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人阁主事受了气，出来路上遇见了殷宁。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殷宁心下不解。直到见了李天，心里才有数。泡好了茶之后，她端着走了进去。
“你身上有兰花的味道。”
知道云主不喜欢脂粉味也不喜欢花香味。殷宁心下一惊。她在离落宫的花园走过，沾惹了一些兰花的味道。她搁下了茶盏之后，急欲退下。
云主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后，喊住了她的脚步。“你这身衣裳还是昨天的？怎么昨夜没回丽人阁？”
从不知云主竟然也观察地如此的仔细。殷宁福身，“奴婢不敢有所欺瞒。昨儿个夜里想起流水阙里的云雾茶。想着它的味道清淡雅致，陛下一定会喜欢。所以连夜去取了来。夜里山路难行，便耽搁在流水阙了。”
“原来如此？那里什么时候种了兰花？”
“是奴婢经过花园的时候不小心，居然沾了花粉。”
“你撒谎。”云主漫不经心得挑起一页书。
殷宁心下一惊，没敢吭声。
“你这兰花定不会是流水阙那里沾来的。那里可没有兰花。崖边潮湿，种不了花。你除了去流水阙还去过哪里？”他翻着书，看似很平和。可是问出来的话，却足以吓得人魂飞魄散。
“回陛下，奴婢真没有去过其他地方。经过昭阳殿外的花园，还遇见了一名宫人。”
“这兰花的味道闻着像极了刘墨漓那小子园中的。”
心怦怦直跳。她咬唇，抬头偷偷瞄了他一眼。灰白的发间有一只古玉簪。布满皱纹的脸，依稀可以想见当年的俊朗。一脸的平静，不以为意。知道他只是寻常问问，并没有放在心上。殷宁长出了口气。
“奴婢也听闻二殿下宫中有一园子。名唤兰轩。里头兰花品种繁多。与外头的兰花重样了，也是极有可能的。”
“许久没去了，记不清了。许是眹记错了。这味道在你身上并不那么难闻。”云主说着搁下了手中的书，抬起来眼。“你知道眹为何不喜欢脂粉味吗？”
殷宁摇摇头。他笑，“再没有人身上的味道像她那样好闻的。”
“她？”殷宁并不是存心要问。只见云主收敛了笑容，端起了那云雾茶，喝了几口。“果然好茶。有云雾飘渺的口感。”
“陛下喜欢就好。”
“李天，时辰到了没？”只轻声一问，李天忙不迭地走了进来。“陛下，时候到了。该上早朝了。”
殷宁一路尾随。意外的，陛下居然让她站在御座边上伺候。李天对她挤了挤眼，一溜烟跑不见了。也不知有什么事。
早朝依旧是波澜不惊的。“云主。封雪两国联姻并不如传闻那样牢不可破。这封国的新帝根本就不拿雪国公主当一回事。两国之间嫌隙日生。”
“不论封帝是什么样的态度。只要联姻是事实。两国交好就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雪国寝食难安。云国与封国向来交好。想必不会为了雪国这一座新城和我们兵戎相见。”
王尚书微微皱眉，不无担忧道：“这新城始终是夺来的。垂涎的人也不少。还需拍一个得意之人才是。”
“秦钟可在？”
“秦大将军去军营视察了，今日未来。”
云主笑了一声，“也罢。传个旨意给他。说回来后来御书房一趟。”
散朝后，御书房里只有殷宁一个人伺候着。端茶递水，添香研磨。几个来回之后，已是渗出了一身薄汗。
“李天不在，辛苦你了。”
“李公公不在前殿伺候。如何放心将云主交给殷宁一个人。”她说笑着，斟茶。
“眹让他去办事。他这一去，可要两三天。这几天就辛苦你了。”
“多谢陛下体恤。”殷宁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云主笑道：“你这出了一身的汗。去换件衣裳。这汗水可不好闻。”
殷宁匆匆忙忙出门，换了衣裳往回走的路上。撞见了风尘仆仆而来的将军。一猜便知是秦大将军。殷宁上前请安。
