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云主搁下了手上的笔,站起身到了窗前,伸了伸懒腰。殷宁起身,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李天在一旁被吓出了一声的冷汗。
殷宁出了门,小玉迎面走来。
“姑娘,昨儿个一夜未回,奴婢担心,所以过来看看。”殷宁瞟了她一眼,本想好好敷衍一下。可一想起陛下的话,她又冷冷地开口对身边的另一位女官说:“去问问这太和殿的守卫。怎么随随便便什么都都放进来。这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当得起吗?”
“姑娘所言甚是,我这就让人去传话。”
那女官温和地笑着,懒洋洋地指了人去传话,又瞟了一眼那小玉,问:“这是姑娘身边的侍从,从今往后,是准进不准呢?”
“若是跟着我进来的,就准。若是独自一人,就一律按例处理。我在出了什么事我担着,我不在出了什么事,谁担?”说话间,殷宁侧头看了小玉一眼。小玉被吓唬得一愣一愣的。站在一边根本就不敢多说什么。
殷宁也不理会径自出了太和殿。那小玉一路跟着。她不曾说不让跟,便一直跟着。直到了昭阳殿前,殷宁侧头对她道:“这一次就算了,以后不要再寸步不离了。你我同是奴才,我不需要人伺候,也没资格让人伺候。今日,我大可以让你被处罚。为何又替你说话。你心里明白就好,无需要对我战战兢兢。”
“奴婢记下了。”小玉低下了头。
进了昭阳殿,楼妃正在水榭喂鱼。知道她来了,也不曾更衣。就一副懒散的模样,专心地喂着鱼。对她爱理不理的。
“给楼妃娘娘请安。”
楼妃没有回答。殷宁上前,端起了装鱼饵的罐子,递到她手边。她抓了一把,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哪里敢让姑娘给本宫请安。姑娘现在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儿。这除了陛下谁还敢使唤你?”
“楼妃这是在怪罪奴婢昨儿个私闯吧!”殷宁和善地笑着,“奴婢这边给娘娘您道歉了。”
楼妃看着她冷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殷宁不得不搬出了云主。“陛下当下听到闹出人命。吩咐奴婢速速前来。奴婢这心里一着急就跑了来,所以……”
楼妃转过身来,一手扶着腰一手抓着栏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姑娘做错了事说一句抱歉就够了。你瞧瞧二殿下宫里那位,做错了事,居然就被赐死了。说来真是可怜了那么一个可人儿。听说还蛮得宠的。也落得个如此下场。其实太子也没说一定要个什么处置。只是这有的人心里做了亏心事,巴不得快快了解,才闹出了这许多事。”
“娘娘,虽则奴婢是陛下的人。不会对这件事说三道四,然则为了娘娘好,不得不提醒娘娘一句,别顾着给太子洗脱,将过错推到了别人身上。有些事没有证据,还是讳莫如深的好。”
“劳烦姑娘这么关心。祸从口出,这件事,本宫还是懂的。”楼妃说着拉起了她的手,颇为亲密。“姑娘巴巴地跑来道歉,本宫若还是不能原谅,肚量这么小,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多谢楼妃娘娘体恤。”殷宁觉着是在难堪,便笑出声来,缓解一些那尴尬的气氛。
“太子您说是不是?”殷宁没有回头去看。只听楼妃这么说着,眼睛又望着后头,莹莹发亮。心里头有点发怵,愣愣看着她陡然间变脸,心里想着原来这宫里每一个人都是天生的戏子。这戏演得真好。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刘墨胤看了她一眼,在美人靠上坐下,抓了鱼饵,有一下没一下地扔着。
楼妃兴致极高将来龙去脉都讲给他听。殷宁沉默站在一旁,看着。末了,他淡淡地问了一句,“那侍妾现在还在乱葬岗?”
“太子殿下真是说笑,尸首还会活过来跑了?”楼妃斜靠在另一边,看着他笑。刘墨胤转头看了一眼殷宁,似是有话要问,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还是找人去将她的尸首找到。寻一处地方,入土为安吧。”
殷宁盯着他。楼妃闻言有些吃惊,站起了身。“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一句话的事,臣妾以为大大不妥。”
“无论如何,逝者已逝。何须让人死后也不安生。世上之人,极其重视入土为安。派了人去处理吧。”刘墨胤却是执意如此。
楼妃眉头紧皱,只吩咐人去办。殷宁静默地看着,愣愣地问:“无关紧要的人,甚至殿下都没有见过一面的人,何须这么做?”
“叶良娣怕是不能说话了。她的委屈一条命也够抵了。”
“上一次,奴婢去见过叶良娣。陛下的意思是要太子殿下多多体谅。她骤然间成了这样,心里接受不了。殿下多关心些,总是没错的。”殷宁想起那一日,陛下婉言拒绝见叶翰林。想来那位老大人,定是心痛如绞。
刘墨胤闻言,淡然一笑。“父皇说过要本宫去处理这件事。你觉得这件事这样就算完了吗?”
