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殷宁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扶起了琴姬。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撑着，殷宁作势要背她。却被刘墨漓一手握住。“你以为你很了解本宫？”
“我不了解，一点都不了解。如果了解，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被殿下责骂。如果奴婢了解叶良娣在殿下心中的分量。也不会不自量力地拿那可笑的名单来做交易。”她咬牙背起了琴姬。
“本宫没有答应和你做交易。人，你不能带走。”
她低头，无奈地说：“殿下，凡事留条后路，日后好相见。什么事都做绝了，与己未必有利。”
“留条后路？”他轻笑着扯了她入怀。另一只手接过琴姬。轻轻一拨弄就扔给了一旁站着的秦公公。看着这气息奄奄的女人。秦公公微微拧眉。殷宁被他抓着手，动弹不得。看着秦公公出言相求。“公公去找个太医给她看一看。莫要闹出人命。”
“好的姑娘。”秦公公也是个能见风使舵的人。抱了浑身是伤的琴姬离开。殷宁回首看着他，然后指了指他的手。“放开——”
他沉默不说话。殷宁微微一笑，“殿下不放也行。只一件事，你听明白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的命你要不要得起？”
他不动如山。她使尽了全力也挣脱不开。她的耐心一点一点被磨光。她猛地踮起脚尖，一只脚抬起，狠狠地踹了他的小腿。他往后退开一步，抱她入怀。将她推到了墙角边。“离开了本宫没几天，脾气见长。”
“不是奴婢长了脾气。是殿下对奴婢不再像以前那样宽容。”她突然低下了头。“奴婢对殿下也不再惟命是从。”
“这是你说的。”他笑了，松开了她的手。“你走吧。本宫看你这一句，如何走好。”
殷宁愣了一下，揉了揉酸疼的手腕，甩袖走人。她快步走出了地窖，追上了秦公公。“秦公公，这琴姬就暂时拜托你照顾了。我暂时不能带她离开。你先搁着。拜托你了。”
“姑娘客气了。只是殿下那边……”
“这件事我一力承当。”她柔柔一笑。秦公公笑了笑，“姑娘尽管放心。只是陛下那边，殿下还有事要你帮忙。你也顾念一下殿下的处境。实在不是想要把琴夫人怎样。这件事你若是开了口，也就不至于不可收拾。殿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她苦笑着自问自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姑娘说什么？”
殷宁笑着摇了摇头。“有劳公公了。殷宁一定不会忘了公公的好处。”
“姑娘有心了。”
寒暄许久，殷宁才离开。将琴姬就这样放下，虽有些不放心，可至少不害怕。叶紫烟那里究竟有什么事，至今未知。她确实是太着急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居然就来了这里。若然有事，她会不会有去无回。想起来还有些害怕。
她一直自信很了解二殿下的心思。而今看来，两个人都变了。变得彼此都不认识彼此了，或者自己对自己的了解也不过是停留在最初的地方。他们都变了。
这个事实，让她无限地挫败。也许很久之前，她就已经注定失去。
她本想要回太和殿，一路也不曾停。却在离落宫前被叶紫凌拦了下来。“你为何要救那个贱女人？”
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贱女人。殷宁懵了。片刻后，她才想起是琴姬。这才救的人，她怎么就知道了？想要装傻，也已经不可能。她淡淡一笑，“叶夫人误会了。奴婢并没有救任何人。这件事始终是要处理的。陛下也一定会知晓的。在陛下知晓之间，私下里就处置了她。陛下会怎么想二殿下。夫人有没有想过？”
“我是什么都没有想。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的姐姐。她这般无辜。凭白就受了这女人的毒害。失去了声音，身子也受损严重。我不会放过她的。”叶紫凌本就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她所求之事，一定会竭尽全力。她在乎一个人，也定会为她付出所有。她说这样的话，殷宁一点也不吃惊。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殷宁淡然一笑，“姑娘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事情究竟是怎样。再没有查清楚之前，切不可妄断。给她一个机会，也许……她是无辜的……”
“我找你只是要你想不明白。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救，值得救。你对我的恩，我记在心里。但是若是你在这件事上与我姐妹过不去。那么就别怪我与你过不去。”
“多谢夫人提醒。奴婢万万不会与夫人过不去。”殷宁福身。
叶紫凌望着她，笑得坦然。“话我已经搁下了。我不喜欢背后弄人。我是怎样的为人你很清楚。你与我方便，我一定会与你方便。”
