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宁斜靠在桌上,支着手看着底下的人。情锁坐在台上,弹着琵琶。苏生坐在她的对面。殷宁不由得感慨,这么吵吵闹闹,真是糟蹋了这些人的好曲。
“你倒是会听。只是我这飞舞阁不是卖弄风雅的地方。只是让人发泄情绪的地方。这曲子弹得好不好,还真是一点都没关系?”
“这女子如何?受欢迎吗?”
“若不是你提醒在先。我肯定不会选她在我飞舞阁表演。瞧她那神情,仿佛客人们都欠了她钱似的。”
“云主要安插人。与其选一个我不熟悉的。还不如就她。”
“她就算在这里呆上个十年,也未必能查出些什么?这样云主势必会更加起疑。”
“那就适当的时候给些甜头尝尝就好了!”殷宁说着端起了酒盏,朝他举起。苏生眼角余光瞄见情锁来了,举起了手中杯,将酒一饮而尽。“姑娘慢用,苏生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先生请便。”殷宁附和着看他站起身。
情锁抱着琵琶站在了门口,怯怯地问,“是姑娘要听曲吗?”
苏生接口道:“好好弹。姑娘要是喜欢,赏银不会少。姑娘慢慢听,我这就先走了。”
殷宁暗自觉得好笑,笑得弯腰。三个人都在演戏。她和苏生知道这就是一场设定好的戏码,却有情锁一人浑然不知,依旧装作楚楚可怜。殷宁坐着端起了茶杯。“坐吧。你的琵琶无人能比。可以为我奏一曲吗?”
“当然……”她说着坐下挑弄着琴弦,“容我准备一下。”
“这些天在这里当差,一切是否还如意?”
“这些天我在这里只是弹弹琴,这里的客人什么接触了不少。可是出了苏老板我有说上话,其余的人连面都很少碰到。平日里似乎都是各忙各的。这样下去怎样才能有机会钻空子。”不过几天,她已经沉不住气了。殷宁暗笑,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底下的人。“有没有觉得今天的人比往常多了许多?”
闻言,情锁侧头往下看,点了点头,“好像是诶。你怎么知道?”
“因为今晚,这飞舞阁的第一美人会来弹一曲。他的琴,只因天下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殷宁说着斜靠在阑干上,“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在这肮脏污秽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好曲子。在这个没有人懂得欣赏的地方?”情锁低着头,却掩饰不了她的不屑。殷宁瞟了她一眼,笑道:“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以为天就只有他看见的那么大而已。”
“你……”情锁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殷宁微微闭上了眼,“我给了你机会,日后的事就看你的造化了。陛下想要知道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他的心思是最难猜的。你自己想办法就可以解决的事。应该不需要我一点一点地解释……”
情锁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尽量会早一点发现些什么。”
“嘘——”殷宁突然竖起了手指,侧头看着底下。雪来了,背着一把琴。殷宁转过身,正对着舞台。然后伸手趴在栏杆上,下巴枕着自己的手臂。她专注地看着雪。曲子依旧是清扬悦耳,无与伦比的。那一日初见,不知道他是雪的情况下,曾经就着他的曲子舞过一次。也是那个时候起,开始惺惺相惜。人生难得一知己,知己难得才珍惜。她一直一直盯着看,直到眼前一片模糊。酸酸涩涩的,那一片水蒙蒙中她看见了他微微抬起了头。等到眼前的雾气散去,她看见了他的笑。仿佛雪莲花盛开的纯洁。
也许最初的倾心也只是因为他浑然天成的温柔。所以她一直以为这么温柔的人一定是女子。所以她的印象里以为他是干娘。还没有问过他究竟他是如何去想这个事情的?
