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马上大家都要死了。到时候有得是时间睡，现在的时间多宝贵啊。”雅诺轻轻叹息一声。
“你已经知道了？”
“当然了，你们虽然来了，可是拿什么救我们呢？只有等飞船来，但现在外面除了暴雪，什么都没有。世界上那么多有钱人都不一定救得过来，更何况我们这些平民呢？”
谷迪没有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雅诺并没有过多恐惧，反而煞有兴趣地问道，“你结婚了没有？”
谷迪摇了摇头。
“那有女朋友吗？”
谷迪又摇了摇头。
“呵呵。”雅诺突然笑了，黑夜而安静的夜里，那笑声格外动听，“送你一样东西。”
谷迪稍稍吃惊一下，但没有阻止雅诺伸手将围巾围在他的脖子上。
“这是我亲手织的，本来打算作为自己的嫁妆……还以为不可能再送出去，没想到你竟然出现了。”雅诺将围巾仔细围在谷迪的脖子上，盘腿坐到床上，与他面对面，用大大的眼睛盯着他，严肃地说：“不许拒绝！”
“很暖和。”谷迪微微一笑，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红光，依稀打量着上面的图案。
“这个人是我奶奶。”指着围巾上的图案说道，“她年轻的时候，喜欢坐在海边，看着那座灯塔，一旦它亮了，就说明出海捕鱼的爷爷要回来了……我也好想有这么一座灯塔啊，天天看着它，每当它亮起来的时候，心爱的人就出现了，想想都很幸福！”
“如果这次我们都能活下来，我带你去海边看灯塔。”谷迪仔细地看着围巾上的图案，然后又抬起头看着雅诺，他孤寂了近三十年的内心倏地亮起一盏灯光。黑暗笼罩的大海，一盏孤灯亮起在海岸线上。
“真的？”
“真的。”
“拉钩。”雅诺伸出小手指，谷迪也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指。两人的小手指缠绕在一起，算是约定。
四
2101年03月13日
夜晚二十三点，世界彻底混乱了。飓风夹杂着暴雪，再一次疯狂席卷着每一个角落。地面上，裂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巨形深堑，轰隆声不绝于耳，仿佛雷霆滚动在地心深处。这是大地的哀鸣，万物的丧钟！
整座城市剧烈地摇晃着，楼宇坍塌，街道裂开，墙皮往下掉，桌上、柜上、餐具等，所有东西都变成了凶器，纷纷砸了下来。原本寂寥像是死域的小城，突然间惊叫、嘶吼、哭嚎声交织。雅诺终于等来了这一天，这次果然轮到他们了。但面对这样的场景，所有活的人仍然无法从容对待。只是，他们这最后的哀鸣，在风雪呼啸和狂风的呜咽中显得是那么的渺小！谷迪砰砰地敲着门：“起来！快起来！楼要塌了！”
雅诺不停地摇着头，她也被这个混乱的世界给吓懵了，连门都忘了开。直到谷迪红着眼睛冲了进来，拽着雅诺和奶奶不由分说地往门外冲，可是奶奶死活不肯走，奶奶紧紧地握着谷迪和雅诺的手说：“小伙子，我把我孙女交给你，请你善待她，带着我只是累赘，你们逃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要留在这，我老伴、我儿子和儿媳妇都在这儿，我不能走。”
泪水从谷迪的眼中流出，看着这位相识不久的老人，他知道她最希望他怎么做。事实上，从那夜和雅诺约定后，他对生活的态度就已经转变了，雅诺给了他贪恋生活的理由。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奶奶，不，要走一起走！”雅诺呜呜地哭，死死地拽着奶奶的手。
“快走，快走！！”奶奶一个劲儿地往外推。
“快走吧！楼要塌了！”谷迪使劲儿拽着雅诺往外逃。
刚说完，楼上的房梁掉下来，狠狠地砸在了奶奶的头上……
