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凰途-落花时节,忽又逢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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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临终前,为其取表字“子离”,出自《孟子》“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并嘱咐他“不遇明君不可仕也”。

    云辰一直牢记此言,与弱母、幼妹隐居山林,潜心修习师父的绝学。直至某一日天降异兆,十万大山发生地动之象,姜国钦天监测算出“天府星救世而来”。但讽刺的是,云辰的母亲就死于这场地动之中。

    而与此同时,十万大山流言四起,说云辰的师父正是从前的宁国国师,算出天府星将在此降世,才不远千里跋涉而来。这两件事传到了姜王后的耳朵里,王后宁可信其有,便派人进山寻访,但云辰始终不肯露面。姜王后并不气馁,亲自进山相邀,接连三次,终于说动他出山入仕。

    然后他提出了宁、姜结盟,让姜国易帜。

    在与宁国协商易帜的过程中,宁王听说了云辰此人,便邀他来宁国出仕。可他推辞了各种官职与封赏,只肯以“闲士”自居,宁王便破例以国士之礼相待,赐他食邑万户,位同侯爵,不再额外加封官职。

    据传,宁王对云辰十分信任,事事必问其意。朝内大臣认为“云大人”这个称呼太过随意,便取其表字子离、食邑万户侯之封,尊称他一声离侯。

    而云辰也不负众望,来宁国出仕仅仅两月,便拿出了“劝农、举文”两条新政,还亲自编写了《新田律》。目前,他正在编纂新的行商条文,即将规范商贾之业。

    璎珞给的资料很详细,有云辰的生辰八字、父母身份,就连他出生在何处、几岁回到姜国,都有翔实的记载。除了这些众所周知、玄乎其玄的事情之外,资料上还写了一桩小事——云辰来到宁国当月,宰相淳于叶曾登门认孙,被云辰拒之门外。为了表明不认父族的决心,云辰还修书给姜王后,请求将其母埋骨之地更名为落叶城,以报复当年淳于叶赶走其母的行径。

    而姜王后竟也欣然应允,真的将十万大山脚下的小城改名为落叶城。宁王也对宰相和云辰的关系假作不知,不予表态。

    原来这就是落叶城的来历,他在讽刺他的祖父淳于叶。微浓抚着最后一页纸,感慨万分。

    倘若这些资料所述是真,则云辰确与楚王室毫无关联了。别的不提,只说宁国宰相淳于叶这条线索——即便是姜王后,也不可能使唤宁国宰相伪造出一个孙子来。

    难道这一切只是巧合?微浓攥着手中的资料,恍惚半晌,才问璎珞:“这些资料你是从哪找来的?短短七八日就能查到这么多事。”

    璎珞像是听了个笑话:“你想得也太简单了!这些东西,墨门足足查了半年多!是你走运,先前有人打听过云辰,这些资料已经交给雇主了,我托人誊抄了一份。”

    有人向墨门打听过云辰?这也难怪,如此人物横空出世,影响了宁、姜两国的关系,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关注他、忌惮他,或是想要拉拢他,花钱查他的底细,再正常不过了。

    “墨门注重信誉,雇主的要求从不外泄,你却为了我泄露出来……”微浓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

    璎珞倒是浑不在意:“算了,云辰太受关注,这些根本瞒不住。听说今年之内,已经有三个人向墨门打听他了,就算我不告诉你,这些也都不是秘密了。”

    微浓怔怔地看着纸上满目的“云辰”二字,心里既失望又奢望。

    璎珞见状便问:“这些对你有帮助吗?他和你的旧友有关系吗?”

