的小子,为何要替身负江洋大盗之名的苏信脱罪?难道他不知道,在官府公告中清楚的写着,苏信当年何等残暴,何等杀戮不休?
安绍卿咻然起身,冷哼一声,“苏敬,你好大的胆子!”
一语既出,四周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吭声。如此状况,安绍卿显然已经动怒。
苏信下狱乃是刑部下的令,就算安东侯府要出面,也不可能为了这么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挑衅律法。
要知道,上头还有刑部,刑部之上还有皇帝。稍有不慎,是会出大乱子的。而眼前的男子,一届马会就想冒天下之大不韪,果真是死到临头。
苏敬伏跪在地,没有抬头,“侯爷一言九鼎,想必不会食言。”
“你在威胁我?”寻日,他倒是小看了她。
“苏敬不敢,只是安东侯府惯来注重名誉,侯爷也不希望侯府的声誉,尽付东流吧?”已经到了这份上,不管安绍卿会不会答应,苏瑾都不会放弃。
为了爹能活着,能重获自由,她将不惜一切。
“好!很好!够胆量!”安绍卿忽然大笑几声,转身走下看台。
苏瑾低着头,只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步步逼近。脚步声铿锵有力,却宛若催命符,将她与自己的父亲带往死亡的深渊。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颗心几乎要蹦出胸膛。她知道,一切都完了。眸子无力的闭上,一切都已前功尽弃。
终于,脚步声停住。
苏瑾带着绝望张开眼睛,只看到金丝成绣的靴子,岿然立于自己眼前。这是辽州城内最尊贵的男子,他一句话能断人生死。可是,他不愿给她的父亲留一条活路。
“起来。”安绍卿冷冷的声音飘入她的耳里,刻骨寒凉。
心,沉入深渊,苏瑾只觉浑身血液都已凝结。
苏瑾跪在地上,迟迟不敢起身,近距离相见,她料定安绍卿不会傻到认不出自己。反倒到了这一刻,她突然静了下来,低低的道了一句,“草民不敢!”
眼底掠过如刃寒光,安绍卿傲然低眉,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纤弱身影。下一刻,他忽然俯身将她揪了起来,
四目相对,苏瑾眼底惊惧恐慌,被他一览无余。
是谁说红颜必得风华万千,即便一身男儿装,亦不改傲世惊华。羽睫维扬,瘦弱的女子敢作敢当,巾帼不让须眉。
第一次,安绍卿毫无顾忌的凝视她的眼睛。
明亮,透着点点泪光,带着几分期许,几分绝望。眼底的光,一点一滴的暗下去,让人为之沉醉,仿佛只消一眼便会刻骨。
像魔咒,更似毒药。
她神色平静的盯着他瞬息万变的脸,却永远都猜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安绍卿就像个谜,他就矗立在世间的最高点,可望而不可即。
安绍卿的手,狠狠捏住她精致的下颚,笑得邪肆而无情,“苏瑾,你好大的胆子!”
苏瑾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的跪在安绍卿的脚下。
他认出来了?是的!
他岂会认不出来,早在他发现苏瑾身上有伤,安绍卿便开始怀疑。直到马场上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他便一下子肯定,那就是苏瑾无疑。
不知为何,从开始到结束,他的视线便再也没能从她身上挪开。
在苏瑾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意外在等着他?
灯会上的惊艳,那一抹嫣红如火的舞姿,那一笑倾城的嫣然。他甚至想过,当时为何不直接扛了她带走。因为她是侯府夫人?
最后,他没能这么做。所以才有了那一盏放飞的孔明灯,那个顾盼生辉的苏小姐。
可是如今,她竟然卸下一身红装,与男儿一起策马飞奔,怎不教安绍卿意外。他甚至不敢相信,一个女子竟有这么大的胆量,在马背上做出如此危险的高难度花式。
下了马,她还是苏瑾,还是那个会让人心疼的小女子。
遇见他,她便再不似从前那份洒脱。
“侯爷一言九鼎,还望侯爷履行承诺。”已然到了这地步,苏瑾豁出去了,再坏的结果,都不会比现在更糟。
“你可知身为女子,是不能参加马会的。”安绍卿冷笑。她太自以为是,太小看他。他必得让她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主动权永远都掌握在他手里,她能做的仅仅是服从而已。
苏瑾一怔,没有说话。许久才道,“苏瑾以苏敬之名入赛,并未以自身名义参加。”
苏敬,名帖上写得清清楚楚。
“好个能言善辩的苏家大小姐。”安绍卿倒是有些赞赏,身为女子,勇气可嘉。
高台上,安绍芸不敢置信,大步朝台下奔来。
她要看看,这个人真的是苏瑾吗?何以她会有如此精湛的马术,何以有这样的胆子,来角逐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马会头魁?
然,看到苏瑾的那一刻,安绍芸相信自己的确不是眼花。
她是魁首,也是苏瑾本人。
“你……”安绍芸都不得不佩服苏瑾。别说骑马,就是这股子参赛的勇气,身为女子的自己,也远远不及苏瑾。
“请侯爷遵守承诺。苏瑾不求其他,只愿家父周全。”苏瑾深吸一口气,依旧不卑不亢的跪在那里。
“你是为了你爹?”安绍芸有些心软,苏瑾的勇气竟来自孝心。
那一刻,安绍芸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不由心中微凉。苏瑾,看似外表柔弱,内心却善良的让人不忍,莫怪洛谦会属意与她。
苏瑾重重点头,没有说话。
她在等,等安绍卿的决定,等他一句话,等着父亲的回来。
“你男扮女装,我尚未治罪便已是对你的仁慈。”安绍卿不紧不慢的说着,绕着苏瑾走了一圈。
这个女子果真是越来越有趣,她的一举一动着实超过了自己的预料。这样一个养在深闺的苏家大小姐,能有这样的意志力,确实不易。
苏瑾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只听得安绍卿继续道,“苏敬,名不副实,罢免马会头筹之名。来人,把她带到侯府,听候发落。”
那一刻,苏瑾心如死灰。
一切,前功尽弃。
如风低低叹息,终归,她还是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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