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童真

    洁身自爱

    欲求是人类赖以生存的重要工具，所以如果尝试着将其扼杀，着实是在做无用功，而且荒谬可笑。这就好比想要控制大自然，改变上帝的旨意一样。人类的欲求是上帝赋予的，倘若他想扼杀它，则说明他既想要人类生存下去，又抹杀了这种可能性。这么做，无疑是自相矛盾。

    因此，我觉得，那些想将欲求扼杀，尝试着将欲求连根拔起的人都是很傻的。如果有人以为我之前是为了达到此目的而采取的各种教育方法，那是对我极大的误解。

    但是，如果我们知道人会有欲求是由其天性决定的，我们是否可以推断出，我们自身的感觉以及所看到的周围的事物都是自然而然产生的吗？的确，它们都是来自自然，不过当成百上千条外在的溪流融入这个源头，使之变得充盈、壮大，成为一条大河，我们再想从中找到最初的源头实属不易。我们自然而然的欲求不是无穷无尽的，它们只是帮助我们实现自由的途径，让我们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一切驱使我们和摧毁我们的欲求都来源于别处，我们并不是从自然那里得到这样的欲求的。我们自作主张将其变成我们的欲求，这是违背它的初衷的。

    我们所有欲求的初衷和本源，唯一一个和人类一起存在而且不离不弃的基本欲求，就是洁身自爱。它是最初的、存在于人类的心灵深处、超越其他所有欲求的需求。不仅如此，从某个方面来讲，所有其他的欲求都只是它的延伸。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如果你能够接受，就可以承认，一切欲求都是自然而然的。不过，绝大多数延伸都是有外因作用的，如果没有外因推动，就不存在这些延伸。这些延伸对我们百害而无一益，它们改变了初衷，违背了它们自身的原理。人类就是这样自相矛盾，与自然背道而驰。

    洁身自爱一向都是对的，也符合自然界的规律。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神圣使命，所以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而且必须是始终关爱自己。如果一个人失去了对自己的兴趣，那怎么能够要求他去关爱生命呢？

    所以，为了生存下去，我们需要洁身自爱，我们要爱自己胜过所有其他的东西。与此同时，这也会让我们爱护帮助我们维持生存的人。每一个孩童都爱他们的母亲。在刚开始的时候，这种爱完全是不由自主的。谁能给我们带来幸福，我们就爱谁；谁给我们带来伤害，我们就恨谁，这完全是受本能支配的。让这种本能转化为情感，让依赖变成爱，让讨厌变为恨，是别人展现给我们的生存目的。这种目的或有害，或有益。感觉不灵敏的人，只有在受到刺激的时候，才会有所反应，所以对于他们，我们是不存在喜恶的。但有些人，因为其自身的内在习惯和信念，可能会给我们带来好处，也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伤害。因此，当我们发现，他们在倾其所有帮助我们或者伤害我们时，我们也会向他们展现同样的情感。对于帮助我们的人，我们会不远万里去找寻；对于对我们有恩的人，我们会爱他；对于给我们带来伤害的人，我们避之不及；对于那些想要伤害我们的人，我们唯有憎恨。

    孩童最初的情感就是爱自身，从最初的情感延伸出来的第二个情感，就是爱身边的人。这是因为，当他还处于襁褓之中，他对人的认识主要是基于身边的人给予的关心和爱护。在最初，他对自己的母亲和保姆所产生的那种依恋之情，只是出于习惯。当他需要她们的时候，就会寻找她们，当他找到她们，就能够得到安慰。这是最基本的人类共识而非亲情。过了很长时间，他才了解到，她们不仅爱护着他，还乐于帮助他。只有当他明白了这一点，才会爱上她们。

    因此，孩童对人的亲近感是自然形成的，因为他认为人们是为了帮助他才接近他的。用这种方式，他养成了爱他人的习惯。不过，伴随着他的需求越多，利害关系越多，越来越依赖别人，无论这种依赖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他逐渐认识到他和别人之间的关系，进而认识到他自己的职责和喜恶。这个时候，孩子就会变得傲慢无礼、爱猜疑，想要欺骗和报复别人。如果我们强迫他按照我们的意愿行事，因为他不知道我们的用意何在，因此他会觉得我们太过偏执，是故意为难他，故而他便要抗争。如果我们总是顺他的心意，一旦我们违背他的意愿，他就会大发雷霆。

    洁身自爱的对象是我们自身，因此一旦我们的需求得到满足，我们就会感觉开心。可是，我们会被自私自利的心理驱使去同别人比较，所以永远不会感到满足，因为自私会让我们眼中只有自己没有别人，而且还理所当然地认为别人都应该先关心我们，可这是不可能的。由此可见，只有洁身自爱才能成就温良的品性，自私自利则会造就偏执猜忌的性格。因此，一个人的欲求越少，他的本性就会越善良，而且不会凡事与他人做比较。相反，如果一个人的欲求多，且偏听偏信，那么他必然会成为一个彻底的坏人。依据这一点，我们不难发现如何对孩童和成人的欲求因势利导。的确，因为他们不能一直那样独自一人生活，因此让他们一直保有善良的心不容易。这种不易势必会随着他们利害关系的变化而变化，况且还有社会上的一些因素，因此，从这个方面来讲，我们必须采取有效的方法和手段，以防在新的欲求驱使下人心自甘堕落。

    童真

    人类应该研究自身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在一个人还小的时候，他只能通过肉身来认知自己，此时他应该根据周围的事物来研究自己。而当他从精神层面对自己有一个认知的时候，他应该根据自己和他人之间的关系来看清自己。他需要终其一生来进行这一研究。

    我们总是想要得到我们喜欢的东西，但是爱必须是相互的。如果想要得到别人的爱，首先需要让自己变得可爱。为了让别人对自己偏爱有加，那就应当让自己显得尤为可爱，至少要让自己喜欢的人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可爱得无以复加。所以，人必须先关注和自己相似的人，和他们进行比较，和他们比赛，和他们一争高下。人那颗感情满满的心需要一诉衷肠，所以友情显得很必要。当一个人喜欢上被人爱的感觉，他就会想要得到所有人的爱。如果不是因为有诸多不满，没有人愿意产生偏爱。伴随着友情的诞生，随之而来的是矛盾、敌对和仇恨。在形形色色的欲求中，我看见偏见的产生，它就像一个坚不可摧的宝座，驽钝的人在它的支配下，竟然毫不保留地根据他人的意见过自己的生活。

    了解了这些观念，你会发现认为自尊心是天生的这种想法就是从那里来的。你还会发现洁身自爱不会变成绝对的情感，而会在伟大的人心中成为一种骄傲，渺小的人心中成为一种虚荣，让所有的人都不会停止损害别人的利益，满足自己的需求。骄傲和欲求并没有扎根在刚出生的婴儿的内心深处，因而不可能就那样自己产生。实际上，正是我们将这些观念植入他们内心的。并且，如果不是我们自己有错误，这些欲求也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心里。可是，对于孩子来说，情况就不一样了，无论我们多么努力，这些观念都会在他们心中生根发芽，所以是时候改变了。

    我先在这里对重要阶段的几个关键问题加以阐述。一个人长大成人，并不完全是遵照自然的安排度过的，每个人的变化因自身的气质而异，根据民族的风土人情变化而变化。大家知道，在这个问题上，炎热地区的人和寒冷地区的人之间的差别是很大的，生性急躁的人要成熟得早一点儿。不过，人们对这其中的原因可能会有误解，错把精神层面的原因当成物质层面的原因，这是当代的哲学家经常犯的错误之一。自然的教育开展得要晚一些、慢一些，而人类的教育则有点儿操之过急。大自然的教育是通过身体感受来唤醒想象力的，人类的教育则是通过想象力来唤醒身体感受的。它在身体感受还没有成熟的情况下就让它活动起来，这样做必然会损伤元气，让身体变得虚弱，更有甚者可能会削弱一个种族。

    孩童有着特殊的聪慧，可以从一个民族端庄的外表中看到掩盖其中的所有不良风俗。人们教他们说的那些中规中矩的话，向他们灌输的为人要本分的训诫，以及用来遮挡他们眼睛的各种各样的神秘面纱，反过来激发了他们的好奇心。很明显，根据你们的方法，你们故意抢夺了孩子对某个事情的知情权，然后又让他们知道那件事情。在他们从你们那里接受的许多教育中，对这种教育他们理解得最为透彻。

    根据经验可知，这样的做法很愚蠢，它在很大程度上加快了自然的作用，破坏了人的气质。这也是城市人口衰退的重要原因之一。年轻人的精力很早就消耗殆尽了，所以长大以后，他们也是又矮又小、身体柔弱、发育迟缓。他们还没有成长就已经衰老，就像你们种植的葡萄在春天就结出果实，在秋天到来之前就已经枯萎、死掉一般。

