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庸说到此处,像是想起了什么大事,话语停顿下来。他抬头看了微浓片刻,才迟疑着续道:“不,不,您说得对,还有一种变数存在,就是您!”
“我?”微浓一头雾水。
“对!也许您就是那异象!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尊贵命格,最难得的是,您命主中天,与紫微、天府、七杀、天相都有关联,您可以拨乱这四颗星的星轨,重新画出一张星相图!”连庸霎时变得激动起来,“只不过……只不过新的星轨如何运行,就是未知之数了!这是逆天而行,您要三思!”
重新画一张星相图!可是画了又有何用?能让死人复生吗?
并不能!所以只是个空谈罢了。微浓又觉得心痛了,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倘若世事真如先生看得这般准,您还真是可以扭转乾坤、翻覆天地了。”
此话一出,连庸立即站起来,惶恐回道:“郡主折杀老朽了,老朽只能推算而已,并不能干预,更不能泄露天机。”
“那您今天不是泄露给我了?”
“其一,紫微星星芒已灭,大势已定,老朽不算泄露天机;其二,您命主中天,老朽对您透露几句,助您早日归位,也算是功德一件。”连庸捋了捋胡须。
“呵呵!请问我该如何归位?”
“襄助天府星成就帝业,云大人为帝,您做帝后。”连庸再次指了指头顶,“这才是天命所归。”
微浓旋即变了脸色:“这话是谁教你的?”
“天地可鉴,这都是老朽自己的意思。”面对微浓,连庸既恭敬又坦诚,“不瞒您说,云大人让老朽前来,是想让老朽运用秘术保摄政王尸身不腐,好让他顺利回燕下葬。今日这一番星相之语,老朽连云大人都没说过,他只知道老朽一生追随帝者,其他的他一概不知,也没问过。”
两人把话说得这般透彻,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无非就是连庸劝她放下成见,襄助云辰,而她不愿意罢了。既然知道结果,不如不说。
微浓觉得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便主动起身道:“先生奔波不易,就在幽州府歇息两日,何时想走了可以差人告诉我一声,我派人送您回去。”
连庸亦是起身,恭恭敬敬地道:“您不必费神了,您若用不上老朽,明日一早就让老朽返程吧。”
“我这就去吩咐。”微浓也无心留他,毕竟如今立场不同。她起身走到帐外,安排了连庸今晚的住处以及明日的车马,这才返回帐中,又道,“我送先生出营。”
冬季的夜晚晴空揽月,依稀可见疏星点点。微浓仰首望去,悲伤就像这无法阻挡的严寒,铺天盖地向她袭来。夜空中哪一颗才是紫微星?她看不懂,自知再也看不见了。
微浓默默地将连庸送出军营,送上马车,才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人活着应该随心,若是事事都看天命,也是一种悲哀。”
刚送走连庸,明尘远也传来消息,简风露出马脚了!
微浓立即赶到明尘远的营帐,一进去便看到简风双手双脚被缚,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左眼已经被打肿,伤痕异常醒目。
而冀凤致正拉住濒临暴怒的明尘远,阻止他继续对简风拳打脚踢。
“侯爷!”微浓也出言劝阻,“等事情查明白再说不迟。”
“还有什么可查的!”明尘远额上青筋暴露,“今晚上抓着他的时候,他正要送信!这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
明尘远说着已从袖中摸出一张纸团,递给微浓。后者打开一看,上面果然详述了这些天他们在军营里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包括她打算回燕国扶持聂星逸,都写得清清楚楚。这信虽然通篇没有写明给谁,但从信中着重交代她回营后的情况来看,必是写给云辰无疑。
“你果然是他的人。”微浓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愤怒?是失望?是悲伤?但一切又在她的意料之中。
“傻子都看得出这信是写给云辰的!”明尘远气愤难当,往简风脸上啐了一口,“殿下待你不薄啊!把你从一个小小的侍卫提拔成御前侍卫统领,你竟如此忘恩负义!”
简风蜷缩在角落里,整个脸都是肿的,话也说得囫囵不清,但微浓还是听懂了,他在说:“我本就是楚人,何谈忘恩负义。”
他吃力地转过脸来,看向微浓,又请求道:“我想和您单独说几句,行吗?”
微浓没应,走近几步,拽着他的衣领质问:“那晚原澈行刺,是否与你有关?”