“奴婢知道！”她的性情，很容易让人有好感。只可惜此生是无法与她交好。两人的立场，无论如何是不会是一条阵线上的。叶家书香门第，叶老更是自恃忠肝义胆，不屑于宵小为伍。也正是因为如此，叶家的女子身居后宫也不屑与人争宠。她们所在乎的不是她们的丈夫，而是伦理与骨肉至亲。这样的人，她惹不起。
叶紫凌看了她一眼之后，转身回宫。目送她离去，殷宁无力地靠在了那墙上。叶紫烟哑了。她温柔的嗓音，银铃般的笑声，向来就是二殿下的钟爱。这一次，她是不是真的躲不过了。
无力地闭上眼，不去想将要面对的事。她匆忙地跑回太和殿，已经是午膳过后。云主搁下一切琐事，在一旁练字。殷宁端了茶点上前。
“陛下，这是您要的云雾茶。”
他端了起来，喝了一口，问：“这不是流水阙那里来的。关于雪，朕一直没有强求他。他却执意要苦守。十年的软禁时光，不知他怎么过的？”
“陛下今日怎么想起这事儿来？”殷宁轻声一笑。“奴婢再雪大人那里呆过一段时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很是惬意。”
“惬意……”云主叹了口气，“说到底是朕对不住他。本来也是与他无关的事，却牵连到他……”
殷宁斟茶的手抖了一下，洒出了一点水，有些急切地问：“什么事？”
云主扭头，狐疑地看着她。殷宁抿唇一笑，“奴婢只是随意问问，并不是想知道。”
“与你无关的事。”云主显然已经有些不悦。“说起来，太子侧妃的事，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回陛下。楼妃娘娘派人喊奴婢去。说了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在二殿下的离落宫出的事。委实不知该怎么处理。正想问陛下要个方法。”
“你也不必太当一回事。这件事随意揪出一个人，处理了就完了。”
殷宁微微蹙眉，迟疑地开口问：“可是奴婢听说叶良娣她的嗓子坏了。这毒药伤身，只怕不好。”
“事情已经发生了，能怎么办？历来后宫争斗，外人不知，朕却深知。”
“陛下所言甚是。奴婢知道怎么处理了。”
殷宁这么一说心下松了口气，不料云主想了想又说：“毕竟是太子宫里的人出事，你去问问他如何处理才是。”
“奴婢记下了。”
“就这样吧！你尽早去吧。这件事早点解决要好很多。”
殷宁搁下了茶壶，看了李天一眼。匆忙出了门。待到她出了门半刻钟后，李天才寻了机会出来。见她果然还在。
“李公公，这一次还有劳你走一趟了。”
“我也知道姑娘为难。只是陛下要你去做的事，奴才去了到时候再传起来，不是给我们自己难受？”李天看了看里头，又转身道：“姑娘尽管去。你就是替陛下传话的。你也不需要害怕，这件事只要有个解决方法就好了。陛下不在乎怎么处理。这叶良娣素来不讨陛下欢心。陛下也很少理会。”
“话虽这样说，也不能草草了事。虽则陛下要太子殿下自己想办法处理。想来太子也会套我的口风，我总不能一声不吭吧？”殷宁咬唇。“这件事说到底我也难辞其咎。让我扮好人，我真的怕自己演不好，穿了帮。”
“姑娘你不必这么当一回事。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不要这么畏首畏尾的。”李天推了她一把，“快去，等下让人看见了，陛下要起疑心了。”
又是匆匆忙忙地跑到昭阳殿。她这一次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看叶紫烟了看着床上的叶紫烟。脸色苍白，眸光黯淡。她就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看着上方。有侍女说话，她也恍若未闻。
“殷宁姑娘您请见谅。自从出了事之后，姑娘一直就这样，动也不动的躺在这里。嗓子坏了，也说不了话。”
“我只是替陛下过来看看。好好照顾你们家主子，我先走了。”满屋子的药味儿熏得人难受。可在殷宁闻来，更像是酸臭的味道。不过才一日，她就成了这样。
出了门，去了楼妃那里请安。
“姑娘来看过叶良娣了。情况不好吧？”楼妃的语气仿佛是关心的。可在殷宁看来怎么看都觉着有些幸灾乐祸。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是很微妙。平日里看她们两人是漠不关心。可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却是第一个知道彼此状况的。两个伺候同一个男人的女人，本来她们的关系就是深不可测的。
“奉陛下的命前来看看。看过之后本是要去找太子殿下的。他不在，同娘娘你说也是一样的。”
“有什么事？”楼妃一脸的不情愿听的模样。殷宁起身，尽量保持着温和的笑。伸手不打笑脸人，楼妃这么要强的性子，定是不会将她的话当做耳边风的。“陛下的意思是叶良娣是太子宫里的人。这件事就由太子说了算。要找的人也好，也处置的人也好。都由他自己说了算。陛下不管了。也实在管不到。尽量让这件事不要影响不好。就成了。”
在太子殿下风评正不好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大肆宣扬着处理是不可能的了。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委屈了叶良娣。虽然深受其害却不能吭声。
楼妃听了这话，脸色稍稍有些好转。“有劳姑娘了。这一趟原来，辛苦了。喝口茶再走吧。”
“不了，陛下那里还有事。”这样的地方，殷宁一刻也不想多呆。她转身逃也是的离开。出门，猜到水榭，撞见了回宫的太子。他沉默，站在她的对面。看着她请安，也不曾让她起身。
