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知金城与明丹姝是表姐妹,故对此事深信不疑。再加上镇国侯臣远这几年风头正劲,其妻出事,宫里、宫外也都有看他笑话的意思。
在此情形下,微浓尚未下令严惩金城,她就已经主动认罪,自请去千霞山璇玑宫禁足学道。微浓知晓这是明尘远的意思,便也准了,顺势停发了金城作为公主的月俸。
通过这几个月的查账,微浓深深地觉得,金城之所以如此嚣张,还是因为背后有钱、有人,倘若她手头没那么宽裕,也许她会知道收敛一些。于是,微浓决定修书给聂星痕,请求削掉金城的汤沐邑。
这边厢微浓正在写信,那边厢明尘远也将金城送去了千霞山。后者一路上垂泪不止,直至车辇到了山门处,还在苦苦哀求:“尘郎,我不想离开几个孩子。”
奈何明尘远神色坚定:“你在这里反省几日,何时想通了,我何时来接你回去。”
金城拉着他的衣袖,痛哭流涕:“尘郎,你怎能如此狠心!那是我和你的孩子啊!他们看不到我,该有多可怜!”
“可怜?你若教坏他们,才更加可怜!”明尘远不留情面,“来之前我已经说过了,你若不肯交代聂星逸的事,咱们就和离。你回宫去找你的哥哥,孩子你也别想再见。”
“不!不!你不能这样!尘郎!”金城哭得愈加梨花带雨,“你明知孩子是我的心头肉……”
“那也比不上一个王后之位。”明尘远语气凛冽,他撩开车帘望了望外头的天色,“我就送你到这里,你自己上山去吧!”
言罢他欲躬身跳下车辇,却被金城一把拉住:“我说!我全都说还不行吗!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求你,别让我离开……”
明尘远闻言,又重新坐回车辇之中,面无表情地道:“你说吧。”
金城低头擦了擦眼泪,却有些茫然:“可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明尘远想了片刻,径直问她:“聂星逸这些年从内侍省支走巨额款项,你可知情?”
金城犹豫片刻,承认:“我知道。”
“他一共支走多少?”
金城摇了摇头:“这我不知情,此事也不是王兄告诉我的……是丹姝说的。”
“明丹姝?”明尘远双眼眯起。
金城点头,如实回道:“前年,你还在姜国时,我曾进宫看过王兄几次,有一次碰见丹姝从龙乾宫出来,看样子她很生气。我心里好奇,便去找她询问缘由,才晓得是王兄向她支取银两,丹姝不肯,王兄便……便威胁她……”
说到最后一句,金城明显神色闪躲。
明尘远追问:“威胁她什么?”
金城咬了咬下唇:“其实丹姝曾怀过王兄的孩子,但聂星痕并不知情。王兄以此要挟丹姝,说若是丹姝不让他支取银钱,他就把此事告诉聂星痕。”
“你怎能直呼殿下名讳!他是你‘二哥’!”明尘远纠正她,又立刻追问,“明丹姝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金城低着头抽噎不已:“具体日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魏连翩入籍明氏的时候,她正在坐小月子,故而没有露面。”
明尘远毕竟是几个孩子的父亲,对于女子的孕事也算有些经验,他在心中细算明丹姝怀孕的日子,算出她是在聂星痕当政之前有的身孕,这才脸色稍霁。
明丹姝想隐瞒此事也算情有可原,不过聂星逸以此要挟,还真够下作。想到此处,明尘远不由出言讽刺:“你那个王兄和定义侯真像,父子俩都是缩头乌龟,只会依靠女人。”
金城不敢还嘴,仍旧低着头抽泣。
明尘远又问道:“你王兄支取银两要做什么?”
金城再次摇头:“丹姝说,是王兄身子不好,又追求什么长生不老,要用银钱买丹药。”
“什么丹药能如此值钱?”明尘远半信半疑,“你还知道什么?你王兄在宫外都认识些什么人?和谁走得比较近?”
“我真的不知道了,”金城抽抽搭搭地回,“王兄忌惮你,自然不会都告诉我……我知道的事也全都告诉你了!”
明尘远相信金城不会说谎,沉吟片刻,又道:“你自己有汤沐邑,还有月俸,成亲这几年我从不过问你的积蓄。现下你如实回答我,聂星逸是否找你借过钱?”
“借……借过。”金城嗫嚅回道。
果然如此!明尘远心思一沉:“他向你借过几次,一共多少?你可知道他用这些钱做什么?”
“借过三次,用途他没说,只说十年后连本带利还给我……”说到最后,金城磕磕巴巴地报出一个数额。
明尘远面上没流露出什么,心中却对这个数额颇感不安,想了想,还是安抚了妻子几句:“这几天宫里乱,你在这儿住下也算好事,只要你不再和聂星逸、明丹姝来往,我可以让乳娘每隔三天带着孩子来见你一次。”
离开千霞山,明尘远直奔宫中而去,想将金城所言之事尽数告知微浓。他到了未央宫,便见连阔也在,而微浓则是脸色沉凝,一派忧虑之色。
“侯爷来得正好,我正要差人去找你。”微浓言简意赅,“连阔检查了聂星逸的吃食、用药……查出他不仅在服用丹药,还被人下了蛊。”
“下蛊只是我的怀疑而已,”连阔纠正道,“不过他服用丹药应该是真的。”
这与金城的说辞不谋而合,明尘远便将方才听到的事如实相告。
微浓听后脸色更沉:“他究竟要做什么?难不成真想羽化升仙?”
“不管他想做什么,至少他的确是在用钱,而且绝不仅仅是买药。”明尘远感到很棘手,“如今您打算怎么办?”
