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统治世界-心理学统治世界.3,战争篇:理性操控_卷四 战争的近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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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奥地利的最后通牒和外交谈判周

    1 外交文件中的心理教训

    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起源,目前唯一可供考据的官方文件即各国大使提交给本国政府的报告。它们被编成一系列出版物,分别叫作蓝皮书、黄皮书、白皮书等。

    蓝皮书几乎全是英国驻外大使与其外交事务大臣之间的通信,该书英文版首先在英国政府发行,接着又在其国内发行了法文版。随后,该书的另一版法文译本也在巴黎出版,仅与前一版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有些差异。

    黄皮书则是法国方面的外交资料,其中囊括了法国政府收集的各类文件。该书有两个版本,法文版仅仅由法国国家印刷局发行,英文版发表在《泰晤士报》上,并做了一些增补。

    此外,比利时发行了灰皮书,德国发行了白皮书,但都并未收集到多少资料,俄国的橘皮书也没有提供任何新信息。因此,我在本书中引用的内容基本全部出自蓝皮书与黄皮书。这些资料具有非常重要的心理学价值,不仅证明了情感和神秘主义冲动完全凌驾于理性之上,更展现出要政府违背初始意图决策是多么容易。

    德国和奥地利因为一系列心理学错误而卷入了这场战争。德国原本认为,法国、英国、俄国根本不会介入战争。但是,后来当德国看见俄国不仅没有在其威胁面前止步,而且开始进行战争动员,便担心俄国可能将在战备上抢先一步。同时,德国政府听从军方的建议,在坚信英国将保持中立的情况下,要求俄国解除战备状态。当这一要求遭到俄国拒绝后,德国对俄宣战便不可避免。

    虽然我用了以上很短的一小段内容总结了事态发展,但其绝不是如此简单。因为我们很快将会看到,人并不能在一天之内便下定决心,也不能立即形成固定想法。在这一章和下一章中,读者将看到,起初打算远离纠纷的英国政府在最终下决心介入战争之前是多么犹豫不决、不知所措;读者还会看到,德国皇帝究竟是怎样一步一步地罔顾自身利益发动战争的。

    要在官方文件中读到这些内容,只需花费一点注意力。但是,这些文件表述非常模糊,经常将主要观点隐藏于次要事件之中,因此我认为有必要选取一些具有根本意义的片断,并从心理学角度为其归类。出于这一目的,我按照不同的表现主题做出了文件摘要,诸如英国的犹豫不决、奥地利的毫不退让、奥地利认为俄国将保持中立的错误观点等。

    关于外交谈判周的文件资料并不包含战争的远因,因为我们已经在之前的章节中探讨过这一问题。因此,如果单看这一部分而不看其他内容,可能会对战争的真正根源不甚了解。这些文件只是单纯地反映了各国的外交努力。阻止水滴继续落入杯中,否则水迟早溢出。但这里真正的问题其实是,究竟是谁在一直缓慢地往杯子里注水,而不是谁往里面倒了最后一滴水。

    各国的外交工作尽管仅仅持续了一周时间,但这短短一周却足以改变世界历史。

    如果一个作者没有其他文件资料,所掌握的仅限于这些外交书信的话,他可能会认为根本没有人想发动这场战争。事实上,确实没有人真正想要这场战争,也没有人不害怕爆发战争。尽管如此,战争最终还是来临了。这也证明: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们在面对那些激发公众狂热的棘手问题时,究竟是多么的无力。在签订战争宣言的君主中,四个中有三个是独裁者,是陆地与海洋的绝对主宰。但是,他们的专制权力并未能在此发挥一丁点儿作用,因为君主们的意志不全由自己掌控,同样要受到命运的操纵——古人将命运称为诸神与人类的共同主宰。

    在从外交信件中收集所需信息之前,我将首先简要地梳理一下外交谈判周期间的一系列事件。

    2 外交谈判周

    外交谈判周自1914年7月23日起,至8月1日止,最后终结于一场注定将改变欧洲面貌的战争。因此,这一周算得上最具戏剧性的历史事件之一。

    下文是这一周内每日事件的简要总结:

    周四,7月23日。各国都已知悉斐迪南大公在萨拉热窝遭遇刺杀。奥地利向塞尔维亚发出最后通牒,主要敦促塞方接受奥匈政府派遣的联合代表团,在该国“镇压可能破坏奥匈帝国领土完整的后续活动”。

    周五,7月24日。俄国要求奥地利在最后通牒中放宽对塞尔维亚的时间限制。德国驻法大使宣布,德国希望将冲突限于塞尔维亚境内。

    周六,7月25日。奥地利拒绝延长对塞尔维亚的时间限制。英国提议与德国和意大利一起在奥地利和俄国之间进行调停。英国声明将保持中立,德国听信。

    周日,7月26日。为了支持塞尔维亚,俄国对奥地利采取干涉措施,并要求德国配合。奥方向其国内下令局部动员。

    周一,7月27日。根据蓝皮书所述,德国大体同意由四国对奥地利和俄国进行调停。但是根据橙皮书内容,德国驻法大使“坚持主张排除一切调停或协商的可能性”。

    周二,7月28日。奥地利下令全国动员并对塞尔维亚宣战。德国对奥方毫不妥协的态度表示支持。俄国随之要求英国介入调停。

    周三,7月29日。德国似乎暂时倾向于和平解决方案,建议俄奥重启对话。由于奥方无视外交协商努力而发动国内动员,俄方也下令在奥边境发起局部动员。德国警告称,若俄方不停止战争准备,德方也将发起战备动员。俄方称其尚不明确奥地利的态度,因此不能同意德方要求。

    周四,7月30日。俄国表示,如果奥地利能够证明对塞尔维亚发动战争符合欧洲利益,俄国便会停止战争准备。

    德国驻俄大使见战争不可避免,大受触动,恳请俄国外交大臣提供可作为最后一线希望的任何提案,由驻俄使馆电报发回德国政府。

    周五,7月31日。俄奥重启对话,后者接受了英国的基本调停方案。与此同时,德国宣布,俄国的军备迫使德国不得不采取相同措施。

    周六,8月1日。德国向俄国发出最后通牒,要求俄在12小时之内解除动员。奥重作表态,宣布愿意接受欧洲对奥塞冲突进行干涉。

    俄国再次做出避免战争的尝试,其声明如能确保塞尔维亚的独立与领土完整,俄国将就此罢休。

    但是为时已晚,当晚七时,德国对俄宣战。

    周一,8月3日。德国对法国宣战。

    接下来,我将花费一些篇幅研究以上事件,尤其是这些事件背后的心理学因素。

    3 奥地利对塞尔维亚的怨恨和对其开战的决心、奥方在谈判期间毫不妥协的态度

    奥匈帝国采取双君主立宪制,遇刺的弗兰西斯·斐迪南大公正是奥地利的王位继承人。奥地利将斐迪南大公遇刺事件归因为塞尔维亚人的阴谋,长期对其怀有怨恨,最终还以明显不可接受的措辞向奥地利发去一份最后通牒。其中提出的一项重要要求,即塞尔维亚有义务“接受奥匈政府派遣的联合代表团,以在该国镇压针对奥匈帝国领土完整性的破坏活动”。

    诸国刚刚知悉这道最后通牒,便意识到这不过是奥地利入侵塞尔维亚的借口罢了。

    1914年7月23日,法国外交大臣获悉:

    根据法国驻维也纳大使所收集的情报,奥匈帝国的首要意图是向塞尔维亚进一步施压,同时保持八个军团随时待命。

    7月24日,法国驻俄大使提请国内注意这一事实:

    最后通牒给出的时间非常有限,以至于协约国如果想对奥地利加以约束,将变得更加困难。

    无论如何,外交家们并未对奥地利的意图抱有任何幻想。英国驻奥大使在7月24日写道:

    俄国临时代办今天上午会见奥外交大臣并表示,依其个人观点,奥方最后通牒的起草形式不仅令人难以接受,而且措辞也较为反常和专横。奥外交大臣则回应道,已收到指令,除非奥方的主张在明天下午四点之前被塞尔维亚完全接受,否则奥军将不会撤出贝尔格莱德。

    塞尔维亚政府惊恐万分,便表示将应允奥地利的一切要求。但是这种让步毫无用处,就此我们可以参见英国驻德使馆临时代办7月25日提交给国内政府的报告,其中涉及他与德国国务卿的会谈结果:

    国务卿表示,他不知道奥匈帝国蓄势待发所为何事。但是他承认,奥匈帝国意在采取军事行动,希望给塞尔维亚一点教训。

    法国驻维也纳大使在7月25日报告本国政府:

    奥地利政府已下定决心对塞尔维亚严加羞辱,因此,其不会接受任何国家的干预,直到行动确已实施并切实令塞尔维亚尝到苦果。

    就奥方的意图和态度,所有驻奥大使都持同样观点。7月27日,英国驻奥大使写道:

    我与其他国家驻奥大使都做了交谈,我们一致感到,奥方既已起草了这么一封照会,便是明显意在使得战争不可避免。

    为了给自己毫不妥协的强硬态度正名,奥方发布了以下照会:

    塞尔维亚长期作乱,妄图将南斯拉夫从奥匈帝国治内分裂出去,并与之联合组成大塞尔维亚国。塞尔维亚国内所有宣传媒介都一直为达成这一目标,在不同场合采取了各种不同形式的大肆鼓吹。直至这一问题最终到达顶点时,危机就爆发了。

    在奥地利的强硬姿态面前,塞尔维亚越来越感到不安,最终表示将接受奥地利的所有条件。英国驻意大利大使在7月28日的电报中写道:

    今天上午我和塞尔维亚驻意大利临时代办进行了一场历时较长的谈话。他告诉我,如果奥方能够对塞方就照会第五条、第六条中关于奥地利干预形式的内容稍作解释,塞方可能接受整个照会。

    但是,奥地利政府却依然保持强硬态度。7月28日,英国驻奥大使电告本国政府:

    俄国大使告知我,俄国向奥政府建议,由俄国外交部部长与奥地利驻俄大使直接讨论解决奥塞冲突,但是这一建议遭到奥方断然拒绝。

    由于奥地利的毫不妥协,英国外交大臣不得不在7月29日的照会中承认:

    根据从维也纳和柏林获悉的所有消息,我只能推断奥方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调停了。

    奥地利既已昭示行动方案,又没有耐心等待外交谈判得出结果,便于7月29日对塞宣战。整个过程中,奥地利看似对于开战怀有迫切愿望,这反映在7月29日英国驻君士坦丁堡临时代办的急件中:

    我认为,奥地利的计划绝不仅限于惩罚性地占领塞尔维亚领土。奥地利大使跟我说,萨洛尼卡在希腊管辖下的经济形势非常糟糕。他还提起,希望不满于塞尔维亚统治的伊斯兰人对奥军提供支持。

    相较于塞尔维亚这个小国,奥地利的兵力已经非常强大,奥地利现役军队似乎足以轻松取胜。尽管如此,奥方似乎预见到问题并不如想象中简单,便不计一切代价发起了全国总动员——7月31日法国驻奥大使的信件中写道:

    奥匈政府今晨下令,全国19岁至24岁的男性全部进入军事动员状态。

    4 德奥认为俄法军力太弱、无法介入战争

    为何在盟友德国的支持下,奥地利采取了如此强硬的态度?为何奥地利主动参与一场有关存亡的战争,而参战目的却看似如此无足轻重?

