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八点,星烁礼堂。灯光璀璨,座无虚席。
我在后台的临时化妆间里坐着,听到前面观众的喝彩,知道现在是1号选手的表演时间。选手来自信息工程学院,是个男生,表演的是昆曲。
这年头反串十分常见,他会这么表演我并不觉得奇怪,倒是陈小酒怔怔地看着一个方向,脸色有些恍惚。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忍不住问:“怎么了?”我们是今晚的搭档,我有义务关心她的情绪。
陈小酒看了我一眼,表情有点古怪:“我看到了艾琳……”
我一愣,看到艾琳不奇怪啊,她初赛排名十五,今晚的4号,会在我们前面登场。
“我,我还看到了——”陈小酒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闭了嘴,“算了,没什么……我们是5号,好好比赛!”
我被她搞得莫名其妙,却也没空再问什么,因为化妆师叫我过去化妆了。
半小时后,我的妆化好了,2号和3号也结束了表演。他们的表演都很精彩,一个是美术学院的国画《泼墨山水》,一个是机械工程的《挖掘机到底哪家强》集体舞蹈,两位选手都很卖力,均获得了满堂喝彩。
我在如雷的掌声中换好了一身纯黑色的礼服,道具师来问我是否准备OK,我看了一眼陈小酒。她攥起粉嫩的拳头,朝我做出打气的手势,我笑了笑,示意道具师可以往我的腰上系绳子了。
没错,我选择用空降的方式登场。
这是一场拜陆寻所赐我才能够忝列其中的盛宴,我无以为报,愿意为他冒任何险。只要,他能将目光多凝聚在我身上,哪怕,只有一瞬间。
绳子终于系好,搭扣契合,道具师示意我要试升一轮,我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深吸口气,点了点头。
加油。我对自己说:傅一,为了让他看到不再丢脸的你,加油。
绳子缓缓收束,双脚渐渐腾空,我升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直到高过了前后台之间遮挡的帷幕,看到了灯火璀璨的舞台。
我只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就是一僵。
就在舞台的正中央,艾琳穿一身天青色的旗袍,亭亭玉立地站着。舞台的拐角处缓缓走出一个清俊的男人,他手推一个多层的白色蛋糕,款款而来:“生日快乐。”他朝艾琳温柔一笑。
台下有一秒钟的死寂,下一秒,口哨与尖叫划破了宁静,伴随着兴奋不已的呐喊:“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艾琳飞奔过去,像一只欢快的鸟儿,踮起脚吻上了男人的侧脸。
绳索收紧,我开始下坠,惊鸿一瞥之间看到:矜贵得像个公主一样的艾琳,拽着男人的袖角,羞涩而又大胆地告白:“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吧,陆寻!”
时间就像是凝滞了一般,明明我只在空中停留了一瞬,却觉得比一辈子还要长。我听着帷幕那边震耳欲聋的尖叫,听着艾琳露骨而又意外的告白,听着陈小酒一声声焦急的呼唤,直到齐美丽炸雷似的声音从耳畔响起,我悚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道具师放了下来。
“你怎么了?”齐美丽皱着眉,“见鬼啦?”
陈小酒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一丝愧疚,有一丝躲闪。
我就是再傻也明白了她刚才看到的是什么,果不其然:“我,我刚才看到艾琳在和他拉拉扯扯……”
我闭了闭眼,齐美丽警觉地问:“谁?谁和谁拉拉扯扯?”我微不可觉地朝陈小酒摇了摇头,她会意,死死地抿住了嘴,齐美丽探听无门,被化妆师赶出了房间。
还有一分钟,60秒,4号选手就会表演完毕致谢下台。我在心底默默地倒数,仿佛这样就会平静一点。
“傅一……”陈小酒怯怯地拽了拽我的衣角,我朝着她勉力一笑,“放心,我不会拿比赛开玩笑。”
陈小酒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道具师做了一个手势,我开始缓缓升空。
我在升至最高点时心酸地想,陆寻和艾琳认识?艾琳也喜欢陆寻?为什么他们都没告诉我?
绳索开始伸展,整个人平稳下坠,我摇摇头,逼退所有的胡思乱想。抬起手,从胸前掏出一只黑色的蝴蝶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我微笑,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落地,开始这一场从来都不属于我的表演。
狂热,激动,兴奋,这是我的眼睛所能看到的景象;
呐喊,尖叫,口哨,这是我的耳朵所能听到的声响。
当我从狭窄的袖口里变出一只纯白色的乳鸽那刻,每个人都很激动,我甚至听到了齐美丽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哥好帅!啊啊啊好帅好帅好帅!”
