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陪伴着青灯古佛，性情不知有没有平静一些。
“皇儿……”正想着，她沧桑的声音响起。愕然回首望去。满眼含泪，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刘墨胤伸手搀扶着她。“母后您身子可还如意？”
“老毛病了，受得住。你呢？母后不在身边可有好好照顾自己？”
正此时，殷宁好容易爬了上来。她这些天忙了那么多事，真的是累了。爬楼梯都气喘吁吁的。
“给陛下请安。”
云主回过神来看着她，笑了。“这几步台阶就把你累成这样。素日里摆弄文的玩意太过，也该多锻炼锻炼。”那一日见她舞剑，那架势还以为她有功底。如今愈发觉得她不过就是一个弱智女流。
殷宁干笑。李天上前来请安。“见过皇后娘娘。陛下，是否开宴？”
殷宁见李天有此问，便匆忙绕到了高台另一端。让人准备好瓜果。
“殷宁姑娘这一宴都是素菜。合适吗？”
“这不是为了迎接皇后娘娘回宫。传令下去，如果今日这素菜皇后娘娘吃着满意。就让御厨一直这么准备。陛下事情多，未必样样顾得上。”
“还是姑娘想得周到。我让人去皇后边上看着。”
“不急。席间的时候找个机会让李公公问问就是了。”殷宁听见李天的声音，便命人将瓜果和酒端上席。本不欲准备清酒，可想来其他人若是吃着这素菜，难免会难以下咽。这才准备了清酒。
用玉壶装着，酒香四溢。席间，殷宁安排了人来吟唱大悲咒。席间众人昏昏然欲睡。殷宁也觉着索然无味。一旁换灯的宫女轻声问：“殷宁姑娘，这高台之上入夜之后，风大。是不是让殿下早些散了？”
“这哪是我说了算的。”殷宁翘首看了看。觉着席上众人都有些犯困。她暗笑不已。
李天从云主身边退开。走到她身边。
“这么无聊的宴席，你都能操办。也算是一种本事。”
殷宁瞪了他一眼。“我容易嘛我？”
“别生气啊。你没瞧见，陛下倒是挺开心，挺满意的。还特地问了下皇后喜不喜欢这素菜。皇后自然说喜欢。陛下就下令让御厨每天特意为她准备素斋。我瞅着这素菜没油没色的。这都什么味道？”
“这些菜我都一一试过。淡如水。想来挺合皇后胃口的。”
李天看了她一眼，啧啧道：“我怎么瞅着，你故意的呢？”
殷宁甩了他一记白眼，“有心思想这件事。还不如帮我想想办法。那把剑怎么办？”
“不用着急，那把剑在封国随处可见。云主以为是谁从封国买来的。”
“怎么会这样？”
李天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算了，以不变应万变。上次让他们准备的弓弩，准备得怎么样了？”
“不出两日就能完成了。”
“让他们按兵不动。所有要他们准备的东西，都藏好了。”殷宁说着回头看看席间，目光搜寻到皇后。她正侧头和边上的刘墨胤在说话。
“殷宁——”正出神，听见云主喊。殷宁匆忙跑了过去。“陛下，发生何事？”
“天色不早了，朕有些乏了。也有些醉了。先回去了。这里就交由你照看了。”云主说完自顾自起身离去。他一走，大家也起身各走各的。殷宁一一命人去送。这各宫的主子都是有脾气的人。这么冷的天让他们在这高台硬是吹了半天的冷风。一个个难免抱怨。皇后和太子也起身离开。
宫人们在收拾。殷宁也同他们一起收拾。
“殷宁……”刘子云并未走。而是等到人散尽，才上前找她。
殷宁未曾转过头，只道：“五殿下稍等。奴婢点好这盏灯先。”随即，她提着宫灯转过身来，递到了他身边随从的手上。
“这回去的路上小心照顾你家主子。这宫灯灯油够回德馨殿的。”
刘子云侧眼看了一下那宫灯，目光落在了她的手。天寒地冻地一直忙碌着，冻得红通通的。
“天色不早了，殿下快回去。”她说着转身收拾着玉壶。一个一个擦干净放回锦盒。
刘子云扯了她的手，拖着她往下走。“这里自然有人收拾。你跟我们走。”
“五殿下——”殷宁甩手，正想说话，却看见了站在扶栏边等候的他。她收回了手，低下了头。
沉默了良久，他直起身，说了一句，“走吧！”
三人并排走在那台阶上。夜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裳，交缠在一起。殷宁伸手按住长袖。却不小心扯到了他的衣裳。停住脚步侧头看她。
她慌忙松了手。“奴婢该死。”
他没有说话，只盯着她看。殷宁低垂着头。
“今夜的素斋很好。哪里的厨师？”
“是御厨。”
“那么酒呢？”
“从酒窖里取来的。闻着有青竹的香味儿。想着会合胃口。”
“会合谁的胃口？”
她不曾回答。他伸手挑起她的下颚。“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这酒合谁的胃口？”
闻言，她抬起了眼，看着他。露出了迷蒙的笑容。
“二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刘子云在前背对着他们，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话。刘墨漓收了手。
三人到了御花园，进了竹林，坐下。
侍从们提着灯守在不远处的地方。因为隔得远了，光芒有些微弱。可在殷宁看来，这是好的。她可以不去看他们。
“父皇不让我查你了。你做了什么吗？”
殷宁摇头。“我不知道。我连陛下为何要疑心我的都不知道。或许二殿下你也被怀疑了，也不一定。”
“殷宁，我们只是担心你。你如今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宫人。你可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我知道。”她回了一句，不以为意地开口。刘子云急道：“曾经梨园里的奴隶，而今在云主下令废奴之后，居然还成了一个手握重权的女官。”
“手握重权？”殷宁嗤笑，“他们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就是一个端茶递水的宫女。”