雅诺声嘶力竭地叫着奶奶，“走！”谷迪没有时间悲伤，他必须拉着雅诺离开这里，去找雪地战车，然后尽量往更高地方逃。再然后，他就不知道了。事实上，他也想不了那么远。
楼道里已经都乱作一团。谷迪一面推着雅诺一面几乎跳起来高声吼道：“大家不要乱，一个一个走，快，速度要快！”
“不，我不走！”奶奶的死已经彻底让雅诺崩溃了，“就算死，我也要和奶奶死在一起。”
“这是奶奶自己的选择，但你必须活下去！为了她，为了你自己，你都要活下去！还有我们的诺言，你说你要看灯塔，难道你忘了？！”一向沉闷的谷迪大声吼道。
雅诺停下了哭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从他的眼睛中，她看得出来他是那么焦急，那么悲伤。
“你一定要活下去，这是奶奶临终时的嘱托！”说完谷迪在雅诺的额头上重重地吻了一下，然后牵着她的手说：“走！”
黑夜，在狂风肆虐的暴雪下，一切都崩溃了，一切都疯狂了。
雅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所有人都试图往下跑，除了吼叫声，狗叫声乱作一团，根本就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也听不清谁说什么。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跑出去。她觉着她跑下来的这一路，都是踩着人的尸体出来的，为了减轻痛苦，她只有不停地喊，不停地叫，叫地震耳欲聋，叫地什么都听不见，那一刻所有真实的存在只有手里握着的一只有温度的手，谷迪的手。
在他们刚跑出楼的一瞬间，房子在他们身后轰然倒塌，她捂着耳朵吼着“不！”泪水不可抑止地一波一波涌出来，可是这呐喊对于这灾难而言简直微不足道。她的心疼的简直无以复加，她怕的牙齿咯吱咯吱的直响，她感到地面像纸一样慢慢被扯开，好多人掉下去，谁也看不清谁，只是互相抓着，扯着，有些人被硬生生的从地缝里扯了下去。一瞬间，哀鸿遍野。
身边都是人，这时候人们的区别只有生和死，没有性别、国度、地位诸如此类的区别，那是白天的事，是生存之外的事。她觉得那种阔别已久的孤寂无援的无助再次深深袭来，像那天她知道爸爸妈妈再也回不来，她和奶奶在厂长办公室，奶奶与厂长对坐，厂长皱着眉头一个劲儿地抽烟，奶奶泪水涟涟地要厂里给个说法，她就静静地站在奶奶身边，她不知道手要放在哪儿，她只能死死地攥着奶奶坐着的木椅靠背，她一直抠，一直抠，直到指甲里都是椅子的木屑。她不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她也听不懂，她只记得奶奶一直说，你要我们怎么办？
此时此刻，雅诺也想问，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谷迪拉着雅诺，逆着人流，拼命向前冲。断垣残壁中，许多人被倒塌的房屋掩埋，而他们的亲人在奋力挖掘中，再次被倒下来的建筑砸中。那些侥幸逃出来的人，依然处于九死一生之中，部分被高空坠物砸死，部分被践踏而死。最凄惨的莫过于坠入地上裂开的巨大的缝隙中。
终于，谷迪看见了他们的临时营地，大部分的雪地战车都已被损坏，只有一辆被高高翘起的土块顶了起来。一个士兵正爬在战车顶部，奋力地拉车盖。
可是，那个士兵见有人跑来，竟然加快了速度打开车盖，然后跳了进去，开动雪地战车。
“停下，停下！”谷迪松开雅诺，疯狂地跑过去，挡在战车前。
雪地战车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加足马力，向他冲来。
千钧一发之际，谷迪侧身跃开，然后敏捷地纵身跳起，抓住战车的扶手，迅速爬到车顶，拼命捶打着车盖，“打开，打开！！”