我确实很帅,因为我今天完全是男孩子的打扮。血红色的魅惑眼影,纯黑色的修身礼服,一双腿又细又长。头发扎成一个嚣张漂亮的弧度,眼睛被一副邪气的面具遮挡,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真是一个帅到飞起的娘炮。
乐曲达到高潮,我用左手变出了一条金黄色的丝带,陈小酒在丝带的那端袅袅婷婷地登场。我穿黑,她穿白,我从她出场的那一刻就单膝下跪,右手一转,掌心多出一束鲜红色的玫瑰,陈小酒目不斜视,翩翩起舞,舞台下爆发出一阵海啸般的呐喊。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融合了魔术、舞蹈甚至是话剧的别致表演,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这样的情节设置只是因为我没办法久站。陈小酒用生命在热烈舞蹈的那一段时间,我一动不动地跪着,我觉得累,一种从骨子里往外弥漫的累。
我曾经设想的是在跪下时眼睛看向台下的陆寻,仿佛我是在向他表白,可是此刻的我甚至根本就不敢抬眼,我像个孬种一样,根本就不敢往舞台下看。
我还怎么告白?在艾琳先发制人之后。难道要让整个学校都看我丢脸?眼睛发胀,一颗心酸得像是一只还未彻底熟透的柠檬,斜刺里突然一刀扎了过来,我低下头,被柠檬汁酸得通红了眼。
……
表演结束,掌声如雷,陈小酒将那束花又还到了我的手中。我握着它,指尖发颤。踮起脚,嫣红的花束随着我的抛掷远远地丢进了人群,我用嘶哑的喉咙大声地喊:“我爱你——们!”
掌声如浪,我跌跌撞撞,落荒而逃地冲下了舞台。
那一晚的名次公布我没出现,赛后聚餐也没有去,托标新立异大胆出位的福,我和陈小酒博得了满堂喝彩。但两轮成绩综合,依旧不够靠前,与决赛无缘。
后来的一切都是齐美丽和陈小酒转述给我听的,因为我早早地就落荒而逃——从星烁礼堂冲出来用了我五分钟,从星烁礼堂门前打到车用了我五分钟,十分钟后,前一刻还璀璨耀眼的娘炮魔术师已经乘着车疾驰在霓虹闪烁的夜色中。
手机在口袋里震得不消停,齐美丽打来电话说化妆师要疯了,满会场地找我要衣服,我左耳朵听右耳朵扔,不仅心底,连面部表情都空空荡荡的。
齐美丽不知道我抽什么风,骂了我几句见我一直不吭声,她无可奈何,挂了电话开始去哄崩溃的化妆老师。我看着电话,看着屏幕上她刚挂断立刻就开始忽闪忽闪的联系人“陆寻”,我想要笑,眼眶却倏然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那一刻的我突然间福至心灵,想到了很多事,我想到了陆寻在九公寓的楼下等人,我想到了艾琳和陈小酒争吵时意味深长地看向我那一眼,我甚至想到了黎端在医院里对我的审视,以及陆寻那时候罕见的沉默寡言……
什么林妹妹?什么小林?原来是艾琳!难怪每一次陆寻来见我她都会受伤!一桩桩,一件件,无数个被我忽略掉的细节都在提醒着我会有这么一天。更何况陆寻曾经对我说过什么?什么都没有。他肯对我好,只因他温柔。
夜深人静的街道上一辆辆车行色匆匆,我关掉了手机,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任眼泪汹涌。
02
回到小区,我下了车,失魂落魄地往前面走。坐在车里时还没有感觉,此刻才察觉到左腿小腿钻心地疼,不用想,一定是刚长好的伤口又裂了。
小腿很疼,心里也很疼,我像个行尸走肉似的一脸麻木地走,走着走着,裤管被什么轻轻一拽,我低下头,看到了一团雪白色的毛球。
毛球仰着小脑袋看我,我也看着它,我的眼睛早哭肿了,夜色又黑,一时没看清。
毛球恼怒地“喵呜”了一声,抬爪照着我的脚踝用力一挠,我吃痛,终于回过神来:“小贝?”
小贝“喵喵喵”地摇着尾巴,小脑袋拼命地蹭我的腿。
真是它!我弯腰把它拎了起来,有些后怕,谢天谢地,幸亏我没一脚踩到它……
小贝在我怀里蹭了又蹭,我突然间回过了味儿,色猫小贝在这儿,少爷还会远吗?