“你是御前伺候的？”
“回秦将军，是的。”
秦钟倒是个难得地直爽人，大喇喇地就问，“你可知陛下为何要我前来？真是为了新城？”
“自然是为了新城。这新城交给谁陛下都不放心。”
“接下新城倒没事。只怕五殿下心里有芥蒂。”他叹了口气，“小老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坏了人好事。少年意气风发的，去新城历练一下也好。不知陛下怎么想的。”
“秦将军何必害怕五殿下心有芥蒂。依奴婢所见，五殿下最敬佩的人是您。还想着拜你为师，只可惜……”
“果真如此？”秦钟哈哈大笑，志得意满。
殷宁随着他笑。笑得有些牵强，他还真是生性耿直，什么话都说。
笑语间，两人到了御书房。云主和秦钟相谈甚欢。新城之事也全权交给了秦钟。入暮时分，殷宁差人送了一封信给刘子云。
次日得知秦钟收下他这个徒弟之后，殷宁也颇为意外。秦钟这个人也太好相处了。
这一日，李天回来了。他原来是被陛下指派去调查太子殿下的事。至于是什么事，还来不及细说。就被云主叫了进去。
殷宁累了两日，终于得了空。乘着晚膳就要到了，就先回丽人阁了。她拿出银笛把玩。夜深时分便寻了一个僻静处，悄悄的练习。她不敢太大声，生怕人听见了。竹林里有脚步声响起，她被吓了一大跳。
转身见是白虎，她松了口气，蹲下身抚摸着它的背。
“你在这里练习银笛，若是被人发现，是想死吗？”
“是奴婢闯的祸。就算拼了命也要解决。”
“那白鸽怎么无缘无故就飞到你那里去了？可是有人给了你信？”
“没有信。奴婢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飞来了。”
“恩！”他似乎还有疑虑。殷宁也不解释，由着他去查去。那封信，是告诉她下一次全体集会的时间。她身为门主，有很多事需要准备。提前告诉她是给她一个警醒。查不到什么可疑的他自然也就算了。
殷宁无所事事地拨弄着白虎的毛，靠在他背上。
他缓步走进，踢了白虎一脚。“这畜生又伤人了。真想把它给宰了。”
“又伤了谁？”殷宁不自觉地揽住了白虎，“如果不严重，就打发了吧。小白也不是常常伤人。定是惹急了他。”
“是惹急了他。将子云的手臂抓伤了。”
“五殿下没事吧？”殷宁微微蹙眉，抡起拳头就砸了一下小白的脑袋。它立时弓起身，对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殷宁被摔在了地上。幸亏他动作快，扯住了那脖颈上的铁链。
“畜生就是畜生。你还真当它认识你？”
殷宁站起身掸干净身上的泥土，不以为意地摸着白虎的皮毛。“它不是没咬我吗？”
“这一次，你能从中搭线。让秦钟能够对吴弟产生好感，拜师一事能水到渠成。”
“奴婢只是真心觉得五殿下是佩服秦大将军的。”
“真心也好，顺承也罢。你的心依旧向着本宫。本宫便什么都不会过问。你想做什么，都随你。”
殷宁惨淡一笑，“谢殿下信任。”
“你知不知道陛下让李天去查了什么？”
“奴婢只知道是去查太子殿下的。至于是什么事，着实不知。”
“看来是上一次王大人的事，有了眉目了。”他说着，自顾自笑了。殷宁不明白他为何而笑。他并不关心那些被奴役的人。其间肯定有她不知道的事，故而开口问道：“殿下的意思是王尚书贩卖人口一事，圣上已经知晓？”
“知道的不多。还在查。”
“那太子殿下为何会被查。不是王大人？”她有无数个问题，只等他回答。可他并不想回答。只看他神色殷宁便知道他的意思。低下头，不抱希望地开口，“殿下，夜已深。奴婢该回去了。”
“王大人他一个人哪里敢这么肆无忌惮。这件事太子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有利可图便轻饶了一回。我看他这一次是想要弃车保帅。”