    虽然品行端正是人类的本性，可是小孩子是不会明白这一点的。只有当他们知道了罪恶的时候，才明白品行端正的重要性。因此，当小孩子还没有而且不应当对罪恶有所认知的时候，他们怎么会根据这种知识认识到要规范自己的言行呢？如果我们告诉他们要品行端正、为人诚实，这相当于告诉他们有些事情是可耻的、不诚实的，相当于鼓励他们去了解这些事情。他们早晚会了解这些事情的，只要一丁点儿火花就能点燃他们的想象力，他们的感官也会因此加速运转起来。但凡有羞耻之心的人都有犯罪的本领，而一个真正天真的人无论对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羞耻之心。

    孩童还不具备成年人的那些欲念，但是和成年人一样，他们也容易被那些有损感官的不当行为影响，所以他们是可以接受针对这种行为所开展的良好教育的。我觉得，要保持孩子的童真，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他周围的所有人都尊重和保护他的童真。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们对他采取的一切用来控制他的措施都会产生与预期相反的结果。微笑或者眨眼，抑或是不经意的一个手势，都能让他知道我们对他有所隐瞒。只要他看见我们在试图掩盖一件事情，他就会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件事情。有学识的人在和孩子讲话时容易咬文嚼字，这样反倒会让孩子觉得大人不想让他知道一些事情，所以跟孩子讲话时不要用过多华丽的辞藻。可当我们能够真正做到尊重孩子的童真时，在和他讲话时就能够很轻松地找到一些适合他听的句子。一些率真的话是可以和天真的孩子讲的，而且他也很喜欢听这样的话，正是这样简单直白的话语可以将孩子危险的好奇心扼杀在摇篮中。在跟孩子讲话时，越是态度诚恳，他越不会猜疑大人在试图隐瞒什么。将粗鄙之话和它们所传达的不好的观念联系在一起，就能浇灭想象力最初的火花。我们不要去阻止孩子说那样的话和获得那样的认知，但是我们要让他潜意识里一想到那些话和认知就觉得讨厌。如果人们自始至终都讲该讲的话，并且用他们喜欢的方式去说，这种直白而天真的说话方式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孩子从哪里来？”小孩子很自然地会问到这个让人羞于启齿的问题。成人是否慎重地对待这个问题，常常会影响孩子一生的品格和健康。一个母亲如果不想回答这问题，同时又避免自己在孩子面前说谎，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禁止他提问。假如我们一开始就让他们习惯在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上得到我们这样的回答，如果他们对这样不同以往的说话方式毫不怀疑，也许这个方法是有效果的。可是，绝大多数母亲是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来回答孩子提的问题的。“这是成年人的秘密，”她可能会这样回答他，“小孩子不可以好奇心这么重。”这样可以帮助母亲轻松解决难题，但是她可能不知道，这样略带嘲弄的回答会刺激她的孩子不停地探索成年人的秘密，并且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能搞清楚这个秘密是怎么回事。

    起初，一个孩子对某种自然的需求的认识，对他有一种意想不到的神秘影响。而痛苦和死亡会用一层若有若无的面纱遮盖起孩子对神秘影响的观念，因此扼杀了他的想象力，好奇心也受到了压制。因此，我们传达给孩子的想法应该是生孩子的结果而非原因。如果母亲的回答让人想到不好的事情，使孩子继续追问下去势必会将话题引领到让人讨厌的事物和母亲生产时痛苦的样子，那么这样的谈话怎么会让他急着知道孩子到来的原因呢？因此，你可以看出，这种做法既不会扭曲事实的真相，也不会让孩子遭到责备，反过来却给他好好上了一课。

    想象与欲求

    你的孩子需要读书，因为他们能从书中获取别的地方学不到的知识。如果他们肯耐心钻研，他们丰富的想象力便能在安静的书房中被点燃，而且会越烧越旺。当他们初入社会时，一些粗俗的话会传到他们的耳中，他们会对一些行为印象深刻。你反复告诉他们，他们已经长大了，因此他们看着大人做的一些事情，难免会追问什么时候自己也可以做这些事情。既然他们一定要听别人说的话，那么他们也可以模仿别人做一些事情。他们对家中的奴仆有支配权，因而为了让他们高兴，仆人们不惜牺牲道德标准去迎合他们；一些爱打闹的保姆，在孩子只有三四岁的时候就对他们说一些连最没有羞耻心的女人在孩子15岁时都不会说的话。她们很快就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但孩子是不会忘记耳朵听到的事情。轻佻的话语为不检点的行为留下隐患，不知廉耻的人让孩子也变得放荡，一个人的秘密正好需要另外一个人来为自己保守。

    如果你的孩子平常就只他自己一人，那你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是他身边的一切都会帮助点燃他的想象力。他会被偏见的洪流冲走，如果想要拉他回来，就需要让他向反方向用力，用情感去制约想象力，用智慧去战胜他人的偏见。人的所有欲求都来自自身的感性，但是想象力可以决定事态的发展方向。所有能够感知周围关系的人，一旦那些关系发生改变，并且当他设想或者觉得另外的关系更适合他时，他就会心动。所有狭隘的人的欲求之所以会成为罪恶，是他们的想象出现错误。当想象出现了错误，即便是天使的欲求也可能会变成罪恶。

    现在，让我们来将正确地运用自身欲求的要点进行归纳：第一，既要从全人类的角度也要从个体的角度来认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第二，要根据这些关系来制约内心的所有情感。

    可是，人真的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按照不同的关系来制约内心的情感吗？如果他可以按照自己的主观意志将想象力集中于这样或那样的目标，或者能够自觉地养成一些习惯，他当然是可以做到的。并且，目前的问题不是关于一个人如何教育自己，而是我们为自己的孩子创造什么样的环境来对他们进行教育。对于我采用的方法了如指掌，就能够让孩子遵循自然的秩序发展，并且明白如何脱离儿童情感培养的那个怪圈。

    儿童情感的培养

    爱心的发展

    受到过某种方式的教育和文化氛围熏陶的孩子，一旦有了将自己受过的早期教育付诸实践的能力，他们便会采取行动，不会守株待兔，而会让这种时刻加速到来。在他还未成熟的时候，他的血液就已经沸腾，不仅如此，在他还未意识到自己有哪些欲求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他的欲求要达到怎样的目标。他并不是受到自然的刺激，而是在对自然施加压力，因为它从未教过他用这样的方式来成长，实际上在还未成年的时候，他的思想早就成熟。

    自然的进程是缓慢的、循序渐进的，血液慢慢沸腾起来，心思也日趋敏锐，性格逐渐形成。在最初的欲求出现之前，会有一段很长的焦躁时期，长期的懵懂无知掩盖了孩子充满欲求的心。他有所希冀，但是又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的是什么东西。血液沸腾得更加猛烈，旺盛的生命力需要释放。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不停地观察着其他的人，并开始对周围的人产生兴趣，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生来就要孤独生活的。这个时候，孩子的心灵对人类的爱敞开，明白了什么是爱。

    经过细心栽培的孩子更容易感受到的第一个情感是友情而非爱情。他不断成熟的想象力让他首先想到他有一些同类，而后才是性。因此，懵懂无知的时期得到延长，而且另外一个益处就是，不断成长的感性让这个孩子心中埋下了爱的种子。因为在孩子的一生当中，只有这个时候对他的爱护和教育才能起到很大的影响，因此这个益处的意义尤为重大。

    我常发现，一个很早就开始自甘堕落、贪恋酒色的年轻人是非常残忍的。性情中的残暴因素让他焦躁、易怒和想要报复，为了达到他想象的目标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他没有慈悲和怜悯之心，为了片刻的欢愉，他可以牺牲自己的父母甚至整个世界。相反，一个在纯真的环境中成长的孩子，因为自然的作用势必会养成温厚和重情义的性格。他的赤诚之心让他不忍心看到有人痛苦，否则就会深受触动。他一见到同伴就会高兴得无法自持，他张开双臂温柔地送上拥抱，同情的泪水从他的眼睛中流出。当他发现自己不能够给别人带来快乐时，他会感到羞愧。当他发现自己冒犯了他人，会觉得非常抱歉。如果沸腾的血液让他变得焦躁和愤怒，过一会儿，你会从他愧疚的神情中了解到他善良的本性。如果别人受到伤害，他会流泪和颤抖，他愿意将自己的血献给别人以作赔偿。当他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便不再生气，他的骄傲会被谦卑所取代。要是别人不小心冒犯了他，只需要在他最生气的时候道个歉，就能让他怒气全消。他可以真诚地弥补自己的过错，也可以诚恳地接受别人的错误，并且原谅他们。