果不其然,一抬头,一个身材挺拔的人影向这边走来。我眯着眼睛瞧了瞧逆光的他,浅蓝色的牛仔衬衫,米色的九分裤,露出弧形漂亮的脚踝。少爷左手拎着一罐可乐,右手是一瓶牛奶,踩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往这边走。
我的第一反应是躲,再一想天这么黑他未必看得出我哭,于是我先发制人地说:“你怎么在这儿?”
他抬下巴,一脸桀骜地指了指小贝,意思是遛猫。
遛猫遛到我们小区?我半信半疑,眼睛却不由得瞄向他手里那瓶牛奶。
南烛径直从我怀里拎走了猫,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袖珍精致的小盘儿,拧开牛奶,咕咚咕咚,还没倒完小奶猫已经扑过去开始舔。
我看看喝可乐的南烛,再看看舔牛奶的猫,一颗心特别迷茫:“我的呢?”小奶猫舔得啧啧有声,南少爷坐着一声不吭,我觉得很受伤。
到哪儿都被人欺负,我心灰意冷,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身子刚转了个弯,右肩膀“啪”的一疼,我低头,看到地上滚着一颗巧克力糖。南少爷嗜甜,这东西是谁的不用想,我站住,听到身后有塑料袋哗哗作响的声音,立刻就扭过了头。
南烛右手边是心无旁骛舔牛奶的奶猫,左手边是一个大大的便利店塑料袋,里面花花绿绿,色彩缤纷,一望即知是各种零食。
我原地站着没动,努力坚守着最后一丝节操:“……给我的?”
他轻轻一哼:“喂狗。”
我眉开眼笑,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笑眯眯凑近他的脸:“汪!”
南烛一僵,别开脸,耳朵尖儿染上一圈的红。
夜色微凉,我坐在花坛边吃得十分欢畅,南少爷抱着奶猫看月亮。气氛很宁静,有虫鸣唧唧,有凉风习习,还有我吃薯片的“咔咔”声响,我在这花好月圆的情景下对南烛说:“我失恋了。”
南烛瞟我一眼,眼神里写着“您什么时候恋的”,我撇撇嘴:“暗恋。”
他没出声,低下头,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小贝的毛。我本来就不需要他的互动,于是我自顾自地开始讲。我讲了我跟陆寻的乌龙初识,讲了他大发善心给了我参加天赛的机会,一路讲了下来,讲到今晚艾琳突如其来的当众表白。
南烛半晌没出声,良久才问:“艾琳是谁?”
我开始发酸:“我室友。”眼睛酸,心也酸,连带着语气都有点酸,“她爸是银行行长,人长得也漂亮,富二代说的就是她这种。”
南烛笑了笑:“你也是啊!”我抬头看他,他一脸正色,“你是富二代里面的那个二。”
我要不是舍不得,真想把薯片盖他一脸。
南烛捏着奶猫的小耳朵尖儿,语气有点不自然:“你就为这事儿哭成这样?”
我吸鼻子,怨愤地说:“您身经百战,当然觉得这不算事儿。”
他“哧”的一下笑出声:“我虽然身经百战,但还真没碰见过这种。”
“拉仇恨是吧?你美你美,你全世界最美,你美成这样会暗恋谁?!”
他很得意地扬了扬眉,眼神却有点黯然。
我真是得了狂犬病才会来找他安慰,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句,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我大喜:“你没暗恋过人?骗谁!你之前不是让我替你写情书?!”
他一怔:“那也能算是暗恋?”
“怎么不算?凭什么不算?”
他轻轻一哂:“黄越跟小五打赌说没人能追上C大的校花——”
“所以?”
“小五买了十五包兔粮让我去追。”
我“扑通”一声差一点儿下跪。
南烛斜了我一眼,突然说了句让我彻底坐不住的话:“辛阮真的是你们校花?有多美?”
我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你连人都没见过就追?!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构造,蛇精病吗?!我腾地站了起来,觉得是时候跟他说再贱了。
距离单元楼的正门还有一千米,我在前头瘸着左腿一步步地走,南烛抱着猫在后面懒洋洋地跟着。“又怎么了啊?”他问。
“你有病!”我头也不回。
“长得帅也叫病?”他吃惊,“那我恐怕是绝症。”
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生气了?”他不依不饶地在后面跟,“我追校花只是个玩笑,生这个气没必要吧?”话是这么说,语气却三分得意,七分开心。
我不知道他开心个什么鬼,于是我没理他,然后就听到他戏谑的声音:“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失恋了就找下一位,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应该懂的吧?”
我终于停住,回头,不明白他抽什么风。
“你可以去找新欢。”他盯着我,一字一顿。
说得好听!“新欢是那么好找的吗?”
他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表情很臭美,脸却有点红。我愣了快十秒才反应过来,然后忍不住就爆笑出声:“噗哈哈哈你忘记吃药了吗?!我怎么可能找你啊!”
