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十大古典悲剧故事-汉宫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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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马致远

    汉元帝时候,汉室已从汉武帝时的极盛时期衰落下来,国力越来越弱了。皇帝无意朝政,朝廷中掌握实权的尽是些谄上欺下的奸佞小人。

    当朝有个大夫叫毛延寿,尤其精于拍马溜须之道,擅长察颜观色之事,依靠百般奸诈,乖巧圆滑,哄得皇帝对他非常信赖,言听计从。他狗仗人威,权势汹汹,朝里朝外,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不畏惧他的,也没有一个不咒骂他的。

    毛延寿长期生活在皇帝左右,谙熟皇帝的好恶兴趣。为了邀宠固恩,他经常诱使皇帝亲近女色,远离文臣。这一天他看透了皇帝的心思,就不动声色地说:“陛下,田家农夫多收了十斗粮食,还要再讨新妇;陛下贵为天子,拥有万里江山,为什么不差遣官员,遍行天下去挑选一些美女充实后宫呢?”

    这话说得皇帝很舒心,连忙说道:“你说得很对!现在我就加封你为选择使,带上一道诏书,到全国各地去挑选。你先将选中的美女各画一幅图像送来,好让我依据图样一一召来侍奉。事成之后,另有赏赐。”毛延寿遵命领旨满心欢喜地谢主龙恩。

    毛延寿在朝里早就自恃得势,耀武扬威、颐指气使惯了,到了民间,其气焰越发嚣张,一时间,闹得全国上下沸沸扬扬,骚动不安。

    毛延寿天性贪婪,不仅贪权,而且贪财。“生前只要有钱财,死后那管人唾骂。”这一次他费尽心机得到选择使这个差使,正是他中饱私囊的好机会。有些人家迫不得已把女儿送入宫中,因为害怕不受皇帝宠幸被打入冷宫,就央求毛延寿把女儿画得再漂亮些,他也就趁此机会向人勒索大量钱财。也有些殷富人家,暗地里送些金银财宝去贿赂毛延寿,只要买通了他,那女儿就可以免受冷宫之苦了。毛延寿多方勒索,发了一大笔横财。

    自从领了圣旨,毛延寿一时一晌也没有耽误,东奔西走,倒也费心费力。从王侯将相府到寻常百姓家,他都要带人去探寻一番。这样行遍全国,终于选定了九十九名美女,还差一名就满一百之数额,可以回宫交差了。但最后一个迟迟寻访不到,毛延寿就带人沿河而上,到了成都秭归县。有媚上的小官立即报告说,当地有一位绝色佳人足可应召。所说的这位女子,名唤王嫱,字昭君,正值十八年华,家住在城郊外。父亲王长者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世代务农,只因为生有一位冠绝人间的女儿而远近闻名。毛延寿当即派人去传唤王昭君。待到见面,倒真把毛延寿给看愣了。他想啊,我走南闯北,不管是大户人家的名媛千金,还是小户人家的闺秀碧玉,哪曾见过这么艳丽逼人的女子!只见这位王昭君丰神楚楚,秀骨珊珊,一肌一容,极尽风流。

    毛延寿从第一眼看见昭君就在心中选定了她,但他爱财如命,不放过任何一次填私囊的机会。他派了一个亲信悄悄地传话王长者,让他凑足一百两黄金送给毛大人,昭君就可以选为第一,得到皇帝的恩宠,从此王家就成了皇亲国戚,会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长者是个敦厚的农家,清贫度日,哪能交出一百两黄金?再者因为昭君性子倔强,极度厌恶毛延寿欺诈百姓的嘴脸,坚决拒绝。毛延寿几次派人索要,总不见结果,这使他十分气恼。心想,在朝里朝外,还没有几个人敢这么无礼地拂逆我的心意,公开与我作对,他王家父女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毛延寿感到在一个村野匹夫面前失了体面,掉了威严,越想越气,就这样退了她不选吧,那倒成全了他们。眉头一皱,一条恶念涌上心头:我要选了她,又叫她永远不得见皇帝,让她在冷宫里终生受苦,这样才解我心头之恨。

    毛延寿选定了一百名美女,又勒索足了钱财,心满意足地打道回京,向皇帝复命。汉元帝按照美人图,中意的就传旨临幸。可怜卓尔不群的王昭君,图像被毛延寿用奸计点破,幽居在后宫,三年没有机会得见龙颜。

    汉元帝竟宁元年春的一天,王昭君独自坐在汉建章宫内的一座别馆里,案前摆放着老父当年用一段沉香木精心制作的琵琶,然而,她却没有一点儿弹拨的情绪。春花秋月,一转眼,光阴荏苒又一年。三年多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啊!虽说王昭君是掖庭待召(掖庭:后宫嫔妃所居之地。待召:等待皇帝召幸的宫女)的身份,年年待召,年年不见皇帝的召幸,皇宫的高墙既隔断了她与亲人的联系,也隔断了她跳出宫墙的希望,只有那无边无际的寂寞,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紧紧缠住了王昭君的心。三年多来,昭君眼眶一天比一天大,颧骨一天比一天高,那幅束身的腰带,姐妹们一次一次帮她收小,那十根细纤纤、白生生的手指比从前更见灵巧了。她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临溪的小窗边。

    似雪的杨花,正纷纷扬扬地坠入御溪中,活泼的春燕,正在柳丝中嬉戏翻飞。唉,如果她是一片花絮、一只鸟儿该多好啊,她就可以流出宫墙,她就能飞回楚地故园。那归州的城池,那香溪的流水可还依旧?那衰老的父母,年幼的弟弟,众多的乡亲别来无恙……

    “姑娘请弹琴。”一只产自百粤的能言鸟儿,突然学着往日姐妹们的腔调叫了起来。

    这叫声打断了王昭君的遐想,她善意地对鸟儿做了个威吓的手势,随手取来那面琵琶,抱在怀里,转轴拨弦,然后便“洞东,东洞”悠悠扬扬地弹起来。琵琶声韵清雅,轻舒漫卷地涌出别馆,在天宇间弥漫开来。

    随着曲调的进展,一组清厉的和音把人带入了一个肃杀的冬季。突然间,急促的琵琶声骤然冷凝,仿佛风静雪止,江河断流,千里冰封;进而,轻挑慢拢,雪竹琳琅之声,红梅怒放之意,将弹奏者和聆听者都一步一步地带入到另一种境界里去了。这是一种无我无他高度净化的音乐境界。

    这回肠百折的琵琶声盘旋了许久,才慢慢地消失。王昭君放下琵琶,闭上了眼睛。

    “姐姐,这是支什么曲子,真好听?”不知从何时起,王昭君的身旁围满了宫女,一个因父罪而入宫的小宫女天真地说:“我在宫中多年了,从未听过这般美妙的曲子。”

    “这是支古曲。”昭君怜爱地看着这个小宫女说:“它叫《白雪》,相传为春秋时代晋国的乐师师旷所作,据说为了创作,师旷夜以继日地推敲音律,双目长夜为膏烟所薰,终于失明,但他志气不挫,竭智殚精,终于写出了《阳春》、《白雪》这两首传世不朽的乐章。”