这么一想,倒是自己先乐了。情锁笑问:“这琴声果真是好。这琴声总觉得熟悉……”她说着低下了头,“这样的琴声,我仿佛听谁弹过。”
“也许……”殷宁也不知道雪大人有没有在她们面前弹过琴。如果弹过,这样的琴声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以情锁对雪大人的了解,她也不担心她会知道。
等到雪这一曲弹完。殷宁站起了身,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银锭子搁到了桌子上。“这是给你的赏银,我先走了。希望下一次来,能有进展。”
情锁沉默,目送她离开。她一身浓重的紫色男装,英姿飒爽。为何同样是从梨园出来的,她可以这般轻松。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她要的东西。又凭什么,一样的出身。她可以命令自己。
正思索着,苏生又绕到了这里来。“刚刚那位客人走了吗?”他看着桌上的银子笑道:“都说了她给的赏银是很多的。我们这飞舞阁,真的懂风雅的客人少之又少。当初雇了你也不是让你摆高姿态,而是让你应付某些客人的。如果你想要在这里立足,你也应该有所准备。”
“多谢先生提醒。”在这里几日,从以前的老板到现在的先生。称呼的改变,是她到这里之后所作出的唯一改变。苏生淡淡扫了她一眼,“恩,时间不早了,今晚已经没有客人要见你。你尽可以去休息。”
“先生,以后我会努力的。”
苏生看了他一眼,淡淡点了点头。“恩……”
他离开,门合上的瞬间,情锁侧头往底下看去。看见了殷宁和那台上弹琴的男子正站在一旁叙话。也不过是说了两句话,两人各走各的离开。
想来她并不是第一次来飞舞阁,与这个一月只来一次的琴师很熟。她心下狐疑。
这一日,殷宁从宫外回来,没有带回任何消息。
“让她盯着吧。朕想要查这件事,也不是一时兴起。时间久了自然会看出些端倪。你也不必要隔三差五地去看。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有什么进展。你不也去了那飞舞阁多次,不是也没有一点头绪。何况是一个完全不了解情况的人。朕当初也是欠考虑。看来这个人能力不行。”
“为今之计,只有先等等。若是再不行,奴婢再想办法。”殷宁只想拖延时间,才这么说。云主倒也没有多心。
从内里退出来,殷宁守在外间。刘墨漓带着随身的侍从走了进来。
“二殿下稍候,奴婢去给陛下通报一声。”
“不,问你也是一样的。五弟他出什么事了?”他有些情急,走得近了些。殷宁退开半步却是被他扯入怀里。“有他什么消息没有?”
“奴婢只知道,五殿下遇刺。性命无碍,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下地走路。”她微微抬起了头,看着他。“二殿下不必过分担心。陛下已经派了最好的御医,不日就会到达新城。届时,五殿下的情况也就明朗了。如若殿下是为此事要去见陛下。那么不见也罢,徒增伤感。”
他愣愣看着她。她说着,有些哽咽,眸光中渐渐有水光泛起。见她如此模样,心知事情不好。她也是这般担心,无措。“无论如何,没有收到消息,总是好消息。”
他伸手抚上她的发鬓。“不过几日不见,为何这般憔悴?”
她缓缓垂下了头。“这些日子,真的发生太多事了。二殿下如此,奴婢寝室难安。”她勾唇一笑。刘墨漓闻言只是低下了头,贴近她耳边低语,“本宫会误会你没有本宫在身边,夜不能寐。”
殷宁蹙眉别开了脸,闭上眼。他的唇轻轻的落在了她的脸颊。
“咳——咳——”李天的提醒的咳嗽声响起,殷宁猛地转头看见了他。还有他身边的太子。太子的眼神闪了一下,面色沉重。
那一刻,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刘墨漓松了手,笑着迎上前去。“给皇兄请安。”
“今日你怎么会来这里?”太子显然没有了好兴致,语调也有些高。他看着殷宁,微微蹙眉。殷宁只当什么都没有看见都没有发生,上前请安。“给太子殿下请安。容奴婢先进去通报一声。”
李天也随着她进去了。
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刘墨胤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勉强她,你的心里真的觉得开心吗?”
“勉强?皇兄何处看出她勉强?”
“一个人心不在你身上,就是不在你身上。你怎样强迫怎么追忆,都是没有用的。你睁开眼看看,她的表情。你还真忍心。”
闻言,刘墨漓脸上依旧笑着,可是眸光中多了一丝凌厉。旁人并不能察觉,正对视。那边李天出来喊他们进去。
两人并肩走进了门。云主抬头看着两人,冷声道:“朕知道你们两个要问什么。此时此刻什么都无需多问。管好自己手头的事,别再管其他的事。记住,这一次的事肯定是有人蓄意泄露。朕已经命人彻查。只要查到是谁,朕一定不会轻饶。你们回去问过各自宫里的人。”
“儿臣遵命。”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就被堵了回来。殷宁端了茶来,人都已经走了。她搁下茶笑问:“奴婢见两位殿下急匆匆地来的。怎么这一会功夫就走了?”
“该关心的不关心。不该关心的这么放在心上。”
“兄弟手足之情,怎么漠不关心。两位殿下怕是怎么也放心不下的。”
“究竟他们存着怎样的心思,朕又不是他们肚里的蛔虫。”
殷宁忍不住笑出了声,“陛下说着蛔虫也不嫌恶心?”她说笑着,搁下了茶盏。只一不小心将水泼到了旁边的书画堆里。虽则只是洒了一点,殷宁匆忙拿了丝帕在那里擦。
云主瞄了一眼,指着一个红色的牛皮道:“拿它出来,打开来看看。”
殷宁奇怪,为何云主突然提及这事。她拿出了那图,缓缓铺展开了。不过是一阵方帕大笑的牛皮。上头或者横横竖竖的线条。感觉仿佛是一张地图,她好奇地问:“陛下,这图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看着好像是一副地图?”
“这是新城的地形图。”
殷宁一愣,随即一笑。“陛下要这地形图做什么?”