“没有空间了！没有空间了！”那个士兵铁了心不打算救别人。战车里有的是空间，只是他不愿意逃难者与他分享车里的食物和水。就在他以为要摆脱外面那个讨厌鬼的时候，一个冰冷的管状物体透过车盖上的小孔伸了进来，抵住了他的天灵盖。
“停下！”谷迪单膝跪在车盖上，扣住枪扳手，冷酷地说道。
雪地战车缓缓停下，雅诺艰难地追了过来。里面那个士兵垂头丧气地打开车盖。谷迪先将雅诺拉进战车，关上车盖冷冷地对那人说道：“开车！”
战车开动了，向海拔高处缓缓前进。雅诺依偎在谷迪的怀中，不停地颤抖着，她脸上的泪痕沾上了脏雪，留下一道道灰痕。谷迪心疼地伸出手，为她擦拭。
此时，世界上绝大部分的陆地已经沦陷了，天空中除了厚厚的尘霾与乌云，便是疯狂的雷电。潼州已经毁了，大地颤抖，这座北方小城，正缓缓地陷入地下。一辆雪地战车犹如猛兽前的蚂蚁，正艰难地向一座巨大的雪丘攀去。
谁知高大的雪丘上，出现一个巨型的深坑，战车避之不及，深深地陷了进去。雪坑边上，一辆严重变形的雪地战车侧翻，鲜血渐渐从战车中渗了出来，洇红了四周的雪……良久，从战车里传出几下试探性的踹击声，接着便是奋力一击，战车盖被踹开。谷迪艰难地爬了出来，又把昏迷的雅诺拽了出来。经过仔细查看，雅诺只是头部受到了轻微的撞击，谷迪舒了口气。再看那名驾驶战车的战士，他的身体是完好的，但脑袋已经被变形的战车挤扁了。
谷迪轻轻地呼唤雅诺几声，没有得到回应，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白皙的脸颊，看着她安静的眼睑，长长的睫毛。他多么庆幸，能在这生命的尽头遇见她。
突然，他狠狠地摇头，不能死，他绝不允许她死去，绝不允许！
他吃力地站了起来，将她背到身后，继续向雪丘顶部爬去。他步履蹒跚地前进着，鲜血从他的裤腿上滴落，沾染着他留下的每一个脚步……
五
2101年03月14日
黎明在混乱之中降临，世界出现一丝丝微光。
雪丘顶部，一个求救器发射出一道红色激光，直刺入被阴霾覆盖的天空。激光器旁边，雅诺艰难地睁开眼睛，她的几乎被冻僵的身体被谷迪紧紧地抱在怀里。
谷迪面色苍白，眉毛与嘴唇上都结满了冰渣子，眼睛中的生命之火已经将近熄灭，但看到雅诺醒来，他还是想给她一个微笑，只是冻僵的脸已经不听他指挥了。
“谷迪……”雅诺喃喃说道，拨开谷迪盖在她身上的军大衣，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冰冷的脸。接着，一股恐惧在她心中泛起，她猛然低下头，谷迪的腹部，一个骇人的伤口呈现，瘀黑的鲜血已经冻结了。早在雪地战车陷入深坑之时，谷迪就被一块锐铁刺伤，是信念让他背着她一步步爬了上来。
“谷迪！”惊恐的泪水从雅诺的眼中流出，她快速拿起军大衣包裹在谷迪的身上，双手抓起他的手放到嘴边，不停地哈着热气，然后慌乱地掸去他身上的脏雪与冰渣子，最后死死地抱住他，嚎啕大哭。
“谢……谢，你。”谷迪极其微弱的声音传来。
“什么，你说什么？”雅诺急忙低下头，将耳朵贴到他的嘴边。
“谢谢你。”谷迪再次轻声说道。
“为什么？”雅诺难解地看着他。
谷迪缓缓出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微微说道：“看见你的……那一刻起，它……亮了。”
说完，他嘴角牵动一下，扬一抹幸福的笑容，头却永远地低了下去。与此同时，他放在胸口的手也划了下去，露出围巾上那座永远矗立在蔚蓝色海岸线上的灯塔。
雅诺不停地摇着头，双臂抱着他的头，嘴里喃喃说着，“不要，不要……”
大雪纷纷扬扬，永无休止地下着，企图将这世界上最后一片陆地掩埋。
百里之外，呼啸的洪水汹涌向北侵袭。漫天的雪花飞舞，一架直升机被一道红色激光吸引，正极速飞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