    夜色渐渐加深,小宫女仍然捧起琵琶,轻声恳求道:“姐姐,您再给我们弹弹《阳春》曲吧。”

    昭君抬头起来,看见相伴多年的姐妹们都流露出企望一听的神情,想到大家相同的不幸,实在不愿拂她们的美好愿望,也许自己演奏这曲欢愉的乐章能带给她们一些安慰,消磨这长长的春宵。于是昭君展颜一笑,手指在琵琶上拨出一轮恰如行云流水的叮咚声,仿佛一阵和风从江南徐徐吹来,它带来了江南的花讯、鸟鸣,慢慢地推动了江河的复苏,染绿了河岸的柳枝,唤醒了关中大地,催动了花事……此刻别馆内简直鸦雀无声,静寂已极,宫女们都仿佛置身在那广袤的天地间,静静地听那青草的拔节声,花蕾的绽放声……

    在这一个春意阑珊的夜晚,汉元帝忙完了公务,一时来了兴致,想到后宫各处去走走。一名内官提着一对宫灯,随着他信步而行。他走过回廊,远远地隐约听到一阵悠扬美妙的琵琶声,元帝寻着琴音向前走了几步,再凝神细听,不绝如缕的琵琶乐声忽高忽低,好似行云流水的天籁之音。这琵琶音强烈地吸引了元帝,他想知道弹曲的究竟是何人。

    “好美妙的曲子,卿卿是何人啊?”一个威严中透出洒脱的声音突然从宫娥们的身后传来。

    差役见她正弹得物我两忘,心醉神迷,提高了嗓门喊道:“王昭君接驾!”这一声悠长的吆喝在昭君听来似真似幻,好半天她兀自抱着琵琶,怔望着门口。众宫娥一见是汉元帝来了,吓得人人粉面失色,个个慌忙跪下接驾。昭君一听说眼前这个中年人便是汉元帝,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竟忘了回话。初进宫时,自己曾是多么希望能见到他啊,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朝一日如得恩宠,将会泽被宗亲,自是邀天之宠的莫大荣幸。自己也曾暗下决心,一旦受君王宠爱,定要辅助君王成就如舜、尧般的事业。但是三年多来,所有的希望全都破灭了。在宫中,她听到了多少汉元帝的“德政”,她目睹了多少汉元帝的近臣奸诈卑劣的作为,她自己便深受其害……此刻,汉元帝来了,被她的琵琶声吸引来了,她却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悲愤。

    “放肆!圣上在此,还不赶快叩见。”皇上的身边的内侍石显发出一种尖锐刺耳的假嗓音。

    昭君这次听得真切,不禁悲喜交加,赶忙弃了怀中琵琶,碎步趋前来接驾。

    元帝见昭君婷婷玉立地站在那儿,觉得楚地的秀色竟全汇集在她一身,不禁记起自己年轻时曾诵读过的楚国诗人宋玉写的《登徒子好色赋》:

    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若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没见到昭君之前,汉元帝觉得宋玉大概是身为楚人,所以难免誉之过份,有点儿言过其实,今天见到王昭君,汉元帝才觉得宋玉的形容,仍不能反映楚女的妖娆神韵于万一,这也许是因为意态由来画不成吧。看见石显大声呵斥昭君,他深恐惊吓了美人,不由得蹙紧了眉头,接着柔声说:

    “卿卿别怕,你是何宫宫女,弹得一手好琵琶?”

    昭君婷婷袅袅地向前移动几步,缓缓跪下,用温驯柔美的声音从容禀奏道:“后宫待召王嫱——王昭君参见皇上,适才小女子全神贯注于琵琶弦上,不知圣上驾到,未曾迎接,还请皇上恕罪。”

    “哈哈哈哈……”汉元帝开心地笑了,“不知者无罪,何况卿卿正全神贯注于琵琶。这曲《阳春》可真美妙,寡人多年求之不得,原该去楚地寻求的,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卿卿的演技真可谓神哉!”

    略一停歇,元帝似有所悟不无双关地道:“这股和风吹皱了寡人心池的春水啦。”

    说着,上前几步,亲手去扶王昭君。一触到昭君的纤纤素手,元帝觉得已开始衰老的血液在脉管里起了变化,像汹涌的春潮在心底泛滥起来,他忘情地抚弄着昭君的手说:“爱卿祥和的春曲中,何以竟揉有怨望悲苦之意?”

    众宫女见到汉元帝的失仪,有的竟在心中萌发了对昭君的嫉恨,但却不敢表露丝毫,反将头压得更低;往日跟昭君要好的宫女们都在暗中替昭君高兴,因为适才昭君弹鼓一曲《阳春》,明明一派舒泰、祥和,元帝却说其中含有悲怨,显然大有深意。然而不管是心存嫉恨的,还是替人高兴的,众宫女们有一点都知道得很清楚,此刻她们都是多余的人了。于是,不一会儿,偌大的别馆里就剩下元帝和昭君两人了。昭君突然感到心跳得很厉害。他那湿和柔软的大手并不很烫,却烧炙得她喉头发干。于是她试着去挣扎,而他却握得更紧了。

    为了解除窘迫,昭君款款说道:“陛下,昭君生长于村野,向知春草萌发,要经过破土之痛苦,柳芽初生,须经受寒风浸淫之磨难……”

    “爱卿真好见识。”元帝一听昭君出言不俗,心中暗暗高兴,“不过,爱卿的弦外之音似乎不尽于此吧。”

    “皇上圣明,不过……皇上恕罪,小女子才敢说出来。”

    “恕你无罪,只管说来。”

    昭君略为沉思,接着朗声说道:“妾以为陛下圣明,原该明察秋毫,不至为宵小所困……”

    元帝自登位以来,鉴于吕后之乱,早就暗自定下不容后宫参政的戒律,更何况宫中之姝丽如傅昭仪、冯昭仪之类,竞相取媚于他,从来不曾听过如此刺耳之言,不觉把脸沉了下来:“卿家来宫中几年?怎知寡人所行所为为宵小所困?前年寡人将占地过宽的御苑发还百姓种田;今年冬天甚至连宫中烧木炭种菜的温室也撤去不用,如今一日三餐,力戒糜费……诸如此类之事,不胜枚举,这可是为宵小所困之君王所能为么?”

    昭君早有准备,她满脸娇怨地望着走到一边的汉元帝说:“陛下息怒,妾言之有据,绝非信口雌黄。陛下请细思,妾入深宫已有三载,至今才睹天颜,是何道理?”

    汉元帝心头一颤:是啊,昭君的美丽可谓是后宫佳丽三千之首,自己原是按图寻芳的,为何她的写真图像却不是最美的呢?元帝转过身来,直瞪瞪地看着昭君那一双含着幽怨的秋波,这是多么美的一双丹凤眼,像两汪清澈、含蓄的深潭,又像两颗飞动流彩的明珠。啊!他记起来了,那幅题名王昭君的图像上,却是一目眇而不明,一目眊而无神,自己当时也觉得奇怪,这样的人何以能以秀女的资格选入宫中?因而对此记得特别牢。可是现在昭君的容貌与写真图相比,失真太多。莫非,莫非这其中还有别的什么隐情不成?