    推动奥地利做出决策的,主要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心理原因。奥地利和德国坚信,作为唯一利益攸关方的俄国并不会出手干涉。这是因为,早在数年前奥地利占领波斯尼亚时,俄国除了抗议并未采取任何对抗措施。除此先例以外,今天的塞尔维亚根本没有波斯尼亚重要,俄国便更不可能有所行动了。

    以上这一判断便是战争最重要的近因之一,奥地利若不是认为没有国家会出兵保卫塞尔维亚,或许不会采取如此强硬的态度。

    从以下一些官方文件的选摘中,读者可以看到不同国家对于诸国中立地位的观点:

    法国驻奥大使在1914年7月15日写道:

    部分维也纳报纸称,法俄两国在欧洲事务中根本没有发言权,更不可能进行军事干预。正是怀有这种看法,再加之德国的支持,奥匈帝国便自信地认为,可以轻而易举、随心所欲地入侵塞尔维亚。

    7月25日,法国驻德大使也提出同样观点:

    比利时外长对事态发展表现得十分焦虑。他认为,奥地利和德国希望利用好当前的综合形势,因为他们认为现在各国都无暇顾及此事——俄国和英国目前国内问题重重,法国国内也正在就军队制度争论不休。

    英国驻奥大使也在7月26日报回国内的文件中表示:

    我询问德国大使,俄国政府是否可能迫于公共舆论,为了同一民族的利益而出手干涉。德国大使就此问题表示,一切都取决于俄国外交大臣其本人性格。……他认为,俄国外交大臣不会轻率行动,因为这一行动可能引发更多与俄国利益攸关的边境问题——瑞典、波兰、罗马尼亚、波斯等种种问题都会乱成一锅粥。此外,他还表示,法国的国内情况目前也不允许法国参战。

    英国外交大臣也获知相同讯息,并于7月27日向英国驻俄大使电报表示:

    据有关消息称,德国和奥地利认为,只要奥地利允诺不夺取塞尔维亚领土,俄国就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英国驻德大使在7月28日的报告中写道:

    奥地利大使今日告诉我,爆发全面大战几乎不可能,因为俄国既无立场参战,也无胜算应战。在我看来,许多人就此都持同样观点。

    英国驻意大利大使在7月29日写道:

    ……他(此处指意大利外交部部长)补充道,要令德国相信俄国态度是认真的,似乎还有困难。但是,德国非常热切渴望与英国保持友好关系,因为德国担心英国将与俄、法联手行动。

    法国驻意大利大使在7月29日也写道:

    ……奥地利与德国依然坚信,俄国不会参战。

    无独有偶,英国驻奥大使也同样指出:

    德国大使于7月24日告诉我,他相信俄国将不会进行干预。

    5 德奥坚信英国将在战争中保持中立

    正如我们所见,徳奥认为俄、法不会介入奥塞冲突,也同样坚信英国将保持中立。事实上,这完全不可能。英国驻俄大使7月25日发出的电报中就此表示:

    ……很遗憾,德国居然指望我国保持中立。

    英国外交大臣也在7月27日的另一份急件中表达了同样观点:

    俄国大使告诉我,德国和奥地利外交官们普遍认为,无论发生什么,我国都将袖手旁观。

    法国驻英临时代办也在当天表示:

    德国和奥地利大使一直主动对外宣称,一旦战争爆发,他们相信英国将保持中立。

    由于比利时领土受到侵犯,英国最终参战。尽管如此,即使当英国已确实介入,德国依旧幻想英国将保持中立。

    第二章 英国起初的反战情绪

    1 英国强烈排斥卷入战争,以至于起初拒绝在战时支援法国

    思虑缜密的人很少做出草率决定,尤其是当他们必须彻底抛弃原有立场,采取完全崭新的观点时。因此,心理学家饶有兴致地研究:在几天时间内,英国外交大臣的心理状态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系列变化,能够使其不再强烈反感战争,尽管再三犹豫,却最终宣布参战。

    此前的外交文件只为事态发展提供了一些时间节点与标志性事件,其中未能充分体现英国外交大臣、英国议会及英国人民观点变化的具体过程。冯·比洛亲王指出,德国在政治与心理上都极度欠缺考虑,若非如此,德国本应不会如此粗暴地伤害英国人民的感情。

    现在,让我们看看官方文件的说法。英国外交大臣于7月20日的信件中清楚地表明了对英国介入战争的看法:

    我痛恨诸国之间的战争,任何国家若因塞尔维亚卷入战争,都会令我感到厌恶。

    我们还应该记住,不像多数人所认为的那样,英国对法国并不负有任何书面条约或口头协议的义务。因为,尽管法国大使在1912年间使尽浑身解数,却无法从英国外交大臣处获得一丝进展,后者回信直接表示,英国不会介入任何冲突。

    因此,英国外交大臣在7月23日写道:

    如果奥地利、法国、俄国、德国这欧洲四强参战,那么在我看来,这将带来巨大损失——不仅对贸易造成影响,也将引起欧洲信贷与工业的全面崩溃。对于今天的工业大国而言,这意味着情况可能比1848年更糟。无论谁是胜者,都免不了遭受惨重损失。

    英国驻各国外交代表都必定得到指示,要求其采取较为沉默与保留的态度。英国驻俄大使在7月24日给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写信,告知了自己与法国驻俄大使的谈话内容,并表示:

    我个人认为,英国政府绝无理由宣布将无条件地对俄国和法国提供武力支持。英国在塞尔维亚并无任何直接利益,英国公众也不会支持为该国参战。

    英国外交大臣在7月25日对此信件的答复如下:

    我认为,英国公众既不可能,也不应当支持英国为塞尔维亚问题介入战争。

    就法国大使要英方承诺提供支援的恳请,英方于7月29日做出以下回复:

    当前在奥地利与塞尔维亚的冲突中,我国并不认为需要采取立场。即使其演化为奥地利与俄国之间的矛盾,我国也不认为有介入的必要。该问题涉及德国人与斯拉夫人围绕巴尔干统治权的斗争,而英国的想法则一贯是:我们将力图避免因为巴尔干问题而卷入战争。

    尽管法国总统亲自出面,英国政府依然拒绝承诺给予法国支援。英国驻法大使在7月30日写道:

    法国总统坚信,各国和平与否最终掌握在英国手中。如果英国政府声明,一旦法德由于当前奥塞矛盾爆发冲突,英国将站在法国这边,战争便不会爆发——因为德国若听到这一声明,势必将立即改变态度。

    我向总统解释,英国将很难做出上述声明。但是他仍然表示,为了维护和平,他必须坚持这一主张。

    英国非常坚定地反对加入战争。从法国总统与英国国王之间的书信看来,未来的历史学家将很难理解,究竟是什么导致德国相信英国想要参与战争。当德国8月1日对俄宣战时(次日德国即对比利时发出最后通牒),英国国王在当天给法国总统的回信中的措辞彬彬有礼,但是表达意思模糊。以下是该信件的节选:

    为了得出能够推迟军事行动的任何方案,并为列强最终通过和平谈判争取时间,我已对俄国与德国的君主尽了个人最大的努力。至于我国的态度,由于事态变化太快,现在还很难预见未来发展。但是您可以放心,我国政府将秉持自由与坦率的态度,与贵国就任何有关双方利益的问题保持沟通。

    2 英国为避免欧洲爆发战事所做的努力

    爱德华·格雷希望不惜一切代价避免战争爆发,并就此采取了最大限度的努力在各国间平息纷争——有些是其个人的直接努力,有些则是通过驻外大使做工作。起初,他认为最佳解决方案是建议塞尔维亚接受奥地利的最后通牒。他在7月24日写道:

    如果说要在最后期限之前阻止奥地利的军事行动,就只能无条件地接受其一切条件的话,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唯一的机会便是,塞尔维亚不要完全拒绝德方的全部要求,而在时间限制允许的前提下尽可能地予以顺从。……我已敦促德国大使要求奥地利不再加快军事行动。

    所有大使都对各国做出类似表述,尤其是德国。英国驻俄大使在7月29日的文件中写道:

    德国大使请求我对英国外交部做出有利于缓和局势的建议,我告诉他,从一开始我便没有停止过这种努力,现在轮到德国驻奥地利大使发挥这种约束力量了。我还向德国大使明确表示,由于俄国如此热切,如果塞尔维亚受到奥地利攻击,一场大战将不可避免。

    英国政府关于协商解决的提议并未获得有关方面的认可。7月29日,英国外交大臣宣布其已准备好接受任何建议:

    我敦促德国政府提供有效建议,以促使四国联合发挥作用,阻止奥地利与俄国发生战争。法国同意了,意大利也同意了。

    即使当奥地利对塞尔维亚宣战时,英国外交大臣依然没有放弃努力,反而在8月1日写道:

    我依然认为,若能在列强开战之前争取一些缓冲时间,还是有可能确保和平的。俄国政府已告知我,奥地利已愿意与俄国协商,也愿意接受俄国的基本调解方案。

    但是,这一切都晚了!

    3 德国如何看待英国在战争爆发中的责任

    上述的资料已经不容辩驳地显示,英国人是如何痛恨战争。但是,德国人却未能真正相信这一点。事实上,只需引用德国首相在国会的演说,便能够证明:情感与神秘主义的因素究竟是如何使明白无误的事实变得软弱无力。从这种观点看来,德国首相在1915年8月底的这场演说非常奇怪,反映了德国人民的共同观念——全盘接受政府告知他们的一切,并认为自己的观点完全正确。若不是我刚才提到的心理因素,德国首相的这种盲目或许令人费解。但是他显然并非蓄意扭曲事实,因为他知道历史将会记录下这一切。

    他的演讲包括了诸如下列的主张:

    敌人的全部企图即归咎我们有战争野心,同时自称热爱和平,但这一切企图在公开事实面前都以失败告终……

    显然,如果我们能够同英国达成维持和平的真正协议,本可避免目前这场正在摧毁世界的战祸。

    为了将英国描述为战争的蓄谋者,他又说:

    英国在摩洛哥问题上频频插手我国与法国的谈判,以便向每个人昭示它统治世界的目标,这极大地威胁了世界和平。

    如果首相不是如此盲目,他或许会就最后这点指出:“其实是德国意在统治世界,从而威胁到了世界和平。”正是在此刻,也只有在此刻,法国终于意识到,要避免战争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三章 英国国内心理的演变

    1 英国政府的心理变化

    在上文中,我们已经看见,英国政府是如何奋力避免被卷入塞尔维亚冲突,又是如何顽强地为欧洲和平而进行干预的。因此,在本章中,我们应该认真研究,在短短一周内,热爱和平的英国人是如何转而支持战争的。

    这种变化的发生源于德国方面的心理错误。根据其外交官的报告,德国政府相信:英国正在爱尔兰遭遇严重危机,并不希望介入一场无论如何都无法获得任何好处的战争。因此,德国应该通过破坏比利时的中立地位,以便更快地剑指法国,这才是更加可行的办法。正是由于德国缺乏判断力,最终为其招来强大的敌人。

    要研究英国立场的发展变化,我们应首先参见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在7月31日时还犹豫不决的函件:

    我已经告知法国大使,我们不能明确表态介入战争。我还告诉他,我们当下不应做出任何承诺,但如果事态出现新发展,我们一定会重新做出考虑。

    法国大使随后试图说明,英国的决策将对德国产生何种影响。格雷的态度变得更加确定,但仍然拒绝做出任何承诺。他在7月31日写道:

    法国驻英大使康邦(Cambon)今天提及一封已经出示给亚瑟·尼克尔森(英国外交次长)的电报。这封电报今天早晨来自法国驻德大使,其中提到:英国对于是否介入冲突的不确定态度在一定程度上鼓励了德国,如果英国能够明确宣布对俄国和法国的支持,德国将会不得不重新考虑战争与和平的问题……

    我(对康邦)表示,英国的内阁今天已经做出决定:英国目前不会提供任何承诺。尽管我们应当将这一决定提交议会审议,却还不能提前向议会做出表态。至今为止,我们和我国公众都没有感觉到,英国在此事上受到任何条约或义务的束缚。当然,如果事态进一步发展并改变现状,政府与议会也可能会认为有正当理由进行干预。比利时的中立地位可能是——我不会断言,我们态度的重要决定因素……

    康邦再次重复了他的问题:如果德国对法国发起进攻,英国是否会支援法国。

    我说,我只能坚持给出这样一个答复:只要事态保持目前形势,我国将不会介入。

    德国大使也拒绝就比利时的中立国地位做出任何保证,爱德华·格雷在8月1日写道:

    今天我告诉德国大使,德国政府就比利时的中立地位的答复令英国感到十分遗憾,因为英国非常在乎比利时的中立地位。如果德国能够像法国一样明确保证不会损害比利时的中立地位,就会大大减轻英国的不安与压力。如果作战一方尊重比利时中立,而另一方则对之加以侵害,英国公众将会对此反应强烈。

    英国方面显然已经动摇了,原来那种“不惜一切代价维护和平”的态度开始发生变化。在8月2日的一封函件中,法国驻英大使向法国政府汇报:

    在今天上午英国内阁会议结束之后,格雷阁下递给我以下备忘录:本人经授权做出如下保证:如果德国舰队进入英吉利海峡或北海并对法国海岸或舰队发起攻击,英国舰队将在能力范围内给予全部保护措施。当然,这一保证的前提是本国内阁决策获得议会通过;此外,直至德国舰队采取上述行动,这一保证不应视为对英国政府具有任何拘束力。

    但是,这只是开端,因为这不是英国对德国的宣战,而只是承诺英国舰队将为法国舰队提供保护。如果英国止步于此,德国或许能够克制自己不对法国海岸与舰队发动袭击,从而避免遭到英国的报复。但是,英国方面的心理正在经历持续变化,到了8月4日,英国驻比利时公使根据国内指示向比利时政府致信:

    我受命通知贵国政府:如果德国对贵国施压,强令贵国脱离中立状态,英国政府希望贵国能够用尽一切手段给予反抗,英国将提供支援。

    如有需要,英国也将愿意联合法国与俄国支持比利时对抗德国的武力入侵,并在将来确保比利时的独立和中立地位。

    事已至此,英国便无法回头了。8月4日,法国驻英大使如愿以偿地给政府发回电报:

    格雷阁下刚刚召见我并表示,首相今天将在下议院宣布:英国要求德国收回对比利时的最后通牒,并要求德国在今晚午夜之前做出回复。

    德国原以为英国将保持中立,获悉这一决定后顿时陷入惊愕。德军已经入侵比利时,要撤回军队几乎不可能了。英国驻德大使的报告具体描述了德国首相对此的悲哀与尴尬:

    我发现首相极为激动,他立即开始慷慨陈词,至少讲了20分钟。他表示,英国政府采取的措施简直可怕到了一定程度——只是为了中立这个在战时常常毫无意义的说法,为了一纸空文,英国便对德国这样一个如此亲近与友好的国家开战。由于这最后一击,他为两国友好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他一贯致力推行的所有政策都像纸牌屋一样坍塌了。英国人的所为简直不可理喻,就好比在一个人与另外两个对手进行殊死搏斗之际,在其背后给予重重一击。他认为,英国应对可能发生的一切可怕事件负责。

    我对此表示强烈抗议,我表示,既然德国首相本人希望我能了解,进攻比利时并破坏其中立地位对德国来说是生死攸关的战略问题,因此我也希望他能了解,这个问题对英国的荣誉而言也是生死攸关的,一旦比利时受到入侵,英国必须郑重宣布尽最大努力捍卫比利时的中立地位。这一神圣的契约必须得到遵守,若非如此,未来还会有哪一个国家对英国的承诺抱有信心?……当我准备离开时,首相又说,英国加入敌对一方给德国的打击尤为沉重,因为直到最后一刻,德国政府都一直在为维护俄奥和平和英国全力合作。我也表示,目睹英德两国在关系空前友好和睦之际突然决裂,这是个悲剧。

    将德国与英国完全割裂的是关于是非的不同认识,这充分体现在以上戏剧化的函件中,何况我只是节选了一部分。以上两个谈话人完全不能理解彼此,因为中立国地位这“一纸空文”对其中一人意义重大,对另一人却毫无意义。

    2 英国公共舆论对战争态度的变化

    我们已经看到,英国外交大臣的和平主义态度在短短几日之内是如何变化的。当然,他的新观点必须为国王和议会接受,没有后面两者的同意,英国是无法宣布参战的。

    导致外交大臣迅速改变想法的自然是一系列事件的发展,但是那些热爱和平又不甚熟悉外交磋商的英国公众又是为何呢?这点极其重要,因为民意在英国无所不能,必须赢得民意。因此,内阁大臣们通过一系列公众演讲开始行动了,媒体随后开始大力配合。

    要说服国民为一个无关紧要——几乎没有人知道其名字的巴尔干小国参与战争,并不加任何解释,似乎是一项艰巨任务。无论如何,如果要圆满完成这项任务,必然需要对英国人心理的深刻了解。英国政府最后能够达到目的,并不是通过告知人民他们可以获得什么切实物质利益,而是提醒他们事关国家的尊严和荣耀。换言之,一个大国只有遵守契约义务,才能获得应有的尊重。

    自14世纪以来,英国的政策一直限于对处于英伦三岛和中欧国家之间的国家给予支持。为贯彻这一政策,英国签署了保证比利时中立国地位的条约。“如果我们允许比利时中立国地位被侵犯,我们将会世代蒙羞。”劳合·乔治(Lloyd George)如是说道。

    就此,我将提供一些英国内阁成员在公共集会上的演说内容节选。1914年9月4日,阿斯奎斯(Asquith)先生说:

    让我问你们,也问问外面的世界:如果我们足够卑鄙,如果我们去恐吓、去算计、去忽略荣誉和责任、去欺骗世界、去背叛朋友时,我们这个国家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们的誓约与神圣义务遭遇挑战时,如果我们只是忍受,却并未尽全力去阻止这些不能容忍的暴行。我们这个国家的政府和人民——在面对祖国良知与荣耀的评判时将如何评价自己?

    就我而言,我认为,对于这种武力凌驾于法律之上、残忍凌驾于自由之上的灾难,如果我国只是沉默地旁观,我们便实际上自愿成为帮凶,很快,我们自己也将被从历史上抹去。

    以下是劳合·乔治在1914年9月19日的演讲片段:

    在这个大厅里,没有人比我更不情愿、更抵触卷入一场大战了,因为这种态度贯穿了我整个政治生涯。这个大厅内外,我比任何人都更加确信,除非牺牲我国荣誉,否则这场战争将不可避免……国家荣誉是现实的,任何忽视它的国家都将注定衰亡。我们负有捍卫弱小邻国独立、自由与领土完整的光荣义务。

    随后,劳合·乔治提及普鲁士既已签署,后又出于一己私利撕毁条约的事,他表示,国家的生命取决于对条约这“一张纸片”的尊重。

    这种纸片其实是一种汇票,能够帮助国家这艘满载珍贵货物的商船从世界一端驶向另外一端。这些商船背后的推动力是什么?是商人的荣誉。所谓条约,就是国际政治的通货。

    德国与英国观点分歧正是在于双方对于国家荣誉持不同理解,因为正如劳合·乔治所说:

    德国人能够理解复仇、能够理解为征服而战、能够理解为掠夺领土而战,但是不能理解一个帝国押上资源、儿童的生命和其国家存亡而来保护一个需要它防卫的小国。

    3 比利时遭受的侵略与破坏对英国民意和志愿军招募的影响

    群体几乎不受理性论证的影响,但却对情感或神秘主义的说辞印象深刻。英国公众绝对一致赞成参战,这并不仅仅因为比利时受到侵犯,也因为比利时的城市遭到野蛮损毁、古迹遭到焚烧、人民遭到屠杀,更因为德国侵略比利时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极大地刺激了英国人的感情。

    即使在德国准备违背承诺的当天早晨,德国驻比利时公使还坚称德国尊重比利时的中立地位。8月2日,比利时外交大臣会见了德国驻比公使,他记录如下:

    到目前为止,他(德国驻比公使)尚未得到与我们进行任何官方沟通的指示,但是从他的个人态度判断,我们觉得有充分理由对德国保持信心。

    我对他表示,在此前多次谈话中,我们对德国意图的全部了解都不允许我们怀疑其对比利时的态度;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再说一句,我们应当高度重视发表正式声明的必要性,如果德国能发表声明尊重比利时的中立地位,比利时将非常高兴并不胜感激。

    然而,正是在同一天晚上7点,还是这位德国公使提交了一份最后通牒,要求比利时允许德国军队自由通过其领土。

    在见证这种极度背信弃义的行为之后,我们很容易理解为何外交家们要带着最大怀疑检视彼此的言论,也应当庆幸普通人在人际关系中的表现比国家与国家之间正直一些。不久我们将会看到,各国政府间的极端怀疑也是战争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我们已经了解,德国是如何野蛮地摧毁比利时并无情地屠杀其人民的。比利时难民从被蹂躏的国家纷纷向外逃亡,激起了所有中立国——包括最初支持德国的瑞士——对德国的反对。各国都怀着最大同情接收了难民们。《日内瓦日报》就此报道:“在听说德国对比利时犯下的史无前例的暴行之后,日内瓦人民纷纷对难民施以援手,表现出值得赞赏、令人感动的精神。上一周里,天天都有不幸的佛兰芒人和瓦隆人来到日内瓦,他们的家园已被焚毁、被洗劫、被掠夺。人人都在争着为他们提供住所和收留老幼妇孺。这些难民都被迫离开家园,或在逃难过程中失去亲人。他们所经受的,是可怕的不幸,是不可思议的痛苦。”

    德国的目标是遵照既定原则,恐吓他国的人民并预防抵抗活动。但是,德国再次犯下了一个心理错误。既然没有镇压住抵抗,德国一切的暴力行为的唯一结果就是激起英国的愤怒,并推动500万毫无作战义务的英国人志愿加入军队。

    回顾德国首相就入侵比利时所阐述的理由,其中包含一条德国历史学家普遍主张的原则——“需求面前无法律”。

    第四章 德、奥、俄、法在外交谈判进程中的各自作用

    1 俄法为避免战争所做的努力

    法国根本未做好战争准备,俄国也一样。当时俄国正致力于修建铁路系统,却尚未获得任何实际成果。因此,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希望战争。在此我必须重申,奥地利正是坚信这些国家不会卷入冲突,才采取了如此强硬的姿态。

    奥地利毫不妥协的态度自最初起就将俄国置于非常尴尬的境地。数年前,俄国为了避免战争而允许奥地利占领波斯尼亚,如果现在再一次坐视奥地利入侵塞尔维亚,俄国在巴尔干地区必将再无威望可言。然而,俄国仍旧步步妥协,直至德国最终的行为实在令俄国忍无可忍、无法接受。

    外交谈判开始之后,俄国对调停的态度最为积极,正如英国驻俄大使于7月25日函件中所述:

    俄国认为,塞尔维亚可能提议将此问题提交各国仲裁。如果塞尔维亚真的提请各国介入,俄国将迅速回避,并把问题留给英、法、德、意。

    这位大使似乎对这一问题有非常清晰甚至近乎先知般的理解,因为他又提到:

    奥地利的行为实际上是针对俄国的,其目的是颠覆巴尔干地区的现状,并建立自身在该地区的霸权。俄国外交大臣萨佐诺夫(Sazonoff)不认为德国真正想要发动战争,但是德国的态度其实是由英国决定的。如果我们坚定地与法国和俄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便不会爆发战争;如果我们现在不与法、俄联合,我们最终必将陷入战争,欧洲必将血流成河。

    这段话的预测极为准确。英国拒绝对法、俄明确做出承诺,从而导致德国相信英国将保持中立。在同上一封函件里,另有一段文字清楚地解释了俄国的意愿与动机:

    俄国外交大臣向我表示,俄国不可能允许奥地利入侵塞尔维亚并在巴尔干占据主导地位。如果俄国因为有法国的支持而感到放心,便将积极地投身战争。他再次向我保证,他并不希望冲突升级,但是形势将不容乐观,除非德国能够制约奥地利。

    但是,俄国未能继续保持如此积极的表态,很快就回归最讨好、最妥协的路线。7月25日,法国驻俄大使电告法国政府:

    明天,俄皇将主持召开内阁会议。萨佐诺夫表现出了最大克制。他告诉我,我们必须避免一切可能导致冲突升级的事情,我认为即使奥地利对塞尔维亚采取行动,我们也不应该中断谈判。

    俄国这种让步表态,在法国驻意大利大使7月26日的函件中也再次被提及:

    萨佐诺夫昨天告诉意大利驻俄大使,俄国正在动用所有外交手段阻止冲突爆发,俄国仍然可能希望奥地利听从各国调解,采取较为和缓的态度。尽管如此,俄国绝不可能坐视塞尔维亚被摧毁。

    法国驻俄大使在7月26日的函件也再次描述了俄国的缓和态度:

    俄国外交大臣还在为最终获得和平解决方案而不懈争取着。他告诉我说:我随时准备前去谈判,不到最后一刻决不罢休。

    俄国政府尤其急切地想要阻止战争,甚至表示将愿意考虑做出任何妥协。俄国外交大臣在7月27日写道:

    如果无法与奥地利政府直接交换意见,我将愿意接受英国的提议或是任何有助于解决冲突的此类方案。

    不幸的是,由于俄国的这些退让行为,使奥地利坚信俄国将保持中立,并就此认为对塞尔维亚宣战没有任何风险。针对奥地利的这一决策,俄国下令进行局部动员,并在7月28日对本国驻德大使发出指示:

    鉴于奥地利对塞尔维亚宣战,本政府将于明天(29日)宣布在敖德萨、基辅、莫斯科、喀山的军事区发起动员。请明确告知德国政府,俄国对德国绝无半点战争意图。

    即使到了那时,俄国依然没有放弃和平的希望。当日,俄外交大臣发出以下一封电报:

    奥地利的宣战明确排除了俄奥直接进行沟通的可能性。英国目前急需采取行动,应该着手开始调停,力图中止奥地利对塞尔维亚的军事行动。除非军事行动暂停,否则调停可能只会使得事态一路拖延,为奥地利留下摧毁塞尔维亚的充分时间。