“我怎么了?我这么帅,多少人想追都不敢追。”
“是是是,所以我从来都没想过追你啊,我有自知之明!”
南烛沉默,那一秒的他像是有一点落寞,我愣了愣,转眼之间,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看错了吧。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好了别闹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我呵欠连天地转过身,往前走,南烛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拦,也没再出声。
当天晚上,伤口裂了,我半夜三更就二进宫。
打车赶到医院,护士风风火火地把我弄进病房,小姑娘看到我的伤口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裂了,全裂了……
因为用的是最好的药,被烫程度较轻的伤疤已经渐渐消散,就连伤势最重的三处也在昂贵的药膏呵护下生出了崭新的肌肤,可是此时此刻,又被打回了原形。
医生和护士动作娴熟地为我治疗,我闭上了眼,在隐隐作痛中做了个梦,梦到了我爸。
睡梦里我还是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我爸带我去游乐园,走着走着,他不见了。我在游乐园里拼命地找,可是找不到,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我被浇得透湿,一柄深色的大伞遮在了我的头顶。
我仰头,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可真好看啊!他微笑着牵起了我的手。
他带着我玩漂流,带着我坐旋转木马,还带着我坐云霄飞车。我捧着他买给我的棉花糖,心想他真好啊,他那么好看,还那么温柔,他比我爸爸还要好啊!然后,云霄飞车到了云端,我转身看,他不见了……
梦做到这里,戛然而止,我在一片漆黑中醒了过来。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在一片黑暗中大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天花板,我心想为什么啊……为什么每个人都会离开?为什么离开前都没有迹象?为什么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因为他善良?我越想越不明白。
我从来都没有把陆寻和艾琳想到过一起,准确地说,我从来都没有把陆寻和任何人想到过一起。我把他当男神,却以为他就是我的,我以为他只会被我一个人注意,只会被我一个人爱慕,甚至只会被我一个人看到……
可是事实证明,不是这样。陆寻他那么好,他会吸引无数的人,陆寻他对我那么好,但是他随时都可能转身走掉。
我在一片黑暗中偷偷地哭,哭完把手机打开,小小的长方形持续震动了有一分钟。二十几个未接来电,有陆寻,有齐美丽,甚至还有陈小酒。
我略过了每一个未接,点开了未读的短信,4条。
“你去哪儿了?”
“傅一?”
“把手机开机!”
这些来自陆寻。
我盯着这十二个字反复地看,反复地看,就是不敢看最后一条,我有一种直觉,一种可怕的直觉——陈小酒这个疯女人带来的……一定是噩耗。
时间过去了很久,我屏住呼吸,点了阅读。
陈小酒说:“我问了艾琳,他们在一起了。”
我在一片漆黑的病房里突然痛哭失声,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更像一个小丑。
有人曾经问我:“你怕什么?”
我怕不告而别。
03
从那天起,我消沉了足足两个月。陆寻当然又打过电话,也当然来过医院,只是我哀求了主治医生,让他帮我转了病房,同时拒绝任何人的探视。
没错,我确实是在躲他。只是除了这一主观因素之外,还有客观原因——我的病情变严重了。左腿伤口发炎导致整个人高烧不止,我在二进宫的当晚就被转到了内科。
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南烛,没办法,谁让他是负责给我缴费的那个。医院是一个冰冷而又实际的地方,病人出现任何情况首要就是联系家人,于是我前脚自己打车来到了医院,南烛后脚就已经匆匆赶来。
那一晚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我已经烧迷糊了,南烛后来告诉我他的感觉是怕,怕我挂了,他说我如果挂了他爸妈一定饶不了他。
我听到这话时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说心里话,我有点感动——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至少在那一晚,这个人是真的担心过我。
从那天起,我过上了闭眼睡觉睁眼就挂消炎点滴的生活。医生说我炎症太大,身体里有火,南烛站在医生的身后做口型,我看清了,他说妒火。
这浑蛋自打我二进宫后就天天来,每一天都致力于给我添堵,他去给我买饭时会一脸遗憾地说:“哎呀男神怎么不给你做饭了!”看到我咬着笔头写作业时又叹气,“唉,真想念那个学霸……”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简而言之一句话——我要不是怕跑针,我真想跳起来呼死他。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嫌弃,互相攻击,互相陪伴地过了一天又一天。医院里门禁严格,宠物不准入内,南烛就把照顾小宝和小贝的任务交给了黄越和小五。
“哎呀,我的一哥!”黄越在电话那头贱兮兮地说,“您是不知道啊,跟少爷认识这么久,我们从没见过小宝,完全是托您的福才得以一亲芳泽!”
