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凰途-天意难违,天命所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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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后,微浓快马加鞭抵达幽州府。连庸因年纪老迈,受不起颠簸,慢了她几日脚程。

    这一路上,微浓刻意打听过,如云辰所说,燕宁已经停战,但停战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聂星痕与祁湛是生是死,并无任何风声传出。

    幽州府仍旧由燕军接管,出入盘查格外森严,城外排起长长的队伍,皆是开战前逃难离开幽州的百姓,如今听到停战的消息又匆忙返回。

    微浓放眼望去,这队伍少说也有两三千人,如此等下去不知何时才能盘查完毕。她实在等不及了,只好跃出队伍,打马走到城门口,向守城士兵自报身份:“本宫乃烟岚郡主,即刻放行。”

    几个守城的燕军都听说过烟岚郡主的威名,可谁也没见到过其真容,上下扫了一眼微浓风尘仆仆的面容,疑惑道:“烟岚郡主在幽州府一战中下落不明,燕军人人皆知,怎么突然出现了?”

    “不会是假冒的吧?”另有一人也是疑惑。

    “你们带本宫去燕军大营,自有将士能识别真伪。”微浓神色不变。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把你的通关文牒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这通关文牒之中并不是她的真名,若是真名,恐怕她这一路早就被截去宁王宫了。为了自己的清誉和燕军的威望,她又不能说自己是被宁军掳走了,想了想,只能胡乱编造一个理由:“幽州府一战中,本宫受伤坠河,被河水冲到演州下游,为当地百姓所救。本宫怕走漏身份,便起了个假名字,这通关文牒上并不是本宫真实姓名,看也无用。”

    守城的士兵们一听此言,疑虑更重。

    微浓立即重申:“你们只需将我送去燕军大营,届时本宫重重有赏。”

    话虽如此,可值守期间谁敢擅自离岗?尤其是燕宁开战以来,坑蒙拐骗之事层出不穷,三天两头就有富户走失女儿被人冒认之类的消息传出,将士们都见得太多、听得太多。

    再者如今是关键时期,燕军中人人都晓得,摄政王聂星痕已久不露面,镇国侯尘远又不在幽州,军中谣言纷传,谁能做主认下这个烟岚郡主?万一是个细作又如何是好?

    守城的士兵们谁都不愿冒这个风险,便对微浓冷言冷语地拒道:“国有国法、军有军令,你这姑娘自称烟岚郡主,却无证据,我们都不能信。看你年纪轻轻我们就不追究了,快走快走!”

    微浓急了,正欲辩解一句,却见两个士兵匆匆忙忙骑马而来,对守城士兵们出示令牌,命道:“我乃镇国侯麾下先锋军,奉镇国侯之命前来传令,即刻起停止出入城盘查!分散人群!镇国侯亲率先锋大军回城,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到了!”

    “镇国侯回来啦!”所有将士都振奋起来,连忙停下盘查,开始疏散通道。

    微浓这一路上早就听说明尘远率军去楚地平乱,此刻听到他能赶回来,亦是心中大喜,只可惜前来传话的两个士兵见了她都无甚反应,显然也不认得她。微浓灵机一动,对那守城士兵道:“让本宫留在这儿!镇国侯定能认出本宫!”

    士兵们本欲再行拒绝,却见微浓已经敛去喜色,那股子威严劲儿又透了出来:“你们怕什么,本宫若敢冒认,这么多人还能抓不住我?想清楚了,我若身份是真,你们都是立功之人。”

    最后那句话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几个士兵商量了一阵子,见微浓英气逼人、口气又大,方才听说镇国侯回城时的喜色也不像作假,这才终于下了决心:“好吧,你就留在这儿等镇国侯回城吧!咱们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有半句虚言……”

    “任凭处置!”微浓利落接话。

    几个士兵都无暇再说话,纷纷出动疏散出入城的百姓。接班的一队兵马也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提前过来帮忙,将百姓们有序分散。

    半个时辰过得很快,方才还喧闹哄乱的人群,好像是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远处传来重重的马蹄之声,整个城门似乎都跟着震动,微浓一听这声音便知,至少有一万人马要进城了。

    不多时,一千人的开路先锋出现在视线之中,所到之处人群都不自觉地朝后退去。开路先锋迅速排开形成两道人墙,把等着进城的百姓拦在人墙之外。

    马匹的嘶鸣先于一切传到微浓耳朵里,紧接着是迅速有力的马蹄声,最后才是明尘远一袭铠甲,率领大军驭马飞奔而来。他似乎很着急,临近城门坐骑还没有减速之意,这让微浓的心狠狠揪起。

    她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也许是明尘远有什么紧急军务。可她也明白,若不是燕军大营真出了事,远在楚地平乱的镇国侯绝不会如此匆忙地赶路回来,甚至连点风声都没有。

    果然,有人同她想法一致,几个士兵在她旁边低声嘀咕:“镇国侯怎么突然率军回来了?该不会是殿下真出什么事了吧?”

