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分开了许久,能再聚在一起不容易。叶翰林也请了假,在家等候。
等来了叶紫凌,也等来了殷宁。
看见殷宁伺候着叶紫凌下马车。叶紫烟的神色就有诸多的不对劲。可是她又说不话,问不了话。
叶翰林又不认得殷宁。只当她是普通的宫女。叶紫凌也没有解释清楚。一直等用过了午膳。叶紫烟才寻了机会和她单独谈话。
殷宁靠坐在水榭的美人靠上。盯着寒风,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叶良娣不必紧张。奴婢是受了楼妃娘娘的吩咐,将您的妹妹送出宫。毕竟是宫里人,出来省亲的礼仪都要合乎体制。这离落宫不当一回事,我们昭阳殿可不能让叶良娣你脸上过不去。”
“胡扯!”叶紫烟写了两个字,将那张纸朝着她的脸扔去。殷宁捡起来看了看,好整以暇地整理好,放在她的面前。”不过才写了两个字。良娣不要浪费了。你有什么疑问,尽管写上。奴婢绝不会胡扯。”
叶紫凌正陪着二老在赏花。叶翰林远远地看见水榭里的两人,纳闷道:“紫凌啊,你身边的宫女,你姐姐怎么认得?”
“她不是我宫里的人。是昭阳殿太子妃派来护送我回府的。”叶紫凌不好解释,只好这么说。
叶翰林微微蹙眉,“这么说,你回来省亲,一切事实是昭阳殿在打点的?”
“二殿下受伤卧榻难起。秦公公倒是帮忙准备打点了。始终不如楼妃打点的仔细。我便答应让着女官跟着了。”
“如此……”叶翰林叹了口气,“那我们过去看看她们在说些什么好了。”
三人缓步走近。
“叶良娣,你想好了,告诉我就好!这条路走或者不走,你都逃不过被人耻笑。”
叶紫烟气极之下,将手边的纸一下子全掀了。白纸纷飞,撒落在地。
殷宁站起身,正看见老大人和老夫人来了。她请安。叶翰林没有理会,只是蹲下身将那纸一张一张捡起。叶紫烟见状,猛地回过神来,上前抢了那些纸,撕成了碎片。
“你这是做什么?”叶翰林气得颤抖。他虽然没有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字。只恍惚看见了几个字,‘皇后、胡扯、休书’什么的。
他知她不想让他知道,定不会让他知道。所以他转头望向殷宁,开口道:“姑娘是在哪个宫里伺候的?”
殷宁据实回答。
“既然是在昭阳殿伺候的。那么紫烟也是你的主子。你何以在跟你主子说话的时候坐着?”
“老大人有所不知。是叶良娣赐坐。奴婢不敢有丝毫怠慢。”
“你是昭阳殿的人,不在昭阳殿伺候,做什么要来送离落宫的主子出宫?”叶翰林咄咄逼人。殷宁淡然一笑,“上头的吩咐,做奴婢的不能问为什么?”
“是不能问为什么,还是你别有所图?”叶翰林上前拽住她的手。“你一个奴婢胆敢出宫,对着一个良娣说三道四,你说,老夫该如何相信你说的话?”
“老大人,您误会了。没有人敢对叶良娣说三道四。”
“啪——”叶翰林毫不客气地赏了她一个巴掌。
殷宁愣住,片刻后笑道:“素来听闻叶翰林叶府,书香门第。世代家教森严,为人谦和。为何今日,无缘无故动手打人?”
叶翰林看着她,收回手。“老夫这一辈子,还从未与人交恶。也从未动手打过人。今天,老夫是为了女儿。就算是被人耻笑这是君子所不为。老夫也无所谓。”
“爹——”叶紫凌走上前来。搀住了他的手臂,急道:“姑娘切莫责怪。我父亲他实在是伤心过度。姐姐自从受了伤以来,他都一直自责。今日见姑娘说出那番话,自然是气不过。你别介意!”
