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和亲情,难道真的不能两全?明尘远忍不住双手抱头,崩溃大喊:“为何会变成这样!”
“所以和谈不能拖了!你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达成一致!越快越好!”微浓提醒他道,“拖得越久,燕国就越乱,变数就会越多,几个孩子就越危险!”
明尘远像是接受了和谈的事实,缓缓跌坐在地上。这些日子他遭受的打击实在太多,聂星痕的死、五万兵马的围困、燕国混乱的局势、亲生骨肉的安危……每一件事都像一把利刃,正正戳在他的心口。
终于,他重重点头:“我听你的。”明尘远似乎恢复了冷静,从地上站起来,“宁国使臣什么时候到?”
“后日。”微浓想到宁国派来的人选,心头滋味繁杂。
“燕宁和谈,宁国却派两个楚人来坐镇……”明尘远笑叹,“宁王是多不想让我们占便宜。”
是啊,这真是一个精明的决定。微浓心里猜测,宁王之所以放心派云辰前来,恐怕是两人私下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而至于云辰究竟想要什么,她就猜不到了。
“看来他是彻底放弃复国了。”微浓不禁喟叹。
“放弃复国,难道他杀害殿下的仇就能一笔勾销?”明尘远的目光突然变得冷厉,“等到和谈结束,我绝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苍山!”
微浓闻言蹙眉,她并不是担心云辰的安危,他既然敢上苍山,必然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担心的是明尘远会因一时冲动坏了大事,遂劝道:“你不能在苍山动手,云辰是和谈使者,代表的是宁国,你若杀他,就成了燕国背信弃义,还会连累姜王的声誉。”
然而明尘远眼中的恨意根本挡不住,双目猩红地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次被困幽州府就是他设下的埋伏!五万人马挣扎在生死线上,甚至为了只老鼠争抢不休,消磨尊严……”
明尘远不忍再说下去,终是恨恨地道:“先是殿下的死,后是被困之辱,此仇不共戴天!我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
听闻此言,微浓只觉得既失望又悲哀,却不知自己到底是为那五万将士悲哀,还是为云辰悲哀。她沉默良久,才道:“那你更加不能动手了,这五万人还在幽州府。”
两日后,宁国使臣一行抵达苍山,由于时间紧迫,云辰要求姜王省略接风宴,当晚便与燕国进入和谈议程。微浓身份特殊,没有资格参与和谈,每日只能默默等着各种消息。
第一日,双方就军队的处置争论不休,燕国辅国大将军杜仲的声音激昂无比,微浓隔了数间屋子都能听到他愤慨的喝骂与质问,而宁国方面则相对安静。
第二日,军事上仍旧胶着,双方暂时抛开这一点,转而谈论起是否建立新朝、新朝谁来称帝、诸侯如何分封等问题,依旧争论不休。
第三日、第四日……微浓每天都听到无数的消息,但没有一个条件能让燕宁两国达成一致,如此折腾了半个月,还是没有尘埃落定,双方遂决定暂停和谈,并就核心问题写信告诉各自的主子。
明尘远和定义侯、杜仲日日聚在一起商谈,微浓根本插不上话,也没有人听她说话。她很无奈,又不能离开,如此在苍山上耗了整整一个月,所有人都被磨得没了耐性。微浓为了躲避这种吵嚷的、争执不休的环境,便去聂星痕的陵园待了几天,直至明尘远亲自来接她,说是燕宁于一件大事上达成了一致,她才重新回到苍山。
从始至终,她未曾见过云辰一面。
随明尘远回到和谈之地,微浓却意外发现定义侯暮皓、辅国大将军杜仲都在她的屋子里,她望着这两个人,疑惑地问:“您二位是有事找我?”
杜仲和定义侯齐齐看向明尘远,后者却是一脸挣扎之色,最终跺了跺脚,没头没尾地说出一句:“还是你们告诉她吧,我实在说不出口!”言罢他不等微浓反应,径直推门而出。
微浓见他情绪不对劲,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还以为和谈出了岔子,忙问:“是和谈进展得不顺利吗?”
杜仲摇了摇头:“还好,前些天争执的几个问题,近日都陆续解决了,老夫已呈上书信送回国了。”
微浓不解:“那镇国侯为何不大高兴?”
杜仲沉默一瞬,没有回答。
微浓明白过来,问道:“是原氏称帝吗?”
