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的事,未来的“却贝伦提会”会友都守着绝对的秘密,对谁也不说。
迭土尔辟台和理发匠和襄穹,用黄杨树叶装饰了马车。理发匠是有学问的人,所以在一大张贴纸上,挥大笔写了起来——
培拉的学人哲士们
前赴比略·台·伊仑。
呜呼,“别达沙河却贝伦提会”的会友们对于别达沙泰拉郡的这首邑的致敬之道,除此以外,还能有更有意义,更形仰慕的么?
这班学人哲士,一早就各自从家里走出,带些食品和一皮袋葡萄酒,坐上了马车。
培莱戈屈带着手风琴,给人们在路上高兴,迭土尔辟台用喇叭吹了好几回有点象空心架子的军歌。
太阳开始进到别达沙河的溪谷,照着毕利亚多的人家。马车就穿过了这中间的街道。
到得伊仑,便上亚列契比大街的一家洒店里去吃东西。菜蔬很出色。然而很爱烧乳猪,几乎奉为教义的理发匠和说了这是不好吃的一个会友之间,也生了种种意见的扞格。
吃光了七八盘之后,有人提议,说要参拜圣玛尔夏勒庙去了。
“为什么呢?”莱哥羌台奇愤然的说,“我们不是在这里举行市民的典礼么?(是的,是的。)还是诸君乃是头上插着记号,称为什么教导法师的受了退职马枪手之流的教育的人们呢?(不是,不是。)那么,诸君。诸君就该振作起市民的勇气来,留在这地方。”
一个莱哥羌台奇的朋友,鞋店的推销员,请允许他暂时离开他的坐席,这是因为他偶然得了灵感,要做几行款待他朋友培拉的学人哲士们的诗了。莱哥羌台奇以座长的资格,立刻给了许可。于是推销员就做了可以采入诗选那样的值得赞叹的诗。那是用这样的句子开头的———
听哟,列位,莫将
献给别达沙河的
却贝伦提各方面的这诗,
当作颂词哟。
临末,是用下面似的流畅而含教训的调子来作收束———
由这亲睦的飨宴,
我要更加博得名声。
要成为可以竞争的敌手,
和那华盛顿的市民们。
培拉和伊仑和亚美利加合众国的首府之间,存着什么敌对呢,那可不明白。然而这诗的思想,却使大家发了非常的热狂。那热狂,就表现在可以吸干陀末克园珂匿克河的杯数上。
“喂,培莱戈屈!拉你的手风琴呀。肉店家,来,你唱罢,唱罢!”大家都叫喊说。
培莱戈屈和迭土尔辟台,一个拉,一个唱。但不多久,就生出音乐的混沌来。席上的有一面的人们,拚命的在唱着献给鲟鳇鱼和培兑鱼的精神底的诗句了———
Chicharrua ta berdela.