“如果不完。只会没完没了。”殷宁说着看向了楼妃。她冷着张脸别开了眼。“叶良娣在这个时候受伤。还真是遂了二殿下的心愿……”
“未必,人是在离落宫受的伤。”殷宁忍不住插嘴。话出口才知道有多不合时宜。“殿下,楼妃娘娘。奴婢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等一下……”他出声。在她抬头的瞬间,摇了摇头,“没事,我……”
见状楼妃盈盈一福身。“殿下,臣妾的哥哥进宫来了。臣妾先行告退。”
“你先去,本宫稍后再来!”
楼妃福身离去,将殷宁挡在了水榭。殷宁沉默站着,看着那湖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的。“太子殿下有什么事,是不能当着楼妃的面说的?”
“那一日,我不是开玩笑的。”
“哪一日?什么玩笑?”殷宁瞟了他一眼,掩嘴一笑,“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
他站起身,朝她走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那一刻,她的心跳骤然加快,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殷宁猛地抬头瞪着他。“太子殿下请自重!”
“做我的良娣,总要好过被他凌辱。”他所谓的他,是指二殿下吧。殷宁苦笑低下了头,轻声问:“殿下可曾想过,陛下会怎么想?”
“我已经顾不得他会怎么想!”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我知道,父皇对你予以重任。而我在此时要你,就是在越雷池。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殷宁看着他,揣测他所言真假。许久后开口道:“陛下怎么会控制不了你自己。你的母后为了你竭尽全力。你忍心辜负她的期望?”
他显然是愣了,看着她。然后颓然地松开了她的手。目视着他转身离开。心口的一块大石落地。她怎能不知太子的爱慕之情。然则,她的心怕是再不会因这男女私情而动。她唯一只担心自己的处境。如果太子对她迷恋一日,她的处境就尴尬一日。
乃至终有一日会和皇后日生嫌隙。
自昭阳殿出来,她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日头越来越大,晒得她浑身发软。靠在葡萄架下小憩,其他女官在身边来来往往的。
“殷宁姑娘,你怎么不去御书房伺候着。听说陛下发脾气了。”
“怎么?为何?”她抬起头,阳光一刺,泪满眼眶。
“姑娘有所不知。二殿下处死宫中侍妾草草了事被叶翰林参了一本。陛下召了他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说里头闹腾得很。”
不待那女官说完,殷宁匆忙赶去御书房。随意端了茶盏就冲了进去。李天见她这样‘凑巧’地进来,心下有些着急,回头看了一眼云主。云主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前的刘墨漓。
“什么人送的女人你都要。要了也就罢了,偏偏一个两个都不安生。你给朕听好了,若是连女人之间的事都处理不好的男人,是最没有用的。这一次,叶翰林气不过写上来的奏本,朕已经命人烧了。就当作没有这件事——”
刘墨漓漠然看着眼前雷霆大怒的云主。“儿臣记下了。”
“滚——”云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殷宁上前搁下托盘,换了茶。
“陛下,事情已经解决了,何苦还要发这么大的火。二殿下素日里要操心的事太多,难免有顾忌不到的地方。只是误伤了无辜的叶良娣。是个可怜人。”
“她可怜?”云主冷哼了一声,“朕看她们一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别看这叶翰林家教森严。这些小女子,整日里没事干,也别有心眼。她好端端地不在昭阳殿里呆着,去离落宫做什么?进了这宫门,就算是亲姐妹之间也该避讳。”
“这不过说说而已。这亲姐妹毕竟是亲姐妹。怎能不让她们亲近?”殷宁别无其他意思,只这么说着。云主却是拧起了眉。“当初没想这么多。这姐妹一同在宫里,总是不合适。”
殷宁突然想起叶紫凌那一日说的话。郎无情,妾亦无心。这么一想,便试探着开口问:“那就放一个出宫去吧。”
“你说什么?”云主的声音微微抬高。殷宁吓了一跳,低下了头。“奴婢胡言乱语。污了陛下的圣听。奴婢惶恐!”
云主嗤笑,“你还有害怕的?真真是说笑。”
“奴婢素日里被陛下惯的,胆子是有些大了。可不是无所畏惧。”
云主轻声笑,“你倒是会说话。你说的也未尝不是一个法子。只是这皇子休妻不与常人。若是没有理由,也是一桩麻烦事。”
“奴婢能问一下陛下,为何一定要让她们姐妹之中的一人离宫吗?”
“就如同太子和二殿下,朕最终只会选择其一的道理,是一样的。这两姐妹,注定是不能有多往来的。她们往来越频繁,以后的痛苦会越深。”
“陛下所思所虑,远非奴婢所能理解。她们两人的命数如果注定如此。陛下又何须操劳?”
