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敬助走了,确切的说,是逃走。时间应该是前一天的晚上。
要说自新选组成立之后,即便是立下了死规矩规定擅自脱逃者切腹,但逃走的情况还是络绎不绝,可像他这样从试卫馆时代便一直跟着近藤勇的老前辈老干部,自行逃走,那还真是头一回。
情急之下,近藤勇下令开会。
“这是逃走。”在听完报告之后,土方岁三说道。
既然已经定性了,那下一步就该是把人给抓回来,近藤勇叫来了冲田总司,打算让他去。
“不去。”拒绝的非常干脆利落。
山南敬助对于从小就跟父母分别的总司来说,更像一个兄长,他当然不愿意亲自把这么一个人给逮了送回来看着他切腹。
近藤勇明白总司的心思,慢慢的开口说道:“山南那家伙,逃走的目的地肯定是江户,如果要到江户,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中山道,一条是东海道,可不管走哪条,都铁定要经过草津(今滋贺县大津市),你只要追到那里,如果没有发现踪迹的,就回来吧。”
总司会意,骑上马便慢悠悠的走了。
接着,大家开始很疑惑的思考起一个问题:山南敬助逃走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问题至今依然争论不休,因为就当时的情况来看,实在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这哥们儿为何突然之间就不辞而别。
就资格而言,他是元老;就地位而言,他是仅次于局长近藤勇,副长土方岁三的第三把交椅;就人际关系来看的话,他是被誉为新选组内近乎罕见的性格温柔善良之人。如此一个久经考验且群众关系良好的同志,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严重违背组织纪律的事儿呢?
一般的说法是自近藤勇当上了新选组的最高位置之后,山南敬助和土方岁三的关系莫名的就变得很差了,不但在池田屋一事中,两人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山南还一改往日斯文人形象对着土方吼了一嗓子,在之后新选组的屯所搬迁等事情中,两人也数度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可每次争执的结果都是以土方岁三得逞而告终,不仅如此,他还变本加厉得寸进尺的处处挑衅,对此,山南敬助觉得自己再混下去也没意思了,还不如一走了之,也就是说,他等于是被土方岁三给逼走了一样。
对此我的看法是,事情确实都是真事儿,这两人的确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但每次吵架清一色的都是为了工作,没有一次是私怨,而且以山南敬助的器量来看,还不至于为了这种事情,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逃走吧?
至于被土方岁三给逼走,那更是相当扯淡的说法,两个人的感情是不是真的互相讨厌,这个我们放到后面再说。
为了弄明白这他逃走的真正原因,我翻看了当时他逃跑时候的路线以及一些情况,然后意外的发现,山南敬助不是一个人走的,而是还带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明里,应该算的是上山南的女朋友。
这个实属少见,一般情况下人家要逃跑的话,那都是带的东西越少越好,孤身一人,带着些随身细软趁着月黑风高蹿出门外,可他倒好,居然还带着女朋友一起走,这种不嫌麻烦的做法,与其说是脱离组织,还不如说是某种意义上的私奔。
想了一想之后,觉得不是不嫌麻烦,而是必须得带着她走。
明里是一个艺妓,说白了就是个妓女。
这里插一句,现在我们说的艺妓,就是在京都店里唱个曲儿跳个舞,要么再给你倒个酒,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服务了,你要是敢十指乱动为所欲为的,那人家马上就从和服里掏出一手机来叫警察把你给抓走,罪名是痴汉,在日本最高能判到你三年以上。
其实也就是我们说的卖艺不卖身。
但是在江户时代,艺妓绝对是卖艺又卖身,你在江户的吉原,京都的岛原这类的红灯区里,能够找到的不卖身的艺妓数量,绝对要比大熊猫少。卖艺不卖身的,那叫歌舞伎,不过人家都是大叔,卖给你估计你也不要的。
一次偶然的邂逅,让两个人相识相知并且相爱,之后,山南敬助拿出了自己的积蓄为明里赎了身,他要娶她。