坐在席面的别一边的人们,是在唱着《安特来·玛大伦》。于是一个站起来了,叫道,不行,不行。然而究竟是什么不行呢,却谁也不明白。
要唱《蒙大尼儿》的提议,使大家平静下来,产生了一同的合唱。但是,用那轻快的音律,唱完了《蒙大尼儿》,满是烟气的酒店的空气中,就又恢复了音乐底无政府。天一晚,“却贝伦提会”会友就各自衔着烟卷,跑到圣孚安广场去。在这地方,看见肉店家和希蒲尔村的胖姑娘跳着番探戈舞。这胖姑娘是意外地显出不象生手的模样来。培莱戈屈却合着斗牛的《入场曲》的调子,好象绥比利亚人似的,和一个卖蜡烛的姑娘紧紧的搂着在跳舞。莱哥羌台奇是戴了红纸的帽子,跳来跳去,仿佛发了疯。
晚膳之后,培拉的学人哲士们又到新广场去,一到半夜十二点,就合着鼓声“开小步”从这里走出来。大家都紧抓着胖姑娘和略有一些鱼腥气的渔家姑娘们走,还有大概是谁都出于故意的挨挤和这跋司珂地方的术语叫作Zirris的呵痒。莱哥羌台奇有着特出的叫声。
“唏!唏,噢呵!”因为叫得太滑稽,尖利了,姑娘们就被呵了痒似的笑得要命。
“唏!……唏!……噢呵!……”莱哥羌台奇反复的叫着。
“开小步”一完,大家散开,都回到波罗大学(俗名小酒店)去。莱哥羌台奇只好走得歪歪斜斜的回家。这并非为了喝醉,决不是的。关于这一点,他就是和世界上医学院的硕学们来辩论也不怕。有一回,一盘带点焦气的蛋糕,曾经使他醉倒了。焦气,是一定害他身体的,但这回却只因为落在咖啡杯里的烟灰,使他当不住。
已经三点钟了,马车夫马匿修等候着动身。小酒店的两个壮丁和两三个守夜人,象搬货包或是什么似的,将培拉的学人哲士们抱到马车上。恰在这时候,小酒店的主人象疯子一般发着怒,奔来了,嚷着说是给人偷去了一箱啤酒,而这箱子就在马车里。的确不错,啤酒箱也真在马车里。这是两个学人或哲士搬了上来,豫备一路喝着回去的。
“谁呀,干出这样事来的?”马匿修在车台上叫道:“干了这事的东西,把这马车的名誉完全毁掉了。我不能再到这里来了!”
“这样的破马车,你还是抛到别达沙河里去罢。”路上的人说。
“什么,抛到别达沙河里去?再说一遍试试看,打死你。”
两个学人哲士,就是拿了啤酒的出色的木器匠,骂小酒店主人为野蛮,伊仑是不懂道理的处所。因为自己原是想付酒钱的,但如果要不给酒喝却谋命,那么,请便就是了。
这问题一解决,马匿修赶了马就跑。那气势,简直好象是想找一个障碍物去碰一下。眼格很小的闲汉们,以为马车夫是要去撞倒圣孚安·亚黎庙的圆柱,否则碰跳一把椅子的。但是,并不走那向着贝渥比亚的路,却飞跑的下了坡去了。等到大家静了下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在雉子岛前面走过。路上是电灯尚明,河面上是罩着朦胧的烟雾。马匿修的马车所过之处,就听到打鼾声,培莱戈屈的手风琴声,要不然,便是肉店家的喇叭声。
第二天,迭土尔辟台起来的时候,他的太太就给他一个怕人的大闹。
迭土尔辟台仍照先前一样,低声下气,说是被朋友硬拉了去的。但是,仅仅这一点,却还不够使拉·康迪多相信。她一只手按着屁股,一只手抱着孩子,用了正象加司谛利亚女人的,清楚的声音,向他吼个不住。
“流氓!在这里的钱,放到那里去了?流氓汉子呀!这佛郎机鬼子的废料!这废料的汉子!”
他仿佛没有了耳朵似的,一面磨着做猪肉腊肠和小香肠的肉,拌上血去,一面唱着歌———
Le couvent séjour charmant.
停了一会,她转为攻击了。隔一下,叫一通,正确到象经线仪一样。
“喂,说出来,你这流氓!问你这里的钱,放到那里去了!流氓汉子呀!这佛郎机鬼子的废料!这废料的汉子!”
肉店家仿佛没有了耳朵似的,一面磨着做猪肉腊肠和小香肠的肉,拌上血去,一面发出长长的曼声,唱着歌———
Larirrette,Larirrette,Larirre……e……tte.
少年别
人物
拉蒙(三十岁)
德里妮(二十五岁)
堂倌(五十岁)
看《厄拉特报》的老绅士
穿外套的绅士
发议论的青年们
堂倌 (对着看报的绅士)昨天晚上,大家都散得很晚了。后来是堂·弗里渥来了,对啦,等到散完,这么那么的恐怕已经有两点钟了。
看报的绅士 两点钟了?