    经指示,俄国驻奥大使再次向奥提出交涉,但却未能成功,具体可参见他于7月28日的函件:

    奥匈政府刚刚表示,尽管有悖于原本意愿,他们却不得不对塞尔维亚采取行动。他们不会后退,也不愿参与任何有关照会措辞的谈判。奥外交大臣贝希托尔德(Count Berchtold)表示,冲突已经加剧,公众也已变得如此激动,以至于即使现在政府想采取其他解决方案,也无从实施。此外,由于塞尔维亚本身并没有体现出足够真诚的态度,这一切就更加不可能了。

    即便如此,俄国政府依然没有放弃希望。法国驻俄大使29日给国内发回电报:

    我可以断言,俄国政府为了维护和平,将会同意法国与英国的任何提议。事实上,我相信英国大使此刻也正在将相同推断报回国内。

    不幸的是,奥地利政府的态度却变得越来越强硬。俄国外交大臣眼见形势随时都在恶化,便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于英国的干预。29日,他向俄国驻英大使发去电报:

    从现在起,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完全依靠英国政府,听任其采取自认为可行的任何行动。

    德国起初犹豫不决,此刻似乎也已下定决心参战。7月30日,法国驻俄大使在给国内的电报中说:

    萨佐诺夫今天下午表示,他坚信德国将不会向奥地利明确表态要求维护和平。尼古拉斯二世(俄国沙皇)也持同样观点,因为他与德皇威廉二世已私下通过一些书信。另一方面,俄国总参谋部和海军部都获悉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德国陆军与海军正在进行作战准备。

    萨佐诺夫还表示,尽管如此,俄国依然将继续做调停努力。他对我说:我将争取谈判,直至最后一刻。

    俄国沙皇也做了类似努力,这在法国大使7月30日发回国内的电报中有所体现,该电报记录了俄国外交大臣对法国大使说的一段话:

    沙皇如此迫切地希望阻止战争,以至于我将以他的名义向您做出一项全新的提议:如果奥地利能够意识到,奥塞争端已远远超出两国范畴,事关欧洲各国利益,因此而能够宣布愿意撤回最后通牒中损害塞尔维亚主权的内容,俄国将停止一切战备活动。

    可惜为时已晚,奥地利并未退让。7月31日,英国驻俄大使电告国内:

    俄国已决定下令全国总动员,这一决定基于俄国驻奥大使发回的报告。报告称,奥地利对各国的干预毫不妥协,正在向塞尔维亚和俄国调集军队。俄国也有理由相信德国正在积极进行备战,如果德国占得先机,这对俄国来说将是不能承受的。

    不能让“德国占得先机”,我们应当记住这句话流露出的怀疑情绪。因为正是这种怀疑,使得战争注定不可避免。

    萨佐诺夫,这位俄国的外交大臣,最终不得不全盘放弃和平的希望。在一次谈话中,他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无助,参见法国驻俄大使8月1日发回国内的电报:

    萨佐诺夫说,他先前为了阻止战争而在一直不断拼命,现在已经心力交瘁。他对任何提议都持开放立场——他接受过四国协商的提议、英国和意大利调停的提议、奥地利与俄国直接对话的提议等。尽管如此,德、奥拒绝了全部方案,并用侵略行径让他的这些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当然,可能有人提出,如若俄国不试图介入奥地利与塞尔维亚之间,就可能避免这场战争。俄国已经容忍过奥地利对波斯尼亚的占领,为何这次就不能接受奥地利占领塞尔维亚呢?显然,这次事关俄国的民族情感与威望,只有身处其间,才够资格讨论。但是,作为旁观者,我们能够相信,奥地利占领塞尔维亚将极大地损害俄国的利益和名誉,因为这意味着俄国为避免自身受损而任由欧洲陷入一场可怕的战争之中。俄国的态度清晰地反映在英国驻俄大使8月1日发回国内的一封电报中:

    显而易见,俄国无法忍受奥地利占领塞尔维亚,正如英国无法忍受荷兰依附德国一样。

    2 德国希望保持冲突局部化,直到最后关头仍对挑起全面战争犹豫不决

    百分之百地正确判断人类行为的全部真实原因——有时这真是个非常难的问题,因为即使做出行为的那些人都并不总是了解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至今公开的一些资料显示,德国似乎并不是真正希望发动战争,而仅仅是在最后一刻才做出参战决定的。我将在另一章中解释原因。德国明显不愿对奥地利毫不妥协的态度加以调停,这无疑是由于德国相信英、法、俄三个协约国将不会干涉。德国希望借由三国的不作为时抓住机会不冒任何风险地羞辱俄国,正如此前其帮助奥地利占领波斯尼亚时一样。只要明白了德国的这一如意算盘,便能毫不费力地理解:德国为何授命各驻外大使向各国倡议,共同保证奥地利与塞尔维亚的冲突局部化。

    英国驻德国临时代办在7月22日写道:

    昨晚我会见了德国外交大臣……他坚持认为,当前这一问题应仅限于在奥地利与塞尔维亚之间解决,外界不应介入两国的谈判中。

    德国也对法国提出这一倡议。7月24日,法国外交大臣写道:

    德国大使提请我尤其注意他的照会中最后两段,因为其中包含了整份文件的最主要观点。我逐字记录了如下段落:

    德国政府望强调,在当前事件中,有关问题应当仅限于在奥塞双方之间解决,其他各国应当严格避免介入直接当事方之间。德国迫切盼望该冲突能够保持局部化,因为对他国的任何一个干涉都可能由于不同条约义务而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

    当时,德国政府似乎非常渴望将冲突控制在局部范围内。在以下报告中,英国驻德临时代办提到了与德国外交大臣的一段谈话:

    德国外交大臣表示,他已对俄国政府解释过,德国最不希望一场全面战争的爆发,并将尽全力阻止这样一场悲剧。如果奥俄关系变得危险,德国将迅速接受四国联合调停的方案。

    德国似乎非常希望俄国不会干预,法国外交大臣7月27日给各国大使的函件也显示了这一点:

    今天下午,德国大使前来对我传达了对法俄两国出于维护和平目的而介入干预的看法。他告诉我,奥地利已经通知俄国,奥地利并不希望扩张领土或损害塞尔维亚的领土完整。奥地利的唯一目标是确保本国的安宁与秩序。俄国是能否避免战争的主要决定因素。德国与法国同样渴望维护和平,并坚定地希望法国利用自身影响力缓和俄国的愤怒。

    英国也采取了同样行动。7月27日,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写道:

    德国政府原则上接受四国在奥塞之间调停的方案,当然,德国保留了作为盟友为奥地利提供战时支援的权利。德国还要求英国利用自身影响力说服俄国保持冲突局部化,维护欧洲和平。

    但是,德国即使要求英法对俄国实施干预,依然认为奥地利与塞尔维亚的矛盾不应提交于外国解决,英国驻德大使7月27日发回电报:

    德国外交大臣指出,英国建议的协商方案几乎等同于一个仲裁庭,他认为除非奥地利与俄国要求,否则不应召集各国参与。因此,尽管德国渴望同其他国家合作来维护和平,他依然不能同意英国的建议。

    奥地利则无论如何都不愿受到外国影响。英国驻维也纳大使7月28日发回电报:

    奥外交大臣冷静又坚定地表示,奥方不会就对塞尔维亚发出的照会接受任何形式的磋商,奥方今天即将宣战。鉴于奥皇和他自己众所周知的温和个性,可以保证这场战争确实是正义的、不可避免的,必须在直接当事方之间解决问题。

    尽管如此,德国政府似乎仍然希望维护和平。英国驻德大使7月28日发回电报:

    今晚,我应邀拜见了德国首相。他说,他希望我能告知英国国内,德国非常热切地希望同英国一起维护和平,正如两国在上一场欧洲冲突中所成功做到的那样。他此前未能接受英国有关多国协商的提议,是因为他并不认为这将行之有效。他认为,这种协商其实等同于由其余四国组成最高法院,对当事双方进行审判,因此德国未能接受这一提议,但不是强烈反对进行有效合作。德国已经在维也纳和圣彼得堡都尽了最大努力,一直试图推动俄奥直接、友好地就有关情况进行谈判。

    很不幸的是,这些良好意图未能持久,德国很快便将做出可怕的决定。29日,法国驻俄大使电告国内:

    德国大使告知俄国外交大臣萨佐诺夫,如果俄国不停止国内战备,德国将下令全军动员。萨佐诺夫回答,俄国进行战备,一方面是由于奥地利顽固与毫不妥协的态度,另一方面是由于奥方早已动员了三个军团。由于德国大使传达上述信息的强硬态度,俄国政府下令,今晚将增加动员13个军团,做好与奥军的对抗准备。

    尽管如此,德国仍对战争犹豫不决。7月30日,英国驻维也纳大使写道:

    法国大使从柏林方面听闻,德国驻奥大使受命将向奥匈政府提出严正交涉,抗议奥方意图挑起欧洲战争的谋划。但是非常遗憾,这位德国大使本人非常认同奥地利普遍存在的极端仇俄仇塞的情感,他不可能全心全意地为和平请愿。

    有关德国理应在奥地利方面做出的努力,在外交函件中有迹可循。1915年,仅仅在开战一年之后,德国首相才将以下信息报告给国会:

    我向我国驻维也纳大使发去电报表示:我们不能再继续要求奥地利与塞尔维亚进行谈判,因为这两国已经陷入战争状态了;但是奥地利不应完全拒绝与塞尔维亚交换看法,这是非常严重的错误。我们当然乐于履行盟友的职责,但是如果由于奥地利无视我们的建议而把我们卷入全面战争,我们也必定不能同意。……战争变得不可避免,完全只是由于后来俄国开始战争动员。

    这些理由出现得太迟,并且显然并不完全真实。有人曾恰如其分地指出过:如果政府陈述了事实,并且陈述的都是事实的话,就不会再有什么外交了。

    那么,德国在外交谈判期间的所有声明都只是在为备战争取时间吗?德国驻俄大使显然对此持有不同意见。英国驻俄大使7月30日发回的电报称:

    德国驻俄大使在今晨两点又拜见了俄外交大臣萨佐诺夫,因为他此时已经因为眼见战争不可避免而彻底崩溃了。他请求萨佐诺夫提出一些提议,以便他能用电报发回德国,作为阻止战争的最后一线希望。萨佐诺夫据此起草并提交给他以下内容:

    如果奥地利承认其与塞尔维亚冲突将会影响欧洲其他国家利益,并宣布在最后通牒中删除有损塞尔维亚主权的条款,俄国将承诺停止一切战备活动。

    但是,事态发展速度总是超过外交家们的预期。就在此刻,各家报纸刚刚报道德国国内的全面动员。法国驻德大使7月30日的函件称:

    昨晚由德皇主持召开的军方会议已决定进行全国动员,这一事实终于让人恍然大悟,各国使尽各种手段(英国宣布保留自由行动的所有权利;俄国沙皇与德皇的书信往来)所得出的解决方案为何迟迟难以实施。

    这一僵局并未持续太久,最后的决定性时刻很快便到来了。8月2日,法国驻俄大使电告本国政府:

    昨日晚上7点10分,德国大使向萨佐诺夫传达了本国宣战声明。今晚,大使已离开圣彼得堡。

    8月3日,德国驻法大使也向法国外交大臣传达了以下声明:

    德国政府与军方都已确定,法国军队已经向德国领土实施了一些公开敌对行为。我奉命通知阁下,鉴于贵国的侵略行为,德国认为与法国开战完全是由法国的过错导致的。

    这些当然全是不实托词。德国必须在俄国做好战备之前征服法国,因此必须制造一切借口,刻不容缓地向法国宣战。

    第五章 大众心理对战争起因的影响

    1 民意的重要性

    在当代,即便是君主都无法对抗民意的力量。民意是缓慢产生的,并为不自觉意志打下基础,这通常比当局的自觉意志更为重要。

    在当前战争的起源中,民意并不算是发挥了显著作用,但是其影响确实存在。所有国家的外交家都非常重视民意问题,尤其是奥地利;而在与塞尔维亚最无利益关联的英国国内,政府更是注重民意的塑造。

    我早已提请读者注意,政治的最重要基础之一便是构建情感,并在最后以一种传播手段将其化为集体心理。借由这种手段,德国统治者使得德国人民如此痛恨敌对国家,并轻易地相信:英国和俄国不仅密谋针对德国,而且背信弃义地攻击德国。或许在7000万德国人中,没有一人不持这一看法。要重新还原真相,可能需要至少50年,或等到下一代人和下下代人占据主流。