    “从你给的资料上看,没有。”微浓合上双眸,回忆着数日前的相见,回忆着云辰的声线、神态,还有他用的熏香,始终不肯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微浓忽然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开始回想楚璃的特点与习惯。楚璃好美酒,爱吃辣,对美食极其讲究。还有,楚璃擅用左手,会使软剑。

    这些特点和习惯,她必须一一求证。一个人即便伪装,也不可能毫无破绽。倘若云辰真是楚璃,她不相信他能瞒得过她。

    所以,如何接近云辰才是当务之急。

    微浓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楚国太子太傅,如今的宁国紫金光禄大夫沈觉。去年聂星逸的寿宴,正是他率众前来礼贺的。他在宁国身居要职,而云辰又是朝中新贵,他们必定见过。凭他对楚璃的了解,他一定能分辨出云辰是谁。

    这念头一起,微浓再也坐不住了,撂下一句“我去去就回”,推门跑了出去。

    微浓在黎都策马而行,一连问了三人,才打听到沈觉的住处。只可惜紫金光禄大夫的府邸门禁森严,她被挡在了门外,一直等了两个多时辰,才见沈觉乘车回府。微浓拦在马前,自报了身份。

    沈觉见她在此,大为诧异,连忙引她进了书房密谈。

    微浓先是见礼:“沈大人,一年多未见,恕我冒昧叨扰。”

    沈觉仍处于惊讶之中:“您竟然在黎都?”

    “说来话长,我如今是废后。”微浓长话短说。

    沈觉早已听说此事,欲言又止道:“我以为,废后只是个借口,聂星痕会把您留在宫里。”

    “原来您都知道了。”微浓自嘲地笑笑,“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他才肯放我离开。”

    沈觉闻言,面上浮起几分隐晦之色,像是在担忧什么。他沉吟一瞬,道:“不瞒您说,宁国即将面临一场大变,为免您卷入其中,还是尽早返回燕国吧。”

    “我知道,宁太子薨了。”

    “不止这么简单。”沈觉一言略过,“您若有难处,我可以派人送您离开。”

    “我尚未表明来意,您就急着送我走?”

    沈觉蹙眉,没再说话。

    “我是来向您打听一个人,”微浓径直开口,“云辰。”

    听到这个名字,沈觉的面色更加复杂:“您见过他了?”

    微浓点点头:“见过了,想必您也明白我的来意。”

    沈觉没有即刻表态,又问:“他看到您了吗?”

    “嗯。”微浓再次点头。

    “我知道您想问什么,倘若您信得过我这双老眼,就别再惦记此事了。”沈觉叹道,“云辰既不是太子殿下,也不是二殿下,他与楚王室没有半分干系。”

    “可是他的相貌,还有气质神韵,实在与楚璃太像了!”微浓忙问,“您为何笃定他不是楚璃或楚珩?”

    “我自有法子辨认。”沈觉如实说道,“初见他时,我也十分震惊。但相处日久,他的谈吐气质、喜好习性,都与两位殿下相去甚远。”

    “譬如?”微浓执着追问。

    “譬如他好女色,性猖狂……”沈觉点到即止,“还有,您也晓得太子殿下惯用左手,但云辰与常人无异。”

    “当真?”微浓半信半疑,她想起那日在布庄与云辰相见,他明明十分谦逊,根本不像“好女色,性猖狂”的人。真要说起来,顶多是对妹子有些娇惯,对下人有些放纵罢了。

    “您只与他见过一次,自然不晓得他的真面目。此人虚伪至极,睚眦必报,来宁国短短几月,便将王上哄得言听计从,迫害了不少大臣。”沈觉断言,“您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此人与太子殿下的品性,有云泥之别。”

    微浓听了这话,沉吟半晌,显然没被说服。

    沈觉唯有再道:“还有,他的身世有据可循,是当朝宰相淳于叶的亲孙儿,这个身份无法伪造,我已查探过了。”

    微浓最大的疑惑也在此事上,眼见沈觉说得有理有据,她的眼眸一下子黯淡,却仍不肯死心:“此事会与姜王后有关吗?云辰和楚璃长得如此相像,我不信她能无动于衷!”

    沈觉默然片刻:“也许这正是姜王后信任他的缘由。满腹才华,胸有乾坤,再配上一张酷似殿下的脸,无往而不利。”

    “您是说,他在利用这张脸?”

    “没错。”沈觉说出了自己的猜疑,“我甚至怀疑他见过太子殿下,才故意易容成这个模样,利用姜王后的手足之情来打通仕途。”

    “他会是这种人?”微浓觉得不可思议。

    沈觉反问:“您以为云辰真是淡泊名利的雅士?”

    “政举是政举,品行是品行,才华与人品不能等同而论。”沈觉说着又面露一丝鄙夷,“自古以来,佞臣都有真才实学,否则岂能取信于君王?”

