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开玩笑?”他坐起身看着她。殷宁勾唇一笑,“真心的。如果想要这条命。随时可以拿去。”
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刘墨漓翻身站起,向着她走来。殷宁扶着窗棂看着窗外的夜色。
“你所谓背叛,是指什么?”他站在她伸手,伸手将她圈在怀里。殷宁未曾转身,直直看着眼前夜色中苍茫的一角飞檐。那里就是凌云阁了。如果叶紫凌没有来,也许她还一直在自欺欺人。这些年来,一心一意只看着他。从来不知道,爱到无路可退该怎么办。如今,确实是毫无退路了。
“殿下,奴婢这么些年,竭尽全力为你所做的事。你可还满意?”
“满意。”
“那么殿下最近可还有什么打算?”
“你是要探本宫的口风,好背叛本宫吗?”
“没把命坏给你之前,我不会。”她转过了身,微微抬起下颚看着他。笑容淡淡的,眉眼如醉。他伸手抚上她的脸庞。“本宫最近打算去狩猎。这野兽不过是凶猛些的畜生。养的时间久了失了兽性。”
“白虎怎么了?”再没有比百兽之王更厉害的畜生了。他这么说想来是小白不得他意,想着去狩猎。“殿下喜欢野兽凶猛。只是狼子野心,终究还是不如自己养了多时的放心。”
“白虎堂最近如何?”
“殿下原来是不放心白虎堂。”她恍然大悟,伸手拍额,“奴婢真是糊涂了。真当殿下要去狩猎。如果是白虎堂的事,终究还是要奴婢自己去一趟。旁的人怕是去了也压不住。就算是压住了也不能一劳永逸。”
“一劳永逸?”他笑,抓着她的小手,在手心把玩。“何时我的宁儿也这样有自信。你所谓背叛,又要替本宫处理这件事?要本宫怎么去想?”
“单看殿下是否相信奴婢。”
“本宫该怎么回答你?”他薄唇轻启,勾起嘴角,笑容一如当年。她看着他,仿佛是看见了那一段锦瑟年华。然后,她黯然垂眸。“奴婢不在乎殿下怎么回答。只要殿下告诉奴婢,这件事处理还是不处理?”
“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奴婢就当殿下答应了。”她笑着,撩拨了一下鬓边的发。他俯身含住她的唇。她却是用力推了一把,侧身躲开。
“夜色沉醉,殿下孤枕难眠吗?”
她的笑容看上去似乎淡然,可是那眸光中的冷漠嘲讽,却让这如星光璀璨的瞳孔,瞬间黯然失色。他抬起长袖,甩了一下。
殷宁福身快步离开。
他靠着窗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夜色茫茫中,只影向谁去。
他不知道她为何要说那些话。背叛吗?如果她想要背叛的话,也随她。至少她那么做了,他心里对她的亏欠可以少一些。
天亮了。她恍惚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自从在御前伺候,她就大病小病不断。给人落下了一个病怏怏的印象。以至于这些日子里,有不少的人送来一些药品。御膳房都送来的药膳。她倒是奇了怪了,这些人一个个都巴结自己做什么?殊不知她自己都自身难保。
到了太和殿,云主已经上了辇轿。殷宁一路随行。
“李公公,今日之事劳烦您了。”
“您身子不好。陛下刚还问起,要人给你传话叫你歇着就好。你怎么又来了?”
“没什么大碍的。”
李天瞟了她一眼,挨近她身边,压低声道:“有什么事才好。陛下惦记着,偶尔不在还好推脱。”
“奴婢记下了。”殷宁这才知道。李天早已经设想好了。原来这人是不是生病,是不是真的体力不济,也是可以伪装的。既然已经都铺垫好了。她顺水推舟就可以了。
上早朝的时候云主下旨秦将军过两日便去新城。并没有提及五殿下跟去一事。想来这一次,云主是真地担心新城不会太平。这么一想,可能云主是担心封国。上一次,她落下的那把剑可能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如果陛下这么担心。那么五殿下前去,她就有借口多一些书信往来。
下朝后,刘子云来御书房道别。云主停住了笔,没有说一句话。殷宁在研磨,朱砂在手中一点一点晕散开。那浓重的橙黄色的笔尖停留在白纸黑字上,晕开了血色的一点。
“陛下,奏折弄花了。”殷宁小声提醒着,伸手拿了他手上的笔挂在了笔架山。云主收回手搁在案上。身子向后靠去,疲倦地闭上了眼。“什么时辰了?”
“下完朝五殿下就来了。在这里站了近半个时辰了。这会儿怕到巳时了。”
“恩……”云主应了一声,睁开眼看着一旁的刘子云。“为什么站在这里?”