    要想成功地在德国人中激发针对英法的集体偏见,不仅需要个人本身具有强大意志力,也需要拥有强大的宣传工具。事实上,为确保获得期望效果,需要媒体、爱国社团、出版界与学术界的长期合作。在其中,报纸向来是权威的领导者,因为它拥有断言、重复、暗示、声望这一切能够影响群体心理的现成武器。

    德国政府尽管强烈倾向于维护和平,却大力支持这种宣传活动,因为这可以为政府提供更多借口提高税收,以满足军队规模扩大之需要。德国政府的目的在于,尽可能提高德国军队的威名,使得任何一国都不敢做出反抗,从而便可无须通过战争手段而在整个欧洲建立霸权。这其实是非常危险的方法,因为经验显示,集体观念可能迅速获得巨大的威力,以至于其创造者最终可能再也无法掌控它。

    在民意的形成中,媒体可能发挥了最大作用。每当德国政府想要为陆海军扩军征收新税时,媒体便在政府和军工厂的资助下,大量发表宣传文章,宣称法国准备进攻德国并对其复仇。

    尽管人们并不总能意识到这点,但民意确实比君主的意志更具威力。当民意明确地做出自我表达时,没有人能够强大到足以与之对抗。

    在战争初期,德国显然并不关注中立国的国内感情,但是当其入侵比利时在全世界引起强烈反对时,德国便开始畏惧民意的力量,并在西班牙、意大利、土耳其、美国等许多国家收购或创办报纸,试图以此挽回民心。同其他所有方案一样,德国使尽浑身解数,坚持不懈地实施这一设想。但是由于德国人缺乏心理学知识,不能充分把握受众的心理与感情,因此他们反而用了大量夸张的陈述,最终导致读者对其失去所有信任。

    2 德国的主战派

    德国人从来不喜欢法国人,而且嫉妒法国人的古老历史。这种憎恨最近由于种种事情变得更加强烈,尤其是摩洛哥问题。德国媒体更是巧妙地操纵了这一切,并在激起德国公众对法国的仇恨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黄皮书中收录的以下内容准确地反映了德国人的心态:

    我们每天都会看到,由于去年的事件,德国人感到自尊多么受伤、多么仇视法国。1911年11月4日的条约对德国而言,是极大的挫败。

    德国每个地区、每个团体都认为法国在摩洛哥夺取了属于德国的那一份,并且一直因此耿耿于怀。

    一两年前,德国似乎已经准备好征服世界。他们自认为无比强大、无人能敌,工业、贸易、领土都在迅速扩张……因此,他们将我们法国这个人口4000万的国家视作劣等民族。

    主战派在德国有众多追随者,但是同样也有许多人支持和平。根据黄皮书中的另一份文件:

    就近期爆发战争的可能性,德国公众意见分为两派。首先是主和派——德国有主张和平的势力,但他们并没有形成组织,也没有领袖。他们认为战争对德国社会是灾难,仅仅对英国有利。

    主战派则又基于阶级地位、学识道德、个人利益和特定主张等被再次细分为几类,但他们大致形成了一个统一意见,并且持续推动战争酝酿。

    一些人渴望战争,是因为他们认为在当前事态下,战争不可避免,德国迟早会陷入战争;一些人认为战争必然爆发,是出于人口过剩、产能过剩、市场贸易需求等引出的经济原因;此外还存在社会原因,这种分歧本身可能预防或者推迟德国国内民主党人与社会党人的势力兴起。

    另有一些人对德国的未来没有信心,觉得时机对法国有利,因此认为应该加速战争。还有一些人因“俾斯麦主义”——如果可以使用这一表述——而变得好战。他们对不得不与法国谈判而感到耻辱:他们本身明明拥有更多决定筹码,却要在向来不占优势的谈判桌与会议桌上讨论权利、道理,因此显然不会情愿。

    还有一些人渴望战争,是因为他们对革命后的法国怀有一种神秘主义的仇恨。

    最后,主战派还包括那些希望扩张市场的军火制造商、期望在未来战争赔款中投机的银行家,这些人都认为战争将带来巨大商机。

    德国的大学除了培养了一些杰出学者外,还发展了一套战争理论。经济学家通过统计学证明德国需要成为一个殖民与商业大国,从而才能与工业产能相称。历史学家、哲学家、政治宣传家等都渴望将德国特有的思想感情推向世界,并超越法国在世界文化上的至高地位。

    越来越多的德国人开始接受这一种观念:未来的这场战争将是法国和德国的决战。

    以上报告中的全部信息都似乎非常准确,但就最后一句“法国和德国的决战”的观点,我不能认可。因为德国实际上将英国视作更甚于法国的敌人,对英国怀有更深的仇视与恐惧。德国显然想要在未来某天对英国开战,但与此相反,德国的目标绝不是与法国对抗。这是由于英国是德国的竞争者,法国却是德国的客户,人们会消灭自己的竞争者,对客户却是一副顺从态度。德国的贸易正越来越深入法国和俄国,两者已成为其最好的市场,并为德国的制造业和商业提供越来越多的财富来源。如果与法国开战确实符合德国政府的利益,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德国必将早已抓住过去的许多好机会了。

    德国人唯一害怕的对手就是英国。他们在全球各个地区加速与英国的竞争,对这个强大对手的仇恨也在与日俱增。但是,德国感到自己实力不如英国,因此勉强与英国保持着和平共处。但是,德国却对组建一支足以与英国抗衡的舰队表现出狂热兴趣,因为德国希望掌控世界主要贸易路线。为达到这一目的,德国人必须占领安特卫普,而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们则必须征服英国。

    但是,到了宣战之际,为了履行上述使命的德国舰队却还未组建完毕。对德国而言,一切事态发展都太快了,有些措手不及。因此,德国在当时不可能希望开战,战争的爆发源于各种情况的综合作用。

    3 各交战国国内人民在外交谈判期间与宣战时刻的感受

    英国和法国认为战争的潜在威胁和爆发是不可避免的,是必须承受的灾难;但是,一系列外交资料显示,情况在部分国家内并非如此,尤其是在那些并不真正关心此事的国家。

    德国似乎非常欢迎战争,或至少德国媒体对此不持有异议。法国驻巴伐利亚代表在7月10日写道:

    目前,德国公众将会支持政府的一切政策,即使其含有将国家引向战争的风险。因为在过去两年中,由于近东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公众已经相信战争不再是遥远的事,而是解决不断恶化的政治、经济问题的一种手段。

    在现存文件中,包括以下这封法国外交大臣7月26日发出的电报:

    柏林爆发了一种沙文主义风潮。法国驻德大使康邦认为,德国将在俄国采取第一个军事行动后直接做出回应,将可能等不及任何借口便直接向我们发起攻击。

    当然,事情确实如此。但是,宣战在德国引起的更多是愤怒而不是喜悦,因为我个人从康邦处得知,他和使馆其他人员在回国的路上,途经每个车站,都会受到来自德国各个阶层旅人粗暴的羞辱。

    在外交谈判期间及其之后阶段,奥地利的民众——或至少是日耳曼群体似乎非常支持战争,因为在奥地利人和塞尔维亚人之间的种族仇恨太深了,即便血流成河也很难消除。

    英国驻维也纳大使写道:

    奥地利政府摆出一副如此正义的姿态,以至于奥地利民众似乎无法理解,居然会有任何国家成为奥地利的阻碍。其他国家所做的任何纯粹关乎政策或国家威望的举动在奥地利民众眼中,一概都被上升为萨拉热窝事件的后续复仇行为。

    法国外交大臣电告各驻外大使:

    目前能做出的最有利猜测,即维也纳内阁感觉自身行动落后于国内新闻界和军方,正在尝试以直接或间接的恐吓手段迫使塞尔维亚做出最大让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奥方必须借助德国的支持。

    在数封我已摘录的函件中,英国驻奥大使特别指出了奥民众对向塞尔维亚宣战的狂热态度:

    这个国家已经就与塞尔维亚的未来战争陷入狂喜,倘若战争推迟或被阻止,民众无疑将对此感到极度失望……晚间,当得知塞尔维亚的回复遭到拒绝、奥驻贝尔格莱德公使已代表政府向贝尔格莱德断绝关系后,维也纳陷入了狂欢,人群纷纷上街游行并欢唱爱国歌曲,直至午夜。

    ……奥地利人显然认为除了征服或者被征服,对塞尔维亚再无其他选择。

    这种民意走向很好地解释了奥地利对塞尔维亚毫不妥协的强硬态度。英国驻奥大使的另一封函件叙述如下:

    奥匈政府已下定决心与塞尔维亚开战;他们认为自己是举足轻重的大国,不需听取任何调解提议,一定要让塞尔维亚受到惩罚。

    至于俄国国内的民意,要获取有关信息则非常困难,因为俄国报纸上只有经政府授权的官方材料,俄国民众对奥地利也缺乏了解,甚至很少听闻。因此,在俄国所谓的民意可能仅限于学者、知识分子等高层人士。有关此问题的外交函件也缺乏一定的信息量,以下是我所能收集到的全部内容:

    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在7月23日的信件中提及,奥地利在照会中规定时限“可能激发俄国国内的公共舆论”。

    法国外交大臣7月26日的信件提到:“俄国的民意显示,俄国在政治上和道义上都不可能坐视塞尔维亚遭到入侵。”

    法国驻德大使在7月27日的信件中提到:“在俄国将不可避免地涌起能够卷走一切的民意狂流。”

    但是,上述不过都是猜想,因为这种模糊的结论都是站在俄国之外的远距离推测结果,讨论的只是种种可能性,而不可能准确反映俄国民众对战争的真实态度。

    对于战争爆发之后的事情,我们则更加了解。往往是那些根本不知为何要参战的无辜牺牲者在宣战时表现出极大的热忱。俄国农民正是这种情况,一位目击者如实记录:

    农民们带着不可思议的热情开赴前线,并受到了上层社会——不论是激进派还是保守派的欢送和羡慕……

    ……战争突然从俄国国民的灵魂深处释放出各类美德与力量,若不遇到这一机会,它们原本可能永远沉睡。

    农民们通常认为他们一生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喝酒,但是情况再也并非如此。他们似乎在战争中找到了生活的真正意义,也似乎在死亡中找到了存在的真正价值。对一个俄国人而言,参战意味着将躯体献于神圣的祭坛之上。

    当俄国士兵冲向敌人时,当他们冲上前去拥抱死亡的荣耀时,我们在其非凡的勇气中切实感到了先烈的精神。

    第六章 奥、德、俄三国君主意志的作用

    1 奥皇的意志及奥地利政策的心理主导因素

    以上我们引用了直到宣战之前的枯燥文件,但这并未给我们提供有关战争近因的满意解释。现在,我们必须努力地进一步探究战争促成者们的心理。

    在战争之类的重大事件中,国家元首通常被视为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但其实他们不具备这种影响力,即使具备也非常有限。当然,他们的自觉意志发挥了一定作用,但是他们也在潜意识中遵从着集体所创造的不自觉意志。在某一特定时刻,这种不自觉意志可能变得如此重要,以至于抑制了我在别处曾经提到过的“动机平衡”。

    或许天堂里有独裁者,但在人间确实没有,因为所有人都受到意志之上各种因素的主宰。拿破仑就此不止一次地表达过肯定态度。历史事实显示,君主们经常不得不违背个人意志或自觉意志行事。例如,法国国王和普鲁士国王在1870年都不希望战争爆发,却都无法予以阻止,并且不得不顺从事态的发展。

    奥地利皇帝位列交战国元首第一位,尽管他在长期统治中一直在不停地四处征战,但实际上他却一直渴望和平。由于年事已高,他不能过多参与战争爆发前期的外交谈判。或许正由于他那些平庸的大臣、他那不算平庸的继承人以及国内臣民对塞尔维亚的深刻憎恶,他才最终不得不同意挑起武装冲突。他被告知这是一场局部化冲突,将仅限于塞尔维亚和奥地利之间。

    此外必须指出,他对和平的热爱完全是出于对困难的恐惧,而不是出于善良天性。因为自从他统治的起初阶段,他便多次展示过极端残酷的一面。例如,在他继位不久之后,匈牙利爆发了起义。他因此下令对该国最活跃的起义分子处以绞刑或斩首,将其财产没收,并将这些人幸存的家属公开处以鞭刑。在这些受害者中,甚至有年届八旬的老年人——匈牙利上议院议长兼最高法院院长。

    奥地利向塞尔维亚发出最后通牒并引发战争,是数种心理主导因素的共同作用,其中最显著的有两个:起初是对权威的渴求,最终是对俄国的怀疑。前者促使最后通牒的产生,后者引起奥地利及其他国家的全国动员。