    人之所以是群体动物，是因为自身的柔弱。我们爱他人，是因为我们有相同的苦难。如果我们自己不是人，对他人就没有职责。对别人产生依赖，说明自身力量不足。如果我们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我们就不会想要和他人有联系。因此，我们的弱点让我们有了一丝幸福的感觉。不过，我们中有谁知道幸福是什么样子的呢？一个自身力量不足的人即便自己的需求得到了满足，在我们看来，他真的幸福吗？他可能会成为一个郁郁寡欢、孤单的人。我觉得，一个没有需求的人是不会有自己的心爱之物的。我无法想象一个什么都不喜欢的人的生活怎么会有幸福可言。

    如此看来，我们爱我们的同类，与其说是因为我们感受到了他们的愉悦，倒不如说是因为我们对他们的痛苦感同身受，因为只有身处痛苦之中，我们才能清楚地看到彼此天性中共同的部分，知道他人对我们的爱是有保证的。如果利益和共同需要能将我们紧密联系在一起，那么感情可以让我们有共同的苦难，并且将我们联系起来。当别人看见一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就会对他产生妒忌，而不是爱慕。我们认为他之所以能够快乐，是因为他通过不法的途径获得了并不属于自己的权利。与此同时，我们自私自利的心理会让我们愈加痛苦，因为我们会觉得自己已经不再被这个人需要。可是，有谁看见别人身处囹圄会不同情他呢？从愿望上来讲，谁会不想帮助他脱离苦难呢？我们的心让我们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身陷囹圄的人，而不会想到自己是那个幸福的人。我认为，这两种处在不同境遇里的人，受苦人的际遇比幸福人的际遇更能打动我们。怜悯之心会让人感觉甜蜜，因为当我们设身处地地为那个遭受苦难的人考虑时，我们因为自己没有遭遇那样的痛苦感到庆幸不已。忌妒之心会让人痛苦，因为羡慕他的人不仅不能从他快乐的面孔中分享到幸福，而且会因为自己不能那样快乐而感到心痛。我认为，不幸的人可以让我们免受他受过的苦难，而幸福的人则将幸福从我们身上剥夺走了。

    所以，如果你想让孩子开始冲动、日趋成熟的情感在心中埋下种子，如果你想让他的性格向善良的方向发展，那就不能让虚伪的人的幸福假象在他心里埋下骄傲、爱慕虚荣和忌妒的种子，不能让他有机会看到宫廷的浮夸和雍容的场面，不能让他去社交场所接触衣着光鲜的人。只有当你能够让他从上流社会的本身出发去了解上流社会时，你才能让他看清上流社会的外在。当他对人们还没有清楚的认识时，就带他进出社交场所，这不是在培养他，而是在带坏他，不是让他受到教育，而是让他受到欺骗。

    同情心的建立

    人并非天生就是做帝王将相、达官贵人的料，每一个人都是一丝不挂、一无所有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经历人生的痛苦、焦虑、病痛、缺乏以及其他种种痛苦。最终，每个人也注定会死亡。人生的真正意义就在于此，没有哪个人能够幸免于难。所以，我们在开始的时候，就需要从与人的天性息息相关的东西中构建人性，致力于我们的研究。

    孩子知道什么是痛苦，因为他曾经历过痛苦，但是他还不能完全了解别人也一样会经历痛苦。当他看见别人遭受痛苦，但是自己却没有那样痛苦的感觉时，他还搞不清楚别人的痛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并且，我说过很多次，如果孩子不能体会别人的感受，他就只知道自己的痛苦。但是，感官一旦发育完全，想象的火焰一旦点燃，他就能够对别人的经历感同身受，为他们的苦恼感到心烦意乱，为他们遭遇的痛苦而感伤。就在这个时候，人类的苦难让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同情在他心中埋下种子。

    如果你不能轻易地从孩子身上看到这一时刻的出现，这又能怨谁呢？是你最先教会他玩味感情，教他说富含感情的话，以至于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端着一种腔调，用从你那里学来的东西对付你，让你无法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不会说假话，而是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可是，看看我的爱弥儿吧，他从未动过真感情，也不会说谎。在他明白什么是爱以前，他从不会向任何人说“我很爱你”这句话。我从没有告诉他在父母或者生病的老师面前应该如何表现，我也从没有告诉他如何做出忧愁的表情，即便他心中没有任何忧愁。当人死的时候，他不会假惺惺地哭泣，因为他还不了解死亡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心中没有某种感觉，态度上就不会体现。除了对他自己，其他人他概不关注。有一点不同的是，他不会假装关心别人，他学不来他们的虚伪。

    爱弥儿很少思索有感官的生物会有哪些感觉，所以他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痛苦和死亡是什么。如今，呻吟和流泪已经打动他的心灵，他不敢睁眼看流血的场面。当他不懂得为什么濒临死亡的动物会全身战栗时，我无法想象他亲眼看见肌肉痉挛的情景会是怎样的心痛。假如他仍然懵懂无知，他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感觉。如果他接受了比较多的教育，他会明白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但是不足以描述他看到这些场景时的感受。

    按照自然秩序，怜悯是第一个让人心灵产生波动的相对的感情，它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为了让孩子成为一个富含感情和有同情心的人，就得让他明白，有另外一些同伴也曾经遭遇过他所经历的痛苦，他们可以感受到他曾经有过的悲哀。并且，他还需要明白，别人还有其他的痛苦和悲哀，因为此刻他也有了相同的体验。如果我们无法忘掉自己的躯体，把自己同那个遭遇痛苦的动物等同，设身处地地为它着想，我们怎么会有恻隐之心呢？只有当我们确定它在经历痛苦时，我们才能感受到痛苦。我们之所以感到痛苦，不是因为我们自己，而是因为那个动物。所以，每个人只有在他的想象力足够活跃到让他忘掉自己的时候，他才能被称为一个有感情的人。

    为了刺激和培养这种与日俱增的情感，为了让它按照自然的规律得到引导和认知，我们要让一个孩子将心中日益聚积的力量用在那些能让他胸襟开阔、让他关爱他人、让他时时忘掉自我的事物上。如果我们不抹掉那些让孩子心胸狭窄、让他以自我为中心、时时刻刻想着他自己的事物，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督促善良、博爱、怜悯、仁慈以及一切自然形成的让人愉悦的温柔情感在他心中生根，并且不阻止他的心中产生妒忌、贪婪、仇恨以及一切对人有毒的欲求，让这些欲求吞噬他的感情、折磨他，那么我们又能如何？

    我认为，我可以将我在上面阐述的观点归纳成三个浅显易懂的原理：

    第一，人不会设身处地地为那些比自己幸福的人着想，只会想到那些比自己更需要同情的人。

    第二，看到他人痛苦，我们同情的只是自己可能会遭受的那些痛苦。

    第三，我们对他人痛苦的同情程度，取决于我们对那个遭遇痛苦的人想象出的感觉。

    幸福的源泉

    当孩子还不知道如何隐藏自己的心情时，我们每次向他展示一件东西，就能从他的态度、神情和姿势看出他对这样东西的感觉。从他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他的心理活动，通过洞察这一活动，就能进一步进行推测，最终对这一活动加以引导。

    通常来讲，流血、受伤、哭泣、呻吟、让人痛苦的手术和所有让感官受苦的东西，都可以让人很快紧张起来。当毁灭的场景出现时，人反而会表现得镇定一些，不会那么紧张。死亡的场景要在很久以后才能稍微让孩子有所触动，因为没有谁有过这方面的体验，一定要在看过一些尸体之后，才会了解濒临死亡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不过，一旦死亡的形象在我们心中留下烙印，我们会觉得再没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了。这时，我们要么因为感官受到这样的刺激而产生被毁灭的念头，要么因为我们知道每个人都不能逃脱命运的安排，所以对这注定的场景尤为惶恐。

    这所有的印象，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早已形成的习惯，它们会随着这些因素而变化，在程度上也各有差异，但是每个人都会有这些印象，没有人可以避免它们的产生。有些印象的获得是个比较缓慢的过程，而且只有内心敏感的人才能够获得，这些印象的产生是因为精神上的折磨，以及内在的忧伤、郁闷、烦恼和悲伤的情绪。有些人只会被哭号的声音所打动，他们就算看到一个哀伤满满的人在那里暗自哽咽，也不会有一声叹息，就算看到一张形容枯槁的脸和无精打采、哭都哭不出来的眼睛，也不会为之动容。在他们眼里，内心的痛苦是无足轻重的，他们在心里稍加权衡，觉察不出什么来，他们只知道对人苛刻、歹毒和残酷。他们也许会是正直诚实的人，但绝不会是宽厚仁慈、有悲天悯人之心的人。我说他们也许会是个正直的人，如果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也能成为诚实正直的人的话。