    “谁知道呢!突然就说停战,也不说让咱们班师回朝,大家都蒙着呢!”

    “我听说九月十九那晚,好像宁军来突袭了,也不知与此事有没有关系。”

    微浓听到此处,终于恼了,忍不住怒斥:“谁让你们妄传流言的?!”

    几个士兵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向微浓,只见她目露厉色,气势逼人,真的像是燕军之中人人传颂的火凤凰,在幽州城门外铁血一战。

    然而微浓已无暇再斥责他们,因为明尘远坐骑的马蹄声离她很近了,仿佛就在耳边。微浓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人影,直至他减速进城,她突然纵身一跃跳出人群,拦在了城门中央。

    明尘远大吃一惊,连忙勒紧缰绳,饶是如此,还是险些撞上微浓。他心头怒火大起,一鞭子狠狠甩了下去,幸而微浓翻了个跟头轻巧躲过。

    “侯爷!是我!”就在明尘远喝命捉人之时,微浓抢先说道。

    明尘远定睛一看,拦马之人竟是微浓,他立刻跳下马背,面露喜色:“郡主,你怎么在此?”

    “说来话长,”微浓亟亟说道,“快带我回燕军大营!”

    这才是正事!明尘远当即指着一个副将,命道:“把你的马给郡主!”

    那副将立刻下马,把缰绳递给微浓。微浓随即上马,指着方才那几名士兵,说道:“他们护驾有功,请侯爷重赏。”

    言罢她一甩马鞭,与明尘远并肩驰入幽州城。两人飞快地往燕军大营赶去,微浓一边策马一边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云辰说他死了?”

    明尘远没答,只道:“我也是收到简风和冀先生的信才赶回来的,具体情况尚未确定。”

    “信上怎么说?”微浓忙问。

    “殿下怕是……凶多吉少。”

    初冬的一阵冷风吹来,将马匹上颠簸的话语声吹散。微浓像是听清楚了,又像是没听清,她什么都没再问,只狠狠扬鞭策马,唯恐自己回来得太迟。

    燕军大营。

    冀凤致与简风此时均已得到消息,纷纷等在营外。见到明尘远与微浓一并策马回来,两人脸色都不大好,却碍于将士们在场,没说什么。

    微浓下马,一句话还没问出口,冀凤致已先一步说道:“去了主帐再说。”

    聂星痕在帐外布置了迷阵,只有他最亲信的侍卫才知道阵法的出入口,也是因为这个迷阵,暂时挡住了心怀不轨的打探,也防止了消息外泄。四人一并穿越迷阵,来到主帐之外,简风再也憋不住了,霎时间号啕大哭起来:“郡主……郡主……你回来得太晚了啊!”

    一句话,像是万箭齐发,攻心而来。微浓什么都听不见了,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仿如山河崩塌!

    “不,我不相信!”她一个箭步跑入主帐之内,然而入眼所见,却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白色,还有停放在帐内的一副巨大棺椁。

    冀凤致和明尘远尾随进来,前者痛声说道:“微浓,他真的尽力了。”

    “我不相信,让我看看!”微浓疯狂奔至棺椁前,双手死死握紧棺盖,拼尽全力想要推开,“当年楚璃的死,我都没有看到尸体,这一次没看到他的人,我绝不相信!”

    明尘远亦是大声说道:“郡主说得没错!没看到殿下的尸身,我也不信!”

    他言罢上前几步,想与微浓合力推开棺盖。“嗡嗡”的低沉声缓慢响起,棺盖被徐徐推开,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令微浓一阵恍惚。

    她纵身跃上棺盖,埋头朝棺材里看,只见一个身穿银光铠甲、头戴缨盔的年轻男子躺在其中,永远地合上了双眼。他很瘦,脸色很苍白,颧骨凸显,英挺的鼻梁上方眉目蹙起,似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微浓不自觉地伸手进去,抚上他的脸颊,可那还能称之为脸颊的地方,早已被他体内的蛊毒损毁,肌肤不再饱满,不再光滑,硬得硌手。唯有胡楂一如从前,刺着她的掌心,也刺痛了她的心。

    微浓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反而绽开一个最灿烂的笑容,放轻声音对他问道:“聂星痕,我回来了,你是睡着了吗?”

    四周死一样地沉寂,这一问,注定无人回答。

    而她丝毫不觉灰心,又轻轻拍着聂星痕的头盔,将头埋得更低:“我知道你在戏弄我,我知道……你起来!”

    这一幕,就连明尘远都不忍再看,不由别过头去浑身耸动,无声低泣。

    简风看到她这个样子,更是泪流不止:“郡主!”

    唯有冀凤致依旧冷静,作势上前劝阻她:“微浓,够了,他已经走了。”

    “不!他没有!”微浓忽然崩溃大喊,“你看他的身体都没有腐烂!他怎么可能死了!他没有!他只是睡着了而已!他在等我!”