    事实上,大使们的外交函件便突出证实:权威对于奥地利当局而言必不可少。例如,英国驻意大利大使在7月23日的函件中写道:

    事态持续恶化,是因为奥匈政府坚信这对维护其权威非常必要,奥认为在巴尔干局势变化引起的一系列幻灭之后,必须在这一事件上获得绝对胜利。

    英国驻维也纳大使在7月28日的函件中也做出同样认识:

    今早我与奥外交大臣举行会见,他宣称奥匈政府不能再推迟对塞尔维亚的军事行动了,也拒绝塞尔维亚复照中提出的一切谈判要求。事关奥匈帝国的权威,冲突将不可避免。

    奥地利当局深深怀疑俄国可能成为塞尔维亚的庇护者,也担忧其他国家的介入,因此在德国的支持下对塞闪电宣战。这是为了避免欧洲各国形成类似仲裁庭的协商机制,否则奥地利将不得不遭受各国的审判,并费力解释自身行为与动机。但是,尽管奥地利确实希望对塞尔维亚施以惩罚,却并不愿意挑起欧洲全面战争。因此,当一场全面战争显然迫在眉睫时,奥军虽然已经进入塞尔维亚领土,态度却突然缓和下来。这可以参见8月1日法国外交大臣写给各驻外代表的信函:

    奥地利大使求见俄国外交大臣萨佐诺夫,宣布奥政府愿意就对塞尔维亚最后通牒的实质内容进行磋商。萨佐诺夫对此表示满意,磋商建议最好在伦敦举行,并有各国参与。

    英国外交大臣也在8月1日写道:

    我已得到最可靠的消息:奥地利已告知德国,尽管俄国的动员已经改变目前局势,但是奥匈政府充分赞赏英国为维护和平所做的努力,愿意考虑我国的调停提议。这一提议的结果自然便是奥对塞的军事行动从现在起还将持续,但英国必须敦促俄国停止对奥军事动员。

    不幸的是,德国在最后一刻却介入冲突——原因我将在下文解释,英国驻维也纳大使报告国内:

    随着冲突焦点转移到德国与俄国之间,圣彼得堡和维也纳的对话就此中断。德国在7月31日介入,并向俄国和法国分别发去最后通牒,丝毫未留协商的余地。8月1日,德国向俄国宣战,3日又向法国宣战。如果德国能够推迟数日再做此举动,欧洲很可能将不会陷入此后的灾难中。

    2 俄国沙皇的意志与俄国政策的心理主导因素

    俄国沙皇显然是当代权力最大的独裁者,同时也是史上最显著的例子,证明君主总是不得不违背自身意愿行事。因为在整个统治过程中,他总是不免被迫去做一些完全不情愿做的事。

    沙皇是怀有理想主义的和平主义者,在刚即位之际,他希望带来世界和平。尽管如此,在他的统治期间,俄国却经历了最频繁、最持久、最血腥的几场战争。有日俄战争、俄国内战,还有目前与德奥的战争。

    正如我已说过的,当今君主是自身意志以上各种意志的集合体。他的权力完全由各种意志组成,并完全受这些意志操控。无论这些意志如何改变其表现形式,都仍会对他产生影响。现代政治的全部艺术便体现于此,这种艺术可以引领事件的发展,却无法创造事件。

    在外交资料中,人们可以看到沙皇是多么反对战争,并且为阻止战争做了许多努力。既然如此,为什么沙皇最终还是不得不同意参战呢?

    俄国沙皇的行为也受制于同期主导奥地利政策的心理因素,对权威的渴求,对强大邻国的怀疑。因此他同样相信:俄奥冲突在所难免。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俄国是巴尔干小国的创始人——这些小国原先被土耳其统治,因此俄国自认为有义务保护这些国家不受奥匈帝国的侵犯。俄国如果允许奥匈帝国吞并这些小国,根本说不上会有多大损失。但是,正如我此前所说,这些问题事关国家尊严,一个外国人是很难回答的。就塞尔维亚这样一个小国而言,奥地利的军事动员显然毫无必要,因此这只可能是针对俄国的——奥方一是对俄国心存疑虑,二是无法承受俄国的突袭。

    奥方的闪电动员也引起了俄国的匆忙回应,加速了战争爆发。沙皇政府匆忙行动的原因也在外交文件中有所体现。

    英国驻俄大使在7月29日写道:

    若不是俄国的战争动员显示了其认真备战的态度,奥地利或许还将认为俄国渴望和平,也将相信自己真能为所欲为。

    法国驻俄大使在7月29日写道:

    俄军总参谋长证实,奥方正在加利西亚前线上加速战备和国内动员。俄方将于今晚向13个军团下达对奥开战的动员命令。

    俄方除了因为不信任奥方而发起动员之外,并未表现出任何好斗姿态。为了维护和平,俄国在最后一刻宣布,如果奥方保证尊重塞尔维亚的独立,俄方将就此罢休。

    英国驻维也纳大使8月1日写道:

    俄国大使称,如果奥地利保证尊重塞尔维亚的领土完整与独立,俄国现在便会罢手。他说,俄国无意攻击奥地利,今天他将再次向奥外交大臣指出,如果奥方拒绝做出这点让步,将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俄国这次将奋战到底。

    3 德皇的意志和引领其决策的因素

    关于德皇的心理,人们已经多次试图刻画,但在此处,我将仅仅探讨那些可能导致其在最后一刻宣战的因素。

    除了为避免任何国家的攻击而下令加强战备外,德皇无疑还是爱好和平的,这清楚地反映在他25年统治的事实中。他曾经解决了不止一个可能将本国卷入战争的难题。法国驻德大使对此不持有异议,甚至在一份报告中指出:

    德皇正在努力熟悉与接受一种他先前排斥的思想,这种思想可借用他常常爱说的一句话来概括:“我们必须保持火药干燥”。

    威廉二世非常冲动、自私、虔诚,总认为自己是上帝选派的代表,并常常这样主张。在宣战时,他向士兵们做了以下演讲:

    请记住,德国人民是上帝的选民。上帝的精神已经降临到我——你们的皇帝身上。我是他的武器、他的宝剑、他的副手。让不服从我的人受苦受难去吧!让懦弱者和怀疑者们去死吧!

    劳合·乔治如此评论以上演讲:

    自从穆罕默德时代以来,再无这种事发生过。疯狂或许向来都很恼人,但是有时也会变得异常危险。当这种疯狂显现在一国元首身上并成为一国政策时,必须无情地将其铲除。

    这或许还不是疯狂,但却无疑是神秘主义精神的发作。为了完全理解战争思想是如何在德皇脑海中产生的,我们必须注意到,尽管德皇热爱和平,却总是乐于采取威胁的手段。他时常说要保持宝剑锋利、火药干燥。他前往摩洛哥、君士坦丁堡、耶路撒冷等地,宣扬要依照个人承诺履行保护职责,并在各处发表威胁性演说。他希望受到畏惧,因为他认为德国的强大军队是强大后盾,无须征战便可确保他在欧洲舞台上的领袖地位。

    他的统治制度并不算糟糕,因为在多年中,他获得了想要的一切,在摩洛哥击败法国,在奥地利占领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时也迫使俄国保持沉默。

    至今为止,他的威胁姿态是如此成功,以至于他几乎不能相信这在塞尔维亚事件中无法奏效。那些我所摘录的德国外交报告使这位皇帝认为:法国和俄国绝对不可能参战,英国正处于爱尔兰内战的威胁中,战备情况比德国差得远。

    基于上述情况,德皇怎么可能同意召开各国会议?此会议必然会像以往所有会议一样,得出一个无人满意的解决方案,并阻止奥地利人为斐迪南大公的遇刺而向塞尔维亚复仇。

    既然德皇热爱和平,又并无任何兴趣参战,那么,又是何种动机促使他最终决定宣战呢?

    我首先要解释的,是看似最终推动其做出决策的军事原因。为了认识到这类原因的重要性,我们必须首先证明,军事动员日期在德皇与俄皇看来是多么重要的问题,因为这是将德国和俄国推向战争的根本因素和决定性因素。法国大使与英国大使的函件明白地显示,各国对彼此缺乏信任,担忧对方的战争动员,担忧对方占得先机。为了消除这些担忧,他们最终不惜发起一场真正的战争。

    奥地利开始战争动员后,俄国立即效仿。法国驻俄大使7月31日报告:

    在过去6天内,奥地利发起了全国动员,德国也在秘密并持续地准备动员。因此,俄国也已下令开始军事动员,因为俄国决不愿冒险让奥地利占得先机。

    英国驻德大使在与德国首相会谈之后,于7月31日的报告中写道:

    德国首相表示,由于俄国开始对奥备战,他在维也纳为和平与缓和局势所做工作受到严重损害……但是,当其他国家正在抓紧时间加强防备之际,他不能任由本国毫无准备。如果俄国现在针对德国采取军事行动,他将无法保持沉默。他希望我知道,德国政府很有可能在近期——也许是今天——有非常大的动作,事实上他正打算请示德皇。

    首相还说,当他得知俄国正在俄德边境加强战备时,沙皇还在以老朋友的名义写信给德皇,请求德国在维也纳加强调停,而德皇也同意了这一请求。

    俄国也为自身加速战争动员提供了充分理由。英国驻法大使在8月1日写道:

    据悉,俄国之所以开始全国总动员,只是因为奥地利下令总动员。如果所有国家都解除动员,俄国政府也将愿意这么做。

    德国是如此害怕俄国的动员,以至于7月31日向俄国发去最后通牒。这份通牒显然无法被俄国接受,因为其提出了在12小时内解除动员的要求。到了8月1日,德国便向俄国宣战了。

    在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之前,德皇个人向沙皇做出停止动员的急切呼吁。这不仅证明了他对俄国动员的恐惧,也表现了他维护和平的真诚愿望。我将在下文中摘录一些文件片段,首先是7月28日德皇给俄皇的信函,以下是其中最重要的段落:

    我已知悉奥地利进军塞尔维亚在贵国引起的反应。正是塞尔维亚多年肆无忌惮地煽动,才最终导致了斐迪南的遇刺事件。我并不讳言,对您和您的政府而言,要抵抗公共舆论的压力是多么困难。我谨记我们之间多年的真诚友谊,正在竭尽全力说服奥匈帝国与俄国达成谅解。为了移除未来可能出现的困难,我需要您的协助。

    俄国沙皇在回信中感谢了德皇所做的调停,后者于7月29日再次发出电报:

    俄国任何被奥地利视作威胁的军事行动都会引发你我正在力图避免的灾难,同样也会使我的调停工作毫无建树。

    7月30日凌晨1点,德皇又发出电报:

    我国大使已受命提请贵国政府注意,贵国的军事动员可能带来巨大危险和严重后果。这是我在上份电报中已告知您的。奥匈军队的动员仅仅是针对塞尔维亚,也仅限于局部。如果正如您的电报和贵国文件所述,俄国正在针对奥匈发起动员,那么我在您的授权与请求之下进行的调停工作将受到损害,甚至不可能成功。目前,是战是和,都将由您决定。

    沙皇于7月30日下午1:20回电:

    我国目前的军事措施是在5天前决定的,是对奥地利战备的预防手段。我最真诚地希望,这些措施无论如何不会阻碍您的调停工作,我非常珍视您的工作。

    7月31日下午2点,德皇做出了最后的努力:

    我原先承担了在贵国政府和奥匈政府之间的调停工作。当谈判还在进行之中时,您的军队却已开始针对奥匈军队——我国盟军进行武装动员。有鉴于此,正如我之前提请您注意的,我的调停工作几乎难以进行。尽管如此,我还在坚持努力。

    方才据最可靠的信息称,贵国军队已在我国东部边境部署战备。为了对我国安全负责,我国不得不采取类似防御手段。

    我已经为维护和平竭尽所能,我也不应对这场目前正在威胁整个文明世界的灾难承担任何责任。

    即便到了此刻,决定权仍然在您手中。没有人威胁俄国的荣誉和权威,俄国最好耐心等待我的调停结果。

    这封电报没有得到沙皇的答复。到了7月31日,德国向俄国发出12小时内解除动员的正式通牒,这便意味着宣布战争。

    在宣战之后,从德皇对待法国大使不同寻常的粗鲁与暴躁中可以看出,德皇并不是一个因奸计得逞而扬扬得意的人,德皇确实不希望看到战争爆发。我已经提到法国外交官们在回国途中遭受的粗暴待遇——他们不得不待在紧闭的火车车厢中,26小时不吃不喝,还被迫支付了5000金法郎(收款人最终因羞愧而将钱返还回来)。

    一心维护和平的德国皇帝此刻发现已经不可能再阻止战争了,因此非常愤怒。单是这一事实就可以解释德国为何在一系列非常友好的通信后,向俄国发出一份措辞专横的最后通牒。但是,我们该从何处来寻找这位君主如此急躁的动机呢?是什么紧急要事促使他在最后一刻失去耐心决定宣战呢?