    元帝心中的那点儿愠怒很快地被一种油然而生的爱怜所替代。他笑了,亲切而潇洒的笑容里别有一番深意:“爱卿,莫非有什么冤情?仔细说来,寡人自会替你做主的。”

    望着元帝那柔和得如同烟笼寒水般的目光,昭君心里一动,熟思已久的一些话便冲口而出:“陛下确曾躬行节俭,黎民苍生无不感恩。然而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的呀!宫廷左右都隐藏着贪鄙奸佞的小人,纳贿弄权,无所不为,陛下却不察。”接着,昭君把入宫写真画师毛延寿索贿不成、点破画像,掖庭总管将自己贬入别馆冷宫之事细细述说了一遍。

    昭君入宫的遭遇,像闪电一样,忽然接通了元帝多年来积累在心中的疑点。这些年来,元帝按图召幸的美女总是不能满意,因为没有一个称得上绝色的,原来其中竟然还有如此多的筋节。元帝愈想愈怒,沉声喝道:“来人!”两个小太监无声地闪出来。

    “快去将毛延寿的美人写真图尽数取来!”

    “遵旨。”

    在龙案上堆得齐胸高的画像中,元帝信手展开一幅,这是曾临幸过的玉娘,画态端庄,人似玉树临风,头发梳成新奇漂亮的高髻云鬓。然而,元帝觉得她言语粗俗,举止轻浮,丝毫没有她那高雅的画像应有的气质风度。只住了一宵,便不思再召。

    阿娇的这幅画牵出一连串不愉快的记忆:人虽美,脾气也好,却像是个泥捏木雕的人,全然不解风情,承欢侍宴,味同嚼蜡。

    这一个叫香玉,艳艳的芳名,容貌、体态似乎也可称为美女了,谁知细细观看,厚厚的宫粉竟也掩不住脸上黑芝麻似的痣斑。

    当然,最令汉元帝不能容忍的是,毛延寿竟敢公然在禁宫之内,将汉宫中最美貌的女子点破了像,真是可恶之极,胆大包天!元帝在心中怒骂着。举起所佩的玉环,使劲地敲击了一下。几个太监闻声立刻奔了进来,跪在地上。

    汉元帝不疾不徐地说:“奸贼毛延寿竟敢在后宫贪赃枉法,欺君罔上,传旨廷尉速将画工毛延寿斩首弃市,诛九族。”

    石显一伙阉党,平素与毛延寿沆瀣一气,受了无数好处。此刻见元帝动了真怒,一个个噤若寒蝉,也不敢出来为毛延寿说句话,唯有先将元帝的圣旨按下不发,另一个太监立刻奔去毛延寿处透露消息。

    昭君见入宫三年所受的冤屈得申,忙俯伏在地,叩头谢恩。

    元帝见传旨的石显已经退下,俯伏在地的昭君眼角湿润,眼眶里滚动着两颗泪珠,真像是一枝带雨梨花,不禁在心中涌出万般怜爱。

    “爱卿,快快平身,寡人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元帝走过来,伸手将昭君拉起,揽在怀里。

    昭君长这么大,如此被陌生异性揽抱还是第一次,而且是这样突然,她的心“扑通、扑通”一阵狂跳。待她渐为镇定的时候,才第一次认真地看清了这个掌握着人间生杀大权的真龙天子。那微微浮肿的金鱼眼,带着笑的目光不停地在她身上滚动着,使她觉得有些不安和慌乱。不过,他那红润的大手,仿佛别有魔力,像块磁铁似的吸紧了昭君的手,彼此传递着温暖,渐渐地昭君摆脱了窘境。

    “爱卿,”元帝低沉而柔和地说,“家中还有什么人?有什么烦难,朕替你做主。”这亲切的问话,使昭君感到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圣上毕竟还是英明的……昭君想到这儿,含笑地说:“妾家中尚有隶属民籍的老父和未总角的小弟。”

    元帝的眼里闪过两朵狡黠的笑意:“爱卿,我就封你为明妃,你的老父还属民籍么?”

    “这,这,陛下如此深恩,妾身不知如何……”

    皇家侍卫前去捉拿毛延寿,却不想毛延寿早已闻风而逃,投奔北番国去了。

    当时称雄北番的是呼韩邪单于,他善理兵政,有精兵十万,国力在中原汉朝之上。北番国以射猎为生,能征善战。

    当年的冒顿单于曾围困汉高祖于白登山七天七夜,后来还是采用刘敬的和亲之策才偃息了两国刀兵。自此,两国有了甥舅之亲,边境才安宁下来。只是按照旧例,每个单于即位,总要向汉朝求娶一个公主,毛延寿知道就在前些时候,呼韩邪单于还派遣了使节带了厚礼南下进贡,要求迎娶公主。汉元帝以公主年幼为辞,未曾答允。

    单于求爱受挫,心里老大的不自在,不免生有怒意,心想:就算公主年幼不及婚嫁,那汉室后宫,佳丽粉黛不计其数,就不能送我一个以成和亲之策?偏偏硬生生把使臣给赶了回来,单于感觉脸面上颇有些过不去,便有发兵南侵之意,但又怕这样一来,延续了好几代的边疆友好会断送在自己手里。况且,一旦狼烟四起,于敌于己都多有不利,估量再三也理不出个头绪,只好看形势发展再做定论。

    这时候,看门守兵通报说有个汉朝大臣求见。番王令召其进宫,毛延寿施了些礼节以后,自报家门:“我是汉朝中大夫毛延寿,有要事特地前来报告大王。”番王打量了一番来者,见他风尘仆仆,疲倦中有掩饰不住的惊慌与奸滑,他奇怪地看着来者手里捧着一幅画像。这时,毛延寿又开口说道:“前些时候,大王派遣使者到汉朝求娶公主,汉王违反先例,不肯嫁女出塞。这图中的美人叫做王昭君,情愿代公主出番,嫁给大王,可是汉王又舍不得,不肯放她出行,我再三苦谏,要汉皇不可重女色而失两国之好,汉王不但不听劝阻,反而要杀害我。因此,我带了这幅美人图,前来呈给大王。大王要根据画像,点名向汉王索求王昭君。”说完,把手中的画轴献给了番王。

    呼韩邪单于命左右展开画幅,只见上面婷婷玉立着一个似仙如神的绝色女子,冰肌玉容,丰姿绰约,惊呼道:“世间怎么能有这么漂亮的女子!”番王被画中人深深地迷住了,心想,如果能得到这样的美人做妻子,那才不枉此生。于是,他挥笔写成一封国书,派遣了一名官员,带了不少随从,前往汉朝索求王昭君出塞和亲。并且威胁说,若汉王不答应,不久之后,就要举兵南下,夺取大汉江山。使臣出发之后,番王为施加压力,亲自点兵带队,携带了刀枪和弓箭,以打猎为名,向边境移动,以便探察汉室的动静,必要的话,就兴兵讨伐,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王昭君。

