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人洗澡是这样，分两个时期，第一个是古罗马时期。古罗马时期的洗澡，是一种重要的社交方式。英国有个地方叫巴斯，两千多年了，水还一直在流淌。只不过，巴斯这个古罗马浴室今天不能洗澡，只能参观。我参观的时候首先就看残迹，剩下的这点东西，已让人非常震撼了。
罗马浴室的尺度非常大。同时进去上千人参观都不觉得拥挤，可见当时能容纳几百人洗澡。有人曾经问罗马的皇帝：您怎么一天洗一次澡？他说，一天不能洗两回，没有时间洗两回。因为一次澡就从早上洗到晚上。罗马人的洗澡，很大程度是一种社交方式。
我的国外洗澡囧事
小时候对外国人洗澡比较向往，因为可以看到一些外国绘画，比如夏塞里奥画的《古罗马的浴室》。我们比较熟悉的是安格尔画的《大浴女》，女的都是肥美白，非常肥。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都觉得，女人都该比较胖才好。
我去过土耳其几回。有一次去的时候，我提前跟人打招呼，问能不能安排我们洗一回澡？接待的说四百年以上的老土耳其浴室有好多呢，你想洗哪个？我说洗最好最大的。我进去以后比较失望，它比我想象的小，空间也小，门口也小，换衣服的地方也小。导游告诉我，这澡堂子非常有名，是伊斯坦布尔最古老的一个浴室，尺度是最大的。
我入乡随俗，更衣进了主浴室。中国人在澡堂子脱完衣服，就赤条条一丝不挂，直接奔洗澡的地儿去了，没有什么遮挡的。过去的土话说，谁还不知道谁长了什么东西！土耳其不行，你得把自己先包裹一下。进去以后，先找一犄角旮旯。它有好多小屋，比较封闭，进去先把自己洗干净。土耳其人非常注重身体的清洁，因为伊斯兰教有规定，做礼拜的时候要净身。净身又分大净小净，大净是什么呢？就是洗澡。小净就是凡是露出来的地方，都要洗干净。大礼拜寺外头全是水管子，每人都得先把自己的手脚洗干净。洗脚用凉水，把大皮鞋脱了，袜子脱了，拿那凉水滋一遍，再穿上走进去。
起先，导游告诉我，不能上去就趴那大台子，先得把自己收拾干净。冲得差不多了，我就颤颤巍巍地进了大厅。大厅中间高起一台子，离地一米左右，上面是白色大理石。大理石非常热，底下是加温的设施。你手按上去，觉得这东西真够热的，是这种感觉。当地人全都一丝不挂趴在那上边。我一想，入乡随俗，咱也别矜持了，也试着趴上去。问题来了，似乎是没有规则，人们想怎么趴怎么趴，反正有个缝你趴上去就行了。土耳其人都很壮硕，就我这体态，上去就不灵了。人家不仅壮硕，还一层毛，都是黑色的。我们身上都太白净了，上去以后有点自取其辱的感觉。就有点像什么呢？像一企鹅趴在海豹群里，就这么一个感觉。我趴在上面就特别不自信，就想我怎么能撤出去，我不能在上边受这罪了。
上面温度高，我也可能有点紧张，马上就出了一身大汗。只好下来去搓澡。我不是有一澡票吗？拿着去搓澡。我到那儿一看，没床，仅有一小板凳。搓澡师胳膊比我腿还粗呢，手一指，我就心里有点紧张，也不敢说什么，就坐那儿了。我心里说，你要到了扬州，师傅让你躺平了，先给你捏吧捏吧，铺上白毛巾，给你洗洗头，弄得你别提多舒服了。土耳其屠夫不管这事，我觉得他们就像屠夫一样。他趁我不注意，不知道从哪儿舀了一盆开水，轰地就倒我身上了。我平生没被人那么烫过，烫得我立刻就投降了，两手举着就投降了。我这一投降，他一把就扽住我左胳膊，一拧，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我的关节“咯嘣”一声，我心里就剩投降了。这老兄拿一块布，抡圆了就一下，连皮带泥全下来了。
我当时就说不搓了不搓了。其实人家就搓一下，人家搓澡就一下，讲究一遍净。等搓完了以后，他拿来一枕头套，我也不知道那叫什么，跟枕头套一样，白的，往里吹一口气，鼓起来了。不知打的肥皂还是什么，我也看不清楚。呼呼两下就全成螃蟹沫了，一大团螃蟹沫照我脸上呼啦一贴，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就觉得自个儿是只吐沫的螃蟹。他趁我看不见，㧟了一桶冰水，“哗——”就浇我身上了。哎哟，我这澡洗的。
你们都觉得我特可笑吧？我满脑子想着《大浴女》，土耳其浴室那肥美白全都没了。甭管怎么，了了我从小到大的一个心愿。我小时候就知道土耳其浴是从罗马浴演变过来的，它离我们的历史比较近。罗马浴两千年的历史，但中间欧洲人断了一大截，这一大截有上千年。中世纪欧洲人是不洗澡的，叫千年不洗的欧洲。罗马帝国崩溃以后，罗马那种风雅的生活全没了，不洗澡，随地大小便，成为欧洲的一个普遍现象。