    显而易见,德皇害怕给未来的竞争对手留下更多准备时间。要理解这种说法,必须明白迅速动员对德国将意味着什么。根据德军总参谋部掌握的情况,法军需要20天动员时间,俄军需要近两个月。如果按照德军正常的动员速度,便能够首先摧毁法军,然后再撤回来进攻俄国。但是,如果俄国利用外交谈判尽可能拖延时间加强动员的话,这一方案将彻底流产,德国届时将需要同时面对两个敌人,而不是一个。正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出现,德皇才发出最后通牒。

    4 影响德皇不自觉意志的各种因素

    除了理性动机之外,其他因素也影响了德皇的不自觉意志,并促使其做出了自觉的决定。我们必须考虑这一事实:这位热爱和平的皇帝正渐渐地不受军方欢迎,而与此同时,他那好战的儿子在军方的威望正在逐日上升。德国军方曾经有三四次想过开战,尤其是摩洛哥事件爆发之际,但最终都未出手。在泛德主义者们的不断煽动下,德国统治世界的愿望最终似乎也变得容易实现。但是问题是,过了几年后,这是否会变得更困难。那时俄国应该已经修建好落后的铁路系统。以上这些原因综合在一起,无疑促成德皇最终的决策。

    为了对本章做一个总结,我必须再次指出,德国对奥地利的鼓励以及奥地利毫不妥协的态度主要源于奥方这一错误认识——俄国、法国、英国都不会参战。在那关键的一周之内,这一错误围绕着所有的外交谈判。正是由于这些缺乏远见的领袖所做的错误判断,数百万人最终牺牲,多座繁华城市被摧毁,欧洲沦为一片焦土。

    第七章 结论:究竟是谁想要战争?

    1 一系列导致战争的事件的总结

    我认为,战争爆发之前的事件已经叙述得非常清楚,其实再无特别的必要去对其加以总结。尽管如此,我还是需要稍作小结,以便概括梳理一些事实,因为仅从官方文件中研究事实是一件非常乏味的事。

    让我们撇开导致大战的系列远因,直接看看奥地利斐迪南大公遇刺事件的起点,塞尔维亚煽动形成的阴谋。

    在其王储遇刺身亡之后,奥地利决心为之复仇,同时想在巴尔干提升威望。因为在巴尔干战争期间,奥地利遭遇了一系列反抗与忤逆。因此,奥地利向塞尔维亚发出一份不可接受的最后通牒,只要塞方予以拒绝,奥方便可即刻向其宣战。奥地利就此看不到任何风险,因为德国已经承诺对其给予支持。而根据所有外交报告,俄国和法国也会因为自身软弱和国内纠纷保持中立。俄国早已在波斯尼亚事件上让步,必然会再次妥协;英国正受到爱尔兰内部威胁,最不可能介入这样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奥地利当局热切希望吞并塞尔维亚,因为若能将之付诸实施,不仅能增加一个新省,还能对斯拉夫人重树权威。德国虽然不会从中实际获利,但却可能获得同样重要的道德优势。德国将再次将自身意志加诸欧洲,并利用自身迅速壮大的霸权给世界留下深刻印象。这其中最妙的一点是,无须任何成本,只需坚定地阻止其他国家介入奥塞冲突之中。

    事实上,以上便是德奥两国当局的全部企图。但是在实施其精心设计的方案时,两国的外交家们却不幸忘记考虑某些情感的、神秘主义的、集体的因素——没有任何历史事件能摆脱这些因素的影响,这些因素也遵循与理性完全不同的逻辑序列。它们的预测与论证过程或许可能看似无懈可击,但却可能导致完全错误的结果。俄国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尽管这次的情况与上次几乎完全相同,但由于俄国太需要维护声誉,既然上次已遭遇了彻底羞辱,这次就绝不能再容忍新的羞辱。

    战争起源于一个心理错误。首先,其预设前提就是错的,认为俄国会让步,其他国家不会干涉,随后一系列悲剧便将必然发生。为了使俄国感到恐惧而退却,在俄国为了阻止战争而提议谈判时,奥地利和德国表现得非常傲慢。随着德、奥进一步相信无须担心全面战争,态度变得愈发强硬,直至奥地利最终认为能够安全地对塞尔维亚宣战。这在奥地利外交家们看来是非常明智的决定,但其实极端愚蠢,因为各国一旦决定干涉,奥地利将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事实上,各国在最后一刻果真出手干涉了。

    当德国和奥地利——尤其是奥地利发现他们的强硬态度正将导致欧洲滑向战争时,态度就会稍有缓和,并且拼尽全力阻止战争,但却为时已晚。德皇写给俄国沙皇的紧急电报最终都成徒劳,将事态推动至此的人们终将反而被形势所绑架。

    到了11点,就在宣战之前,想要维护自尊和树立权威的情绪,迄今为止的唯一动机在两国之中渐渐消退,一种新的感情出现了,那就是怀疑。

    正是怀疑推动各国加速军备,从而不让对手出奇制胜。因为在一场战争中,速度也是胜利的要素。

    奥地利已针对塞尔维亚开始武装动员,一方面是为显示坚定决心,一方面是为吓阻俄国。奥地利清楚地了解自己的常备军足以对付塞尔维亚这样的一个小国,后者早已在前两场战争中透支了国力。

    因此,俄国完全有权利认为奥地利的军事动员是针对自己,因此也开始动员,以避免到时措手不及。

    德国不愿让任何国家超过自己,便向俄国发去一份专横的照会,要求俄国立即解除动员,也希望借此一窥俄国的真实意图。俄国的动员显然多少有些鲁莽,但是沙皇绝不可能听从德皇的粗暴命令。双方感情都过于强烈,因此无法妥协,其最终结果便是战争。

    法国尽管真心渴望和平,却不得不跟随盟友的脚步。

    英国强烈期望不介入冲突,却也由于心理错误被卷了进去。德国总参谋长坚信,英国将对德国入侵比利时无动于衷,于是将战时条约的神圣性置之度外,毫不迟疑地进军比利时。这一错误早已在战略层面受到谴责,因为这在对手阵营中又加入英国,也没给德国带来好处。如果德军不入侵比利时而直接取道卢森堡,就不会在列日耽误两周时间,也能更快逼近巴黎。

    因此似乎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如果各国在谈判中能够再多一些耐心,战争就可能得到避免,这似乎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但是,根据我们所见的战争远因判断,战争只能被推迟,而不可能被彻底阻止。因为在德国和其他国家之间存在着太多矛盾,直到目前为止,欧洲所采取的都是用武力维持和平的手段,其代价过高,不可能长期持续。

    2 究竟是谁想要战争?

    在上一章中,我曾指出,就“究竟是谁想要战争”这一问题,回答“没有人想要”,毫不夸张,因为事实上确实没有人。尽管如此,德皇还是宣布开战。从心理学的视角上,我们也可以说明,他其实并不想要这场战争。

    直到认真研究了许多资料之前,我都与多数法国人持同样观点,认为德国一直在寻找借口向我们开战,一有机会便立即出手。一位知名学者在黄皮书收录的文件中表达了这一观点,另有两位索邦大学的教授也在一篇费尽心血的论文中提出这一观点——他们的文章遵循所有历史学方法,并且正以“谁想要战争”为题。

    但是,即便我起初同意这种普遍看法,现在却有一些因素让我对此产生犹豫和怀疑。在遥远的未来,英德之间的战争或许多少不可避免,但是我却不得不自问:德国究竟能从与法、俄的战争中得到什么好处?法、俄在当时是德国最大的贸易伙伴,每天都在加大对德国的开放程度,德国有何必要对其开战?如果德国确实想开战,原本也有很多更好的机会。我已经提到过,在俄国败于日本又陷于国内革命之际,对俄开战几乎是最佳时机,因为当时俄国根本无法自我防卫。

    随着更加认真地研究这些资料,我灵光一闪,得出了这一结论:尽管德国战备不断加强、外交态度不断强硬,但当战争真正爆发时,德国其实并不希望得到这一结果。(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我是法国唯一持此观点的人。但是,另一些认真研究过历史材料的人最终也被这些证据说服。索邦大学教授维克多·巴希在《1914年之战》一书中写道:“是的,德国人想要和平,想带来和平,想要一个德国式的和平,想要各国投降而形成的和平。德国并非不惜一切代价渴望战争,尤其不希望主动挑起战争。”)

    即使没有那些我已引用的文件,在我看来,还是有一些心理学事实足以证明以上结论。

    首先,德皇在最后一刻向沙皇发去电报,请求俄国停止军事行动,并指出这种行动会迫使德国不得不开始动员。德皇甚至还提请沙皇谨记他曾经在祖父临终前所发的有关德俄友好的誓言。如果德皇已经决定宣战,以上这些虚伪的言论似乎毫无必要。因此他的这封电报内容或许是非常真诚的。第一封电报写于冲突爆发前三天,毫无疑问,即使已经这么晚了,德国依然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参战,仍旧在竭尽全力去阻止战争。

    我认为,这封电报具有极强的证明力。此外,德国驻俄大使一番出于绝望的攻击性言论也是非常有力的证据,英国大使在一份文件中提到:

    眼见战争已不可避免,他(德国驻俄大使)似乎完全崩溃了。他请求萨佐诺夫提出一些解决建议,好让他报回德国国内,作为最后一线希望。

    显然,这并不是一个经政府指令致力发动战争的大使所应有的态度。事实上,德国外交大臣在某次谈话中也向英国大使流露过类似情绪。这种身处高位又相隔甚远的人,要想勾结一气来伪装出同样的绝望,显然不太可能。在这里,伪装早已毫无必要,因此完全不可能。

    除以上几个证据之外,我们还可以加上一位法国海军上将在《巴黎时刊》上所述的信息:

    7月26日,德国舰队正在远离基地的位置进行部署,如果这时英军舰队去干扰它们,它们根本来不及添煤或等待所有士兵就位。

    因此,我们必须否定德皇是想要战争的。但是,的确又是他宣布开战,这又是为何呢?

    在上一章中,我已经就此明确地给出答案。德皇最担心的莫过于,如果德国行动过晚、谈判不成功,便将留给俄国充裕的时间完成动员,由此破坏军方制定的快速进攻方案。如果少些怀疑,他就会多些耐心,因为奥地利当局已经开始显示妥协退让的态度了。但是在最后一刻,他还是受到环境与身边人的影响。

    无论如何,德皇与俄国沙皇一致希望避免全面战争,奥皇也不想要这一冲突,但是三者之间的互相怀疑还是不可避免地导致了战争。

    因此,对于“谁想要战争”这一问题,答案可能是“没有人”;对于另一问题“战争的近因是什么”,答案必然是“三国皇帝的互相怀疑”。德国皇帝是三者之中疑心最大的,因此他也被认为应对战争负主要责任,因为最终下定决心宣布开战的正是他。

    他也被认为应对鲁汶、兰斯、伊普尔等城市遭遇的屠杀和破坏负责,因为如若没有他的允许,任何德军将领都不敢下此命令。这将成为他永久的耻辱。

    我在本书中花费数章的篇幅探讨心理学问题,因为心理学反映了激发人类行为的不同情感的碰撞,并显示了这些感情的产生和发展。尽管教授和学者们都非常关注战争起源,但这一问题其实毫不重要。战争的不可避免是由于种种形势的共同作用,无论说是谁导致战争的最后爆发,都没有什么区别。

    以上正是多数公众的观点。公众不会像学者们一样总要找出究竟德、俄、奥哪一方想要战争,也不会迷失于对模棱两可的外交文件的细致分析中,因此能够更加清楚地看清形势。公众意识到,德国是在故技重施,要重现在摩洛哥与阿尔及利亚的做法。法国各处都在大声疾呼:“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人们眼见战争不可避免,纷纷准备挺身而出。在这种情形之下,无论德国是否决心参战,都已毫无区别,因为德国一直自忖实力壮大而不断实施威胁,这迟早会导致战争爆发。因此,法国根本不必为了维持和平而继续蒙受羞辱。

    第八章 德国和各国国内就战争起因的观点

    1 有关战争观点的心理基础

    对于中立者而言,某些德国学者就战争起因的观点和整体呈现的激烈情绪着实令人惊讶。

    在以下章节中,我将提到其中一些知名学者最为突出的表现。为了理解这些观点的起源,请读者参考我的Les Opinions et les Croyances,(《观点和信念》)一书。书中提出:理论论证对那些源自集体、情感、神秘主义的信仰完全不起作用,个人心理是与集体心理融合在一起的。