    进入初夏,今年宫中的头一件大事是过五月初五端午节。早在十来天前,汉元帝和王昭君泛舟太液池时,昭君忽然记起再过几天便是五月初五了,这个日子在楚地非同一般,三闾大夫屈原,这个最为楚地百姓敬爱的先贤,就是在这个日子沉入汨罗江的,为了祭奠屈原,乡民们自动在这一天做糯米凉粽,抛入水中,表达自己的心意。元帝为了博美人欢心,便令宫中有头脸的人物都要到渭河边,一祭先贤。

    五月初五一早,昭君就起身梳妆了。皇上原已许诺,下了早朝就来伴她前往渭水,此刻红日已高三丈透,却也不见人影,莫非……

    上次,呼韩邪单于带甲十万陈兵阳关,声称愿为汉婿,请汉公主下嫁。元帝好不容易才以公主尚幼为辞,推掉亲事,难道呼韩邪单于又出了什么新花样?自从上次没能抓住毛延寿,据说他已潜往塞外,昭君便感到事情还没有完,这两天又总是心惊肉跳的,不是个滋味。别要出些什么事吧,一想到毛延寿,昭君的心便乱了,最初见到他的情景又浮现在昭君的眼前:……毛延寿无声地笑了,语意深长地说:“画像至关重要的是点睛,留睛不点,是因为一点千金、一点万金啊。皇上身边的傅昭仪若非我当初赠她一双美目,现在如何能夺冯昭仪之宠?昭君姑娘乃明白之人……”

    听到毛延寿这近似无赖的解说,看到他那卑鄙不堪的神情,昭君一下子全明白了。想不到天子脚下,也有人敢公然纳贿,竟敢以画像不点睛为要挟,逼人行贿!昭君自幼饱读诗书,特别敬仰先哲屈原大夫的刚正、廉洁,似这等肮脏卑下的交易,昭君怎能容忍!她压住心头的愤怒,深沉地说:“原来点睛尚有如此多的奥妙,我王嫱虽为一介民女,却也知道嗟来之食不可食的道理……”

    毛延寿凉了半截,一股无名的怨恨如同阴冷的寒雾,在心底翻滚,膨胀起来,他立刻强颜作笑地说:“姑娘请留步,我让画师成全姑娘。”

    只见画师立刻用画笔在左眼眶里点了个较小的墨点,然后将画笔在清水中浸了浸,稀释了笔尖上的墨汁,又在右眼眶里点上个较大的淡淡的墨点。

    昭君顿时明白了毛延寿恶毒的用心。只见画上的美人左目小,作目眇之状,右目黯淡少神,木然无光,连中中之姿也没有。一种被侮辱的委屈、悲愤像潮水一样涌上昭君的心头,她强行压抑着,保持着自己高傲、骄矜的神情,鄙视地扫了毛延寿一眼,转身走了。身后传来了毛延寿一阵刺耳的奸笑……

    “爱卿可是身体不舒适?”一只温暖的大手按到昭君光洁的额角上,很久很久没有拿开。

    昭君猛地吃了一惊,但随即想到必是元帝来了,正打算站起身来,另一只有力的大手又按在了她的肩上。

    昭君抬起头看着元帝说:“妾并无不适。”

    元帝点了点头说:“倒像是没什么,不过我已经进来很久了,你一直呆坐着,朕能不忧虑么?爱卿既有不适,宫中近来事情又多,今早就别出去了。”

    昭君是个极敏感的人,见到汉元帝眼中所现出的阴暗忧郁之色,使她心里隐隐作痛,“陛下,”她问,“有何难以消解之事,这样不快活?”

    今日早朝,匈奴呼韩邪单于的使者,手持昭君的画像,声称要娶此宫女为妻。满朝文武均知元帝已纳之为明妃,却无一人能分君父之忧,反而纷纷请将昭君送出掖庭和番,保得自身的荣华富贵,虽然元帝力排众议,斥退了番使,但国势微弱,倘若那番主再来强要昭君,唉,那便是心有未甘而无可奈何了。这种难言的抑郁最不易排遣,本想一诉隐衷,可是话到口边,又想到此事与昭君关系甚大,况且她又是个极敏感的女子,何苦惹得她伤心、惶恐?她柔弱如此,何忍心去加重其负?为此,他极力做出眉目舒展的样子,笑道:“一切都好好的,你为何瞎猜?”

    “难道是妾看错了?”昭君将信将疑。

    “不过朝事纷杂,与你等毫无关系,并非什么难消的心事。”

    这样的解说分明是欲盖弥彰,昭君心里明白朝廷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而元帝又必有不可说的苦衷,自己就不该再追问了。昭君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说:“如此便好。”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

    然而,这些神情的瞬时变化,没能逃脱元帝的眼睛。一方面固然是因元帝阅人无数,经验丰富,另一方面便是因为昭君心地纯洁,不会撒谎。也许正因如此,元帝才更为喜爱昭君。美人冯昭仪也外貌美,然而她的艳美中夹杂着一种极度的自私。一次当供观赏的猛虎扑跃而出的时候,她竟藏于元帝身后,事后还说圣天子自有百灵呵护,所以要依靠皇上的神威化凶为吉。傅昭仪则是一个冰美人,在她身边常常感到一股冷气袭来,仿佛她那华丽柔软的皮毛下,藏着阴险的利爪,她争权夺宠,无所不为。而只有昭君,令元帝确确实实感觉到,她的心中唯一关切的只有他,她不自私,也无所求……

    为了宽慰昭君,并证实的确没发生什么为难之事,元帝看看窗外的艳阳,踌躇半晌才问道:“爱卿可还想去渭水祭祀三闾大夫?”

    这弯子转得太快了,连元帝自己都感到太着痕迹。而昭君却似乎不曾察觉,高兴地说:“我一直在等候陛下哩。”

    见昭君这般高兴,元帝如释重负。

    从渭河畔归来,昭君似乎还处于极端的兴奋中,两杯淡淡的雄黄酒,激得双颊粉生生、红嫩嫩的。元帝似乎也全然忘掉了朝堂上的不快,携着昭君的手,并肩立在窗前。御花园中芍药怒放,夕阳西下,一抹残红染上了天际。

    元帝亲手放下窗帘,柔声地对昭君说:“天渐凉了,爱卿当心才是。”

    昭君嫣然一笑,素手微举,替元帝系紧了披风。

    于是,元帝双手扶着昭君坐到锦榻上,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拥进宽大的披风里,在她的耳边低声吟道:“言笑晏晏,信誓旦旦。”

    他在昏暗的披风里,凝视着她那晶莹如一泓清泉的眼睛。听到了她悄悄地,却又十分明晰、庄重地回答:“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正当元帝与昭君卿卿我我的时候,一个不男不女的嗓音在西宫殿外轻声地呼唤着:“陛下。”

    半晌,才从大殿深处传来元帝阴沉的声音:“进来说话。”

    “是。”

    西宫殿内,红烛、宫灯照得一片通明。石显眨巴着狡黠的母猪眼,跪在地上,一脸惶恐地说:“尚书令五鹿充宗为国事求见。”

    “什么国事?”元帝瞪着眼问。

    “小人不敢说。”石显极力回避着元帝的目光。

    “有什么不敢说的?”元帝逼视着他,想了想,转而又道,“传他进来。”

    “是。”石显匆匆退下。

    “陛下,臣五鹿充宗前来叩见。”五鹿充宗已俯伏在地。

    “平身。有何急事,深夜进宫?”