    但是，你不要着急用这个标准去衡量孩子，尤其重要的是，不要着急去衡量那些有着良好教育背景、从未有人让他们有过精神痛苦的孩子。因为，我再重申一遍，他们只能同情他们能够体会的痛苦。他们在外表上看着好像冷漠无情，那是因为他们还少不更事，一旦他们认识到人生中还有各种各样的苦痛是他们不曾经历过的，这副冷漠无情的外表立马就会变得富有同情心。说到我的爱弥儿，如果他在儿时真的是无比单纯、善良的话，我相信，长大后，他也一定会心怀仁厚的，因为很大程度上，只有正确的观念才能带来情感上的真实。

    现在，让我们来假定有个仅受过一点儿情感教育的年轻人步入社会。他很快就登上了奥林匹斯山[注：位于希腊北部，是希腊神话的起源之地。相传希腊众神的宫殿就位于奥林匹斯山上。这里是用于形容攀缘贵族。]，经常出入上流社会。我假设他所到之处都受到大家的欢迎，但我并不知道这样受欢迎对他的理智有何裨益。让人高兴的事情接踵而至，每天他都会爱上新鲜事物，他对一切都兴致勃勃，你对此也很感兴趣。你看他是如此专心致志、全神贯注和充满好奇。你对他赞美的第一个事物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并觉得他非常满意。可是，当旁人看到他的精神状态，你觉得他是乐在其中，可我却觉得他饱受折磨。

    当他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什么？许许多多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财产！但是，他只能短暂地接触其中的大部分东西，所以他会觉得，这些东西在他面前出现仅仅是为了让他感到难过，愤恨自己不曾拥有这些东西。当他漫步宫廷之中，他那愁容满面又充满好奇的模样会让你知道，他在暗暗地想，为什么他父母的家没有这般华丽。他的每一个问题都能让你感觉到，他在不停地将自己和那间屋子的主人做比较，一比较他就会觉得耻辱，反感之情油然而生，这也助长了他的虚荣心。如果他遇见一个比他穿着考究的年轻人，我发现他在嘴里不停抱怨，怨他的父母不够慷慨。即便别人没有他穿得好，他也会觉得痛苦，因为他认为和那个人比起来，自己的身份和智商都不如他，因此他的锦衣华缎反而在一件朴素的布衣面前黯然失色。假如他在一群人中间显得鹤立鸡群，假如大家因此对他刮目相看，这个时候，谁会不想打压一下这个纨绔子弟的骄傲气焰？大家会群起而攻之，严肃的人会不安地打量着他，爱嘲讽的人会用话语来揶揄他，就算当时只有一个人看不起他，但是一个人的轻蔑会让其他人的喝彩充满恶意。

    他一直生活在亲友的关爱之中，深切地知道自己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可是现在一下跌入谷底，让他觉得自己变得不再重要。他一直以为自己活在世界的中心，此刻却发现自己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他看来，这一切和他以前的生活截然不同。因为亲友的宠爱，他变得狂妄自大，可是如果在陌生人中间不有所收敛的话，会受到大家的羞辱。当他还是个孩子时，所有人都让着他，大家无微不至地关爱他。一旦成年，事情就必须反过来，他得让着大家，否则即便他只是稍微保留一点儿旧时的习惯，也会受到残忍的教训！一直以来他想要什么就可以有什么，所以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让他想要的越来越多，让他总是觉得自己缺这少那，他可以被任何自己喜欢的东西所引诱，看到别人有什么，他也想拥有。他渴望得到一切，忌妒所有人，处处想出人头地。他被虚荣占领，无法遏制的欲望之火燃烧着他稚嫩的心，而且因为有了欲望，猜疑和仇恨也接踵而至，所有能将人腐蚀的欲求都充斥在他心中。在熙熙攘攘的世界中，他被这些欲求搅扰得心神不宁，每晚回到家中他都充满了不安，对自己感到不满，也对别人感到不满。他辗转反侧做着一些打算，各种千奇百怪的思绪让他寝食难安。在梦中，他的一颗骄傲的心向他展示了自己穷其一生都孜孜以求，却又无法得到的虚无缥缈的财富。

    现在，我们来看一下爱弥儿。

    如果人的第一个留下深刻印象的场景是凄惨的，那么当他回想自身的过往时，他的心中会感觉快乐。当爱弥儿知道自己已经免遭那么多苦难，他就会为自己没有想要变成那样的人而开心。他与同伴分担苦痛，完全是出于自愿和一片好心才这样做的。他同情他们的疾苦，同时又因为自己没有经历同样的苦痛而暗自庆幸。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认为自己有一种能超越自身的神奇力量，除了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幸福外，还可以匀出精力将力量施与别人。要想对别人的疾苦有同情心，首先要知道别人的疾苦是什么，但是这并不是说自己也要去经历那样的疾苦。若一个人遭遇过痛苦，或者害怕受苦，对于那些正在经历疾苦的人就会生出同情心，可是当他自己受苦时，他就只会同情自己。因此，如果说每个人都会经历人生的种种苦难，那么爱弥儿要把目前自身不曾有过的情感给别人。由此看来，在同情别人的同时，自己的心中也收获了极大的快乐，因为这说明我们有着丰富的情感；相反，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不会开心，因为他没有多余的情感用来同情他人。

    我们容易通过表象来判断一个人是否幸福，因此我们所认为的幸福，其实是不幸福。我们在不可能有幸福存在的地方找寻幸福，因为快乐常常只是疑似幸福的兆头。一个快乐的人往往并不幸福，他在极力欺骗别人，换来的只是对自己的愚弄。在人群中笑逐颜开的人，回到家里多半是郁郁寡欢、怨天尤人的，他们的仆人要遭受他们在取悦别人时所受的同样的苦痛。真正的幸福不是靠嬉闹来表现的。因为我们对这种甜蜜的感觉呵护备至，所以我们在享受的同时还迫切地想要得到它，领略其中的曼妙，就怕它会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一个真正快乐的人不会时常把自己的快乐在言谈举止中表达出来，他通常把自己的幸福埋藏于心底。用嬉笑打闹的方式来寻欢作乐其实只是对失望和烦恼的掩盖。忧郁和作乐是相伴相成的，怜悯和眼泪是甜蜜的幸福的产物。陷入极端的快乐不会让人笑，只会让人哭。

    初看起来，好像随着玩的次数和花样增多，人的幸福感会增加，而平凡乏味的生活会让人心生厌倦。可是，细细想来，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我们发现心灵的愉悦来自适度的享乐，欲望和烦扰也就难觅其踪。一旦欲望浮动，我们势必会变得好奇和浮躁，寻欢作乐只会让我们变得烦恼。当一个人对其他更美好的事物一无所知时，他不会对现在所处的环境心生厌恶。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中，粗鄙无知的野蛮人的好奇心最小，他们也很难会有什么烦心事。世间万物在他们眼中都无足轻重，他们的快乐来源于自身而非形形色色的事物，他们一生碌碌无为，因此从来也不会感到烦恼。

    精于世故的人总是以面具示人，他们几乎不会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甚至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当他们不得已要露出真容时，他们会感到十分不安。在他们眼中，自己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外表看起来像什么样的人。当我看到前面提到的那个年轻人的外貌时，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他是个自视甚高、油腔滑调又做作的人，世人都会厌恶他、为难他；但是当我看到爱弥儿时，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诚实可爱的神态，他内心的喜悦和安宁表露无遗，人们尊重他、信任他，而你一来到他身边，他就会想要向你表达他的友情。

    学会感恩

    如果没有人施与别人一点儿小恩小惠就期盼着回报，那么知恩不报的人也会变得少一点儿。我们爱那些帮助过自己的人，这是很自然的情感！知恩不报的行为是有违人的良知的，但是有趣的一点是：知恩不报的人比施恩图报的人要少。如果你想把东西卖给我，我就会跟你讨价还价。但是，如果你先假装把东西赠予我，然后让我付给你开出的价钱，这就是存心欺诈，使无偿的东西成为有偿之物。一个人只能服从他自己的心，你本想约束它，可是没想到却将它释放，如果给它自由，反而会把它束缚得更紧。

    因此，如果说感恩是一种自然的感情流露，如果你不让自己的错误毁灭这种情感的影响力，一旦你的孩子了解到你对他的关爱和照料的价值时，就算你自己不把这价值说出来，他也能感觉出它的意义重大，你也因此在他心中拥有坚不可摧的威信。但是，当你还没有拥有这种牢不可破的威信时，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自我吹嘘，因为这样做反而会让你无法得到这种威信。自夸你所做过的事，无异于会使孩子反感你做过的那些事情；你对之避而不谈，反而会让他记住它们。把孩子当作成人对待之前，绝对不要把事情说成是他依赖你，而应该说他是依赖他自己的。要想让他对你言听计从，就要给他充分的自由。你悄悄藏起来，让他来找你，并总是谈论他的利益，这样一来，就可以让他养成一种高贵的感恩情怀。在他还无法理解之前，我不赞同你告诉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他着想。如果你这样说了，他只会觉得你在依赖他，他只会把你当成他的仆人。现在，孩子已经开始明白什么是爱了，所以他会不再将你一直为他工作的那种热情解读为奴隶般的依附，而会理解为朋友般的关爱。没有什么比经过深刻解读的友谊对人的良心有更大的影响，因为这种解读每时每刻表达的都是我们的利益。有时，我们也许会觉得一个朋友做错了某件事情，但是我们不会认为他是故意为之；有时，我们也许会对朋友的意见置之不理，但是我们绝不会不重视他的意见。