    “他已经死了!”冀凤致根本拉不住她,还是简风上前按住她的手脚,两人硬生生将她从棺盖上拖了下来。

    微浓死死抓着棺椁边缘,疯了似的挣扎:“他没死!你们放开我!他没死!”

    “他死了!”冀凤致怒喝一声,扳着微浓的肩膀朝她大喊,“他已经死了!尸身不腐,是军医从你那些医书上找到了秘法,在他的伤口里放了奇药!”

    微浓怔然一瞬,又开始挣扎起来,她的头发散了,她的衣裳被扯破,可她什么也顾不得,手脚并用再次爬到棺椁旁,死死扒着棺沿:“不可能!他哪里有伤口?他身上哪里有伤口?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解聂星痕的盔甲,被简风痛哭拦下:“殿下生前已经撑不起衣裳了……他一生戎马,以盔甲入棺,您就留下他的威仪吧!”

    冀凤致也紧紧拦住微浓的双手,哀声劝道:“穿盔甲是他的遗愿……你尊重他吧!”

    “遗愿……”这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微浓,她闭上双眸,两行清泪顺势滴落,落在棺椁之中,落在聂星痕的盔甲之上,划出两道细微的水痕,凄美而晶莹。

    也许,她不是无法接受他的死,她只是无法接受他死得如此草率,如此不负责任。他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庙堂里,而是死于一次小小的暗杀,一次狼狈的袭击。

    也许,她只是无法接受他默然地远去,没有握着她的手,没有告诉她一声,而是背着她悄悄离开。

    于是,他也永远看不到她为他流的泪,为他疯狂地呐喊挽留,他看不到她的后悔与悲伤,看不到她的留恋、她的痛不欲生。

    蹉跎了这么多年,消耗了这么多感情,他终究没能等到她亲口的承诺,没等到为她披上嫁衣,没等到与她执手偕老。

    微浓伸出手指探入棺中,轻轻擦掉铠甲上的两行水痕,强忍着不让眼中的泪水流下来:“他……有什么话留给我?”

    “有。”冀凤致已经不忍出口,“摄政王让你从此远离是非……他临终前一直握着我的手……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

    “你们都明白,可我不明白。”微浓摩挲着棺中人的铠甲,哽咽垂泪:“聂星痕,你食言了。”

    你食言了!答应我的事,你一件都没有做到!你的雄图壮志、你的感情归属、你该赎的罪过,全都没有完成!你是个骗子!

    但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微浓再次抚摩棺中人的下颌,最后一次感受那密密麻麻的胡楂,就像她心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再也难以愈合。她将额头抵着棺椁的边沿,轻声如情人间的呢喃细语:“余下的事,交给我来做……你安息吧!”

    你的未竟之志,我来替你完成!你的血海深仇,我会彻查到底!你没走完的人生路,我替你走完!

    用不了太久,等我了却这一切,我会用余生的时间去流泪、去思念、去追忆、去诉说我们之间未完成的故事。

    微浓缓缓直起腰身,擦干泪水,对明尘远道:“请侯爷来帮我一把,一起为他盖棺。”

    明尘远阔步上前,无比悲痛地看了一眼棺中人,与微浓各执棺盖一侧,使力合上。

    沉重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从遥远的时光尽头传来的叹息,一声一声低回鸣响。所有的帝王将相、市井布衣,都逃不开人生的这一刻。

    生老病死,天道轮回,亘古不变。

    棺盖终于严丝合缝地合上,掩盖了微浓最熟悉的那张面容,她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冷冷问道:“当日夜里究竟是什么情形?详细说给我听。”

    简风便将当天晚上祁湛带人突袭之事如实相告,包括他们伪装成洗马兵,后来又如何闯进主帐外的迷阵,以及祁湛要求与聂星痕单独密谈之事,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我们都极力反对密谈,是殿下说祁湛不会伤他,执意让祁湛进帐。我们在外等着,原本都相安无事,可没过多久,殿下便开始支撑不住……我们听到祁湛在帐内喊人,便都冲了进去。但是场面太乱,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祁湛的人,哪些是我们的人……”

    简风说到此处,再次面露悲愤之意:“当时原澈假扮成士兵,一下子跑到最前面,想要行刺殿下,被祁湛阻止。其实……其实凭祁湛的功夫是能将他杀死的,可祁湛迟疑了一下,原澈就再次行刺。祁湛来不及阻止,替殿下挡了一剑,可是……可是那把剑太利,刺穿祁湛之后还是刺到了殿下,正中他腰间旧伤……殿下当时就昏死过去,祁湛也当场断了气。”

    简风说得语无伦次,但这无碍于微浓的想象,她眼前已浮现出当晚的画面,混乱之中,原澈手持龙吟剑冲进这间主帐,一剑刺穿燕宁两名主帅!

    纵是燕国第一战神、墨门第一杀手,纵是有铠甲护身、钢铁之躯,也抵不过一把龙吟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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