    “北番呼韩邪单于的使臣因求婚不遂,已传信边关,数日内将大肆南侵,我大汉兵微将寡,炎刘江山危矣。臣因此夜不能寐,思之再三,觉得……”

    “你的意思我已明白,先回吧,待我思量再定。”

    “陛下!”五鹿充宗表现出一副忠臣谏之以死的神情,膝行数步,低着头说,“北番王派了使节前来,说毛延寿将昭君娘娘的画像献给了他。现在单于点名索要昭君娘娘去北番和亲,不然的话,他将率兵南下,侵犯我大汉江山,那时,汉室将朝夕难保了……”

    “大胆!放肆!”元帝见隐瞒多时不愿昭君知道的消息完全泄漏了,不禁勃然大怒,厉声呵道,“给我滚出去!”

    这番对话对于昭君来说如同晴空霹雳,刹那间,她明白了元帝那天退朝后,为何会有那些反常的神态和行事。昭君怔怔地望着妆台上的铜镜,然后慢慢地站起来,轻轻地推开正在为她整理云鬓的小宫女,走到窗边。尽管她努力抑制着内心的震动,但一双美目中,早已含满泪水,只消一句温柔的话,一个体贴的动作,就会把它碰落下来。

    五鹿充宗退下后,元帝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时,她再也憋不住了,元帝定睛细看时,美人苍白的面上,珠泪滚滚,一双温润如玉的小手变得冰凉。

    “别哭了。”他一把抱住她,一只大手轻轻地在她那浑圆的肩头上抚摸着,就像抚慰一只受惊的小猫那样。见她还没有停止哭泣,他又用比较大的、强制的,然而仍是很温柔的声音说:“梦月,梦月,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我的心都快被你哭碎了。这些混账的大臣们,平时食不完的皇家俸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旦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危言耸听,非但不能分我忧虑,反而逼我遂番人心意,满朝文武都做了毛延寿,可恶,可恨哪!”

    元帝宠爱昭君已久,然昭君乃是第一次听到元帝用小名儿呼唤着她,这亲切的呼唤连同伴随而来的温馨的回忆,使她渐渐止住了哭泣,她抬起头来,说:“陛下可还记得五月端午晚上说的话吗?”

    这话叫元帝听起来有些刺耳,仿佛是有意在说“君无戏言”。可想想昭君的处境,元帝的心里产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内疚。事情会朝哪方面演变,如何演变,元帝全然没有去想过,也许是他根本不愿去想,他只是蒙蒙眬眬地感觉到这件事一定不会如此简单地结束,但他却宁愿自欺欺人地认为事情已经结束了。上次呼韩邪单于要汉公主下嫁,不也是这样一推挡就没事了吗?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如何抚慰美人。在这样的花信年华,怎么能让如此柔弱的女子承担如此可怕前景的重压?元帝的内疚也许就是因为虽贵为天子,仍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美人而产生出来的吧。

    “那怎么会忘掉呢?”元帝从自己身上解下来一对玉连环,仔细地将丝带系在昭君的身上,然后拉住昭君的手,将玉连环放进她的手中,亲昵地说:“长相随,毋相忘。”昭君破涕为笑了,在那微笑的秀目旁,闪着朵朵晶莹的泪花。

    元帝惊讶地发现美人带泪的微笑,是世间最最动人心弦的笑。他挥了挥手,几个宫女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熄掉了宫灯和红烛。十五的月亮被乌云牢牢地封住了,黑夜遮盖了元帝内心深处的不安,也隐去了昭君充满美好希望的笑容。

    一连好几天,汉元帝郁郁闷闷的。那种整天皱着眉、苦着脸的神情,昭君看在眼中,总觉凄凄惨惨的,心里说不出是疼还是苦。几次弹奏琵琶,拟泛轻舟,怎奈他意兴阑珊,总是闷闷地答上一声:“罢了,爱卿不必费心。”今天,昭君下定了决心,非要强人所难不可。

    “陛下,长久如此会闷出病来的,哪怕是有天大的不快,也得暂时抛开。”昭君用执拗不容改变的口气说:“移驾长安宫,吃醉蟹赏菊,诸事齐备,今日是妾做东相邀,陛下无论如何都得提起兴致屈就。”

    北番呼韩邪单于将要牧马中原的消息,一经那些养尊处优的大臣们传播,全长安城都变得沸沸扬扬的了。不明内情的百姓们都在指责是因昭君迷惑了君王,才导致目前的处境,“女人是祸水”这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在市民们的心里又一次获得了验证。怕死的大臣开始进行游说:“咱们这里甲兵不利,又无猛将与他相持,陛下若能割恩,则天下生灵幸甚!”“为人主者怎能不爱江山爱美人?”这些话通过各种渠道、各种方式,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包围着元帝。天平两头的江山与美人,渐渐地开始向江山倾斜。很明显,失去了江山,他就失去了至高无上的地位,美人怎么还能保住?相反,只要江山仍在,何愁没有美人来?然而,昭君的温柔、多情,无一不使元帝恋恋不舍;她那弯弯犹如远山的黛眉,盈盈好似秋水的眼波,无一不牵挂着元帝的心,于是,事情便拖下来了。

    今天昭君的要求看来是不好推掉了,也许酒盖着脸的时候,请昭君去和番的话容易出口些,带着这样的卑微想法,元帝点头答应了。

    几杯酒一下肚,被这些日子憋得难受的王昭君,终于不能不开口相问了。“陛下,有句话妾不忍说出,然又不能不说。”她敛眉垂目,很吃力地说:“如果玉连环分开了,咱们该如何是好?”

    “分开什么?”开始元帝有些茫然,细细想了想,才明白她语意所指,顿时神色沮丧,低下头来默默无语。

    王昭君立刻觉得一颗心如同落在冰窖中那样。一国之主啊,啐口唾沫下地都会被人当成金子的天之骄子,竟然连一个柔弱的女子都保全不了!伴着这样一个昏君懦夫,自己还有什么幸福可言!但是也正因为元帝的不足为恃,使昭君更深刻地认识到,等待元帝开口是没有希望的,必须自己拿出主意,开诚布公地说个明白。“陛下,”她感到一股苦涩的泪直往肚里流,喉咙发干,嗓音也变得格外的生硬,“覆巢之下,必无完卵。北番一旦入寇中原,将使多少生灵涂炭,我百八十年的大汉江山只怕……”

    听到这话,元帝的脸色变得惨白:“我没想到自己完全信赖的这些朝廷命官,关键时候竟然如此懦弱无能、贪生怕死,而且还和北番一个鼻孔出气,也主张昭君出塞。我发怒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空有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能退得了番兵?都是些畏刀避箭的,你们不想方设法出力退兵,却要娘娘和亲?你们一个个白拿了皇家俸禄,却不为国效忠,为君分忧!太平时候,你们一个个到处卖弄自己的功劳,真有了事情,你们倒缩头缩脑,一筹莫展,让我的娘娘去抵挡!”