    情感培养的方法

    小孩子心中只有两种明显的情感：高兴和不高兴。高兴时他就会笑，不高兴时就会哭，他不会有介于这两者之中的情感，所以他总是哭了又笑了。像这样时而欢笑时而哭泣，不会在他脸上留下永久的印记，也不会让他形成特定的面貌。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感觉比以前更丰富，情感之于他的影响也会更强、更久，这样便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心灵的习惯生成的特征会在时间的作用下变得不可磨灭，但是我们也见过很多人，他们的面貌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不同，他们一贯的脾气也有所改变。

    现在，我们来看看我采用的情感培养的方法。我觉得，在孩子快要懂事的时候，我们应该只让他们看到一些可以被控制又不会激发其欲求的东西，应该让他们看一些不会刺激到他们的感官同时还能让想象力得到控制的场景，这样他们与日俱增的想象力可以从那些刺激欲求的事情中得到很好的转移。要为他们斟酌交往的同伴，日常的活动和兴趣爱好也要谨慎挑选。展现在他们眼前的图画也应该是宜人而清新的，这样可以感动他们的心却又不刺激他们的欲求，让他们的情感得到培养却又不会刺激到他们的感官。还需要注意的一点是，任何地方都有一些放荡的行为需要我们有所提防，毫不节制的欲求肯定会对我们造成不可避免的伤害。问题的根本在于不是强迫你的孩子成为看护或者慈善会的一员，不是强迫他去忍受那些让人感到无限悲凉的事情的摧残，不是强迫他去一家又一家医院探望病人，问题的本质在于，我们让他看到人间的悲凉，是为了让他感动，而不是为了让他变得铁石心肠。相同的场景看得多了就会变得熟视无睹，对任何事物都司空见惯。当我们总是看到一样事物时，我们的心就不会想着那个事物，但正是我们的想象让我们能够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所以，要想让你的孩子能够感知人的命运和周围人的痛苦，但是又不能让他看得太多。认真选择一件事，在合适的时候让他去看，这足以让他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都悲天悯人，时常思考那件事。他之所以有能力对看到的事情进行判断，不是因为他看得多，而是因为他在思索他看到的事物；他之所以会对一件事印象深刻，不是因为那件事情本身多么令人难忘，而是因为让他用自己的思维去思索那件事。所以，如果他知道太多的事情和形象、听过太多的训诫，不久他的感官就会变得迟钝，并且当他按照自然的指引前行的时候，我们却让他偏离了正确的轨道。

    在幼儿时期养成的不良习惯是可以矫正的，但是这个时期形成的优良品德可能要过些时候才能显现出效果。但是，庄稼要想长得好，一个好的办法就是尽量放缓作物的生长过程，让它的发育变得稳定。不要让一个儿童在没有能力做成人的事情的时候强迫他长大成人。随着身体的成长，孩子的精神也变得充实起来，他的血液有了精华，肌肉也变得有力量。如果这个时候将他的精神引到别的方向，用可以让一个人发育健全的力量来进行精神培养，结果两个方面都会很羸弱，大自然的工作也无法完成。这种变化同样会影响到情感层面，因为灵魂和肉体都不强壮，所以情感能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四肢虽然充满了力量，但是一个人并不能因此就拥有勇气和智慧。我觉得，当连接灵魂和肉体的器官不能发挥作用，灵魂的力量是无法伴随肉体的力量产生的。就算灵魂和肉体发育均衡，但是如果作为动力的血液很干涸，缺少那种让机器的所有弹簧都充满弹性的物质，那么它们只能在那里毫无生机地转动着。通常来讲，那些在年轻的时候保养得很好，没有老态毕露的人，他们的精力总是比那些一有时间就放浪形骸的人要多。为什么品德高尚的人常常比品德低下的人要善良和勇敢，显然这就是原因之一。品德低下的人之所以看上去还不错，无非是因为他们有一些雕虫小技，这样的小伎俩，我不知道如何定义它们，虽然有些人会称之为才智、聪慧和精明。只有在品德高尚的人身上，我们才能看到机智和理性发挥着巨大的作用，让他凭借自己的优良行为、美德和卓越的事业脱颖而出，赢得他人的尊重。

    思想品德的培养

    道德观的建立

    如果现在时机成熟，我就想试着指出，在内心的最初活动中良心的真正呼声是如何诞生的，从爱和恨的情感中善与恶的观念是如何产生的。我将说明“正义”和“慈悲”不仅不是两个抽象的词，不是用智力想象出来的纯粹的道德观念，而是通过理智启迪的真正的灵魂之爱，还是我们的原始情感依据一定秩序的发展。我将说明，如果仅仅凭借理智而不动用良心，我们是无法遵循任何自然法则的。如果自然的权力不以人心自然生成的需求为基础，那么它只能是一种痴人说梦。

    到目前为止，我的爱弥儿只关心他自己，所以他向同类投去的第一道目光，将使他把自己与他人进行比较。这样的比较，首先会刺激他产生凡事都要争第一的心理。这就是自爱变成自私的关键之所在，因自私而生的许许多多的情感就是在这里生根的。但是，要判断他的性格中居上风的这些情感，究竟是博爱淳厚还是阴险残酷，是宽厚仁慈还是忌妒贪心，就要知道他认为自己在人类中处于怎样的地位，就要了解他认为要抵达他所期望的位置，需要克服怎样的障碍。

    为了在这个方面对爱弥儿有所引导，就需要用人类共同的一些遭遇向他阐述人是什么样的之后，再通过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向他讲述关于人的一些情形。因此，我现在要比较自然和社会不平等的地方，要勾勒出一幅整个社会秩序的图画。要通过人去探究社会，再通过社会来探究人。我发现，欲求的发展，反过来让人之间的关系趋于复杂和紧密。人之所以是独立的、自由的，不是因为他的臂力，而是因为他内心的节制。无论什么人，只要他没有过多的欲望，他就不会那么依赖别人。有人时常把虚妄的想法同身体的需求混淆，将身体的需求看成人类社会的根基，造成本末倒置，他们的所有理论只会让人越来越糊涂。

    如果用一个人类的假面具就可以向孩子描述人，那我们就用不着向他们描述了，因为他们时常会看到这样的假面具。但正是因为假面具不是人，就不能用它光泽的表面去误导孩子。我们向他们描述人的时候，就应该按照客观事实描绘人的真面目，我们这样做并不是要让孩子去憎恨他人，而是让他看到那些人的可怜之处，继而不会向他们学习。依我看，这么做正是一个人对人类拥有的最真挚情感的表达。

    根据这一点来看，我们这个时候采取的教育孩子的方法要和以前的方法截然相反，要多参考别人的经验而少依据自己的经验。如果他受到欺骗，就要恨别人；如果他受到尊重，当他看见他们互相欺骗，就会对他们产生同情。我期望人们可以为孩子这样选择他的交际圈，期望他认为自己周围生活的都是好人，期望人们教他认真地认知世界，期望他意识到人生而善良，希望他能有这个认识，希望他对邻居有自己的判断，但是也期望他知道社会是如何让人滋生堕落和变坏的，期望他能够发现人类的恶习是产生偏见的根源之所在，期望他由衷地尊重每个人和蔑视权威，期望他明白几乎所有人都戴着相同的假面具，同时也希望他明白有些人的面孔比脸上的假面具还要美。

    需要承认的是，这种方法有一定的缺陷，并且操作起来有点儿难度，因为如果孩子在很早的时候就变成一个善于观察的人，如果你让他细致入微地去窥探别人的行为，有可能会让他养成爱说三道四、冷嘲热讽和经常爱武断地评价别人的习惯，并喜欢将事情看得很悲观，在一边幸灾乐祸，甚至都不认为好事是好的。就像你遇见穷人不觉得他们可怜，他碰见邪恶的事情也习以为常，看到坏人也不胆怯。没过多久，人类的各种陋习对他来说不仅不会是一种教训，反倒被他当作借口。他会在心里这样想：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样子，我也不应该特立独行。