“是,”杜仲予以确认,“初步定下来,宁王室称帝,燕王室世代为后,新朝设立三王之位,可世袭。”
原氏称帝,聂氏为后,两国也算休戚相关了。至少在燕国百姓心中,大约能接受这个结果,微浓想了想,提醒道:“聂氏世代为后还不够,您得明确提出来,日后新朝的太子必须从嫡出的皇子中挑选。唯有如此,才能保证每一任皇帝身上都流淌着燕国血脉,两国这才是真正地合二为一!”
这一点,杜仲早就想到了:“老夫已经提了,宁王也同意了。”
这是最大的难题,将帝后之选定下来,剩下的问题也都能迎刃而解了。微浓又问:“设立三王,指的又是哪三王?会不会太少了?”
“不少,”这一次是定义侯答道,“这三王分别是燕、姜两国国君,还有镇国侯。”
明尘远也封王?这倒是让微浓大为惊讶。姜王毕竟是一国国君,入了新朝受封王位理所应当,这也算是给姜国上下一个交代。而聂星逸虽是冒牌的燕王室,但从名义上看他还是燕王,若是他不封王,燕国国内怕是还要动荡一阵,所以这个便宜勉强可以给他。但是明尘远封王,宁王会同意吗?
像是知道微浓的疑惑,杜仲开口解释道:“世人皆知,摄政王生前与王上不和,而镇国侯是摄政王的亲信。这个封赏,一则是给殿下身后一个交代,能体现出新朝对殿下生前功绩的认可;二则有镇国侯封王在前,殿下的追随者们才会明白新君不计前嫌,才会甘愿入新朝为官;再者,镇国侯在军中威望太高,给他一个好位置,有利于稳住军心。”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无可挑剔,在微浓心中,明尘远也值得这样一个位置,她不禁赞同:“您考虑得真周全。”
杜仲似乎对这个决定也很满意:“还有,为表对三王的重视,新朝百年之内将不再进行同等封赏,包括新朝的皇子皇孙们,都只会分封侯爵,绝不会与三王平起平坐。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宁王让我们这些燕、姜的臣子们都无话可说。”
微浓惊讶于宁王竟有如此胸襟,但转念一想,恐怕又是云辰的主意。子孙百年内不能封王,看似原氏吃亏,其实是以退为进。须知皇帝的位置都给了原氏,子孙们就算不封王也是新朝的皇室,地位又会差到哪儿去?
微浓脸上总算浮起一丝笑意:“这个决定很好,九州统一可不是宁国一家的功劳,三王的设立是对燕、姜功绩的充分认可,也叫世人知道,统一来之不易,各国都做出了牺牲。”
“话虽如此,但是三王都不享受封邑,只享受汤沐邑,新朝建立之后三王都要前往国都居住。”杜仲颇有些遗憾,“在这一点上,云辰和沈觉都很坚持,我们争不过。”
这也就是说,三王有名有钱,但没有权。既然没有封邑,更不可能养兵了,他们只能乖乖地住在新帝眼皮子底下,每年拿着汤沐邑缴上来的银子,做个富贵散人。
平心而论,这样也好,历史上许多战乱都是藩王、诸侯先挑起的,原因就是这些人手中有地有兵,滋生了造反之心。宁王这个手段倒是防患于未然,至少能防止聂星逸、明尘远日后反悔,从大局上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作为燕国人,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微浓发表意见:“没有封邑就罢了,迁去新都也是应该,但三王可不能做闲人,新朝必须给予他们一定的实权,否则燕、姜百姓心里会怎么想?”
定义侯与杜仲同时点头,前者道:“这一点,我们已经提出来了,云辰也答应了,细节我们会再商榷。”
这就是慢工夫了,需要三国坐下来慢慢磨,也要征求三王自己的意思。但只要大方向定下,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变动了。总体来说,微浓也没什么意见,唯有一点——聂氏为后,这个人选从何而来?