黄越的语气要多淫荡就有多淫荡,就差没明说南少爷为了我抛妻弃子了。我刚失恋,开不起这种玩笑,就两面三刀地说:“是吗是吗好荣幸啊!”转过头就告御状,“少爷!黄大仙儿亲你家兔子来着!”
南烛大怒,杀气腾腾地去揍黄越,黄越打来电话叫我一叔和一爷,我笑啊笑,每天都笑,再也没哭过。
A市下第一场雪的那天,我的一切指标终于恢复正常。内火消失,不再发烧,内科的主治医生告诉我可以办理手续回家自行疗养去了。
经此一役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蜕了一层皮,出院时我问护士:“我的腿会越来越好吗?”
护士是一个长着杏仁眼的实习生,她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说:“会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我望着走廊尽头漫天的雪花,静了静,也笑了。
回到小窝冬眠了大概十天,南阳来了。我看到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他开口就说:“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男人自从上一回躲南烛他妈,已经八百年没出现了,如今一登场就催债,我当然不会给好脸色。
“没什么可考虑的。”我说。
“还是不行?”南阳抬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有点无可奈何,“我觉得我挺不错的……”
我看了他一眼,比他更无可奈何:“对不起,我已经有傅庭东了。”
南阳被我逗笑了:“你真的比你妈妈有趣多了!”
我摊摊手,比刚才还要无奈地说:“对不起,我已经有男神了。”
嗯,虽然他已经是别人的了。
南阳叹了口气,终于不再油嘴滑舌:“我曾经说过,我完全可以不顾你的意见就和明华去领证的,但我不想,因为我认为你也是当事人,也需要被尊重。可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你似乎从来都没有为我想过。”
我沉默。因为他说的是事实,所以我无话可说。
“能不能给我个理由?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没有不喜欢你。”
他松了口气,然后更加的迷惑:“那……”
我沉默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措辞:“我……认为你值得更好的。”
“你是说你妈妈不够好?”南阳笑了,他的眼里并没有对我大逆不道的反感,反倒充满了包容,“当然,她在关心你这方面确实有欠缺……”
“我不是说这个。”
南阳看着我,也许是我的表情太严肃了,他慢慢地敛起了笑。
我抿唇,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我爸爸是自杀。”
南阳几乎是立刻就愣住了。
我看着南阳,看着他一脸惊讶失措,却觉得松了口气——说出了最最艰难的那一句话,其他的都变得容易许多:“我曾经想过找南烛的妈妈聊一聊,把我的心结告诉她,然后借助她的权威让你打消想法……可是你刚刚说了,我没为你考虑过,我决定替你考虑一下。”
南阳听到“南烛他妈”这四个字就僵了一下,他瞪大了眼,一脸心有余悸地说:“对对对!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咱们都是成年人了,不兴找家长啊!”
我无语,他真是怕她怕到骨子里去了。
言已至此,再找猫女王告状好像确实没什么意思了,我索性开诚布公地对南阳说:“我爸是在我十三岁那年去世的,但在那之前,他病了五年。我八岁那年的夏天,他因为见义勇为被歹徒刺伤,这件事让他不仅失去了一条手臂,还丢了工作。”
南阳露出询问的表情,我扯了扯嘴角:“他是省体育队的游泳教练。”
拜那场“见义勇为”所赐,我爸瞬间从人人尊敬的省队教练变成了一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残疾,整条右臂的缺失令他失去了身体的平衡,同时也摧毁了他的意志——至少有半年的时间他都卧病在床,吃喝拉撒都由我和我妈照顾。
我那时小,能做的不多,也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妈是怎样从无微不至到略有微词直至最后发展成彻骨的厌恶的。后来的我能够理解她当年骤然失去依靠的无助,但我始终认为,她不该用那样的方式——她甚至将滚烫的热水喂给我爸,她甚至在给我爸洗澡时把他的头按进浴缸,一边用力一边号啕大哭:“你不是爱游泳吗?我让你游,我让你游个够……”那一年,我八岁。
我是直到升入初中才学到了“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一句诗,可早在我八岁那年,就已经切身领悟。
而这些,当然不是全部。