“可在别人看来不是这样的。父皇很多事都会经过你的手。你看看李天。别看他只是一个内侍。很多时候，他的一句话，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他说的，她都懂。只是她必须装作不懂。“陛下没有您说的那么轻信。”
“子云，你先回去。”墨漓出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我先走了。”他丢下一句话，起身离去。看着他渐渐走远，殷宁心里不知何故，酸酸涩涩的。“这新城，五殿下非去不可吗？”
“你消息倒是灵通。这件事都知道了。”
“秦将军今日晚宴之前来找过陛下。我在旁，自然是听见了。有他带着五殿下历练。陛下自然是高兴的。为了保证五殿下的安全，陛下的意思是让他扮作随从跟了秦将军前去。若是过不习惯，也可早早回来。”
“既然知道，又为何问我？你以为是本宫非要他去的吗？”
“就算你不说。他也这么惦记着。拼了命也要去新城的。”
他站起身，双手环胸，踱着步。“你费尽心机留下他，是为何？”
“不为何。只为他这么多年流离。只不过，这皇城亦不是他的归宿。”她说着，下意识地抚摸着腰间的那块玉。他亦看见了。她一直佩戴在身上。“离开这里，他或许更舒坦。能为你做事，他心里更舒坦。左不过是求一个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你倒是将他看得明白。”
“是五殿下从不隐藏自己的心。奴婢才看得明白。他和我们不一样。我们都将自己藏得太深太深。深得都开始怀疑，彼此是不是携手走过多年风风雨雨的两人。”她说着，趴在了石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藏了什么？”他回身看她。她满脸的倦怠。本就长得白皙，这时愈发觉着苍白。他伸了手，抚上她的脸颊。她一震，并不曾睁眼。
“奴婢恨着殿下，却从未曾跟您说过。”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她纵使是想恨都恨不起来，他也知道。
“可是殿下不好奇，为何会有那个孩子？”她睁开眼，看着他的手落下的影子。“因为太子他让人动的手脚。他本意欲让你为此获罪。失去那个孩子，他们也始料不及。可我不知道，他为何又全心全意致力于废奴一事？”
“因为废奴，他可以从中得到一大批人，充为己用。”
殷宁一愣，随即淡淡一笑。“原来如此。”只是有人又何用。他费尽全力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守住那两座城池。而今陛下一句话，轻易地就将一座新城给了刘子云。太子殿下怎能不担心。所以他选择这么做，也是在所难免。
“你呢？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殿下以为殷宁真的是傻子吗？这件事，随意派个人去查，就能知道。所以我并不仅仅是恨着二殿下你。奴婢也恨太子。”
“你终于肯说实话了。”他伸手抱起了她。抱着她，缓步走在那长长的宫道。他喜欢就这样抱着她。似乎抱住了他所思所想所求。
夜色似浓墨。月光也散不开那阴霾。她趴在窗前看着那一轮明月。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他自外殿进来，亲自动手宽衣。殷宁恹恹地趴着不肯动弹。他走近，搂了她入怀。
“殿下明知陛下多疑。为何执意要留奴婢夜宿。你说过如今奴婢的一举一动。牵扯不浅。”
“你以为本宫会怕？”他倒是希望人尽皆知。那么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她。以前他尚可以命令她留下。而今只怕没有父皇的旨意，她是不会从命的。
“奴婢以为殿下不想为殷宁所累。”她靠在他的怀里，伸出了手，指着窗外某个方向。“那里住着叶紫凌。她是叶良娣的秦妹妹。如果叶良娣知道殿下如何对她。是不是会恨毒了殿下？”
他脸色一沉。“看来是本宫太纵容你。你素日里不喜欢跟本宫说你心里的话。如今说起来，竟然没有了分寸。”
分寸？她低头，苦笑。她这样的身子，这样的地位，还要有什么分寸？左右是不想活了，她要这分寸干嘛？又不能让她好过一些。他明知她的真心，却可以拿来戳痛她。如今，她死了心，却忘不了心痛的感觉。她也想拿他的真心，让他也尝尝这痛苦的滋味。可到头来，伤的却是自己的心。
低下头，她唯唯诺诺地开口，“是奴婢失言。还请殿下恕罪。”
对她的愧疚，让他心软。能说出这等话来，她终究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无心还是有意。你我心知肚明。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考验本宫的耐心。”
闻言，她抬起了脸，冲他柔柔一笑。柔若无骨的手搂着他的脖子，微起身献上红唇。第一次她主动地示好。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费尽了全力挑逗。却得不到他一丝的反应。
最终，她坐起身，冷冷看着他，笑问：“殿下，奴婢还要继续吗？”
他支着手看着她。“这取决与你是否忠心耿耿。现在的你，让我很不放心。”
原来这些天，日日承欢身下，不过是因为他不放心。要她不过是因为她必须为他所有。她不知该怎么去想。她就如同那些卑贱的宫女一样。这个认知让她的心，疼到麻木。
末了却还能粲然一笑。“殿下，原来这么些年。只不过时候你无情我无意。我们为什么还要纠缠不清？殿下，我的殿下……这么多年的一片忠心，终究是错付了。”
是忠心还是痴心。她已经分不清。笑着整理好衣裳，站起身下榻。
“你要去哪里？”
她缓缓转过头，朝他一笑。“如果奴婢说从今天起要背叛殿下。殿下是不是现在就要奴婢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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