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解答李约瑟难题,就一定要对中国古代社会有个基本的了解。中国是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是以农耕为主的一个社会。除了种地以外,还要发展手工业。一般人就是做做鞋做做衣服,过去农民都是自己做鞋。
记得刚改革开放的时候,我碰到过一个意大利鞋商,他到中国后特别高兴。他说这十亿人,一年得买多少双鞋啊!我说你不懂中国,中国有八亿人自个儿做鞋,不买你的鞋。他听完大惑不解。我们年轻的时候,在北京胡同里经常能看见老太太纳鞋底,自己做千层底的布鞋。
手工业发达以后,必然要出现手工艺,手工艺就是在生活必需品之上出现的一种类似的艺术品。
手工艺的发展包括手工业的发展,一个是非常大众的,一个是比较小资的。它们的发展会促进社会追求美好的东西,既有物质文明,也有精神文明。追求精神,它就会形成一种品牌。这一块是空的,是看不见的。一个有品牌的东西和一个无品牌的东西,是有差价的,大家都很明白,这是跟世界接轨的结果。三十多年前,我们刚看到外国东西的时候,只对它的质量感兴趣。比如拿到人家的奢侈品包,手一摸,说哎呀,这东西怎么不是牛皮的呀?这么贵的包,怎么也应该是个牛皮的呀!中国人怎么说自己的东西呢?一定说,我这个是小牛皮的,我这个是头道皮的,都是往好了说。西方人不是,西方人一定说我这是谁设计的,说的都是虚的。设计师设计出来的那个东西是看不见的,西方人特别强调设计师的价值。我们不管是谁设计的,只是说这东西的质地,所以中国人对纯粹的东西都特别感兴趣,纯麻、纯毛、纯丝、纯棉,一定要说纯粹的,一说混纺的就不高兴,就说这东西不行,质量不行。西方人没这个概念。
品牌价值有一个特征,叫无形大于有形,有形的东西不值钱。你去买一个奢侈品包,你花了一万多块钱,这包其实连一千块钱都不值,而是品牌值一万多。你花的全是品牌的钱,这就叫无形大于有形。事实上,我们慢慢开始接受无形大于有形这样一个事实。
今天的社会还有一个特征,叫文化大于科技。文化价值远远超于科技。大家都喜欢现代科技产品,如苹果、三星等这些品牌。这些品牌的产品拿到手里的时候,你会觉得很贵啊,但如果你仔细想它里头的科技发明,可能就觉得不贵了。这样一个平板电脑或者一个手机里,有几千个乃至上万个专利在里头。这么多科学家为此努力工作,你一指可以知天下,这东西就卖几千块钱,并不贵。你若去买一件有文化含义的东西,就更能感觉到无形的价值。这两年文玩市场炒核桃,所谓文玩核桃。俩稍微有点模样的核桃,大概就要一万块。这核桃上面什么科技都没有,它有什么呢?有的是一个文化概念,这个概念还是炒出来的,不是它固有的。那固有的,就更无法用一般价值去评估了。大家都知道,去年拍卖的鸡缸杯,一个卖了两个多亿。想想看,8.2公分直径这么大一个小杯子卖了两个多亿!为什么呢?有文化,有历史。
西方的品牌也是文化大于科技。你到奢侈品店去观看一下就知道了。我去卡地亚店,看到一副眼镜,就一个金丝框,俩镜片,卖十好几万。它上面什么科技内容都没有,只有一个东西,就叫文化,那是他们创造的品牌文化。这个品牌文化就是他们的无形资产,可以无限大。这就是今天社会的一个典型特征,叫无形大于有形,文化大于科技。如果你能理解这两点,不管是走向社会还是去创业,你都可能会有所收获。
物质化的民族思维
英国1626年就颁布了第一部专利法,从那以后的一百多年,只是英国人自己坚守这部法律。十八世纪后期开始,在英国人颁布专利法大约二百年后,美国人颁布了自己的专利法,紧接着,法国人、意大利人、德国人、日本人依次颁布专利法,保证了社会的正常高速运转。
日本可能是资本主义国家里最后一个颁布专利法的。日本颁布专利法是1885年。中国是1985年,整整晚了一百年。从1626年英国人颁布第一部专利法到1985年,经过三百五十多年,我们才有了这个意识。
今天,我们的专利被别人欺负,被别人抄袭非常正常。这些年大家都多少建立起一些品牌意识了,也知道抄人家品牌不对,于是就开始耍小聪明。比如你的那包叫LV,我这包便叫LU,把弯拐大点。朋友有一品牌叫奥普,过去家里洗澡有点冷,拧上俩大灯泡,一下子就暖和了,奥普浴霸。他跟我说,他最恨的是人家假冒他的品牌,他说他看到一个品牌叫奥晋——把“普”字两点给去了,然后在“晋”字上面趴俩鸟。