我爸骤然间丢了工作,家用全靠我妈一人负担,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即便我爸在一次次的凌虐中从未反抗,即便他已经艰难地学会了自己吃饭自己洗澡自己做一切事,可一切都再也无法回到当初。是在我十三岁的那年夏天,我妈在楼下与陌生的男人拥吻,被我和我爸看到。那一刻的我被一种刻骨的愤怒击中,我喘着粗气想要下楼去骂,被我爸拦住,他用力地抓着我的手臂,指甲几乎要陷进我的肉里:“不要,一一!算爸爸求你……”
没有人能够理解我那时的心情,正如我永远也无法知道我爸在那一刻的耻辱,我只记得那一刻的我,咬着牙,攥着拳,扑进他孱弱的怀里号啕大哭。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杜明华变得越来越百无禁忌,她开始肆无忌惮地和那个男人约会,全无避讳,我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听说:那个难看并且严重秃顶的丑陋男人,是她的上司。
一切就像一部狗血家庭伦理剧,我仇恨并且愤怒,我爸隐忍而又耻辱,我们家就像是一座乌云压顶下的火山,看似平静死寂,实则岩浆汹涌,只待破土而出。
然后,到了那一年的七月十四,杜明华的生日。
我不知道那时的我爸是否已经有所感应,我只记得他亲手为杜明华准备了一个很小的Party。他很用心,是前所未有的用心,每一道菜都是他亲手做的,每一朵花都是他亲自挑的,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两个人的订婚戒指。一切都是如此的浪漫,浪漫得让人委屈,我以为杜明华一定会感动吧,可是没有,她回来时是午夜,鬓影缭乱,烂醉如泥。
她的手里拿着秃顶男人买给她的新车钥匙,她的腕上挎着GUCCI最新款的包包,她指着我爸,破口大骂,傅庭东你个废物怎么还不去死?!
后来的我一直不敢回首看那一夜,因为实在太混乱了,我在杜明华骂出那一句后像个炮弹一样弹了出去,扑到她的身上,开始撕咬、怒骂,然后换来她更加凶狠的还击。
那是我人生中最最黑暗的一夜,因为绝望,因为耻辱,因为痛不欲生的失去。我和杜明华打得不可开交,她用最最难听的词语咒骂我和我爸,我扯烂了她的衣服,战况是如此激烈,以至于我甚至不知道我爸什么时候去了厨房,关了房门,然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等到我和杜明华发现时,一切已经晚了。我那个温柔慈祥的爸爸,躺在血泊里一动都不能动,嘴唇却在抽搐。他明明快要死了,却努力地挤出了一抹苍白虚弱的笑,攥紧了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一一,爸爸离开后,你要照顾好妈妈……”
那是他这一生说的最后一句。
医院,急救,记者,甚至还惊动了警察,那一晚是我生命中的噩梦。
我从那一天起开始失语,畏人,以及绝食。是杜明华的一巴掌打醒了我,她明明也憔悴了很多,却尖厉地朝我吼着:“你要死就快一点!但是你死了也别想跟那个废物埋到一起!”
这,就是我的妈妈。
我被她的那一巴掌打醒,我突然觉得,我不能死。
我还没有看到她后悔,我不能死。
我就这样从十三岁长到了今天,我和杜明华相看两生厌,除了钱,她什么都不会给我,我也没什么想要从她那里得到的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地不再对我爸爸抛下我耿耿于怀了——有些事情,正因为他是男人,正因为他是父亲,所以他才更加脆弱。
客厅里很静,只有我轻轻讲述的声音,过往很痛,回忆痛苦的过往更痛,这就是我一直对往事讳莫如深的原因。我看着南阳,通红着一双眼,一字一顿地说:“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杜明华再婚吗?不是因为我任性,也不是因为我叛逆,而是因为她不配。
“她不配做一个妻子,也不配做一个妈妈。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有爸爸。我生下来姓傅,这一辈子都姓傅,我不会叫第二个人爸。
“傅庭东是个懦夫,但我爱他,他是生是死都是我爸。”
南阳看着我,一张英俊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错愕,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甚至怀疑他也失语了。
“我想想……”他喃喃,“你让我冷静一下。”
我当然没有催他,因为我比他更加需要冷静一下。
客厅里坐着我们两个,一个比一个沉默,房门没有关严,有风轻轻地吹,传来黄越惊讶的声音:“咦少爷?这就是你跟一哥爱的小窝?”
我闭了闭眼。
04
南阳那一天是恍惚着一张脸离开的,他没有告诉我他以后会怎么看杜明华,我也没有问他,我们两个就像是一不小心坐在一起看了一场电影,看完了各怀心思,各自回家。
南阳走后很久,南烛一直在门外站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我知道,他一定还站在那儿。
被人听到墙角的感觉并不太好,我在心底骂了句,坐在沙发上又哭了一会儿,擦干了泪,这才哑着嗓子对虚掩的房门说:“你不累吗?”