刘子云一脸的莫名其妙,难不成自己讲了半天,父皇竟一点没听进去。殷宁着实为他着急,便寻机接口道:“陛下,五殿下是来告别的。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秦将军是个严厉之人。他自是希望殿下能有长进的。”
“你说的是没错。刘子云,这一次跟着秦将军。你不再是五殿下,自己警醒一点。”云主难得对他敦敦教导。自小到大,在刘子云印象中,父皇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说句话都要太监通传的人。还是第一次,他就在眼前,一副慈父的脸孔。
他有些受宠若惊。“多谢父皇教导。儿臣铭记在心。”
“此番前去,不要太过较真。决断杀伐之事,都由秦将军处理。你可记住了?”
“儿臣领命。”刘子云作揖,毕恭毕敬。在殷宁看着,却觉得心酸不已。他的童年,究竟过得有多惨。云主只是和颜悦色,他已经喜上眉梢了。“殷宁,子云他要去新城。行礼你给他准备。”
“父皇,不劳烦殷宁姑娘了。儿臣宫里有人会收拾。”
“毕竟是朕身边的人。她办起事来,朕放心。”
“奴婢记下了。不日便收拾起来给殿下带上。还请陛下宽心。”殷宁不知为何云主会让她去操办。其间的缘由过后再问。
“下去吧。过两天就要走了。长途跋涉。好好将息几日。”云主说着重新拿起了笔。
殷宁送他离开。一路走着,两人都不曾说话。昨夜,他的话言犹在耳。他的好心,她心领了。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吵嘴还有无数机会可以解释。如今离别在即。她不想带着这个误会,就这样分离。
踟蹰了许久,她开口道歉:“子云,昨晚我不是有心的。你说的我都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闻言,他苦涩一笑。“我知道你身不由己。至少照顾好你自己,不要让自己轻易掉入别人的陷阱。有些人不能只看表面。有些事不能只听片面之词。如今你所处的位置,有很多人盯着。你自己小心。”
“子云,就算你不在。你也无需担心我。日后我自会想办法和你多加书信往来。今天陛下让我为你整理行礼,让我想到了个好主意。日后有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我就给你寄去。这样也就可以捎封信。彼此报个平安,也算不枉我们朋友一场。”
“有你这么一句话。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一件事……”
“什么?”殷宁笑问。
“别和二哥置气。他还不知道你对他有多重要。”
“我记下了。”她淡漠地点头。见状,刘子云叹了口气,“算了,你随心吧。只要高兴就好。别的就不要想了。”
这是他们在离别前最后一次单独的谈话。因为她的不耐烦,没有多说两句。如果知道日后相见遥遥无期,她真该认真听他说这几句话,如若真的认真在听了,很多事也许就会不一样了。
……
又是一日,她在北城门送他离开。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他手握一把折扇,依靠在车窗上。“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殷宁,你不会送我的吧?”
“不送。就站在这里看着你离开。”她莞尔一笑。他将手上的折扇递给了她。她伸手接过,将佩戴在身的荷包递给了他,笑道:“留个念想。”
“好!”他笑着,转头吩咐车夫启程。
马车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她低头打开折扇,低吟,“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原来别离是无可奈何的事。他却还这般宽慰她的心。缘何有这千行泪,为她而流。”
收好了折扇,将它放置于腰间。
送他离开,陛下给了她一整天的时间。横竖她今日是不用回去了。所以就寻了机会出宫一趟。白虎门本来就是江湖草莽。被收服以后,为二殿下做了很多事。一直以来都是负责收拾京中各种帮派势力的。如今王大人一事很可能与他们有关。
虽然不清楚,但是二殿下是这么怀疑的。
她有些日子没有出宫为二殿下办事了。这一次她去白虎门也没有提前通知。
只身前去,没有随从。一身男装,进了门也没有人发现。她就坐在大堂。终于有人前来问询。“公子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你们当家的,人呢?”殷宁一脸冷漠地看着他。
“回公子,我们当家的最近迷恋上了飞舞阁的一个姑娘。天才黑,他就去捧场去了。这不到天亮是不会回来了。”
“是吗?”殷宁伸手端起了茶。“这样吧,你带我去找他。”
“不知公子有什么事。要不是什么急事,在当家的玩得正在兴头上的时候打扰。那样奴才可冒不起这个险。”
“好事。你带我去,准少不了你好处的。”
那侍从二话不说命人准备马车。当她踏进飞舞阁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阵悠扬的琴声。她抬眼望去,看见了雪。她怎么忘了今日是一月一度,他独奏的日子。她驻足聆听。
“公子,请跟我来。”带她前来的侍从见她不动。扯着她穿过人群走上楼梯。走到了二楼尽头处的那间雅间前。
门被推开,里头正在饮酒作乐的两人蓦地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
“门主,有人找您。有大生意。”
白虎转过头来,一看。见是殷宁,他猛地站起了身。身边那妖娆的女子端起酒杯站起来。“不知客人是哪位。来饮一杯,如何?”