    如果你试图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不仅仅了解人类的天性，还要了解那些把我们的习惯变成恶习的外部作用力，如果你让他很快从用感官感知的事物转移到用大脑思维的事物上，你就得采取他完全不懂的形而上的方法。你会重新遭遇你一直都唯恐避之不及的麻烦，需要给他讲像劝世文一样的教条，需要用自己的经验和威信在思想中取代他自己的经验和心智的发展。

    为了让爱弥儿在了解别人的心的同时不至于败坏自己的心，我计划指给他看那些离我们很远的人，让他看到别的时间或别的地点的人，让他虽然能够接触到那样的场合，但是绝不会去那样的场合里活动。因此，该是讲历史的时候了，通过了解历史，他不用学哲学也能够洞悉人心；通过了解历史，他可以不带任何主观偏见和情绪地做一个普通观众，以裁判而不是以同伙或者控诉人的身份对他们进行评判。

    为了对人有一定的认识，就需要从他们的行为中去辨识他们。在社会上，我们能听见别人的讲话，他们嘴上说一套，却隐藏起自己的行为。他们的话语反而能够帮助我们对他们进行评判，因为只要比较他们的所说和所做，就能同时看出他们的真实为人和表面上装成的人。他们越对自己加以伪装，越能让我们了解他们。

    而历史的如实记录不像真实的风土人情那样有趣，只要人心描写得够好，历史事件是否如实叙述并不重要，因为归根结底，两千年前的事情对我们有何用处呢？如果那些形象是根据自然的样子描述的，那么这些人的说法就是正确的。但是，如果其中大部分都是按照历史学家的想象来描述的，那么你岂不是又碰到了你想逃避的麻烦，岂不是将你从老师身上抢来的威信又拱手送给了历史学家吗？如果可以让我的孩子看到一些虚拟的图像，那我宁愿是自己而不是别人来画这样的图像，因为这样的话，他至少可以更好地了解其中的含义。

    让孩子自己去判断事实的真相，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对人类有更多了解。如果总是用作者的判断来影响他，那么他只能用别人的眼光来看问题，一旦没有了别人的眼光，他就无法看见任何东西。

    通常来讲，历史有其自身的缺陷，因为它只能记载人物、地点和时间都确定的著名事件，但是让这些事件发生的经年累月的原因是无法用相同的方法加以记载的，所以时常欠缺。人们通常会从一场胜仗或败仗中探寻一次革命的原因，但是事实上，在这场战争发生之前，革命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了。战争不过是让那些因为精神的原因导致的事情凸显出来而已，但是精神层面的原因是甚少体现的。

    另外，还有一点要补充的是：历史描写的是时间的流动而非人，因为它只能在特定的时刻，在人们冠冕堂皇的时候，抓紧描绘他们的样子。历史书中向大众展示的都是事先安排好要出现在公众面前的人，它不能跟随着他到他的家中、密室中和他的亲友中去看一下，它只是在他扮演着某个角色的时候对他进行描写，所以它描绘出来的是他的外在而非他的实质。

    为了研究一个人的内心，我决定要看看他的私人生活，因为只有这样，那个人是无法逃脱的。他走到哪里，历史学家就跟随到哪里，他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无法藏在任何角落躲避大家敏锐的目光。正当他以为自己藏得很隐蔽的时候，历史学家把他看得一清二楚。

    在夏天的某一天，天气炎热，图伦伯爵穿着白色的裤子，头上戴一顶便帽，站在客厅的窗户前。之后，一名仆人走进了客厅，看见穿着这身衣服的图伦，误以为他是自己所熟识的厨师助手。他蹑手蹑脚地从后面走过去，使劲拍了一下伯爵的屁股。伯爵马上转身过来。仆人一看是伯爵，全身都哆嗦起来，他连忙跪地求饶：“大人，我还以为是若尔日……”“就算是若尔日，”图伦揉着屁股说道，“你也不能打这么重啊！”可爱的孩子，当你读到这个故事，亲切地感到在猛烈的冲击下彰显出来的柔软心肠时，也记得看看这位图伦伯爵在涉及他的门第和声誉的时候，显得多么卑微。你要理解，也正是这位图伦，曾经总是故意让他的侄子占优势，好让大家知道那个孩子是这个家里的主人。将这样的情形进行对照，你会爱上天性而忽略偏见，进而彻底认识一个人。

    应该知道的是，一旦自私之心得到发展，相对的“自我”就会不断活动，而孩子每一次看到别人，都会联想到自身，并且将自己和他们进行比较。所以，看到别人之后，他就会在心里想自己在他们中间处于什么样的地位。从你给孩子教授历史的方法来看，我觉得，你会说是让他想要变成自己在书中看到过的那些人，是让他在头脑清醒的时候感到沮丧，是让所有人因为自己只是这样一个平庸的人而感到后悔不已。无可否认，这样的做法有它自身的优点，但从爱弥儿的角度来讲，如果他也这样将自己和别人进行比较，喜欢成为那样的人而不是现在的自己，就算他想成为苏格拉底、成为卡托，我觉得自己对他的教育也是相当失败的。一个人一旦开始将自己想象成别人，很快他就会彻底忘掉自我。

    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求，因此我们讨厌别人有欲求。我们憎恨坏人，是因为我们要维护自己的利益，所以如果他们对我们没有任何伤害，我们可能会同情他们而不是憎恨他们。坏人带给我们的痛苦，让我们忘了他们给自己带来的痛苦。如果我们有办法知道他们的心会如何惩罚他们犯下的罪恶，我们可能更容易原谅他们的罪恶。我们感受到他们带给我们的损害，我们没办法看到他们让自己遭受的惩罚。他们得到的好处是外在的，而他们遭受的痛苦则是内在的。一个人通过作恶来享受取得的成果，他所遭受的痛苦是不会比作恶未遂遭受的痛苦少。目标虽然变了，但心中的惶恐是相同的。他们一味地夸赞自己的好运，将内心的恐惧隐藏起来，但不管他们如何隐藏，他们自身的行为都会将其暴露。然而，为了看到他们的内心，我们并不需要有着同样的一颗心。

    我们共同的欲求让我们误入迷途，我们对和兴趣发生冲突的欲求感到反感；我们身上的这些欲求发生了矛盾，于是我们怪罪别人做了某件事情，其实我们也想用同样的方法做这件事情。当我们迫不得已忍受别人犯了我们处在他的位置同样可能犯的错误时，我们无法避免地会一面觉得反感，一面又会产生虚妄的念头。那么，如何才能用正确的方法研究人呢？在研究的时候要有浓厚的兴趣，要用公正的态度判断他们，在假想人类的各种欲求时异常敏感，同时还要保持冷静，不能被欲求刺激。

    如果说一生中有某个阶段适合做这样的研究，那就是我为爱弥儿选择的这个阶段：太早了，他对世人的概念很陌生；再晚一点儿，他可能已经和他们一样了。他已经看出人的偏见的力量，但是他还没有受到这种力量的影响；他已经洞察到欲求的力量，但是他的心还没有被欲求搅扰。他是一个人，他需要关爱他的兄弟；他是个公正的人，他要对自己的同辈做出判断。如果他对他们的评判是正确的，他也不会想成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人为什么会有各种各样的苦痛？纯粹是为了实现自己根据偏见而设定的目标。但爱弥儿是没有他们那些成见的，所以他认为那些目标是虚无缥缈的。至于他自己，他所期望的东西都是通过他的努力可以获得的。

    既然爱弥儿可以满足自己的需求，同时又不受别人偏见的影响，他有什么必要依赖别人呢？他有两只手，身体又健壮，对自己有节制，又没有太多需求，同时还有实现自己需求的方法。他在绝对自由的环境中成长起来，所以在他眼中，最大的罪恶就是奴役。他对那些可怜的国王充满了同情，认为他们是所有服从于他们的人的奴隶；他对那些被虚名所束缚的自作聪明的人充满同情，认为他们是浮华生活的牺牲品；他可怜那些表面上自鸣得意的酒鬼，他们为了让别人觉得他们是快乐的，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此生。他甚至可怜那些对他做过坏事的敌人，因为他看出了他们恶劣行径中隐藏的痛苦。他会告诉自己：“这个人有害于我，可见他是想将自己的命运依附于我的。”

    摆脱虚荣

    再向前一步，就能实现我的目标了。自私之心是一个既有用又危险的工具，它时常会伤到使用它的人，而且经常好作用也有，坏作用也有。当爱弥儿考虑自己在人群中的位置时，他发现自己是那样的幸运，不禁要将我的智慧的功劳看成他自己智慧的功劳，将他的幸福位置所产生的效果看作他自己的成就。他会对自己说：“我是聪明的，其他人都很傻。”在对他人表示同情时，他可能会对他们表现出轻蔑的态度；在对自己感到幸运时，他可能会不可一世；当他意识到自己比他们幸福，他可能会以为自己比他们更有资格享受这样的幸福。这是非常可怕的错误，因为很难将其铲除。如果他一直都有这样的想法，他就无法从我对他的关爱中得到多大的益处。如果让我选择，我不清楚自己是否会宁愿受到偏见的迷惑而不愿意受到骄傲的蛊惑。