他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推开门,往里走,脚步轻得像是生怕惊扰到了谁。
我没好气地说:“带的什么?”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就迅速移开,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学生:“粥……”
我哼了声:“每一天都吃粥!”
也许是我的表现太自然,抑或是我的态度太欠揍,他终于渐渐地自在起来,抬起头,他看我,眼底竟然是一片忐忑。
“干吗?”
“你……没生气啊?”
我的一张脸“唰”的一下就热了:“靠!这事儿就让它随风过去了好吗?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到!谢谢!”
“可是我听到了。”
听到了又怎样?!给我颁发一枚原来你这么惨的奖状吗?!我莫名其妙地瞪着他,南烛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间没头没脑地说:“我妈妈挺喜欢女孩儿的。”
“啊?”
我在想南烛的药是不是吃完了我要不要给他买点儿,他已经掏出手机开始拨电话了。
“妈,嗯,我在宁街。你不是一直说要过来吗?嗯,今天行,来吧。”
what?!
我要疯了。
南烛早些年肯定是没上过学,所以不知道“商量”两个字怎么写,但他前一刻不是在愧疚吗,怎么突然又变成独裁了?!
“你搞什么?”我欲哭无泪地瞪着他,“你你你……你让你妈来干吗?”
“看你啊!”
“我有什么好看的!呃,我是说,她不用特意来看我啊!”
“没特意。”南少爷漫不经心地玩手机,“她就住在附近。”
附近?她不是住在金殿吗?
“之前是住在金殿,前阵子换到这边来了。”
“前阵子?”我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疑点,“我……发高烧那一晚?”
南烛看着我,眉眼有些惊讶,然后笑了。
还真是啊摔!我何德何能啊?!
“也就是说我的情况一直都在你妈的掌握之中?”
我一脸的承受不起,南烛却在听到“你妈的”三个字时嘴角抽了一抽。“应该的。”他说:“她过来A市就是为了见你,又怕你不自在,所以就先在附近住着。”
我突然间明白他那一晚为什么会遛猫遛到我们小区来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不让她来的话就太矫情了,我朝着南烛伸出手,火急火燎地说:“快,快,扶我起来我得去收拾一下!”
南烛一脸的茫然:“我妈来你收拾什么?”
我愣了愣,又一想,对啊!我又不是南阳我这么紧张干吗?!
沉默着坐了两秒,一颗心还是怦怦地跳,我再一次伸出了手:“快,快,我想去个厕所!”
南烛:“……”
他要被我搞疯了,不耐烦地走过来,弯下腰,两只手穿到我的腋下,刚要用力把我从沙发上抱起来,身后传过来一句:“啊?我来得不是时候吗……”
南烛一僵,我也一僵,然后就听到那个人笑眯眯地说:“儿子继续!继续!妈先出去!”
继续个鬼啊!我从南烛的肩膀处抬起了头,看到了一张精致的脸,女人穿一身白色的职业套装,手里拿着一件薄款的羽绒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她的五官很漂亮,还透着一丝英气,我心想这就是猫女王啊……
猫女王说完真的作势要出去,南烛眉角直抽,无语地喊了声:“妈!”女王大人噙着一抹恶作剧得逞的笑,站住了。
“还去厕所吗?”南烛垂下眼看我。
呃……你妈都来了我还去个屁……从南烛怀里挣出来,坐稳,我笑眯眯地跟长辈打招呼:“阿姨好,阿姨真年轻。”
阿姨点点头:“你们不是在接吻呀?”
我:“……”
南烛再一次扬声喊了一声妈,声音有点高,语气有点怒。
女王撇了撇嘴,白了自己儿子一眼:“何君。”她微笑,朝我伸出了一只手。
长得漂亮,仪态端庄,并且对比自己年龄小的人也尊重,我打心底喜欢这个女人。
“傅一。”我也笑,回握住她素白柔软的手。
何女王自然不是空着手来的,她把带来的一大堆补品和零食递给南烛,站起身又把一大捧花插进了花瓶,我瞄了一眼,白色的,玫瑰。
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我下意识地看了南烛一眼,想到他刚才说的那句“今天行,来吧”,我莫名其妙有一种感觉——莫非……何女王一直都保持待命状态?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是来自家长的道歉。
“南烛做事莽撞,我跟他爸爸已经批评过他,希望你能原谅。”
我一脸惶恐地摇了摇头:“没,没有,是我一直在花你们的钱……”
于是局面变成了两方各自检讨,我检讨自己卧床在床劳民伤财,何女王检讨自家儿子不懂怜香惜玉,两个女人一台戏,南烛越听越无语,二话不说出去了。
南少爷走了,何女王突然垂下了眼,她笑得有些感慨:“这小子对你挺上心的。”
“嗯。”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然后就听到何女王唏嘘不已地说,“我跟老南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是捧在手心里宠的,他哥哥又比他大那么多,也是可着劲儿地疼他,长这么大,我还没见他给谁端过茶送过水呢。”
呃,一听这话我更加不好意思:“他说过要请护工,被我拦住了……”
“所以说啊!”何君精致的眉眼里漾着一抹戏谑,“自己这么大了还离不了保姆,倒是跑到这儿做起保姆来了。”
我:“……”
何君的话其实并不算辛辣,甚至还有些调侃,但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儿大不由娘的醋味儿扑面而来,我大窘,一张脸跟着开始发热。
何女王多精明一人儿啊,含着笑瞥了我一眼,把话题岔开去了。
等到南烛回来,我跟何女王已经相谈甚欢,熟得几乎要相见恨晚了。南烛一脸无聊地看了看我,又看他妈:“还不走?”