殷宁半蹲了许久，不得不开口道：“殿下，奴婢还有事，先行告退。”
“能陪本宫说说话吗？”
“太子殿下想要说什么，奴婢知道。事情奴婢已经和太子妃解释请出了。她会帮殿下您度过难关的。”
“渡过难关？”刘墨胤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想过这一关是过这一关地最好办法。”
闻言，殷宁无话可说，便只道：“无论如何，只要是殿下的决定。奴婢一定会支持你的。”
“有你这一句话，我似乎知道了该怎么做。”他伸手扶额，笑得有些无奈。殷宁福身，加快步子离开。她时不时回头去看他。他依旧还站在那里。风吹起他青色的长袖，清瘦的身影在风中摇晃，模糊。
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太子殿下想来也是身心俱疲。从来没有想过，好端端地有朝一日竟会落到如此地步。似乎所有的事都赖上他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她也算是半个始作俑者。
心虚发慌，不愿再多看一眼，回过头来，赶紧离开。一路上脚步飞快，也没有抬头看前面。低头猛走猛走。
“殷宁姑娘——”一声轻喊，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皇后娘娘带着贴身侍女站在眼前。那侍女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借一步说话。”
殷宁咽了咽口水点头道：“好——”
寻了一处葡萄藤架下，在石桌旁坐下。殷宁看着那枯藤。也不知道皇后怎么找到这荒凉的院落的。
“这里说话方便。也没有茶水伺候，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不敢。皇后娘娘您找奴婢有什么事吗？”
皇后掏出了地契往桌上一放。“原本这皇家别院是不可能有地契的。担心你们心里不踏实，所以这个就算是合约。何时我要的东西能到？”
“娘娘要的东西，不日就能运达。只是不知道这么多武器粮食，娘娘准备运往哪里？”
“杜府。”
殷宁勾唇一笑。这与她猜测的一点都不差。既然是杜府，那么那些东西很快就可以运到。“娘娘请放心。东西两三天内就能到。还请您关照一下杜大人，夜里搬。不然就惹人注目了。娘娘也不想，是吧？”
“还是你想得周到。”皇后虽然在笑着，可是她这第一次受制于人，多少有些不痛快。神色有些喜怒莫辨。殷宁只伸手收好了那张地契。
“那么奴婢就先告辞了。”
“等等——”皇后突然出声，殷宁转头看她。
“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如何知道这么多门路？”
“皇后娘娘是好奇奴婢的能力？还是担心奴婢会不认账？这皇宫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存法则。娘娘还是不要问的好。”
皇后冷眼看着她。神色这般淡定从容，心里愈发恨得牙痒痒。有求于人，又莫可奈何。殷宁虽然不知皇后的脾性如何，想来身份尊贵的人都不喜欢别人看不起她，又转过身来，有礼地请安。
“娘娘还请放心。再给奴婢十个胆都不敢欺瞒您。奴婢一心是为太子殿下办事的。有些事，奴婢不能直接提醒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在，正好能迂回地解决。奴婢的忠心，日月可见。”
皇后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既然如此。这件事办成什么样，我就信你几分。”
“奴婢遵命！”得此回答，殷宁松了口气。“奴婢这就去处理。”
从这荒凉的院落里出来，再一瞧。殷宁发觉这院落并不偏。就在丽人阁不过百步远。距离太和殿也不过千步左右。可这样的宫殿怎么会空在这里。似乎也无人打扫。
这皇城总是有太多秘密，太多的过往。她还真是知之不详。
叶紫烟出事，叶紫凌便一直呆在昭阳殿。不曾回过离落宫。秦公公派人捎来话说琴姬已经大好了。身上的伤也已经结痂。殷宁恍然发觉，三天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
云主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日夜通宵达旦的处理朝政。这样一来，太子殿下也好，皇后也罢，二殿下也是，没有一人能见到他的。他这样连日来的忙碌，身子也终于吃不消了。
突然倒下，也是理所当然。李天赶紧去请太医。虽然已经很谨慎，还是惊动了皇后。底下人怎么也拦不住，只得让她进了来。
李天看她呆坐在窗前不停地拿着念珠念佛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此时殷宁正好找到了机会出宫，处理那些还没有到的货物。这太和殿里，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只有那木鱼声，声声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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