云主有些倦怠,伸手摸了摸眉心,有些无力地开口,声音恹恹的。“新城原来是雪国国主最重视的一座城池。他们对新城的一切了如指掌。如今,突然成了他人之物。难免会心存不甘。而今朕居然在初初的时候就让五儿去了。本就是失策”
“云主切莫自责。”殷宁端起了茶盏,“来喝口参汤。近来陛下也不好好休息。皇后娘娘那边传来话说。奴才们再不劝劝陛下。要治奴才们的罪呢。”
“听得她这些胡言乱语。”云主冷声道,“跟在我身边的人,谁都不能把皇后的话当做话。”
“陛下有些话,奴婢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你和皇后毕竟是结发夫妻。就算是有天大的误会,也不能这样彼此戒备。”殷宁缓缓垂下了眼,“奴婢虽然只是一个奴才,不能妄言陛下与皇后的事。然则,一日夫妻百日恩。皇后她当真是惦记着陛下的。”
“你倒是懂得情爱。是因为朕的二皇子吗?”
“陛下——”殷宁惊慌失措,“奴婢不知道为何陛下会这么说。奴婢不懂,奴婢只是信口开河,还请陛下责罚。”
“你们当真以为这太和殿里没有人了?大庭广众之下,也没个检点。”
殷宁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下了。“陛下明鉴,奴婢绝无此心。奴婢对二殿下绝没有非分之想。”
“你对他没有,难保他对你没有。”
“奴婢不过是一个奴才。二殿下能对奴婢有什么居心?二殿下给予奴婢所需,我予二殿下所需。仅此而已。”
“你在朕的身边,有什么是需要他给予你的?”
“陛下可知道,奴婢为何会与二殿下相识吗?”
云主轻声一笑,示意她继续说。
“面对一个救了我命的人,他的任何要求我都无法拒绝。”这是她的真心话,说完后心一直在怦怦地跳。
“就算是有私情,朕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要你斩断情丝。你最好记住了,你是朕的暗卫。也就是说你这一生都由朕操控。而朕不喜欢你与朕的皇子有过多的牵扯。作为一个暗卫,你是个难得的奇才。所以朕才这么倚重你。你若是有一丝的不轨之心。朕是不会让你如愿的。朕对你包容,只因你暗卫的身份。如若有一丝的改变,你只有死路一条。”
殷宁淡淡一笑,生和死她早已经不放在心上了。这样的话威胁不了她。只是这一番话让她更加明白一件事。这个皇城是没有任何感情的。
就连最悲哀的主仆之情,也是不存在的。也许很多时候,都是她的错觉。她总以为自己可以宠辱不惊。然则这个事实,总是让她愈发伤神。她根本就不知道是怎样的存在。就如同每一个人都只是利用她而已。她也习惯了被利用,习惯了被威胁。也习惯了将自己的心埋葬。她缓缓低下了头,磕头。
“奴婢记下了。奴婢不会有任何除了感恩之外,多余的感情。人不能忘本,所以我不能对二殿下置之不理。这仅仅只是我的感恩之心而已。我拒绝不了他的任何要求。还请陛下谅解。”
“朕会当做没有看见。”云主听了这许多,显然已经有些不悦。殷宁适时不再说话。
“话说回来,这张地形图你拿着。”云主将案上的地形图扔给了她。抓紧时间准备,近段时间就准备去新城。”
“陛下是要奴婢去新城?为何突然之间……”
“朕看见你一直在朕眼前晃悠。看着有些碍眼。”
“是奴婢的不是。”云主所谓碍眼,其实不过是因为知道她和二殿下依旧有来往。如果暂时离开能让云主放心,她便即刻启程离开也无不可。
然则一夜的准备时间还是必须的。
她的衣裳不多,也没什么要准备的。整理好了之后,就坐在窗前,看着那一轮圆月。想着明日里动身之时要去一趟飞舞阁将事情交代清楚。想要好好整理一下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这样她出了门也不会不放心。再则永盛剑坊近来不仅仅是同封国来往密切,也开始与齐国有了联系。这样频繁的来往,也许对永盛剑坊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太过心急,往往会忽略更多的事情。
想了整整一夜,将各处的事情都交代妥当了。临天亮的时候,她便差人去了昭阳殿。同楼妃说了自己要出行一事。因为五殿下没有母妃。也没有人给她准备衣食用度。殷宁只想到楼妃一个人可以帮忙准备。既然准备要去了,总要替陛下想得周到些。
却不料楼妃很快就准备好了。消息却是传到了皇后耳里。在云主上完早朝后就直接去闹了。说为何容着一个奴婢越矩。让一个嫂嫂为小叔子准备衣物。却没有想到她这个长辈。她根本就是自作主张。
本来也只是一件小事。云主只盼着她快些离开。有她去新城看看,他也好放心。便遮遮掩掩也没有当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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