何君抬眼瞪他,南烛面无表情,指了指她的手腕,女王一下子跳起来了:“呀!还有个会!”风风火火,抓起车钥匙,再抓起包,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往外冲。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回过头看南烛,非常不能理解:“你妈她挺好的啊,南阳为什么怕她?”
南烛刚从袋子里翻出了一盒巧克力在拆:“他小时候老被她打。”
“南阳小时候很调皮吗?”
“没。”南烛丢了一块巧克力进嘴里,一脸麻木地说:“我妈那时候看了本书,书上说养儿子必须得打。”
“那你?”我一脸惋惜地看着他,南烛不无得意地睨了我一眼,顿了顿,忍不住自己也笑了,“我妈后来换书看了。”
我……也喷了。
从那天起,何女王三五不时就会过来,我也渐渐知道,她来A市除了见我,还要谈一个十分重要的合作项目,也就不再诚惶诚恐的了。
两个人聊得久了,开始无话不说,女王有一天靠着飘窗看资料,她一边骂自己的助理是个二货,一边问我:“学的什么专业?快要实习了吧?要不要到阿姨这儿来试试看呀。”
我说我学数学,她有些吃惊:“数学?唔,做财务倒也不错……成绩怎么样?”
我说第二,她更吃惊了:“可以啊,你这成绩比南烛好太多了!”
我说我倒数第二,她:“……”撩起鬓边滑落下来的碎发,何女王目不斜视,开始专心致志地看报表了。
我想了想,问:“你是想换个助理吗?这个其实我还行,我的语文比数学要好点儿。”
“啊,有吗?”女王把报表翻了一页,失忆了似的说,“我那个助理蛮可爱的呀!”
“哦……”
窗外寒风刮过,客厅里静悄悄的,仿佛根本没有人聊过。
说工作,工作居然真的就来了。一周后陈小酒拿着一份协议找到了我:“你要去T&G吗?”
我愣了愣,陈小酒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不记得……今年天赛的协办企业是T&G,获奖人员可以被它录用的。”
不是吧?我们连决赛都没进啊,这样也能去?
“当然不是……”陈小酒无语地看着我,“正式录用的只有决赛前三,但是为了鼓励表现优异的参赛人员,T&G可以提供一个月的工作时间。”
“一个月?够干吗?”
“体验啊!T&G是什么?全A市最棒的企业!傅一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摸着说,如果不是因为天赛,我们有可能去吗?”
我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它说它有一点疼:“哦。”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沉默。
陈小酒不是不知道我和陆寻的关系,因此她什么都没再说,我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我不去体验不影响你吧?”
陈小酒有几秒的迟疑,然后点了点头,我笑起来:“你不用管我,签吧。”
T&G……陆寻在的公司。艾琳一定也会去体验吧?
我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抬起手,把那份协议撕了。
元旦左右,我的腿伤终于有了起色。南烛带我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并告诉我一个天大的喜讯:照此情况很快就能断药了。
“断药!断!药!”我高兴得像是个从天牢里放出来的死囚,拼命地摇晃着南烛的胳膊,“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我要断药啦!”
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整个人像一条弯曲的弹簧,下半身还在床上待着,上半身直了起来,狠狠地把南烛抱了一个满怀:“谢谢!谢谢你照顾我这么久!我爱死你了!!!”
人说得意时容易忘形,这话绝对是真理啊,我刚把这几句喊了出来,我的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被我狠狠拥抱的南少爷僵了,在查房的医生大叔僵了,那个刚刚推门进来的男人也僵了……
一室静寂,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以为自己是眼花了。我从南烛的身上收回了一只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很疼,是真的。
陆寻。
我暌违多日的陆寻,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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