堂倌 对啦,这么那么的已经是两点钟了。
(美术青年们里)
美术青年甲 只有蔼勒·格垒珂,培拉司开斯,戈雅……他们[6]才可以称作画伯。
美术青年乙 还有班特哈·兑·拉·克路斯和山契斯·珂蔼聊……[7]
美术青年丙 叫我说起来,是谛卡诺[8]一出,别的画匠就都完了……
拉蒙 (坐在和看报的绅士相近的桌子旁,喝一杯咖啡。是一个留着颚髯的瘦子,戴梭孚德帽,用手帕包着头。)一定不来的!又吃一回脱空。倒是她自己来约了我。(望着大门)不,不是的,不是她。要是终于不来的话,可真叫人心酸呢。(门开了)不,又不是的,不是她。恐怕是一定不来的罢。
外套的绅士 (走进这咖啡馆来,到了拉蒙坐着的处所。)这真是难得,不是长久没到这里来了么?
拉蒙 是的,长久不来了。您怎样呢?
外套的绅士 我是到楼上来打一下子牌的。打了就早点回家去。您后来怎么样?
拉蒙 全没有什么怎么样,活着罢了。
外套的绅士 在等人么?
拉蒙 唔唔,等一个朋友。
外套的绅士 哦,原来,那么,还是不要搅扰你罢。再见再见。
拉蒙 再见。(独白)还是不象会来的。(看表)十点一刻。(门又开了)哦哦,来了。
(德里妮打扮得非常漂亮的走进来。穿着罩袍,戴着头巾。看 《厄拉特报》的绅士目不转睛的对她看。)
德里妮 阿呀,等久了罢!
拉蒙 唔唔,德里妮!先坐下罢。总算到底光降了。
德里妮 可是,不能来得更早了。(坐下)当兵的兄弟来会我……
拉蒙 什么,兄弟来了?这金字招牌的油头光棍,现在怎么样?
德里妮 油头光棍?那倒是你呵……无家无舍的侯爷。
拉蒙 来逼钱的罢,不会错的。
堂倌 晚安。
德里妮 安多尼,给我咖啡罢。(向着拉蒙)不会错又怎么样?来要几个钱,有什么要紧呢?简直好象是到你家去偷了似的。
拉蒙 到不到我这里来,都一样的,就是有钱,我一文也不给。
德里妮 因为小气!
拉蒙 因为你的兄弟脾气坏。给这样的家伙,也会拿出钱来的你,这才是很大的傻瓜哩。
德里妮 多管闲事。这使你为难么?
拉蒙 和我倒不相干的……钱是你的。你又做着体面的生意在赚着。
德里妮 阿呀,好毒!你的嘴是毒的。这样一种笑法……好罢,不要紧。还要笑么?真讨厌。
拉蒙 (还笑)因为你的脸相有趣呀。
德里妮 我可并不有趣,也没有什么好笑。(愤然)问你还要笑不是!
拉蒙 会象先前一样,大家要好的时候一样的吵嘴,倒也发笑的。
德里妮 真的是。
堂倌 (提着咖啡壶走来)咖啡?
德里妮 是的。唔唔,够了。加一点牛奶。好。(拿方糖藏在衣袋里)拿这方糖给小外甥,给拉·伊奈斯的孩子去……那可真教人爱呢。(喝咖啡)拉·贝忒拉不要你了罢?对不对?
拉蒙 没有法子。她现在拉着一个摩登少年了……第一著是活下去呀。
德里妮 但是,你真的想她么?
拉蒙 好象是想了的,好象真的是迷了的,两三天里……一礼拜里……至多七八天里是。
德里妮 呵,说是你……真的想了什么拉·贝忒拉,好不滑稽。
拉蒙 滑稽?为什么?另外也不见得有什么希奇呀。
德里妮 有的很呢。总而言之,无论是她,是她的男人,是你,叫作“羞”的东西,是一点也没有的。
拉蒙 谢谢你!
