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同几位近身伺候的人一起用膳。李天先是好好地说了她一顿。打了一巴掌之后，又给了她一颗糖。“第一天就得了赏。真是有心了。”
“日后还请公公多加提点。”她吃了几口就搁下了碗。站起来替众人收拾。见她这般得体，一行人也就没有多加为难。
次日午后，陛下要午休。殷宁守在外头长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湖面波光粼粼。突然从每日里忙忙碌碌中解脱出来。竟然完全没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只觉得时间难捱。
“陛下醒来后一定会要饮梅子汤。你去等着，到了时辰取来。”
殷宁答应着去了小厨房。她蹲坐着扇扇子。
“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做这种粗活。去外头等着吧。”老嬷嬷立马上前来接手。殷宁便站在门口等着。日头晒得人暖烘烘的。她伸手遮眼，透过指缝看见有人朝着她走来。
“殷宁姑娘。你让我好找。”
“怎么了？”殷宁笑嘻嘻地问。
“是这样的。这几日太子妃似乎身子有些不适。陛下吩咐送些补药过去。您就去一趟。”
“这梅子汤就劳烦了。”殷宁笑着接过了衣裳往昭阳殿而去。再来到这里，不是以梨园伶人的身份。而是人人艳羡的女官。一干人等兴高采烈地接下了她送来的药品。等楼妃召见的空闲，泡了茶，邀她留下喝一杯。喝了一盏茶，这才那头有人慢悠悠地走来。见了楼妃，殷宁只是将陛下的话带到。
楼妃淡然一笑，“这几日没见，姑娘气色不怎么好。你不曾施脂粉？”
“回楼妃，陛下不喜身边的人身上有味道。奴婢害怕脂粉味浓。所以不曾用。”
“如此——”楼妃淡淡颔首。“在陛下跟前伺候可与在昭阳殿不同。幸好殿下没有纳了你。而今很快就要废奴了。先恭喜你了。”
“楼妃说笑了。”
“那盒胭脂是鹤顶红。”
殷宁错愕，愣愣看着她。“为何？”
“知道你不会用才给你的。是哥哥让我带给你，让你以备不时之需的。”
“不时之需。需要什么？”殷宁整个人已经开始凌乱了。一片慌乱中已经想不起来那胭脂去了哪里。还有鹤顶红有什么用？楼胥天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是让她做什么？
“哥哥没有说。只是让你收好。”
出了昭阳殿，殷宁一路飞奔跑向流水阙。胭脂在小云那里，若是她用过，不小心吃了点怎么办。心紧紧揪着，一刻不停地剧烈得跳着。她跑得很急。急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习武之人，跑这么一段山路，不出一刻钟。到了流水阙，她扶着门框不停地喘气。
雪正在练剑。她这么大的响动。转身走来。
“发生什么事了？”
“小云呢？”她伸手按着心口，上气不接下气。一开口，声如洪钟。小云正在洗碗盘。听见响动，擦了擦手赶紧出来。“怎么了殷宁姐？”
看着她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松了一口气之后，整个人滑坐在地。
身上滴下来的汗，砸进了土中。身上一身泥污灰尘。她跪坐着，站都站不起来。雪没有伸手去扶。小云跑来将他一把抱入了怀里。
“殷宁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给你的两盒胭脂，还在吗？”
“在。怎么了？”
“拿来给我。”她说着伸出了手。小云还奇怪呢，也不问，跑去拿了来。殷宁往怀里一揣。又转身往下跑。
“日后再跟你们解释。”她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她到了流水阙，一来一回就已经半个时辰。她要是再回不去太和殿，李天怕是要多想。她一路飞跑，又不敢往主宫道上跑，绕了一大圈才到了太和殿。陛下歇完午觉去御书房办事去了。李天见她跑来，刚想说话，看见她衣裳上的污渍。