这种小聪明特别多。我们从小就是这个锻炼,说人家那品牌我为什么不能抄啊?我小时候作业都是抄的,也没怎么着,我最后也大学毕业了对不对?在我们的社会中,对抄袭的判罚,不管是专利的抄袭,还是影视剧本、小说的抄袭判罚,都是非常非常轻的。在英美等国,对专利的抄袭一定会让你倾家荡产。
翻过头去想李约瑟难题,我们试图去解答这个难题。我认为由于中国人不注重无形资产,由于长时期养成的农耕民族思维,我们一定是物质化的。全世界没有一个民族,像我们这样物质化,一说黄金就得24K,不纯都不高兴。过去到香港金店里,围着买24K的全是中国人,他们觉得18K、14K里头掺假。西方人不那么认为,人家的首饰,18K就到头了,没有人用24K黄金给你打首饰,因为24K黄金非常柔软。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人对无形资产就形不成有价值的概念。
入清以后,康熙一刀就把所有的品牌意识切掉了。清朝末年同光中兴,资本主义最后一次萌芽,品牌意识又出现了。我们似乎记住了前面被灭杀的教训,开始叫半个牌子,叫外号,比如“王麻子剪刀”“狗不理包子”等等。然后呢,有“泥人张”“葡萄常”,有“北京烤肉季”“烤肉宛”,翻译过来就是“烤肉的姓季的”“烤肉的姓宛的”。全叫一半,不叫全了,叫全了很容易被扼杀掉。我们看看,晚清到民国时期的很多品牌都不成形,都是半个,不那么光明磊落。
制度缺失扼杀创造力
由于在明朝末年没有把握住机会,我们把无形资产这份价值彻底地抛弃了。生活中,经常可以遇见一些现象,比如说你去一些大商场,你会发现有一个人很仔细地在看一件家具,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拍一些照片,然后拿出尺子量量尺寸。他干嘛呢?他回去一定要做同样的东西。
我碰见过一个女老板,她跟我说,设计人员最没用。我问:为什么没用?她说花那么多钱雇他们根本不合适,她说自己每年设计一次。她是开商场的,每年带着孩子周游世界,到各国去专门逛商场,拿个照相机。她跟我说,她连尺寸都不量,她说欧美人的尺寸,未必适合中国人。她说她看见什么好,就拿照相机咔哒照一张照片,回来以后把照片扔给工厂,让工人按照中国人的尺寸随便改一下就行了。这就是她的设计,她大言不惭地告诉我,这是她每年的设计月。我听着都很悲哀。
为什么到今天,很难看到我们自己真正有创意的东西?老说创意文化,可我们今天看到身边很多很多心爱的商品,都有别人的影子。一个本身有创造力的民族,为什么不愿意创造了呢?就是因为没有制度性的保护,你发明的东西谁都可以抄,抄了以后他可以迅速赶上你,你还会有发明的乐趣吗?西方很多人躺在发明上,能吃一辈子,所以每个人都愿意发明。它的专利保护,不仅仅是有形的东西,不仅仅是品牌,包括一些外观,包括一些商业模式,它都可以申请为专利,一旦是你的发明,你就会在这个专利上坐享其成。而我们靠抄袭坐享其成,那社会怎么进步?
李约瑟是看不到这一点的,他毕竟不是中国人,他跟我们还是有文化差异的。尽管他学了很多中文,但他未必能读懂中国,能读懂中国人的只有我们自己。
这是百宝嵌,白的是螺,螺是点上去,粘上的,钿是镶嵌进去的,螺、钿就这么一点儿不同。
这哥们儿是谁呢?拄着一拐,铁拐李。这发型很酷,拿着一个红红的葫芦,这红色的东西是什么呢?是朱砂。这个蓝色的是青金石,这是松石,里头嵌有银丝。底下这种白的都是寿山石,剩下就是螺钿了。
这块板底板是紫檀的,年代是康熙时期。背面写着七个字,第一个字是葫,第二个肯定是个芦,猜都猜出来了。看到没有,这是葫芦,葫芦之内天地老。这话说得玄妙。
底下这方印写的是眉公。这已经不是人名了,能看出来这是一个人的号,或是别人对他的尊称——“眉公”。清代康熙年间很少有直接把个人名字署上去。明朝人写字,跟清朝人不一样。清朝乾隆以后写字都是馆阁体,中规中矩。明末,江南文学大家是董其昌、文徵明,他们的行书就是这个风格。尤其是董其昌,康熙皇帝非常喜欢其字,他临的董其昌的字几乎可以乱真,康熙年间董字最时髦。这个字完全是按照董其昌字的风格写出来的。
这是一个小桌屏,最早它是有功能的,搁在桌子上挡风,比如把砚台搁在这,使墨汁不易干。但是现在只是一个陈设。底座是紫檀的,利用小料做得很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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