但是这句“你嫁给我吧”终究没能说出口,因为山南敬助发现,身为新选组总长的自己,其实给不了眼前这个女人幸福。
对于大多数女性来说,所谓幸福就是能够有一个平静而又安宁的生活,虽说也不见得是要在家天天带孩子做家务之类,但至少每天要跟丈夫一起吃个晚饭,聊个天,能够让整个家庭充满着笑声吧。
但是即便是这种看似很基本的要求,山南敬助发现自己也给不了她。
因为他是新选组的总长,是在刀尖上过活的新选组成员,搞不好哪天出去巡街碰上几个尊攘派一声天诛就命丧京都了。
虽说武士的生命意义就在于刀光剑影之中贯彻自己的思想,挥动着翅膀翱翔在梦想的天空之中,但这仅仅是武士的生命意义,而不是丈夫的。
丈夫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妻子安心的在家等着自己的回来。
所以,山南敬助决定离开新选组,离开京都,回到江户,放弃原本新选组总长的地位,即便是做一个乡村学堂的老师,那也足够了。
我愿意为了你,不再飞翔,拆下自己的翅膀将他擦拭干净,永远的封存起来。
再说冲田总司骑了个他特意挑选的老弱病残马慢吞吞的往东走,原本要一天的路他走了三天,终于抵达了草津,在一阵漫不经心的假装探看之后,他惊讶万分的看到了山南敬助和明里两人。
此时小两口正在野花丛中看花,明里采了一大捧跑到山南敬助跟前:“你看,这菜花开的多漂亮啊。”
“这不是菜花,这是水仙花,在这个季节,菜花是绝对不会开的。”
“总有一两朵开的吧?”
“绝对不可能的,因为不是开放的季节啊。”
冲田总司愣住了,他不知道现在应该是真的把山南敬助给带回去呢,还是装作没看见掉头就回去。正在犹豫中,山南敬助也抬头看到了他:“冲田君,我在这里。”
那就没办法了,只得带回去了。
三人一起回到了京都,山南将明里安顿好之后,便跟着冲田总司回到了屯所。
近藤勇看到他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什么回来?”
山南只是笑,却并没有回答。
我想他应该是累了,一种绝望的疲劳感:自己再想带走明里,可终究是新选组的人,一旦擅自离开被抓到的话就是切腹,没有二话,再怎么挣扎都摆脱不掉,从局中法度出台的第一天起,这就是每一个新选组成员的命运——违反者切腹。
那还不如认命算了,接受应该接受的惩处吧。
其实,像他这样的人,按照正常步骤办理退队手续的可能性几乎为0,因为对于近藤勇和土方岁三来说,山南敬助是新选组里绝对不能缺少的一个人,是绝对不能让他离开的。事实上在山南敬助临逃跑的前一个星期,他曾经向土方岁三提出请假,说是想外出修养一段日子,但没有说出原因理由,于是便被理所当然的拒绝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家伙,居然选择了如此极端的一条路。
3月20日晚上8点,山南敬助穿上了浅葱色的死装束,独自静静的正坐在一间空旷的广间里。突然,屋子角落的格子窗边有人在轻轻的叫着他的名字。
山南走了过去将窗户给拉开,发现是明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让你呆在客栈别出来么?过两天我会去找你的。”
明里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却也顾不得擦一下,举起了手里的东西:“你看,这是什么花?”
仔细看了一会儿之后,山南敬助笑了:“是菜花。”
明里也笑了:“我说的吧,就算是在这个季节里,还是会有一朵两朵开着的嘛。”
两人的手一直紧紧的拉在一起,山南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过两天我就会去找你的,那个时候再带你回江户吧。”
明里只是笑着点头,一脸幸福的样子。
按常理来说,山南敬助都算是临刑前了,一般不太可能让他开个小窗跟人私聊,但这次确实近藤勇特别许可的,时间被规定在半个小时之内。
很快,30分钟就过了,一个新选组的队士走到了明里的身边,示意她准备离开。山南敬助缓缓的将格子窗给关了起来:“我过两天就去找你。”
“恩。”
格子窗被完全合拢了。
“那个人,是一个很伟大的人吗?”明里问她身边的那个队士道。
“新选组总长,山南敬助。”
“看他这副样子,好像是要去干什么一样哦。”
那个队士没有说话,保持了沉默,毕竟他也听到了山南刚才的那句“我过两天就来找你”的话,这种时候实在是不忍心把残酷的真相给说出来的。
“他是要切腹了吧?”明里突然问道。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对方开了口:“莫非,您早就已经知道了?”