    元帝向昭君讲述了起来。

    大臣们见触怒了龙颜,一个个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轻易开口。五鹿充宗身为尚书令,对此有推卸不掉的责任,无奈何只得壮着胆子继续说道:“他北番国说陛下过分宠爱明妃娘娘,荒疏了朝政,已经耽误了国家兴旺。要是陛下不把昭君娘娘让给他,他就要兴兵讨伐了。臣想陛下一定不会忘记纣王灭国是因为宠爱妲己吧?”

    元帝听了这最后一句话,勃然大怒:“你怎么胆敢把我比作商纣王?我没有给娘娘盖什么摘星楼!你们怎么不学商代名臣伊尹,他帮助汤王建立国家,立过汗马功劳,却偏说武王伐纣?你怎么也不说咱们大汉开国功臣张良,是他辅佐高祖建立这等基业?你们锦衣玉食,乘肥马,卧轻衾,逢人就夸耀你的宰相王侯,国家有了危险,你们一个个就愁眉苦脸,没了本事,倒叫她一个瘦骨伶仃的弱女子去经受塞外风霜,你们就不害羞?”

    这一顿痛骂酣畅淋漓,元帝发泄了愤懑,又不禁暗自伤悲。自从那一个夜晚偶然见到了昭君,元帝就始终如痴如醉,深情不减当初,昭君对他温存体贴,他对昭君更有说不尽的依恋。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离开昭君,更不忍心让她出塞到朔漠寒地,可是,高皇定的规矩又不能任意毁破,公主太小,只能嫁宫女和亲,现如今他番王点名索要明妃,我有意不给,可又抵挡不住他的武力要挟。元帝思前想后,感到明妃是没有希望留住了,就愣坐在那儿,半晌沉默不语,只时而沉重地叹息两三声。

    五鹿充宗见皇帝不再发作,也不言语,心里就有些发毛。再看皇帝的脸色,怒气并不像刚才那么盛,但分明又笼罩上了一种悲哀的表情。五鹿充宗知道皇帝也做了最坏打算,就进一步说:“陛下,咱这里兵甲不利,又没有猛将和他相抗衡,把娘娘嫁给他,偃刀息兵,也救了一国的生灵。”

    元帝本来在情理上考虑已心有所动,但听见这五鹿充宗再三再四地替北番说话,那好容易强压下去的火气又禁不住爆发了:“昭君与你们有什么生死怨仇?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把她送出塞外?你们白佩金章紫绶,朱门里头也只会依红偎翠,罢了罢了,满朝文武不少的都变成了投降求荣的毛延寿!我呵,空掌着文武三千队,白白地拥有中原四百州,现如今倒真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谁能为我分愁解忧?”

    五鹿充宗是不敢再冒风险了。这时石显发了言:“陛下,北番使节现在正守在朝外等待召见。”

    “罢罢罢,唤他进来。”

    北番使节见传唤,趾高气扬地上得堂来,全然不顾汉朝礼节,见了元帝,只打了一个拱手,就大声大气地说:“呼韩耶单于差臣南来奏汉朝皇帝,北国与南朝自来以结亲和好,我主番王曾两次派遣使节前来汉朝进贡求娶公主,两次都未被应允。现在毛延寿将王昭君的美人图献给了我主番王,番王特地派臣来索要王昭君为王后,以息两国刀兵。陛下若不肯依从,俺番国有精兵百万,几日之内将南下与汉朝交兵,以决胜负,伏望汉皇允准昭君出嫁,以成两国之好。”

    汉元帝听了这番威胁的话后,很觉不快。他环视朝廷上下,见自己平时宠信的权臣一个个闭口不言,藏头缩尾,袖手旁观,好像利箭射穿了大雁的嘴,连咳嗽一声也没人敢。元帝按捺住怒气,吩咐左右:“先带使臣到馆驿中歇息去吧,一时之后再给使节回话。”

    番使走后,汉元帝面对着一朝敛声屏气的文官武将,厉声痛斥:“没曾想到你们竟这么平庸无能!一个番使就吓得你们面如死灰,噤若寒蝉,任凭北番如此猖狂。如今北番已陈兵塞外,你们文武大臣商量商量,有计出计,有策献策,看怎么才能退了番兵,免得教昭君和番。”元帝说罢,见左右仍是鸦雀无声,不禁怒喝道:“你们大概都是欺负娘娘软弱善良,要是当年吕后在世,一言既出,看你们有哪一个胆敢违拗?都像你们这样,那以后用不着文官武将来治理国家了,只需要一些漂亮女人就足以平定天下了。你们为什么总是不开口?有什么计策你就快快讲出来,我这里又没有煎人的油锅,你们怕什么?我向来以为文臣能安社稷,武将能平定刀戈,谁想到你们只会三拜九叩,山呼万岁,弄得一路烟尘滚滚,朝廷上也只会诚惶诚恐,唯唯诺诺!”……

    昭君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真希望他能像他的祖辈汉武帝那样拍案而起,亲率六军奔赴疆场,用他那非凡的号召力,激起士兵们的勇气,将北番一举荡平,扫庭犁穴。然而,她失望了,他的脉管里虽然奔流着他祖辈传给他的血液,却因数十年的安娱冲淡了成份,淡得连抬起头来看一眼昭君的勇气都没有了。此刻,昭君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她完全明白了元帝的心意。自古以来,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自己一家老幼深受皇恩,绝不能因自己一人而使北番妄动刀兵,残害大汉百姓。这些昭君都思之已深,眼前昭君虽生而无味,并且连死也得死到国外,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直到现在,元帝仍没有想到那迫近的离别,将是一种多么可怕,多么令人难堪的事,把自己的妃子奉献于敌为妻,这对皇室的尊严、皇上的权威会产生多么大的影响!直到现在元帝仍沉浸在幻想之中。很长时间没听到昭君的声音,他甚至想象出昭君被惊骇呆了的模样,于是他用梦呓般的声音说:“梦月,别这样,也许明天朝中会有哪位武将领兵去征服北番的。”

    “陛下是安慰我,还是试图安慰自己呢?陛下,不可自欺欺人了。妾既蒙厚恩,当以死报国。妾自愿前去和番,息得刀兵,亦可留名青史,望陛下多多保重!”昭君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那潜伏的痛苦忽然像一股决了堤的急流,一霎时就倾注到她的心头下,昭君忙转身走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汉元帝才发现地上留下的玉连环坏了一个,他忙一把抢在手中,哆哆嗦嗦地试图对接上,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碎了的东西是难以重新捏合的。终于,他像是才想到这个道理,慢慢地站了起来,拍了拍双手。几名太监应声走了过来。元帝吩咐道:“将娘娘送到驿中去,告诉番使,明早朕去灞陵桥送爱妃一程。”