“叶翰林是个老古董。每每这两个孩子有什么事,他就屡屡上本。间或间也影响了其余人。今日早朝,两位尚书还在那儿吵来吵去。朕细细一听,还不是为了叶翰林,彼此诋毁来着。吵得朕心烦。”
原来是云主有意压制蠢蠢欲动的人。那叶翰林开刀,这一波的打击才不至于伤筋动骨。“惹陛下心烦,就是她们的不是了。不过就是个理由,想要还怕找不到?”
“说得也是。这事不着急,让叶良娣好好地调养着。你派人去送些东西,让她知道朕是关心的。”
殷宁暗笑在心。这哪是关心叶良娣,不过是想让其他人知道他还是顾念昭阳殿的。
她才从昭阳殿回来,自然是不想去昭阳殿的。随意遣了个人去。
“陛下昨夜你让奴婢去查的事,有结果了。那群人是白虎门的人。奴婢只恨当时没有收拾干净。让他们嚣张了好些日子。”
云主蹙眉,“这白虎门中人,已经要逃才是。怎敢在京城逗留。他们莫不是受了什么人指使?”
“回陛下。奴婢也好奇。只是这白虎门向来都是二殿下才能指使得动的。奴婢不认为在白虎门所有人都擒拿归案之后,二殿下还有重新动用的意思。这里头的蹊跷,怕不是表面上想的那么简单。”
“无论如何,结果了他们就是了。以免夜长梦多。”
“那奴婢今晚就动身。”
云主点头默许。出了御书房,时候还早。她便坐下廊下,看着那河水悠然。想起那一日,梨园,她翩跹起舞。刘子辉就这样闯了进来。那一日初见,他轻佻,玩世不恭。却原来是那么温顺的人。如今,梨园的人都被放出去了。这个皇城中,再没有了那一群只知道弹琴嬉戏的奴隶。她也忘了曾经她喜欢跳舞。
还记得那个时候,她一心一意为二殿下做事。还担心那剑为他人所得。却不知不过一年,她竟然坐在这太和殿。看着那湖光山色。心,已经不是从前那般自在了。
依稀还记得是太子殿下对她说,心若不愿,会苦。如今,她一个人坐揽这盛世浮华,心里头空荡荡的。这滋味,也不好受。
她兀自出神,只等到了落霞铺满了湖面,才站起身来。
她频频出宫,皇后那边对她的监视更是一日不曾放松。感觉到身后有人一直跟着,殷宁见不动粗是无法甩掉的。迫不得已之下,动身前往飞舞阁。
飞舞阁她熟门熟路的。进了门,再出门。就甩掉了那个人。她一身男装,白衣飘飘,青丝绾成髻。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一楼台上的舞姬。这飞舞阁里的人,三教九流。有的为美人而来,有的为买卖消息而来。
呆不了多久就会觉得乌烟瘴气。殷宁却是习惯了。在雅间坐下。白箫端着茶走了进来。
“门主——”殷宁侧首看了他一眼,“在这里,还成吗?”
“回门主,这里很好。”他缓缓低下了头,“门主为何不告诉我,我的姐姐是怎么死的?”
“你知道了什么?”殷宁端茶的手一抖,泼洒了一桌的茶。
“门主,这云国的二殿下是我姐姐的夫君,是不是?”
“王尚书把她给了谁,你应该知道。”
“那他为何人心赐死我的姐姐。”
殷宁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不必再问我了。你姐姐为何会死,只因为为了皇家的颜面。牺牲她一个,不算牺牲。你……”她说着转头看着他,语重心长,“你无需这么在意这件事。你所要做的不是弄清楚事实,而只是活下去。”
白箫不再说话了。他知道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他要做的事,只能靠自己。
“门主,你来了。”苏生笑得一脸桃花,手上的折扇不停地摇摆。在她的对面缓缓坐下。“想必门主来是为了昨天的事。这件事远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复杂。这些人真的是白虎门的。也没有人指使他们。他们之所以不离开京城,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白虎门出事了,还以为他们跑去做什么了。才惹出这么多事。”
“怎么会这么滑稽?”殷宁摇头,犹自不信。
苏生无奈一笑,“人我都已经抓回来了,严刑逼供,还能有假?只是这样的事你说真的,云主未必会信。真不知道姑娘打算怎么办?”
“若果真如你所言。我就杀了人,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姑娘此言差矣。”苏生眯眼笑,朝着她招了招手。殷宁附耳。
听完他说的话后,殷宁沉重的脸色稍稍缓解。
“苏先生真是好计谋。这一次,真是谢谢你了。”
“门主要是真心感谢我,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您问——”
“你为何可以天天出宫?明知道有人跟着也将他带到了飞舞阁。你是真不怕别人知道你出宫,还是……你可以随时出宫?”这一件事,苏生查了许久,也无从得知。忍不住好奇就问了。
殷宁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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