殷宁扫了她一眼,在她对面坐下,冷声道:“白虎,让她退下。”
“晴儿,你先退下。我有要事。”
“好吧!”那女子站起身,扭着腰离去。关上门的瞬间,她收起了脸上的笑。出了门直奔飞舞阁的顶楼。这永盛剑坊的门主,飞舞阁幕后的主子。他们哪里会不认得?这个时候主子来了这里,见白虎门的门主。这件事,无论如何长老们都得知道。
信鸽消失在苍茫夜色中的时候。殷宁也从雅间出来了。
雅间的门半掩半遮,众人没听见吩咐,便一直没看。只落得曲终人散之时,他们敲门,没有人应。推门进去,才看见了那被人一剑割断喉咙,已然断气的白虎。妖儿冲了进来,看着那躺在地上毫无人气的白虎。蹲下身去摸着他的喉管。一剑封喉,真的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出了人命,飞舞阁一片闹腾。
与此同时,殷宁带兵策马奔向白虎门。缴没了白虎门门徒的无数刀械,并将他们全部关押在地牢。只用一夜的时间。她将整件事处理得一干二净。
该杀的杀,该关的关。走的时候,不忘将白虎门的钱财席卷干净。然后她连夜将这一大笔财产运送出城。然后消失不见。
……
次日,天还未亮的时候。她已然回到丽人阁。这一夜的奔波。她几乎睡死过去。陛下派了御医来看。殷宁睡得昏沉沉的。醒来都已经是日暮。
想着昨日里做的事。她知道这个时候二殿下应该已经全部知道了。白虎门一夕之间覆灭,销声匿迹。这件事很快就会有人发现。
她毁了白虎门,一来是因为他们必须为残忍杀害王家上下百十余口人负责。二来为他在各部之间树立了威信。再者白虎堂是被二殿下派人给灭了的,在陛下面前又立了一个大功。
她替他收拾了残局。很完美地了解了这件事。
他来觐见过云主,一一交代了惩处白虎门众人的事宜。云主也很满意这件事终于有了结果。给朝堂上下一个交代。心里头的重担放下,也舒坦了许多。两父子在廊下下棋。殷宁在一旁伺候着。
“入冬了这水晶棋子拿在手里,有些凉。”
云主突然提及,殷宁为自己不曾考虑周全,有些尴尬。“陛下,要不要奴婢去仓库看看。那一副象牙棋是否还在?”
“墨漓,你同她一起去。自己去取了那一副画,朕赏你了。”
“那一副画?”墨漓有些不明。
“你跟朕要了许久。朕都没哟给你的那一副。”
“好……”他站起身,跟着殷宁一起离开。
“这一次,你对白虎门,真是斩草除根啊。”
殷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明明杀了人了,染了血了,洗干净了,还是一样的。她漫不经心地开口:“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有必要吗?”
她缓缓抬起头看他,“这是我最后一次替你做事。我不曾遮遮掩掩。目的就是要他们有什么都冲着我来。任何人都不必去查,究竟人是谁杀的。我说过这条命是属于你的。终究是要还给你的。以这样的方式还给你,也算是还了。”
“你什么意思?”情急之下,他伸手扣住她的双肩,“你给我说清楚?”
“很快就会有人来告知陛下,这白虎门门主是为谁所说。以陛下的性情,一定会毫无声息地了解了我。”
“你……不想活了?”他猛地一使力,她整个人倒抽了一口气。
“殿下,你应该好好担心一下自己。为何奴婢会替你去做这个事?”她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嫌命太长了。她想要还他一命而已。可是她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她这么做,不过就是为了让陛下对他抱有戒心。
“你早已经想好了。这样的事,就算是太子也被剥夺了权利。如果换做是我,那么此生将永无翻身之日。”他突然间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白虎门一事。表面看,仿佛是他秉公处理,并取得成效,将这一群土匪绳之以法。可如果是殷宁所做。那么在父皇看来,很可能是他为了掩藏什么秘密而将白虎门斩杀殆尽。她真的是好谋略,一石二鸟。
她也是真狠心,居然要拿自己的命去换。
他宁愿她不要解释地这么清楚。她做这样的选择。很明显就是选择了背叛。就算是死,也非要挣脱他的控制。一直以为,她不会狠心背叛他。因为他太过自信,所以低估了一个女子的恨。
爱恨不过一念之差。她竟然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悄悄在改变。是他的错,还是她的善变?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无法理解的。渐渐地他的手更加用力。殷宁挣扎,想要挣开他的钳制。他猛地一摔。殷宁扑坐在地。只听见他的声音,仿佛是晴天的霹雳,轰炸着她的神智。
“你,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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