    这时,宫外清晰地传来凄清而单调的梆子声,它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地逐渐消失在寂寞寒冷的夜空中,最后只留下一缕断断续续的回声在宫中颤抖着。

    瑟瑟秋风,潇潇秋雨,吹得元帝的心冷,滴得元帝的心碎,眼前的三千文武,分明是木雕泥塑,迎接的番使,好似小鬼阎罗。

    灞陵桥上,披貂裘,着胡裳的王昭君,怀抱琵琶,弹奏着一曲《哀郢》,琵琶声伴随着呜咽的流水,回荡在人们的心头。大汉的文武百官羞愧得头也抬不起来。琵琶声哀怨悲伤,如泣如诉。突然“嘣”的一声,八根筋弦全部都断了。昭君从容地将琵琶递给身边的宫女,取过换下来的汉宫装,一件件地抛到灞陵桥下。

    元帝觉得眼睛里迷迷蒙蒙的,脑子里糊里糊涂的,他身不由己地走上了灞陵桥,手中托着昨夜昭君遗下的玉连环,碎掉了的那部分已用金镶好,他将它捧到昭君的眼前,说不出一个字。

    昭君的心里一热,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地对元帝说:“环断了,即便接上也不再是原来的环了。”

    元帝似乎没听懂,轻轻拉过昭君的手,将玉环放在她的手心上。这玉环还带着他的体温,昭君的心猛地跳了起来,想想这段时间君王对她的爱,临别时他竟然还能来送自己,于是她握紧了这对玉连环,两行清泪无声缓缓地爬过那略显憔悴的面颊。元帝忙捧上一杯酒,发誓般地说:“爱卿,朕一定要接你回来,在这浊世之中,有谁能知道你我的心呢?”接着,他又加重了语气,显出少有的严肃和认真,“梦月,你我交好虽百日,却能托知己于形迹之外,寄神交于方寸之内,今日为外侮所迫,自断一环,三年五载后,朕必修好此环。”

    自从得知元帝已打算送自己出塞和番后,昭君对于汉元帝的希望全都破灭了。但是汉元帝显然十分精于制造这类动人心弦的情话,说得像蛛丝一样软绵绵的,黏糊糊的,剪不断,理还乱。神情又是那样的郑重其事,使昭君不由得不相信。但是当昭君投去无限深情的一瞥时,发现站在皇帝身后的尚书五鹿充宗眼睛里含着一丝奸笑,跟在皇上身边的石显,似乎也在窃笑皇上志大才疏的空话。刹那间,昭君清醒过来了,元帝绝不是有中兴之志的皇帝,这一切不过又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把戏而已。

    “妾意已决,陛下请回吧。”昭君说完,将一杯酒全部倾倒于灞陵桥下。

    番使毕恭毕敬地上前说道:“娘娘请起鸾驾,前途高远呀!”

    昭君点了点头,回眸细看,元帝的脸上竟也爬下了两行浊泪。更添人愁绪的是风云突变,刚才还是霏霏雨丝,此刻却如倾如注,天地一片白茫茫。

    元帝目送昭君越走越远,心里生起无限感慨。五鹿充宗见皇帝在灞陵桥上流连忘返,就不知趣地劝慰道:“陛下,你也不必多挂念了,回朝去吧。”

    元帝对五鹿充宗的唠叨和不解人情十分不高兴,就连讽带刺地挖苦他说:“你的公务太繁忙,又要掌握朝纲,又要治国安邦,又得费心思展土开疆,只是你不驰骋沙场,不然的话,一定能让我们领教‘鞭敲余镫响,人唱凯歌回’的威风来。”

    五鹿充宗对皇帝的责备充耳不闻,只是一再地劝皇帝回宫:“陛下,娘娘已经走远了,不必苦恋着她。”

    “你们说我不应该这么恋着王嫱,可怜她临走时还连连地回头望她的君王,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返回来的故土。要是也给你个妃子,”元帝又转向五鹿充宗,“当你们情深意长时,让她背井离乡,去胡地卧雪眠霜,要是她不留恋你,你也能像现在这样轻松地把她送走,若果真是那样,我一定要封你做个一字王。”

    五鹿充宗听了这番话,一时不再言语。元帝仍逗留在灞陵桥畔,他站在桥头上,极目远望昭君北行的方向。可是,已经看不见一点儿影子了,所见的只是满目苍凉的旷野大漠。秋风萧瑟,草黄了,水落了,雁来了,人却走了。

    塞外的秋色是那样的壮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王昭君乍见这大草原的风光不由得耳目一新,特别是那些纵马奔驰的彪悍牧人,给了昭君极深刻的印象。看到这些射雕逐狼的健儿们如此骁勇,昭君想起了醉生梦死的大汉君臣,她更加明白了,呼韩邪单于绝非虚言恫吓,而汉元帝的诺言不过是想包住火的纸。夜已经很深了,金风横过广漠的原野,不断地灌进她那暂宿的穹庐里,四周只听见秋虫的鸣叫声,案上的烛火摇晃跳跃着。

    在烛火的阴影里,她仿佛看到了汉元帝的面影,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明白汉元帝所悦的首先是她的美色,所求的也只是她的肉体,她不过是为皇上供养的一朵奇花异草,很难说有什么至情至爱。但离别时她亲眼看到过皇上的泪,也许皇上是有几分真情的吧,而且自己也曾为他付出过少女的恋情。但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番王呢?他也爱自己?就凭着毛延寿的一幅图?昭君觉得这些男人们多奇怪,为了一个女人几乎动起刀兵来,将来如果有比呼韩邪单于更有力量的人出现了呢?昭君不愿再想下去了,在这个无耻的世上,她被迫扮演了一个最可耻的角色,只是角色该下场了,昭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烛芯轻轻爆裂,发出“啪、啪”的响声,光焰陡长,刹那的明亮十分刺目。火光的跳跃中,一行浊泪不断地滴下来。秋夜的空气凝结得好像铅一般沉重,昭君拿过一双铜箸,细心地夹断烧残的烛芯。也许人生这样完结,倒是最好的。生命之火热烈燃烧,为人所敬羡,不强过忍辱偷生,引来无数指责、叹息、唾骂吗?