“哈哈,我又不是傻瓜,看那样子就知道了啊。”明里笑了起来,一边笑,眼泪一边就掉了下来,“可是,如果我哭的话,他一定会伤心的吧,所以……所以不能这么做……你别看他这个样子,其实他有时候特别傻,很容易的就会相信别人呢……”
一阵抽泣让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广间内,近藤勇,土方岁三等新选组高层也纷纷到场了,他们将亲眼看着山南敬助切腹,作为这次仪式的见证人。
因为切腹之后人不会马上死去,而是会很痛苦的挣扎数个小时才能因失血过多而亡,为了减少这种不必要的痛苦,所以在切腹人将刀把肚子划开的那一瞬间,安排一个人将其头颅砍下,这个人,被叫做介错。
此次的介错担当者,是冲田总司。
这是山南敬助亲口对近藤勇拜托的。
晚上10点左右,切腹正式开始。
山南敬助先是低头行礼,然后将正坐着礼服缓缓的褪去,露出胸膛,腹部,接着又拿起了摆放在跟前的胁差,用怀纸慢慢的将其包好,因为在切开腹部的那一瞬间,鲜血将会大量的喷出,吸水性良好的怀纸能将其有效的吸收,不至于让地板上留有一滩一滩难看的血迹。
最后,他又将原本用来放胁差的一个高度为30厘米的木匣子垫在了身后,这是为了在最后倒地的那一刻让身体向前倾的倒下,如果仰面摔下去的话是非常难看有失礼仪的。
一切准备完毕,山南敬助举起了胁差,将其对准了左腹。
“当我叫你的时候,你就动手。”他对身后的冲田总司说道。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刀被猛的刺入了肚子,顿时山南痛的满头是汗,青筋爆出。他咬着牙将刀缓缓的向右拉去,切开了一条口子,再把刀往左拉了回去。完成了这一动作之后,已经面部发青的山南艰难的将嘴巴微微张开:“冲田……”
冲田总司将手里的刀高高举起,一刀下去……
新选组总长山南敬助就此切腹身亡,年33。
那天夜里,队士们发现被誉为鬼副长的土方岁三,在自己房间里捶地痛哭。
在离切腹还有数个小时的时候,土方曾经去看过一次山南,两个人互相对看谁也不说一句话,最后还是山南先开了口:
“你不必感到有什么内疚或者不安,因为你做的对,如果放过我的话,那么新选组的纪律将会被扰乱,如果我受到了应有的处罚,那么将会更好的团结新选组,这是我作为总长最后的工作。”
土方岁三一言不发,默默的走了出去。
“山之南,水之北,春之月。”
这是土方写的一句俳句,山之南,水之北,说的是白河(福岛县南部)以北仙台出身的山南敬助,春之月则是春天的月景,那是土方岁三最爱的景色,没有之一。
其实,他是非常非常喜欢山南敬助的。
这个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爱你你却不知道,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注定永远无法在一起。
日本的NHK电视台每年都会播放一部历史长篇电视连续剧,因“历史如同滚滚长河一般向前流淌”故而取名为大河剧。
平成16年(2004)的大河剧正巧放的是新选组,当播放到山南敬助切腹的那一集时,数以千万的观众给电视台来电来信,纷纷要求“不要杀死山南先生!”,“请让山南敬助再活下去吧!”这样既天真又无理的要求。
面对这种类似于播三国演义你写信要求别让诸葛亮死在五丈原的请求,电视台当然是拒绝了。
作为一部历史剧,大河剧从1963年开播到现在已经快半个世纪了,在这将近50年的岁月里,出现在剧中的历史人物压根没法数清,可享受着被观众强烈要求“即便是违背历史也要让他活下去”这种待遇的,只有山南敬助一个。
人民,只有人民才能公正的评价一个历史人物。
山南敬助之死,给京都地区带来了一次不小的震撼。一时民间众说纷纭,主要是关于土方岁三的,说他杀人不眨眼,说他肃清同伴不手软等等。之前就有广大不明真相的群众给他起了个鬼副长的荣誉称号了,现在更是传的囧囧有神,就差说他挖人心喝人血了。
新选组内部也太平多了,几乎没什么擅自逃跑的人了,大家都怕了,连山南敬助都杀,这杀自己还不是小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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