“受伤了？”
“不，这一路来得急了。”她拨了下发丝，湿答答的。
“快点去收拾收拾。你这样子怎么能近御前。我先去书房了，你沐浴后，正好能端着茶来。”
整理好一切后，殷宁换上了衣裳，端了茶进了御书房。就李天一人伺候着，又是端茶，又是打扇，又是研磨。他退开了一步，让殷宁去研磨。
云主批完奏折，长袖一甩，靠在椅上，满足地喟叹，“呵呵……红袖研磨。真是惬意。”
“陛下只不让人伺候。如今换了个人竟然说好了。”
云主开心，李天自然也敢随意讲一些话。并替他捶着背。
“小李子，晚宴都准备好了吗？”
“回陛下，已经通知各宫娘娘还有殿下们。过了酉时三刻，便在花厅候着。陛下戌时一到再去。”
“既然你都已经安排好了，就成。”他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这段时间朝政繁忙。陛下别累着了。尽管交给殿下们大臣们……”
“李天，你说新城的事，交给五儿，真的合适吗？”
“陛下是怀疑五殿下的能力。老奴看着他多年领军打仗，可以担得起大任。”李天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殷宁去取披风。
系披风的时候，殷宁听见了他一声轻轻的叹息声。“陛下如果舍不得五殿下，就另外派个信得过的人去吧。”
沉默了良久，殷宁见他神色凝重，吓得不敢动弹。
李天为她捏了一把冷汗。半晌，他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你怎知朕舍不得五儿？”
“五殿下自小就不在皇城，不在陛下身边长大。十三岁又带兵驻守边疆。终于回来了，还不到大半年，这就又要离开。一去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回来。奴婢只是觉着，这父母的心，孩子在身边不见着也觉得安心。远在天边了，明明日日传捷报保平安，也觉着不放心。”
闻言软语，不带任何劝谏的痕迹。可是却就这样直直打动了他的心。以至于晚上的家宴上，云主突然说不然五殿下去新城了。所有人都震惊了。
唯独殷宁，默默看着，并不觉得突然。经此一事她明白了一件事，抓住人心，事半功倍。
……
刘子云早已经准备好了要走。突然之间，下了旨意让他好生呆着。他自然不会往陛下舍不得他这方面想。
而刘墨漓以为已经煮熟的鸭子飞了。就这样被人横插一干。他着实想不明白究竟是谁这么跟他过不去。
而今，去新城的人选又是一个触发点。所有人都盯着。
从晚宴回来。两人就这样坐着，一句话也没说。事情突然发生。连其间曲折也没有一点的征兆。
“二哥，你说是谁，做事这么绝情。还能一针见血？”
“父皇的心意不是说变就能变的。究竟是什么人？你觉得有什么人想要你去不成？”刘墨漓伸手扶着额头。神情说不出的倦怠。刘子云站起身来，“二哥，我先走了。时候不早了。这件事，明儿一早我就派人去去查。二哥，你先歇下吧。”
“好——”他着实有些累了。这些天一直在忙。也没有好好和他说说话。现在好了，不用送别了。虽然还要烦恼去争这个去新城的人选。至少刘子云不走。他心里不至于没有着落。
夜深，天边有寥落的星光。长依斜栏，看着星光打落在那湖面。
“殷宁啊，你怎么还没有回丽人阁？”
“李公公不也是忙到了现在。”她回首笑笑，有些疲惫。
两人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李天见四下无人才问，“你今日怎么会突然提及五殿下一事。本不能随意插嘴。不过你这样一番话，哪个做父亲的还忍心。不过你为何要阻止五殿下前去？”
“只觉得要是五殿下离开了。我在这宫里，寸步难行。”更多的原因是，五殿下他这么多年缺少了父爱。缺少了亲情。这样一次次远行对他来说不公平。因为是朋友，所以不忍他离去，落落寡欢。