殷宁抚着脸颊,摇了摇头。“老大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请你理解一下我,一个做奴婢的心情。有些事,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替人传话的。叶良娣是你的女儿。她知道怎么做选择。你再生气,也不要对着我一个奴婢生气。算不得什么好汉。”
她是拿话刺激他。想不到还挺奏效。
殷宁自从叶府回来。还不过一日。就听说叶翰林上书云主,说是在叶良娣好之前,不会让她回宫了。云主怎么回的折子,旁人一无所知。反正叶良娣就还在叶府带着。叶紫凌却还是好端端地生了重病。短短三四天的时间,居然起不了床了。云主命离落宫去看望。然则,二殿下身受重伤,一直还在将养中。这样一来,也无人能证实。这叶儿小姐生病一事,一时间就传得人尽皆知。
殷宁心下明白,叶紫烟这是给她妹妹安排后路。然而叶紫凌是个大活人,不是她想要怎样就怎样的。叶紫烟从未想过,自己的妹妹会那么信任殷宁。直到殷宁寻了借口出宫,找上门来,非要见见叶紫凌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她处心积虑想要防备的人,最终却是第一个知道这谎言的人。
“叶良娣,听闻令妹病重。特来拜望。”
“她缠绵病榻日久,不能起身待客。”叶夫人一脸愁容。殷宁盈盈一福身。“见过叶夫人。日前见过夫人一面,还没来得及和夫人叙话。”
“女官大人言重。我儿身子差见不得人。害你白走一遭了。”
“夫人这么说就错了,我是收到令嫒的信,才冒险出宫的。夫人若是推三阻四,奴婢也实在不敢再待下去了。”殷宁委屈地看着叶紫烟。
叶紫烟咬唇。叶夫人也没了主意。
良久后叶紫烟起身。殷宁跟上前去。
见到叶紫凌的时候,她正在用午膳。殷宁见她胃口不佳,几日不见,人也日见憔悴。“夫人怎么不好好吃饭。眼见着憔悴了下来。”
“殷宁,你来了……”叶紫凌猛地站起身,向着她走来。叶紫烟神色一凌。叶紫凌咬唇到:“姐,我有话要和殷宁姑娘单独说说。”
叶紫烟知道这个时候逆她的意,只会让她更反感。便什么话都没有说,径自出了门。
“殷宁,你帮我想想办法,我该怎么办?”叶紫凌叹了口气。殷宁笑道:“夫人长话短说,要我怎么做?”
“姐要我称病,一病不起。最好是能向云主要一道旨意,让二殿下休了我。”
“你姐姐也是为了你好。忍过这一时,往后也就不用被困在高墙之内。”
叶紫凌低下了头。“我知道长姐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能自己选择,我不需要她为了我牺牲自己。她定是要回宫的。她现在这样子,回宫还不是为人鱼肉。至少我身子健全,还能保自己无虞。”
“那就是夫人你想错了。你不适合在深宫里呆着。听我一句劝,不要同你姐姐分辨了。她终究是为了你好。你嫁入离落宫后,二殿下也从未找过你。你以完璧之身,能寻一户好人家的。可你姐姐不一样……”
“我是否完璧之身,外人如何得知。他们只知道我是一个废弃之人。我不在乎,此身得不到爱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有爱的人。”叶紫凌撅着嘴抱怨。殷宁一愣,随即笑出了声。“夫人你这般单纯无邪,却不是所有人都同你一样。你只要在宫里,别人就不会放过你。如琴姬。你与她又有何冤仇。她还不是……”
“你别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怕!”叶紫凌叹了口气,“我只是这些天被困在家里,动弹不得,想要找个人说说。同你说了之后心情好多了。只是我不会听我姐姐的,我一定要回宫的。”
“这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如果真心要回宫,我倒是可以帮你。”
私心里说,殷宁觉得对不住叶紫烟的太多。既然是叶紫凌自己选的路,她何苦还要将所有的苦都往自己身上揽。
殷宁离开叶府的时候,将皇后发疯一事告知了叶紫烟。两日后,就传来了,叶家二小姐病愈的消息。终究是自己的妹妹,她要做什么事,拦不住的。
听闻这消息,楼妃还特意请了殷宁去问话。话里隐约透露出一丝责怪的意味。殷宁扯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回道“楼妃娘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叶良娣的妹妹若不能回宫,那么叶良娣势必要回来。你说是不是呢?”
“你说的没错。只是……”楼妃微微蹙眉,“你出宫一事,太子未尝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
“太子殿下曾经问过叶良娣,良娣她不愿意就此离宫。楼妃应该感谢叶紫凌能回来。”
“哼——”楼妃斜睨了她一眼,“说得轻巧。如今就我一人,我不得不依靠你。你的如意算盘算得也很精。”
“彼此彼此!”时至今日,已经没有必要再掩藏自己的内心。身份再高贵的人,做起交易来的恶心面貌,所有人都一样的。
楼妃只是看着她,笑得温柔。“那么今日之事,本宫还得好好谢谢你。”
殷宁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客气!”她扔下一句话之后,转身离开。
看着她转身的样子,楼妃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许久后,她笑出了声,声音冷然。
……
从楼妃那里出来。就有人匆忙跑来找她,说是太子殿下有急事。
进了书房,她就笑道:“最近找奴婢的人很多。不是你有事,就是她有事。不知太子殿下为何老凑这个热闹?”
“你倒是心情舒坦。”
“昨儿个听说殿下看了一夜的奏折。早上散朝回来,也没歇下。难怪精神不好,心情也不好。”
“看了这个,你就知道本宫为何不舒坦了。”他说着将一封已拆过的信递到了她面前。
看过之后,发觉是一份账单。殷宁蹙眉,“奴婢看不懂。这是什么?”
“这是账单。母后将所有人的钱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
“这恐怕只有皇后知道了。太子殿下现在又急用?”