微浓思索良久,反问道:“聂星逸这些小动作,魏连翩会不知情吗?”
明尘远连忙替魏连翩说话:“如今她的心思都在孩子那儿,有所疏忽也是自然,我猜问题是出在御医身上。不过,他被下蛊又是怎么回事?”
“在聂星逸每日服用的药物之中,有一味是用来压制蛊虫的,防止蛊虫在他体内生长过快。”连阔解释道,“无论什么蛊虫都有寿命,不可能永远活在人体内,只不过有些蛊虫死后仍有效用,有些死后就没用了,聂星逸体内的蛊虫应当是后一种。”
微浓虽不懂蛊物,但却懂医,立刻问道:“压制蛊虫生长,蛊虫是不是就会死得慢一点?难道是有人怕蛊虫在他体内死得太快,才调配出这种药物让他服用?”
“没错。”连阔点了点头,“上次见他那么瘦,我就想到他体内会有蛊虫,不过如今光看药渣也不能确定,最好能让我当面为他诊断一次。”
“那就对了,他一定是怕体内的蛊虫死得太快,无法再伪装出病重的假象才服用药物的。”微浓笃定地道。
“您是说,这蛊虫是他自己给自己下的?”明尘远颇为震惊。
微浓正是这个意思,烦躁地来回踱步,半晌才回道:“你曾说他意图复辟,还曾怂恿你和金城造反,这样的人像是将死之人吗?他若真如表面那般虚弱,还造什么反?”
“看来他在利用蛊虫伪装虚弱,以此来放松殿下的警惕!再以用药为借口支取大量银钱,顺势博取金城的怜悯,暗中向她借钱图谋复辟!”明尘远完全明白了过来。
“只怕他怂恿你造反也是托辞罢了,他的真正目的,应该是金城的汤沐邑。他怕金城不肯借钱给他,才借你脑后有反骨一事假装与金城推心置腹,想要拉近他们兄妹间的感情,好从金城手中借钱。”微浓进一步推断。
“可他既然中了蛊,又为何还要服用丹药?”连阔适时地提醒他们,“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明尘远想了想,猜测道:“他应当是做给明丹姝看的,否则他频繁用钱,明丹姝肯定会怀疑。但他若是服用丹药,多少钱砸进去也能让人信服。”
“我与你想的不一样,”至此微浓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一手抱臂,一手托住下颌,“我猜他有个心腹在宫外替他办事,那人表面上应当是个丹药师。”
“有道理!”明尘远恍然大悟,不禁称赞微浓神思敏捷。
不过,他也提出一个疑问:“可是聂星逸根本出不了王宫,而殿下又禁止炼丹师入宫,他是怎么和那个心腹联络的?”
微浓却没再答话,只看着他,笑而不语。
自翌日起,明尘远开始暗中盘查在京州城的丹药师。燕国崇尚道家,人人都慕仙学道,尤其是重臣、世家,都以结交所谓的“世外高人”为荣,还时常会请丹药师去府邸讲课、炼药。
基于此,微浓和明尘远猜测,聂星逸是借着求仙问药为借口,给心腹指派任务,心腹再以丹药师的身份掩人耳目,去某些朝臣家中替他传递消息。
顺着这个线索,明尘远重点暗查了几名时常出入朝臣官邸、公卿世家宅院的丹药师。半个月后,他列出了五个可疑人物,又去彻查他们的家世身份。当这五个丹药师的底细被查得一清二楚时,已是这一年的九月底,距聂星痕离开燕王宫已近半年。
就在查找丹药师期间,聂星痕又来过两封信。一封是否认自己给聂星逸下毒、下蛊,只吩咐微浓暗中查下去,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要削去金城的汤沐邑;另一封则是报来喜讯,言及燕、姜两国经过数月艰难谈判,姜国终于愿意归附燕国,但提出了一大堆条件。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一旦燕、宁两国开战,姜国允许燕军大营驻扎本土,但不允许在本土作战。
须知姜国乃燕、宁两国之间的屏障,地形复杂、山水又多,原本就是作战的最佳之地。尤其,聂星痕手中又有姜国的地形布防图,真要利用姜国的地形作战,简直是如虎添翼!可姜国提出这一条件,就是把聂星痕最想走的一条路堵死了,而让微浓惊讶的是,聂星痕居然同意了!
“要打宁国,姜国是必经之地,不在姜国开战,难道要直接在宁国作战不成?”明尘远得知后烦躁不安,“殿下怎么能同意这个条件?那咱们与姜国和谈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这个条件从姜国的立场看,合情合理,任谁都不希望战火烧至自己家中。同理,聂星痕再傻也不可能将战火引向本土,让百姓遭难。可若是不能在姜国开战,又不能诱敌来燕,就必须直奔宁国。
直接在宁国的地盘上开打,聂星痕可有把握?会不会燕军刚一到宁国境内,就被宁国的埋伏突袭了?
“如今多说无益,我看他的意思,是打算接受这个条件了。”微浓只好自我开解,“往好处想,至少日后燕、宁两国开战,燕国没有后顾之忧,姜国也会全力支持吧。”
“还有什么‘日后’,殿下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怂恿,已经派出探子去宁国打探地形了!”明尘远重重地跺脚,“我看殿下是准备明年就打了!”
“这么快?”微浓大吃一惊,“他太冲动了!我得写信阻止他。”
“我已向殿下回过信了,该劝的也都劝了,看殿下如何回复吧!”明尘远又叹了口气,“此事您别担心,您只要稳住宫里就成了,军国大事,还是我与殿下商议吧。”
于公,微浓的确无权置喙军国大事;但于私,云辰、祁湛、原澈都与她有渊源,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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