    杰出的人不会胡乱显摆自己的优点，他们看出自己有过人之处，并且认识到了这一点，但是他们绝不会因为这个就变得骄傲。他们的优点越多，对自己的不足之处也认识得越清楚。他们因为自己超越别人的地方所感到的自豪，还没有对自己的缺点所感到的惭愧多。在享受自己特有的优点时，他们不会傻到炫耀自己没有的天赋。善良的人可以为自己的美德感到骄傲，因为他拥有自身的美德，可是有才情的人有什么资本骄傲呢？

    我的情形截然不同，我一直都是按照普通的标准做的。假定我的孩子没有过人的智慧，但是反应也不迟钝。我是从芸芸众生中选择了他，以此来证明教育对人的作用。至于不常见的情况，那就不用按一般的准则来办。因此，如果爱弥儿因为我的栽培而选择他现在的这种生活方式、观念和理解方法，而不是选择他人的生活方式、观念和理解方法，那他的做法是正确的。但假如他因此认为自己比别人天赋异禀，比别人的出身高尚，那他就大错特错了，他是在自欺欺人。他需要觉悟，或者说要防止这样的错误在自己身上发生，否则日后将很难改掉。

    只要不是疯子，一个人除了他的虚荣心，其他一切虚妄的想法都是可以医治的。至于虚荣心，如果说一定有什么药物是可以治疗它的，那无非就是经验了，我们起码可以在它出现的时候阻止它持续发展。因此，为了告诉孩子他和其他人一样是人，和其他人一样有自己的缺点，是不用给他讲一些好听的道理。你让他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或者干脆就不让他知道。根据我自己的教育方法，这也要作为一种例外的情况来对待。碰到这样的情况，我更愿意让我的孩子去经历一些意外，以此来向他证明他并不比我们有更多的智慧。如果有谁胡作非为让他去做一些胆大妄为的事情，我会让他自己去遭受的；如果谁诱骗他去赌博，我会让他去上当的，我会让他们对他阿谀奉承、欺骗他，把他的财物洗劫一空，并且当他荷包里的钱被他们骗光，他们在他那里寻开心时，我甚至还要当面向他们致谢，感谢他们给他好好上了一课。我采取的唯一方法是，和他一起去冒我让他去经历的危险，和他一起忍受我让他受到的耻辱。我会一声不吭地接受这一切，没有怨言，没有牢骚，在他面前闭口不提这些事。我坚信，只要我始终这样谨慎行事，他会看到我因为他经历的各种痛苦，他的心里会留下印象，这比他自己经历痛苦在他心中烙下的印记还深。

    用平常心对待孩子的错误

    如果一个孩子因为不会观察和对比，错把所有人都看成和他同等水平，而只相信那些和自己处于同等水平的人说的话，这样的想法还是情有可原的。可是像爱弥儿这样的孩子，他那么聪明，是不会傻到有这样错误的想法的。如果他真这样想的话，他就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好孩子。他对我的信任是另外一种形式的信任，即信任明智的判断、信任知识的丰富、信任他可以理解并且认为他能够从中受益的优点。根据长期的经验，他深信这个给他教导的人是非常爱他的，是个聪颖又学识渊博的人，而且这个人知道如何帮他追求幸福。他应该知道，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也应该听取这个人的建议。但是，如果父母像孩子一样总是上人家的当，他们就没有资格要求孩子尊重他们，他们也没有资格教导孩子。当孩子的不应认为家长是故意让他掉入别人的陷阱，并且见他思想单纯就给他设置更多的圈套。

    这两种不好的想法都应当避免，可是要怎么做呢？最好的方法，而且也是最自然的方法是和孩子一样纯真和朴实，将他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告知于他，清楚地将那些危险指出来，但是绝对不能夸张，也不能操之过急，更不可装模作样地故弄玄虚，尤其不能把你的意见当作命令对待，让他必须服从，还有就是，说话的语气绝对不能武断。全都这样做了之后，如果他还是像以往一样执拗，非要去做，这该怎么办呢？那就什么也别说，任由他去做就好了。你仿照他的样子去做，而且要满心欢喜、坦坦荡荡地做，如果有可能，也和他一样尽情地欢愉。如果后果确实很严重，你一直在场，便可以加以制止。这样的话，这个孩子就可以看到你的智慧和心意，他怎么可能不佩服你的眼光，不对你感激不尽呢？他的过失正好成为你手中制约他的缰绳，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拿出来约束他一下。在这里，当父母的应该掌握一门很好的艺术，即针对具体情况进行劝诫，能够预先知道孩子在什么时候可能会听取什么意见，在什么时候仍然固执己见，这样一来便可以时时用经验来对他进行教导，同时他又不会陷入太大的危险之中。

    在孩子出现错误之前，就必须指出他的错误所在；当他已经犯了错误，就一定不要再去责备他，因为这么做只会让他生气，让他在自尊心的作用下产生逆反心理。当你训诫他，如果让他产生反感，那是丝毫没有益处的。我认为，最不应该做的，就是跟他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要让他想起你对他说过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表面上装作忘记你告诉他的话。但是，当你看到他因为没有听取你的意见而羞愧难当时，你要用温和的话语将他的羞愧一笔带过。当他看到你为了他而忘掉了自我，他不仅不会感到难堪，相反，你安慰他时，他一定会对你心存感激。如果你在他伤心的时候责备他，他会憎恨你，而且势必不会再听你的话，用这种方法证明他不会重视你给的意见的。

    你给予他的安慰，本身对他就是一种训诫，如果他对你的安慰没有心存疑虑，那么这样的教育是会有成效的。我想，当你跟他说很多人都会犯同样的错误时，他绝不会想到你会这样跟他说。这样，你用表面上给予他同情的方法帮助他纠正了错误，因为对于一个自视甚高的人，告诉他别人也会犯同样的错误来安慰他，是会让他羞愧的，他会明白，起码在今后只可以说他并不比别人强多少。

    犯错的时候，正是讲寓言的好时候。我们借用寓言这种奇特的方式去训诫犯错的人，这样既可以训诫他又不会冒犯他。他会用寓言里讲述的道理来审视自己，然后明白它所讲的果然属实。这样的话，吃一堑长一智，从一件事中学到的经验，他极可能很快遗忘，但是寓言故事能够长久地留在他心里。所有寓言中的教训，都可以通过别人或者自己的经验来获取。凡是需要克服一些困难才能获取的经验，就让他在历史中找寻，别让他自己去尝试。假若尝试的时候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可以让年轻人冒一下险，我们还能够用寓言的方式把他尚不知道的特殊例子编成格言。

    还应该注意的一点是，读寓言的顺序，应该完全依照教学法的原理，要完全符合孩子的智力和感情发展的顺序。请想一想，如果不考虑需要和当时的情景，而是刻板地照书中的顺序去读，难道不会很不合理吗？刚开始的时候讲的是蝉，然后讲乌鸦，接着再讲青蛙，最后是两匹骡子，等等。我记得曾经见过一个学理财的孩子，他因为对将来要从事的工作十分不了解，所以这个孩子读了篇寓言，学习了一遍又一遍，读了很多遍也无法从中领悟到一丁点儿让他去做这种职业的道理。我从来没有看见哪个孩子切实地运用过他们学到的寓言，也没有看到有人用心地教他们运用所学过的寓言。人们嘴上说寓言是一种教育，实际上，妈妈和孩子真正想要做的就是邀请一些人来听孩子背诵寓言，因此，当孩子成年之后，需要运用听过的寓言而不是背诵它们时，就会彻底忘记。

    爱弥儿的发展

    因为我不想把任何话都说满，所以我从宏观上指出走怎样的路会背离正道，这样爱弥儿就能够有所防范。我坚信，只要能够沿着我指出的道路前进，你的孩子就能够用最少的代价获得对人类和自己更多的认识，你就能让他用正确的理念去观察命运的变化，不会羡慕那些命运的宠儿，他就会对自己感到满意，但又不会觉得自己比其他人更聪明。你让他当观众的同时，也让他当了演员。这个工作必须进行，因为从包厢中只能看到事物的外在，只有在戏台上看到的才是真相。只有坐在恰当的位置，才能看到全景；只有离得足够近，才能看得真切明白。但是，一个孩子应该以怎样的身份参与世界上的事呢？他有什么资格去打听那些阴暗的神秘事件呢？在这个年纪，他只知道玩，只能对自己的生活有所安排，也就是说，他还无法处理任何事情。