德里妮 真的是的。那一家子里,真也会尽凑集起些不要脸的东西来……
拉蒙 只要再加一个你,那就没有缺点了。
德里妮 谁高兴!我是,虽然……
拉蒙 虽然,怎么样呢?
德里妮 我么,虽然……干着这样的事情,即使碰着那婆子一样的不幸,但如果结了婚,瞒着丈夫的眼睛的事可是不做的,无论你似的光棍来说也好,比你出色的男人来逼也好。
拉蒙 那么,为什么不结婚的?
德里妮 为什么不么?就是告诉了你,也没用。
拉蒙 那是没用的。但你却唠唠叨叨……只要看拉·伊奈斯姊姊结了婚,就知道你也不见得做不到……
德里妮 那也是的。可是拉·伊奈斯姊姊结婚的时候,父亲还在工厂里做事,家里有钱呀。他不久生了病,可就不行……连水也不大有得喝了。拉·密拉革罗斯和我虽然去做了模特儿,可是因为你们这些画家是再不要脸也没有的……
拉蒙 约婚的人竟一个也没有么?
德里妮 这些话还是不谈罢……她虽然是生我的母亲,可是一想起对我的没有血也没有泪的手段来,我有时真觉得要扭断她的脖子。
(看《厄拉特报》的绅士吃了一惊,转过脸来。)
拉蒙 我问问,倒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你也还是看破点罢,象我似的……想着这样的事,脸孔会象恶鬼的呢。
德里妮 象也不要紧。干着这样的事,活着倒还是死掉的好。(用手按着前额。)
拉蒙 不要想来想去了……喂,看破点罢。去散步一下,怎么样?很好的夜呢。
德里妮 不,不成。拉·密拉革罗斯就要来接我了。
拉蒙 那么,没有法子。
德里妮 不再讲我的事吧。哦哦,你在找寻的事情,怎么样呢。
拉蒙 有什么怎么样呢。
德里妮 那么,这里住不下去了?
拉蒙 唔,差不多。没有法子。只好回家种地去。
德里妮 真可怜,你原是能够成为大画家的人。
拉蒙 (浮出伤心的微笑来)胡说白道!懂也不懂得。
德里妮 懂得的呀。和你同住的时候,谁都这么说呢。拉蒙是艺术家,拉蒙是会大成的。
拉蒙 但现在却是这模样,全都是些不成气候的东西。
德里妮 哦,那一张画怎么了?……我装着微笑,将手放在胸前的。
拉蒙 烧掉了……那画,是我能画的最大的杰作……能够比得上这画的,另外是一幅也没有画出来……。这原是要工夫……要安静的……。但你知道,没有工夫,没有安静,也没有钱。也有人说,就随它没有画完,这么的卖掉吧。我对他说,不成!谁卖,放屁!烧掉它!……就点了火。如果是撕掉,那可是到底受不住的。从此以后,就连拿笔的意思也没有了。
(凝视着地板)
德里妮 看罢,这回是你在想来想去了。
拉蒙 不错,真的,我忘却了看破了。唉唉,讨厌的人生!(从背心的袋子里,拿出两三张卷烟草的肮脏的纸来,摊开一张,又从遍身的袋子里,掏出烟末来,总算凑成了够卷一枝的分量。)
德里妮 唉唉,你为什么这样讨人的厌?
拉蒙 讨人厌?什么事?
德里妮 连烟末都吸完了,却还以为借一个赉尔[9],买盒烟,是失了体面的事。
拉蒙 并不是的,烟还有着呢。
德里妮 撒谎!
拉蒙 我不过看得可惜罢了。
德里妮 装硬好汉也没有用!你是会可惜东西的人么?可怜的人。该遭殃的!
拉蒙 我虽然没有烟,却有钱。
德里妮 即使有,恐怕付过咖啡帐也就精光了。
拉蒙 不不,还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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