澡堂里的社交情结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跟女孩一块儿洗澡。大了以后，开始知道男女有别了，就跟着父亲一块到军人澡堂里洗澡。洗澡时一路过去，跟张三李四全打招呼，见男的就得叫叔叔，见女的就得叫阿姨。女人上女人那边，女人那边我没进去过，不知道啥样。男人这边我可以跟你说，男人的澡堂里头，一定有俩大方池子，水泥砌的，一池子水比较清，一池子水比较脏，比较脏的里头，全泡着人。人为什么不去清水池子？清水池子太烫，一般都得五十度，下去得熟了，所以没人去，都在那浑水里洗澡。那水有多浑？有多脏？大院里澡堂子的水，手进入水十公分就看不见了，就这么脏。这水永远不换，甭管多少人洗，它永远有一个管子往里滋热气，把它给滋热了。为了节省，水不会倒掉。那也叫环保，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你泡完了，搓完泥打完肥皂，最后还不得用清水冲吗？所以水干净与否一点儿也不重要。
我平生有一次下煤矿的经历。一洗澡把我吓着了。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煤矿工人上来除了眼白是白的，牙是白的，剩下的地方全是黑的。澡堂子的水，跟墨汁一样黑。我那么不在乎的人都下不去，跑淋浴那儿冲冲就拉倒了。工人都在黑水中洗澡，上去以后再打点肥皂，到清水那边一冲就出去了，每天如此。
公共浴室实际是一代人的记忆。还有单位浴室，出版社也有一个澡堂子，印象中好像一三五是男的洗，二四六是女的洗。每个单位都有，更多的是公共浴室。北京有很多公共浴室。我前些日子看报纸，好像丰台区铁路局的最后一个浴室给关掉了，很多人还跑到那儿去，做最后一次洗澡纪念呢。
过去，北京的澡堂子其实也是社交场所。澡堂子固定的都是周圈住户，那时候大家都住平房，没有机会在家里洗澡，隔一段时间都要到公共浴室去洗澡。由于洗澡是花钱的，又由于洗澡时间间隔比较长，每个人洗澡都非常认真。再加上那时候的人时间比较宽裕，一般进澡堂子就照着半天了。进澡堂子洗澡就是先泡后淋。电影《洗澡》就比较准确地反映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洗澡状况。每个人进去以后有一个更衣柜，有一个铺，这个铺就是你的，你把衣服脱在更衣柜里，你洗完了，最后都干净了，躺在这上面可以要杯茶，聊聊天。北京有很多老先生特别愿意去公共浴池，不仅能满足生理上的需求，还能满足心理上的需求。在澡堂子里，可以跟朋友打招呼，闲聊。
衰落的公共洗澡业
改革开放以后，洗澡越来越奢侈。也不叫澡堂子了，叫洗浴中心。洗澡业一天比一天发达起来，大城市、中等城市，甚至县城都有不错的洗浴中心。凡事都有个度，有的洗浴中心无度，越盖越大，越来越奢侈。除了引进各种水上按摩设施，还养一池子鱼，那鱼据说是热带鱼，你下去以后，无数条小鱼在你身上乱嘬，我试过一回，其痒无比。一开始头皮发麻，好半天才适应那种刺激。
我到这岁数，也就觉得洗澡时能够彻底放松。有时候，我就愿意去澡堂里待会儿，洗个澡按摩一下。有朋友就招呼我，说哪儿开了一大澡堂子，哪天我带你洗澡去。我问有多大，他说特大，有四万平米。那么大一中心，咱脱了衣服还找得着吗？我们犯得着吗？朋友说，不，人就要奢侈。我进去一看，还真奢侈。不到土耳其洗全世界最闻名的土耳其浴，我都不知道中国的洗澡有多么奢侈。中国今天的洗浴中心，仅次于古罗马时期的浴室了。
脱完衣服，一进大澡堂子，看见有一人在上面划船呢，有点儿诡异。我不知道设计者是不是看了杨贵妃那段逸事。
大部分人都在家里洗澡了，有的人已不习惯去公共场合洗澡。我问很多年轻人去不去公共场合洗澡，都说不去，说赤身露体的，多别扭。
我们曾经有过那样一种共浴的时期。是男性和男性，女性和女性。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是赤身裸体在澡堂子里，没有任何心理不适感。今天，从小没有去过澡堂子的，就会有心理不适感。
这东西奢侈吧？你看这个把儿，青金石的，现在都讲究青金珠子。两个龙头对应着的，衔着五个能转动的轮，中间都是，隔片都是白玉的。第一个轮是白玉的，第二个是温都里那石，也叫金沙石，金沙玉。中间是青金石，下面分别是玛瑙和碧玉。这东西叫按摩车，在乾隆时期的宫廷里就有了。
通过这样一个按摩器，我们可以想见古人的生活。这种生活不是百姓可以拥有的。起码是王爷一级才可能有的按摩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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