    我看到孩子在最天真无邪的年纪却只学习纯理论上的东西，而当没有任何实际经验的时候他们一下子就要进入社会，成为一个有担当的人，我觉得，这样的做法是有违常理的，就像它违反了自然规律一样。因此，如果说只有很少的人才懂得待人接物，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既然是否会做事无足轻重，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去学毫无用武之地的东西呢？嘴上说是为了社会培养孩子，实质上，从教育的方法来看，就好像每个孩子终其一生只能在书房中孤独地思考一样。你以为教孩子做一些柔软体操、说一些无用的老套话就是教会他去生活了。至于我个人，我也在教我的爱弥儿如何生活，我教育他要依靠自己去生活，除此之外，我还教会他如何挣回属于自己的面包。这是不够的。为了生存，还需要了解怎样和人打交道，学会使用支配人的工具，需要学会估算文明社会中自身利益的作用和反作用，并且还要正确预测重大事件，让自己在职业生涯中不被欺骗，或至少让自己可以选择成功的优良手段。法律不允许未成年人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和财产，但是如果他们在达到法定年龄的时候仍然没有一点儿经验，这些保护未成年人的措施又有何用？让他们等到那个阶段才可以自己做主，是没有任何益处的，而且会让他们在25岁的时候还和15岁一样，对事情没有一点儿实际的认识。不可否认，我们不能让孩子因为无知或欲求的蒙蔽使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但是无论他多大，我们都要教育他与人为善，而且无论他多大，他都应该在一个有学识的人的指引下去保护那些需要帮助的穷人。

    因为做了善事，人就成为好人，我觉得这一点是肯定的。你需要让你的孩子做他理解范围里的所有美好的事，要让他把穷人的利益看成自身的利益。让他不仅从金钱上给穷人以帮助，还要关心他们，并让他服务于他们、保护他们，为他们奉献自己的利益和时间。他要把自己看成为他们办事的人，并一生都执行这个高尚的任务。很多人受到压迫却没有地方诉说他们的冤屈，但是现在有他替他们主持公道，因为他在道德实践中养成坚强勇敢的品德，因此能够百折不挠地为他们主持正义，可以为他们闯进达官贵人的宫殿，并且有必要的话，直接走入皇宫，替那些穷苦、无所依靠、又因为害怕恶势力的报复而无处申冤的可怜之人向君主诉说。

    那么，我是否要把爱弥儿培养成一个大侠，培养成一个忠肝义胆的壮士？我不知道。滑稽可笑的称呼不会从根本上改变事物的本质。他会做任何他觉得有益的好事。爱弥儿不做其他多余的事情，他知道与自己的年龄不符的事情于他是没有任何用武之地的，也没有任何好处。他清楚先要对自己尽责，他清楚不能太过自信，要举止谨慎，尊敬长者，少说一些废话，提醒自己少做一些无聊的事情，但是要勇敢地做有意义的事情，要勇敢地说出事情的真相。

    爱弥儿既不爱吵闹，也不爱吵架，不但不爱人和人之间的争吵，也不爱动物之间的打架。他从不会挑拨两条狗打斗，不会让一条狗去追一只猫。这种平和的心态是他受过的教育对他的影响之一，因为这样的教育绝对不会让他养成自私和自大的习惯，因此是不会让他以使唤别人和让别人痛苦为乐的。当看到别人痛苦，他自己内心也会痛苦，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情感。一个人会忍心甚至高兴看到一个有感觉的生物遭遇痛苦，因为他自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优越的社会地位使他免于遭受那样的痛苦。谁确定能不受这样的想法影响，谁就能免于掉进因这种想法而生成的灾难。因此，爱弥儿非常热爱和平。当他看到别人脸上洋溢着快乐，他就会感到高兴，当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别人展露笑容时，他也会因此觉得开心。我觉得，当看见可怜人时，爱弥儿不会仅仅说一些言不由衷的空话来安慰他们，也不会仅仅叹息一下了事，他可以用自己的同情心去医治别人的痛苦。他积极的慈悲心肠不久就会让自己收获很多知识，如果他总是一副铁石心肠，他可能永远也不能或者要很晚才能获得这些知识。我们要怎么做，才能用适合孩子的方法让这些倾向产生好的效果？我们应该在思想上和学习上给他以指导，用他的热情使他的觉悟和学习能力得到提升。

    如果让我去教一个已经有了各种欲求的年轻人来学修辞，我会坚持不懈地告诉他一些可以让他的欲求增长的东西，然后再和他一起研究应该用什么样的说辞去说服别人实现他的欲求。但是，我的爱弥儿即便有口才也不一定有什么用处，因为他所有的需求几乎都是来自身体方面的，所以他依赖别人的地方没有别人依赖他的地方多。并且，他对别人没有任何要求，就算他有什么事情想要劝他们，他也不会着急和冲动的。由此看来，他说的话通常都是不华丽的。他说话要平实而恰当，唯一需要做到的是让别人能够听明白。

    但这并不是因为爱弥儿很呆板。他的年纪、脾气或兴趣爱好是不允许他这样的。他既活跃又稳重的性格让他沉浸于热情之中，让他的血液被洗涤，从而给他天真无邪的心灵注入一股暖流。他的双眼不仅因此闪烁着这股暖流带来的光芒，同时，我们从他的话语中也感到、在他的行为中也亲眼看见这股暖流。他说话时的语调已经变得抑扬顿挫，并且有时还言辞激烈。他的灵感被高贵的情操激发，他精力充沛，心灵高尚。他的心中饱含对人类的爱，因此在言谈举止中也展现了他这种内心活动。他坦白的言辞比别人的花言巧语还动听，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才是那个真正会说话的人，因为他只需要将心中的真实感受如实表达出来，这足以让听他说话的人领会他的情感。

    我越思考就越觉得，只要将一颗善心这样体现在行为中，只要从我们做得好或者做得不好的地方总结经验，那么所有有用的知识都能够装进一个孩子的心里。并且，除了在学校学到的各种各样真正的知识外，这么做还能让他学到一门非常重要的学问，那就是将他学到的知识付诸生活实践。爱弥儿非常关心他的同伴，因此他会很快学会如何衡量和分辨他们的行为、爱好和兴趣。相比较于那些不关心任何人、不给予别人任何帮助的人，他更能客观评价什么事情是对人的幸福有益的，什么事情是有害的。只关注自己的事情的人太感性，不能对事物进行理智的判断。这种人凡事都只为自己打算，完全依据他们的善恶观念来采取行动，因而他们心中有很多荒谬的偏见，只要稍微触碰他们一丁点儿利益，他们很快就会觉得天塌了。

    情感的升华

    只要将自己的爱心施与别人，我们就能够将自爱变成一种美德，这样的美德，在每个人的心中都能够生根发芽。我们关心的人越是和自己没有直接关系，我们越不会被自己的利益迷惑；越是将这种利益施与别人，它就会越公正。因此，在我看来，热爱人类就是热爱正义。所以，如果想要让爱弥儿热爱真理，就要让他了解真理，我就需要凡事让他远离自己的利益去思考问题。他对别人的幸福关心得越多，他的心就越开明，他就会变得越聪明，就不会经常弄错善和恶的区别。但是，我不能让他用自己的见解或者不正确的偏见产生盲目的爱。他为什么为了让一个人得到满足就去伤害另外一个人？只要他让所有人的最大幸福都增加了，那么谁都可以从中得到好处，他何乐不为呢？明智的人首先关心的是所有人的利益，然后才会关心自己的利益；因为人类是每一种利益的总体拥有者，而不是其中的某个个人。

    为了防止同情心变成怯懦，就需要同情整个人类，这样我们才能在展现同情心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正义，因为在所有的美德中，正义可以造福于人类的共同福利。理智和自爱让我们同情整个人类，这种情感比同情我们的邻居更甚，但是同情坏人，对其他人来讲就是残忍。

    除此之外，还应当记住一点，我们之所以能够运用这些方法，让孩子忘掉自我，是因为它们和他有直接关系。这不光给他带来内心的愉悦，而且当他对别人施与恩惠的同时，也让他自己受到了教育。

    我先提出了这些方法，现在再谈论它们的效应。我看到爱弥儿的脑海中慢慢形成一片宏伟的景象。高贵的情操让那些小小的欲求的萌芽无法在他心中生长。因为他节操高尚，他的经验让自己能够把伟大灵魂的欲求控制在一个严格的可能性里。优秀的人，当他们不能让别人提高水平时，他们就降低自己的水准，因此养成清晰的判断力和正确的逻辑思维。爱弥儿的脑海中深藏着真正的正义、美好的代表、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准则和全部的秩序，他明白每种事物应处的位置和让其脱离那个位置的原因，也明白什么东西对人是有用的，什么东西对人是无用的。他虽然没有历尽人世的困扰，可他已经知道它们的含义和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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