“太子他知道？”既然知道居然能视而不见。那个人的心究竟是有多深不可测。她已经无法想象。面对这人间炼狱都能无动于衷的温文尔雅的太子。究竟他的心里还有多少污秽，是她所不知的。难道这争夺天下之人为了那唾手可得利益，就可以失却了那最初的仁德之心吗？
“怎么？觉得被欺骗了？”他轻笑着搂了她入怀，“还是本宫好吧。关于自己关于他人，再丑陋的东西，都会剥开来，让你看得一清二楚。”
“看清了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被玩弄于鼓掌之间。殿下是不曾骗过我，可我……”她抬眸看他，柔柔一笑，“我宁愿你骗骗我。我小的时候，你明明骗过我的。”那一次，他很温柔，温柔地骗走了她所有的念想。
“我骗过你吗？我怎么不知道？”他拧眉仔细思索，最后很肯定地摇头，“我没有骗过你，最多不告诉你而已。”
“还记得那一日处遇。你搂我在怀。告诉我说，不要害怕。你不会伤害我的。殿下，你对我真的很好。”让她明明白白地活着，他已经足够仁慈了。
闻言，他低头轻吻着她冰冷的唇。原来她真是恨极了他。可是她言语之间，尽是恨不了。她将心捧到了他面前。他该如何是好？
眼角眉梢含笑。那漫不经心的笑，让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如果可以，她会选择视而不见。他无心，她无意，也好过自作多情。
夜色茫茫，她推拒着他的接近。他低头看着身下的人。
“怎么？”
“今日从离落宫回去，沾了兰花的味道。差点被陛下猜到从何而来。奴婢担心，若是我与殿下太过亲密，总有一天陛下会察觉。”
“这样？”他压根就没把她的话当做一回事。继续吻着她，手也不曾停下。竹叶落下，萧萧。
“殿下，请你为奴婢考虑一下。奴婢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搪塞。陛下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奴婢不想给你添麻烦。”她的声音无限幽怨，飘荡在竹林里，平添了几许惆怅。
他伸手将她抱起。“你现在已经不是奴隶之身。向父皇讨了你，不是什么难事。知道我为何不向父皇要了你吗？”
她沉默摇头。曾经以为只要陪伴在他身边，偷偷看着他就够了。如今这已不是她所求。所以她不关心。
“因为不止我想要你。等到他们抢得头破血流。由我来保护你，如何？”
她扯了扯嘴角，无力地笑。“奴婢这卑微之人，命如草芥。不会有人会为了奴婢流血牺牲。他们所谓想要，不过就是这身子。想要，便来要个够。”
她的话，掷地有声。
“你……”他有些错愕。怀里的人，似笑非笑。无奈中带着一丝苍茫。悲伤渗透她的四肢百骸。终究是他，将她逼到了这个份上。“够了。回来吧。回来我身边。可好？”
“回不去了，殿下。”她淡然一笑，“还是殿下觉得殷宁没有用了。要赶我走了？”她噙着泪，痴痴地笑。
回来我身边。多么温柔的话。他总是这样温柔地给一个希望，又温柔地将它夺走。十数年来，真真假假的纠缠，他们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
从前是他对不住她，从今而后只怕她也要对不起他的。
“本宫的意思是不要再去昭阳殿了。那个人从此以后跟你无关了。”
“如今就算是殿下要奴婢去。奴婢也去不了了。白天要伺候陛下，夜里要伺候殿下您。奴婢真的是分身乏术。”
“为何要曲解我的意思。回来我身边，若是不想再介入这些男人之间的事。安心地做我的夫人，如何？”说这话的时候，他是真心的。就算从今而后，失去左膀右臂。只要她还在身边，心总也是安定的。好过每一日想她，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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