“郡主不用问,他方才都招了!”明尘远越说越是愤怒,“那晚原澈和祁湛各自率部前来,士兵早就发现了异常,报到了主帐,是他刻意隐瞒,造成只有祁湛夜袭的假象!也是他暗中给原澈指路走出乾坤阵,怂恿原澈去行刺殿下!”
果然如此!微浓霎时恨得咬牙切齿,甩出袖中峨眉刺,直抵简风额头。
一道红光从他额上散发出来,端得是诡异与邪恶,他却笑得更加诡异:“原澈那个傻子!我只不过告诉他,聂星痕和祁湛一样,他就急了,迫不及待地去行刺!哈哈哈哈哈!他是个蠢货!”
“你胡说什么!”微浓和明尘远同时变了脸色。
简风大笑的口中已经少了两颗牙齿,说话也漏风不止,可他依旧在笑,笑得更加畅快:“我说,聂星痕和祁湛一样,也是宁王私生的孙子!”
“这不可能!”明尘远不等微浓反驳,已经挣脱冀凤致,奔上来重重给了简风一脚,“殿下尸骨未寒,你竟还败坏他的威名!”
微浓也感到不可思议,聂星痕的生母是宁国人没错,也的确是宁太子赠予高宗聂旸的,可是……可是聂星痕怎么可能是另一个祁湛?那燕宁之战岂不是成了笑话?宁王怎么可能不阻止?
不!绝不可能!
“这是污蔑!”微浓厉声反驳。
简风笑着吐出一口血沫子:“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是云辰说的?”微浓脸色冷如寒冰。
“是!”简风大大方方地承认,“但我觉得可信,便透露给了原澈,他信了。”
微浓根本无法忍受这种侮辱,侮辱聂星痕,侮辱他的母亲,让他死后也不能安息!一时间,她心头悲愤交织:“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复国’!没有本事在战场上打赢,就想法子污蔑、下毒、暗杀!这样复来的国,你们能心安吗?王位能坐稳吗?”
简风听见这话,沉默一瞬,竟没有辩解:“我们都是逼不得已。”
“他已经中毒了!时日无多!云辰明明答应过我不再……”微浓说不下去了,她持着峨眉刺的手已开始颤抖,“他竟变得如此下作!出尔反尔!”
“要怪就怪你自己。”简风再次笑了,“我从前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队队长,因为送你去姜国解毒,又护送你到了宁国,我才能得到聂星痕的信任,擢升得如此之快。是你亲手把我送到了他身边,是你害死他的!”
微浓浑身一震,几乎要坠入魔障。她又想起了钦天监的那番言论——她与他命中相克!初限过后,是她克他!
“要怪就怪你自己。”
“是你亲手把我送到了他身边,是你害死他的!”
简风的话在微浓耳边不停回响,一句一句,令她心痛,就连手也忽然不稳,峨眉刺掉落在地,“咣当”一声刺耳非常。
冀凤致见她不对劲,连忙呵斥简风:“你自己手段下流,还敢狡辩!”
简风放声大笑:“只要能复国,只要殿下能赢,什么手段都用得!就算没有原澈行刺,我照样会在汤药里做手脚,哪怕你们找到月落花我也能悄悄换掉!谁也救不了他!哈哈哈哈!谁也救不了他!”
他的笑声是如此畅快,如此开怀,微浓无法再听下去,她捂着耳朵后退几步,浑身已开始冒冷汗。
冀凤致眼疾手快扶她一把:“微浓,不要被他的鬼话刺激了!这与你无关!都是云辰的诡计!”
微浓却紧紧拽着冀凤致的衣裳:“不,我想不明白,既然简风是云辰的人,当年他……他为何不阻止我去宁国?我还让他回去给聂星痕报过信!”
简风显然听到了,也毫无隐瞒地回道:“我与竹风他们不同,他们反对殿下见你,我不反对,我恨不得让你和殿下相认,拉拢你打探燕国的消息。你可还记得我们到黎都的第一天,在酒楼遇上云潇?”
微浓怎会忘记!那日在酒楼里与云潇偶遇,从此揭开了她与云辰的爱恨情仇。
“那日遇上云潇本是偶然,但我特意表现得很激动,就是为了激化你们的矛盾,从而让你注意到云潇。后来也是殿下猜到你来了,我才放心返回燕国。”简风叹道,“只可惜,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肯认你,也算对你情深义重了。”
“好一个情深义重!”微浓想笑,却更想哭,“我可真是承受不起!”