屋内三人之中,杜仲是聂星痕的心腹,早已了解聂星逸的身世,微浓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怕定义侯多想,便当着他的面提了出来:“原氏为帝,聂氏为后,看似没有什么问题,但聂氏已经没有可以做皇后的女子了。聂星逸的女儿也不是正统血脉。”
见微浓主动提出来,杜仲也不隐瞒:“高宗还有一名手足尚在人世,被流放到南方边陲已有数十年,听说他留下了一个曾孙女名叫聂雨晴,但今年只有五岁。”
五岁?等她长到适婚之龄,岂不是还要等上十年?而统一却是不等人的。乍然间,微浓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宁王已经年过古稀,他是不可能再娶了,为今之计,是要看他选定谁当继承人再做打算。”
杜仲与定义侯对看一眼,前者先道:“就算聂雨晴适龄,也不敢让她做皇后。先不论她生来遭受流放之罪,对燕王室必定怀有怨愤,就算她是个好端端的公主郡主,在边陲之地长大,教化有限,她何以堪当皇后重任?根本不能指望她为燕国百姓争取什么利益。”
定义侯也在旁附和:“新朝的开国皇后,何等重要的位置,千万不能所托非人。”
两人态度如此坚决,微浓有些看不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让聂星逸的女儿冒充真正的公主,去做这个新朝皇后?那聂星逸不就成了新朝国丈?定义侯的位置也就暗中提高了!这也太便宜他们父子了!
微浓越想越觉不能同意,她相信明尘远也不会同意,正待开口否决,却忽听门外响起一声禀报:“禀郡主,宁国云大人想要见您。”
云辰来了?这一个多月都没说要见她,怎么今天来了?微浓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正要开口回绝,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疑问:燕、姜都在三王之列,那楚王室呢?难道什么都没有?
微浓不相信。也就是在这一瞬之间,她改变了主意,决定去探探云辰的口风:“请云大人在偏厅稍事休息,我马上过去。”
此话一出,微浓立即看到定义侯长舒一口气。不等她说些什么,定义侯与杜仲又再次对看一眼,对她道:“既然郡主有客,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微浓意识到他们有些古怪,又恐有什么棘手的问题会发生,忙挽留道:“两位还是在偏厅稍事休息吧,我与云大人不会说太久的。”
定义侯和杜仲便也没再拒绝,径直走了出去,两人走到偏厅时与云辰打了个照面,互相行礼问候。微浓站在门口看着,发现三人的眼神都颇有深意,似乎藏着什么说不得的事情。
她见状更加感到古怪,却也无暇多想,整了整思绪,径直将云辰迎进主厅内。云辰仍旧是一袭白衣,但与以往不同,袖口、袍角多了些绣文,衣料也是上好的云锦,显得他整个人终于不那么清冷了。
见微浓盯着自己的衣裳,云辰便开口解释道:“我曾立下誓言,楚国不复,一生服白。但和谈是大事,我总不能在穿着上失礼。”
楚国不复,一生服白,他终于放弃复国了!然而燕楚两国,却都是输家。微浓不胜唏嘘,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云辰面色清淡地望着她,先问:“你还要杀我吗?”
他问完,便发现微浓的眸子渐渐变得犀利,那其中浮现的似乎是恨意,然后恨意变成了伤心,伤心变成了失望,失望过后,她渐渐垂下眸子,转过身背对着他:“你杀他,是为国报仇,我没有立场计较。至于我的杀父之仇……”
微浓说到此处,停顿许久,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口:“你帮我逃出宁王宫,算是救了我一命。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彼此……互不相干。”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很慢、很沉、很冷、很伤。
云辰听后亦是沉默无言,两人俱都无话。良久,云辰忽然又说:“此次和谈,宁王原本想让原澈也来,但他不肯见你。”
微浓不明白云辰的意思,转过身看他。
“他受伤了,伤在脸部。”云辰平静地叙说事实。
“他怎么受伤的?”微浓还没意识到。
“烧伤。”
微浓心头猛然一抽:“他是……是……”
“上次为了助你逃跑,他将屋子烧了,侍卫找到他时,他已窒息昏迷。当时烟雾太大,看不清路,侍卫救他出去时踩到了地上的水晶珠子,摔了一跤,原澈的脸正好摔在着火的断木上。”云辰仍旧面色沉静,“好在没有性命之忧,但他的一张脸……日后只能戴着面具度日了。”
戴着面具度日!微浓心头一震,继而是满怀的愧疚。原澈的容貌异常俊美,他虽口口声声说厌憎自己那张脸,可是微浓知道,他其实很注重仪表。而如今,他的脸却毁了!他再也不能穿得花枝招展,再也不能招摇过市,再也……
“他伤得严重吗?”微浓唯有如此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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