    静夜里,一阵阵梆子声在草原上回荡着,一片狗吠夹杂着几声狼嚎,显然汉番交界的那边不知聚集了多少人马。想到明天呼韩邪单于必会出现悔恨、失望的模样,昭君带着几分凄凉又有几分满足地笑了。

    呼韩邪单于带了围猎队伍,早就站在边境上等得不耐烦了。日出时分,终于看见番使簇拥着昭君,跨过境地,进了番国。番王见王昭君,一眼销魂,十分欢喜,即封昭君为宁胡阏氏,做了正宫娘娘。

    番王命人在宫车中摆了酒宴,一面称谢汉皇以两国安危为重,送昭君出塞和亲,不忘旧时盟约,息了两国刀兵;一面为昭君敬酒,称颂她的明理知义。昭君脸上一直是淡淡的,这一会儿见番王把酒杯递了过来,也不推辞,问番王:“现在行到哪里了?”侍候在一旁的番使连忙回答:“我们已经到了黑龙江,这是番汉两国交界的地方,南边归属汉家,江北就是我番国了。”昭君听到此言,心头一紧,对番王说:“大王,我想借这一杯酒,望南浇祭一番,就算辞别了汉家,然后随你北去吧!”番王听了自然应允。

    昭君下了毡车,举杯来到了江边,含着泪把酒洒在江中,不胜凄凉地说道:“汉皇陛下,妾身这一生到此就该了结了,与你相逢相守只有等到来世了。”说罢,纵身跳入了波涛翻滚的黑龙江,一直提着心在后面守候的番王,见状措手不及,只管大喊一声,众随从赶紧赶到江边,但已经晚了,番王化喜为悲,命人捞起尸体,就地厚葬在黑龙江畔,后人称之青冢。

    “大王,”毛延寿慌忙赶上前来,屈膝又展开一幅美人图说:“这是汉元帝的冯昭仪,比昭君更美。”

    呼韩邪单于见如此这般地折腾,到头来美人没有得到,只落得与南汉结了怨仇,这样想着,便恨起了从中作戏的毛延寿来。呼韩邪单于的眼里喷出被人作弄后,因难堪而产生的愤怒。良久良久,才冷冷地说:“现在汉元帝一定很想见你。来人!”

    “在!”几个凶悍的侍卫奔了过来。

    “将毛延寿拿下,押回长安,解送汉朝处治。”

    “哔哔”界河发出巨大的欢声,流向了大海。

    长安城的秋天,常常刮着漫天的西风,飞舞的黄叶,不时飘进汉元帝常住的宫中来,跟昭君分别已有不少日子了,然而元帝总是吃不香,睡不好。冯昭仪想乘机博取元帝的宠爱,可是她俗不可耐的谈吐,使元帝大为反感。倒是傅昭仪聪明,仅在一旁冷冷地窥测着皇上的意向。

    那只产自百粤的能言鸟儿,看见每天给它添食的换成了傅昭仪,竟不肯再吃东西,几天后就死掉了。元帝更添了几分忧愁,常常在深夜里,披衣而起,对着昭君的画像坐到天明。

    又是一个愁人的黄昏,眼前那盆大立菊,在萧瑟的秋风中,有的已经开始枯萎了,枯萎的花朵变成一团一团的垂在枝头上。这令元帝又想起了昭君说过的话:“菊花最贞洁,它宁可抱恨枝头死,也不愿随意嫁清风。”汉元帝深知昭君有菊花般的品质,有外柔内刚的性格,此去塞北,必无生还。因此,他特别地悔恨、悲伤。元帝慢慢地扫视着这个房间,悄悄地走遍每一个角落,缓缓地抚摸着每件昭君用过的家具、器皿。过去,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而今人去楼空,元帝多么希望能在这儿找见昭君的痕迹,嗅到昭君的芳泽,幻化出昭君的倩影啊!

    “来人,添些香来,朕今晚就在此处歇息。”元帝吩咐道。看到太监添足了香料,在铜鼎中焚烧,一时间,香烟缭绕,昭君的画像也变得蒙蒙眬眬的了。似水般的凉风,浸人肌骨,如霜般的月华,洒满了窗前空地,使那弥漫在宫中的烟雾变得像洒了一天的银粉一样耀眼,那颜色分明是梦的境界,充满了诗的韵味。

    北风里,送来了阵阵音乐。啊,这不是琵琶声吗?弹的是什么曲调?很久没有听到这样使人心情恬静的声音了。烟雾中,一个人影随风而来,那轻蹙的娥眉,明净的秋波,飘移的莲步,宛然正是朝思暮想的昭君。元帝完全怔住了,他努力回忆她过去的浅笑、薄羞、轻愁、欢乐种种神态,但全然没有眼前的这种仙姿神貌。惊喜之余,元帝忍不住呼出声来:“明妃娘娘,想煞寡人了。”不料,这声音连自己都听不见,他忙伸手去拉她,手却无法抬得动。

    昭君微微一笑,将手放到元帝的脸上摩挲着,吐气如兰,柔声说:“陛下近日瘦损了许多,原该多加保重才是。”

    “娘娘!娘娘!”元帝好似生怕又会失掉昭君似的,忙伸出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她的腰仍是那样柔软,虽然身体似乎有点儿随风飘移,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元帝立刻又用另一只手环抱着她的腰肢,凑在她耳边低声说:“娘娘想朕吗?”

    昭君拿出那玉连环,放在元帝手中,低首答道:“永不弃,长相随。”她的脸在不知何时燃起的烛火下羞红了,这种娇艳真使元帝神思荡漾。

    恰在这时,一个粗大的声音响起:“王昭君,如何趁我睡了逃回汉宫,快快跟我回去!”

    “大胆狂徒,怎敢在朕宫中如此无礼!”元帝勃然大怒。然而,那番人却不理会,只管拖了昭君就走。

    “娘娘,娘娘……”元帝猛然坐了起来,触手无物,便慌慌张张地叫了几声,几名小太监忙从外面跑了进来。

    一只孤雁在夜空中哀叫着,带着一团黑影掠窗而过。这讨厌的扁毛畜生竟将我的好梦打破了。元帝一肚子的情话没能说完,心里恨透了这只雁儿,决定令人除掉它。

    雁儿似乎知道元帝的意图,又哀鸣起来,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悲凉、凄惨,那颤抖的音律撞击着汉元帝的心弦,引起了巨大的共鸣。元帝的思绪又波动起来:“雁儿啊!可是那塞外北国的硬弓强翎,将你的伙伴射落?可知我同你一样,也是孤零零的呀!”汉元帝郁积了多日的烦闷终于找到了倾吐的方式。

    鸿雁哀哀地又应了几声。

    “啊?你是说昭君还活着?”汉元帝想到了降番的李陵,“这样活着不就是行尸走肉么?那昭君……唉,还说雁过留声,留下这种声音,罢、罢、罢!快去吧。”元帝的脑海里此刻之间又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陛下,不要思虑过多,龙体要保重呀。”石显拍马溜须地跪下来,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说。

    汉元帝没有再出声了,但心底却暗暗地想道,昭君如不能死节,则我大汉的脸面将往何处放啊!

    天明了,五鹿充宗越班奏道:“王昭君死节界河,番王呼韩邪单于令人将奸贼毛延寿送回,愿与我大汉和好如初,伏候圣旨。”

    汉元帝一怔,立刻吩咐:“将毛延寿斩首,用其首奠祭明妃。”

    直到此刻,元帝心中的一块石头才算是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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