“上一次要楼胥天定了一大笔的武器,这下子没有钱付了。”他深深叹了口气,“本宫现在拿不出钱来。这昭阳殿的所有人的月例都被本宫扣下了。”
“殿下这点小钱,如何解燃煤之急?”殷宁垂下了眼,看来这一次波及的可是永盛剑坊。没有钱,本来就困难的剑坊会陷入困难之中。如果是其余的她倒是一点都不关心。事关剑坊,她不得不紧张。
“太子,让奴婢去皇后宫里看看,问一问。”
“不。这个时候母后挪用了一大笔钱,一定是有什么用处。你若是去问,只怕是牵扯越深。要问也该是我去问。”刘墨胤无奈地笑着。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同她说。不是问她要一个解决的办法。
“哎……”殷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恕奴婢多嘴。奴婢以为皇后是在装疯卖傻。”
“本宫宁愿你的猜测是真的。她虽然做事手段狠辣。可她是我的母后。我就算不赞同,也不能无视她的付出。”
见他如此,殷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殿下当务之急是借到钱。否则昭阳殿财务危急的事传出去,终究不利。”
“本宫知道,已经叫楼胥天去办了。”
殷宁沉默,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她知道此时此刻,离落宫若是发难,昭阳殿完全没有回击的余地了。她该不该能不能这么做?想到这里,殷宁开口想要说哈,却因为心虚,心口堵堵的,说不出话。
“怎么了?”刘墨胤见她表情怪异,出声询问。殷宁牵强一笑,“没什么?殿下一夜未睡。奴婢伺候你歇息。”
暖冬里的阳光总是催人懒。刘墨胤斜躺在榻上。不知不觉就睡下了。
殷宁愣愣坐着,守着他。有的时候,她总是心里不安,刘墨胤究竟是怎样的人,她知道。可是终究,也没有对不起她。这样子对他,哪怕是楼胥天都会觉得亏欠。
“姑娘,有人来了,找你要东西来了。”
“谁?”殷宁回过头去问,只看见薄纱后有一个绰约的人影。身姿摇曳,看不清楚。“你是什么人?出来。”
殷宁压低声,来人只是低低笑着。殷宁看了看榻上的人,见他睡得很沉,这才站起身朝着来人走去。那宫女将手中的荷包递给了她。殷宁蹙眉看着。这荷包不是给二殿下拿走的那个。“这怎么会在你这里?”
“荷包的主人要奴婢送来。说是姑娘看见了就知道是什么了。”
“知道了。”殷宁四下里望了望,“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外头没有人守着吗?”
“是有人不过都不打紧,都认识的人。姑娘在这里这么久了,觉着奴婢眼生?”
“从未曾见过。”
“奴婢是司膳坊的,来送点心的。”
殷宁便没有多问,只是收下了荷包,将点心摆在了案上。干坐着等,觉得时间难熬。不知不觉靠在桌边就睡下了。睡梦中,有人轻轻吻过她的眼睑。她骤然惊醒。
“醒了?”他的声音晃悠悠的传来。殷宁揉了揉酸涩的眼。“殿下恕罪,奴婢一时没有忍住。”
“恩……”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如此的亲昵,让殷宁一时间手足无措。他低语,“别躲!”
殷宁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容颜。纤长的睫毛,带着一点点忧伤,落下的影子还有一丝的徘徊。
“殿下……”
“我知道,我不该奢求什么?可是为什么不能是我?他所不能给予你的,我可以。为何你的眼里只有他呢?”
“殿下,你醒了吗?”
“本宫很清醒。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清醒。你拼了命也要护着他。他受伤你无微不至地照顾。那么本宫呢?为何就是得不到你一样的缱绻?”
“殿下,你误会了。二殿下与奴婢而言是主子,你也是。那一日换做是你,奴婢也会拼尽全力。”
“是吗?”他宁愿当她的话是真的。伸手纳她入怀。“殷宁,嫁给我好吗?”
不能拥有她,是他毕生的痛。
“殿下……”她话到嘴边终究是说不出来。他如何能这般深情款款。殷宁愈发觉得心里不安。“如果奴婢对你只是逢场作戏,殿下还是要执意娶奴婢吗?”
“是……”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殷宁扯了扯嘴角,“好——”
“本宫即刻去跟父皇请旨。”
“殿下,奴婢还没说完。”她勾唇一笑,“奴婢是不洁之身。不配嫁你。奴婢不在乎身份,只要殿下答应奴婢一件事。”
“何事?”
“奴婢为了让二殿下答应帮皇后脱罪。答应他一个月之后回离落宫。可是奴婢不想回去,奴婢只想在你的身边。”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闪了一下。心知肚明她的伪装,却还是视而不见。
“本宫会让他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那么奴婢先谢过殿下了。”她盈盈福身,退出他的怀抱。也许她依旧是无法释怀地拥抱另一个男人。她不敢做的事,就让他帮她做个了断,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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