“是你自己犯贱,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若知情识趣,当初就该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殿下复国之后再去接你做皇后,岂不美哉?”简风“啧啧”两声,话锋旋即一转,“不过我要多谢你,若没有你推波助澜,我不可能这么快就取得聂星痕的信任。”
微浓看到他这副嘴脸,只觉得双目刺痛,怒而呵斥:“无耻!
“人不厌学,兵不厌诈。”简风依旧在笑。
“你在摄政王身边那么久都没有杀他,为何选在此时动手?”这一句,是冀凤致所问。
“以前杀他没用,就算杀了他,燕国还有聂星逸和明尘远,宁国还有老贼原清政,我们照样复不了国。”简风很满意自己选择的时机,面露几分骄傲之色,“现在不同了,燕宁已经开战,王子王孙互相残杀,两国都会一蹶不振,殿下就再也没有敌手了!”
“我大楚复国有望!”简风忽然高声喝道,表情也变得肃穆起来,“至此,我的使命已经完成,要杀要剐,我死而无憾!”
他说着便欲咬舌自尽,微浓一眼看穿他的想法,立即捏住他的下巴:“你这就想死,未免太轻巧!”
“咔嗒”一声,她将他的下巴捏脱臼,冷冷问道:“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他的棺椁、他的尸身,你可曾动过?”
简风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用挑衅的眼神看向微浓。
但微浓已经明白了:“很好。你是楚人,你想复国无可非议,但这种手段实在太下作,就算我不为他报仇,也不可能饶过你。”
此言甫罢,她忽然直起腰身,朝明尘远道:“我想劳烦侯爷一件事,将他的手筋脚筋全部挑断。”
简风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微浓会说出这番话来。明尘远倒是没多问一句,当即就要上前动手。
微浓又伸手拦下他:“我的话还没说完,挑断他的手筋脚筋之后,就把他放了吧。”
“郡主!他可是杀害殿下的罪魁祸首!”明尘远反对。
简风也是大感意外,但下巴脱臼,他说不出话来。
微浓再次走到简风面前,蹲下身子看他:“冤有头,债有主,我找你的主子。你回去替我转达三件事,若转达不到,后果自负。”
微浓慢慢伸出一根手指,脸色冷如寒冰:“第一,你们杀聂星痕是为国报仇,我无话可说。但我会把事实真相公之于世,届时世人怎么看,宁王是否要替祁湛报仇,你让云辰自己掂量。
“第二,云辰既想复国,我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我会把青鸾火凤的秘密公开,让楚人自己去找宝藏,燕国绝不觊觎分毫。到时楚地人人富可敌国,人人可揭竿而起自立为王,楚国复国有望,我想他一定乐见其成。
“第三,听说当年楚王曾派人行刺高宗聂旸,但未能得手,只杀了一个名叫良夜的侍卫,良夜正是我亲生父亲。”微浓语调冷到极点,“为人子女,我要找云辰报仇,还请他光明正大地应战,不要再用下作的手段取胜!”
三件事,没有一件是替聂星痕报仇,但又替他报了仇。
微浓兀自交代完毕,便在简风的下巴上重重一拍,他的颌骨立刻恢复原位。微浓这才直起身子,转对明尘远道:“我就不操心了,您动手吧!”
明尘远只觉得这三桩事说得大快人心,重重点头:“郡主放心!”
冀凤致却显得忧心忡忡:“微浓,你父亲的死因,我从没听你提起过!”
“提了能如何,再造杀孽罢了。”微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无比厌倦地道,“不过如今我想通了,以暴制暴才最有效,就这样吧,一劳永逸。”
“不!不!”简风在她身后大叫起来,根本不顾下巴的疼痛,勉强喊道,“你不能这么做!你会害死殿下的!”
“我是在帮他。”微浓冷笑,“宝藏一旦公之于众,我想楚国人人都会乐于复国。”
“这不公平,聂星痕的死是我做的,殿下毫不知情!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冲我来!冲我来!”简风嘶哑辩解。
“谁说我要替聂星痕报仇?我是在替我父亲报仇。”微浓面色不改,冷然看他。
简风知她心意已决,也无话可说,沉默半晌,艰难问道:“殿下若有回应,去哪儿找你?”
微浓嗤笑:“我不需要他的回应,这三件事是‘告知’,而不是‘询问’。”
言罢,微浓拉着冀凤致走出营帐。身后,彻骨的痛叫声响于耳畔,冬夜的寒风呼啸而过,瞬间将这声音吹散。
帐内,明尘远挑断简风的手筋脚筋,又从怀中摸出一封早已泛皱的书信,扔到他面前:“这是殿下生前给云辰的书信,你滚回去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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