    每一个现象都反映了该书中提到的某一原则,我也已尝试对其中部分做出说明,但是在写这本书时,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欧洲战争如此之快便成为这些原则的鲜明例证。

    现在我将谈谈德国国内民众对战争起因的观点,这些观点充分显示:对于基于暗示和心理感染的信仰,说理完全不起作用;即使是最高明的智慧,也不能说服一个深受某种信仰主宰的人。

    这些观点的表达方式大多非常激烈——这也是新信仰诞生的特征,是无价的心理学研究资料。事实上,当我们看到德国知名哲学家冯特(Wundt)竟然大肆谩骂其他国家,污蔑他们为强盗和杀人犯,我们的惊讶不言而喻。

    这种野蛮与暴怒不仅让我,也让别人感到印象深刻。克里斯迪亚纳大学的戈拉乌教授虽然身处中立国,但是在一场演说中,他也对德国如此卓越的思想家因战争变得不可理喻而表示震惊。他引用了我在多年前总结的集体心理规律说明:在集体心理的包围下,即使是最明智的人也会丧失判断力。就此,他以知名哲学家欧肯(Eucken)教授为例,后者告诉我们德国参战是为了履行复兴人类的使命,“我们不仅为自己而战,而是为全人类福祉而战”。

    在上文中,我已经引述过哲学家冯特的言论,但以下这段更加直白:

    德国正在向敌人们发起一场真正的战争,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场正义和神圣的战争。法国、俄国、英国发起的战争完全不能与之同日而语。

    我们敌国的战争不是真正的战争,绝对不是,甚至根本不能称其为战争,因为战争有其自身的权利和法则。敌国的这些攻击不过是一群强盗的无耻阴谋,而不是手段光荣的公开斗争。

    戈拉乌认为,这种集体疯狂一旦病症发作,便很少有德国学者能够逃脱。

    2 德国外交家的观点

    自从冲突开始,德国外交家就在尽全力证明,德国政府尽管对宣战负责,却不是战争真正的制造者。

    在上文中,我已经摘录过一段德国总理的演说。以下这部分是他在1914年12月1日的演讲内容:

    英国政府无所作为,坐视这场大战爆发,因为英国认为既然有其他协约国的支持,便将有机会在世界市场上给德国以致命打击。因此,英俄应当为欧洲和世界陷入战火承担责任。

    德国总理显然认为自己的观点正确,他声称英国希望打压德国。但与此相反,从我在其他章节中引用的资料来看,英国对战争怀有极大恐惧,并竭尽全力想要避免战争。

    在有关德国政治的著作中,前任总理冯·比洛很好地刻画了英国政策中极端不具侵略性的一部分:

    在通过海军法和启动造船业之后的10年间,英国原本可以肆无忌惮地实施海上扩张政策,完全遏制德国的海上发展,但是英国人并未这么做。英国不愿开战,使得我们有机会抓住海上的部分主导权。

    德国首相多次回到战争起源和侵犯比利时中立地位的原因问题,甚至毫不犹豫地伪造资料来捍卫自身行为的正当性。在洗劫比利时期间,一些德国人发现英国与比利时军事代表于1906年、1912年的谈话资料,其中提到了如果比利时受到袭击,英国将采取措施提供保护。后来德国总理关于这些谈话的报告却淡化了这些内容,还将“谈话”一词曲译成“协议”。比利时的外交代表自然对此存有异议,并呼吁所有人注意这一伪造文件的丑行。

    这种行为向来很危险,是对名誉的严重损害,因为一个谎言需要更多谎言加以支持。

    3 德国权威媒体和学者的观点

    德国外交家可能并没有准确地陈述事实,但他们所述的内容中至少还有一些准确度,远远好于德国的学者们——后者的智力显然已经下降到一个非常低的层面上了。如今,当这些还算颇具名望的专家走出研究室,开始研究全新问题时,他们的论证能力突然莫名其妙地大打折扣,而且表现出对其他国家心理的全然无知。

    他们发表了许多怪异的言论,引述如下:

    他们首先攻击俄国驻法大使,称其一直在为战争铺路并最终引起战争爆发。然后他们又谴责英国国王、首相、外交大臣以及俄国沙皇等。……读者若想找到证明材料,请参见10月2日的《新自由报》和3日的《法兰克福日报》。后者刊载的文章题为《协约国的阴谋》,非常能够说明问题,但却仍不及他们在保加利亚刊发的一篇类似文章,那篇文章声称整个事件都是英国、法国、俄国政府早在巴尔干战争时期就已谋划好的。

    慕尼黑大学的教授布伦坦诺(Brentano)的言论也同样古怪。他声称,法国开战是为了避免1870年之耻重演,并重新建立王朝。以下是其文章中的部分节选:

    法国的反动派不愿看到复仇思想减弱——巴黎人已经开始期盼君主政治的复兴,许多人认为战争将为法国带来想要的一切。在过去数年间,《费加罗报》和《高卢报》刊载的文章和巴黎小餐馆中的歌曲都足以证明:法国——或者至少是巴黎——已经为君主政体和战争做好充分的准备了。

    柏林大学教授爱德华·迈尔和同时代许多人一样,并没有多少原创观点,他所有谴责和攻击的重点主要集中于英国人:

    德国从上至下人人都已意识到,英国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敌人。正是英国迫使我们进行殊死一战,也正是英国自私地将其他国家拖入战场,只为摧毁我国,剥夺我们作为一国的独立存在。

    ……毫无疑问,英国政府是故意挑起这场战争的。

    ……如果能够暂时推迟战争爆发,他们或许会更加高兴,这就是爱德华·格雷使尽全力要召集协商会议的目的。果真如此,协约国就将赢得更多时间加强战备,德、奥就将遭受更大的羞辱。……德国在俄国开始动员后发出最后通牒,从而搅乱了英国的计划。除非德国愿意被打个出其不意或是任由形势变得更对自己不利,否则便该是我们亮剑的时候了。

    这位作者似乎不太熟悉自己国家的历史,因为他下了这一结论:

    我们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德国向来不寻求征服政策,也向来不会非法入侵他国,甚至是比利时。

    Herr Schrodter这样的大制造商、大实业家也持以上观点。他在1915年1月31日面对德国工程师社团的演说中表示:

    这场战争是英国的阴谋,我们就此所掌握的证据正越来越多。

    德国毫无根据便一味指责英国的顽固态度给中立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从1915年3月26日《日内瓦日报》上的一篇文章中便可看出:

    当德国报纸将英国描述成战争的煽动者时,他们一定幻想读者们完全不能思考或没有记忆。我们可以说,1914年8月时的英国政府是世界上最最倾向和平的政府了,因为当时其仍在努力通过海上裁军法案。

    4 德国军方的观点

    多数德国的军方人士也都一致认同战争确实是由英国煽动爆发的,但是也有一部分人将之归咎为俄国的快速动员。

    以下是对德军总参谋长冯·法尔肯海恩(von Falkenhayn)将军访谈的片断,其刊载在1915年1月25日的《日内瓦日报》上:

    这场战争并非我方主动侵略,也不由军队任何派系挑起,而是俄国的军事动员强行导致的。面对这场动员时,我们无能为力,只有加强自身动员。我国皇帝和驻圣彼得堡大使都已给过俄国建议与提醒。俄国当局知道,如果他们开始动员,我们也将下令总动员,并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维护我国的安全。尽管如此,俄国还是一边谈判一边不断地动员。

    现任德军总参谋长的冯·默特克将军也和他的多数同胞一样,将一切归罪于英国。1915年1月23日的《泰晤士报》转载了一份德国报纸对默特克将军的采访。他否认了德国想要发动战争:

    如果我们这么迫切要发动战争,那为什么不在日俄战争期间趁俄国之危呢?或是在英国深陷布尔战争时先下手呢?我从未有一刻怀疑过英国将会参战反对我们,因为促成冲突爆发正符合其利益。英国已为此筹备了很长时间,比利时问题不过是借口罢了……可以肯定地说,这场战争将对德皇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5 德国公众的观点

    包括中产阶级在内的大多数德国人都毫无个人主见,除了那些灌输给他们的。德国人纪律性强且尊重权威,以至于不愿发表任何不同于政府观点的个人意见。因此若要寻求民意分歧,可能会无果可获。在7000万德国人中,实际上很少有人不相信战争出于英国的邪恶谋划,是为了颠覆德国。正是由于这种观点,当德国媒体积极炮制出宣战声明后,人民便反馈以狂热的态度。许多电报都带来胜利的消息,但是不会承认任何败仗——马恩战役似乎根本没有被提起,只被称为“影响德军进军巴黎的战略原因”。一个瑞士人在12月上旬访问德国时,如是描述了德国人民的战时心理:

    所有德国人都相信德国必将胜利,相信德军战无不胜,还相信德国参战动机是纯洁和神圣的。虽然只有在所有民主国家鼓励首创精神、催生个性观念、激发个人能量,德国人的统治者却赋予全民一种集体情感,只有来自高层的影响才能唤起这种情感。化学家奥斯特瓦尔德认为这证明了德国人的种族优越性,因为拉丁文明既不能理解也不能忍受这点。

    鉴于德国人这种古怪的心理,很容易理解他们为何会盲目认可统治者的观念,并将其全部视为如同福音书般的真理。因此,当一个德国人声称只有德国陈述了事实、协约国发表的全是谎言时,当一个德国人主张德国由于比利时与英国有密约而有权侵犯比利时中立地位时,他都是真诚的。没有任何反面论据能够说服他,因为他认为只有德国是正确的,其他所有国家都在撒谎。

    在德国人的表现中,可以看到宗教信徒的所有心理特征。

    在战争期间,有数家新闻机构都接到了持续引导德国公共舆论的指示,其中包括最具争议的沃尔夫社。公众怀着宗教般的虔诚接受了报道中最虚假的部分。例如:年轻的比利时姑娘挖出了德军士兵的眼睛,德军伤员由牧师们负责看管,等等。

    沃尔夫社向世人源源不断地提供耸人耳目的新闻报道。1914年10月18日的《法兰西报》发表了一份沃尔夫社发给一个南美小国的电报,节选如下:

    一大队德军飞机昨晚已经成功抵达伦敦。德国士兵攻进英国王宫并活捉国王。国王刚被俘,便立即花了1亿金马克为自己赎回自由。

    这类叙述当然是留给那些原始国家的,因为他们的人民头脑简单、容易受骗。在这些事例中,报道的作者们肆无忌惮地发挥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参见一家驻君士坦丁堡的德国新闻机构在土耳其报纸上发表的内容:

    根据阿姆斯特丹传来的无线电报消息,如果土耳其同意不派遣强大舰队袭击伦敦,英国政府将提供给土耳其2000头驮满金子的毛驴。

    6 中立国国民的观点

    对于战争的起因,不同国籍的作者持不同看法:德国军方的影响力、协约国的阴谋、德国王储的自大、法国的复仇愿望、俄国的泛斯拉夫主义、奥地利的野心……尽管如此,许多独立作家还是不愿得出定论,提供了与著名历史学家费雷罗大致相同的结论:

    关于在今日文明世界中占据非常重要地位的责任问题,在本次战争中暂时还无法解决。

    费雷罗认为,很可能是“德国的宣传机器和主战派在国内营造氛围,导致政府无法再继续做出不明确的姿态”。

    一般而言,关于战争起因的中立观点并不是来自对事实的观察或理性查证,却来自情感或神秘主义倾向。天主教徒们——或至少是西班牙与意大利的天主教徒们——起初支持德国,这是一种普遍立场,这可参见Dudon(迪东)于1915年1月19日发表的宗教评论文章:

    在战争的第一枪打响之际,他们真诚地希望德国能够获得胜利,因为上帝应许了德国一个辉煌的军事胜利。这是德国应得的,鉴于德皇的虔诚、德国人民的正直、德国天主教徒的善行和奥地利的正统与忠诚,这一切都是德国应得的。如果德国战败,欧洲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欧洲最终的主宰权落入信奉新教的英国、推崇分裂主义的俄国和鼓吹革命主义的法国这三者之手,等待它的将是什么?

    除非上帝决心用世俗邪恶淹没西方乃至全世界,否则德国必须获胜。因为随着德国的胜利,社会、政治与宗教的正统秩序也将获胜。

    但是,战争却改变了很多事物。法国少数天主教徒曾经认为战争是神明对法国的惩罚,但是不久便放弃了这一想法,甚至走上战场,表现出最为英勇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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