“原来如此。”李天淡笑一声。“以后莫要冒险了。有的时候知道陛下的心思，也未必可以提醒。才一天，就替你捏了几把冷汗。”
“如果人在其位，不能有所作为。我以为我不会冒着危险来这里。”
两人的谈天，因为有人迎面而来而结束。迎面而来的人不是别人是离落宫的管是太监。
到了离落宫，已经是二更。长廊下，他一身单衣随风乱舞，一头长发披散而下。秋风瑟瑟，煮酒的器具冒着热烟。
她在一旁垂袖而立。他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那星光满湖。
“这湖水的上游，可是丽人阁？”
“回殿下，是的。”
“离得近了，却不能随传随到了。”看着他的背影。夜色里看着有些模糊，心也有些模糊。她缓缓坐下，轻声问：“殿下找奴婢是因为五殿下的事吗？”
“长夜漫漫无法排解寂寞。”他笑着伸手抱了她入怀。炙热的吻随之而来。低头看着身下的人，他勾唇一笑。“说说看，你可知道为何父皇突然改变心意。”
“二殿下迄今为止没有子嗣。你不明白一个父亲一个母亲对于孩子那份隐忍的爱。纵使是天子，也有慈父之心。”
“不过几日，你连我父皇慈父之心都知道了？”
话中不无调侃。她坐起身，端起了眼前的酒，饮了一口。烈酒入喉，喉咙火辣辣地疼着，声音嘶哑。“我也曾经有过孩子。”
他无言，心口堵堵的。猛饮了几杯，酒壶已经见底。俯身吻她，酒香夹杂着她的体香。她的眼神，温柔中带着丝丝冷冽。他早已看不清，也不想看清。长廊之下，满湖星光。她白玉无瑕的肌肤染上粉红。依靠在他怀里，睡得很熟。抱她起身，紫衫垂落，青丝覆面。看见了睡梦中紧拧的眉。
失去了那个孩子之后，她变了，似乎不再向以前那样一门心思的快乐着。似乎贴了很多愁绪。只她从来不说，他便以为没事。却原来深埋在心底。他如何就忘了那一日她说愿意用生命换这个孩子自由。
孩子，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他不曾拥有过，所以不懂。
她在紫宸阁醒来，推开窗，看着那东方偷偷露出的一抹鱼肚白。轻微的响动，惊动了外头的人。
“殿下已经去上早朝了。”
殷宁回过神来，穿好了衣裳，快步向着太和殿跑去。
她跑回了太和殿，陛下正在用早膳。
“你跑去哪儿了？我跟陛下说你身子不舒服。今天就别跟来了。先回去吧。”
殷宁有些为难，“可这太和殿上上下下的人都看见我跑来的。”
“去外头伺候着吧。”李天看了她一眼，只摇头。
跟着去了大殿。殷宁就在后头泡茶，等着传唤。就隔了一个雕花镂金屏风。前殿的议事也听得一清二楚。这边去新城的人选未定。太子殿下提议让楼大人去。被陛下给一口否决了。殷宁心里想这楼胥天可是天子宠臣。上上下下有多少是需要他打点的。
这个时候，陛下怎么选择，就相当于将新城交给那个皇子。固然二殿下真的很需要，可是他不能轻易在这个时候去抢。他现在相当被动，只能静待结果。
殷宁一直不停地想着，可是这朝堂上下还真没有人合适。
如今能带兵又有儒雅之风能带一个城市的人，也只有秦将军了。可这秦将军为人耿直。想要说服他为己所用，或者找到他的缺点，根本就不可能。因此能不能举荐这个人还要看有没有本事压制住他。
煮完茶，她从屏风侧缓步走进，将茶递给了李天。准备退下的时候，听见云主说：“限期三天，每一位上三品的大臣都提上一个人来。到时候可供拣选。”
“云主圣明。”
殷宁躲在屏风后，看着那茶水渐渐冷却。听着朝堂上那些人沸沸扬扬地议论着。民生百计，细分各部。她知道这国家大事就是这样的唇枪舌战中决定。有的时候，只是云主的一念之差。
废奴令终于被提及，群臣意见不一。然则封国的日益强大，坚定了云主废奴之心。虽则有疑义。可是还是一纸召文，颁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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