    他这番话,简直和祁湛对云辰的态度一模一样。难道云辰真的意图不轨?微浓越想越觉混乱,不知是该相信沈觉,还是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沈觉见她面露动摇之色,再行劝说:“您还是尽快回燕国去吧!至少聂星痕大权在握,国内情势安稳。而宁国……”

    这个问题,微浓便接不上话了,她知道沈觉是为她着想:“我明白了,多谢您指点。”

    沈觉立即重申:“我可以派人护送您回去。”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微浓颔首致意,“沈大人,无论如何,我都是感激您的。”她说完这一句,便敛衽行礼告辞而去。

    “娘娘,”直至她即将迈出书房,沈觉才又唤了她一声,“人死不能复生,您放下吧!”

    微浓颤了颤身子,没有回头,径直离去。

    两日后的子夜,微浓在睡梦中被唤醒。来者是祁湛。

    “你终于来了!”微浓顾不得披头散发,指着隔壁道,“璎珞她……”

    “她中了我的迷香。”祁湛打断她。

    “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会有性命之忧吗?”

    “我很好,放心。”祁湛注视着微浓,“你去见过沈觉了?”

    这话泄露了太多的信息,一瞬间将微浓拉回从前,她回视于他:“刚到黎都时,你曾说过,你很快就会认识云辰。那你现在认识了吗?”

    “认识了。”祁湛挺峻的面庞上浮现出几丝黯然。

    微浓当即恳求:“我想见他一次,你有办法对吗?”

    祁湛蹙眉,不答话。

    “去年在燕王宫,你真的是第一次见我?”微浓犀利反问。

    祁湛垂下双目:“不是。”

    “那你一定知道,我为何要见云辰。”微浓轻声叹息,“七年了,我们好久不见。”

    祁湛唯有沉默。

    微浓笑叹:“我们都变了很多。”

    她的眸子在夜色里浅浅闪烁,一如当年的楚太子妃。祁湛从中看到了七年的流转时光,她和他的,一样天翻地覆,一样历尽坎坷,一样再世为人。

    是啊!怎能不变呢?七年的距离,早已物是人非了。七年前他夜闯楚王宫,盗取惊鸿剑,都已成为过去,成为年少轻狂的回忆。

    祁湛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夜风吹动乌云飘来,让那明月时隐时现,就像茫茫未知的前程,更像这前程未卜的人生。

    “你真的想见云辰?”他听到自己如是说。

    “是。”她毫无迟疑。

    “好,”他终是一口答应,“夜微浓,我们还是朋友吗?”

    “当然。”

    “但愿你见到云辰时,还会这么说。”祁湛几不可闻地叹息。

    三日后,微浓瞒着璎珞,按照祁湛给的地址,来到一处名为“鹿苑”的地方。鹿苑位于黎都城郊的半山腰上,占地广阔,围山十里有余,修建得很是气派。正门外是狻猊和貔貅坐镇,雕梁画栋,景致开阔,园内凿了一处碧湖,长波远岸飞桥环抱,非一般财力、人力可为。

    微浓笃定,这里是王室园林。她不知祁湛为何让她来此,但还是大大方方地递上腰牌,阔步走了进去。迎接她的,是一个毕恭毕敬的中年男人,没有蓄须,嗓音极细。他给了微浓一套宫装,嘱咐她不要随意走动,在原地静待祁湛。

    微浓换了衣裳,便在屋子里闲坐着,等了一个时辰,才终于等到祁湛。

    宁太子病逝那晚,她曾猜测过,祁湛与宁国王室有所关联,但今日见他本人,她仍旧吃惊不已——他不再是那身简洁利落的黑衣,取而代之是一袭玄色锦袍,袖口、袍角皆用金丝绣着巨蛟,在云海之上傲然而立。

    蛟,龙属。只不过龙有两对爪子、五趾,而蛟只有一对、四趾,尾巴像蛇。即便如此,这种图腾也非人人可穿,唯有……

    微浓震惊地看着祁湛:“你是宁国王室中人?”

    祁湛显得很平静:“是。”

    微浓难以置信:“那你怎会去做杀手?难道墨门是为宁王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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