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诸君,我们中国人,现在受外国的欺侮,要算是受到极点了。你想和外国人交涉以来,款子一共赔掉多少?地方一共割掉几处?条约一共订结几次?有哪一次订结条约,不是我们吃亏的?这许多事情,我们平时候不留意他,要是说起来才可怕呢。诸君,现在不必从远处说,就把眼前的事情,讲几件给诸位听听:明明是中国的地方,外国人要来通商,借给他住了,唤作租界,中国人就没有管理的权柄了,这个世界上别一国有么?外国人在中国犯了罪,中国的官员不能审问他的,要归他们的领事自行审问,这个世界上别一国有么?内河里头,准外国人来走船,这个世界上别一国有么?本国的铁路,请外国人来管理,一切要凭他做主,我们本国人反而无权过问,这个世界上别一国有么?外国的银圆,在市面上使用起来同本国的银圆一样,而且还可以发钞票。有许多地方,本国的银圆反而不能通行,这个世界上别一国有么?本国的军港,租借给外国,自己的兵船反没有停泊的地方,这个世界上别一国有么?和外国人订立条约,说是中国的某某等处地方,不准让给别国的。咳,诸君,这割地原不是件好事,我们做国民的也决不希望把土地割让给人家。然而要外国人来管这闲事做什么呢?譬如诸君家里有了田地,有人来硬占诸君的,这个固然不行;要是有人要挟诸君,说你这片土地,一定不准送给人家的,要送给人家,非得我应允不可。诸君肯受他这句话么?咳,诸君,现在有许多懵懵懂懂的人,还当我们中国是个完全无缺的大国,我们中国人是个泱泱大风的国民。要是把对外的情形看起来,我们这国家真是危险极了。我们中国的国民,离做人家奴才的时候,也不远了。还不要警醒警醒么?古人说得好:“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我且把中国自和外国交涉以来种种失败的历史,讲几件给诸君听听罢。
诸君听着在下这句话,一定估量着在下今天讲演,是要痛骂外国人的。谁知道并不是如此,在下还只是怪着自己。为什么呢?古人说得好:“木必自腐,而后虫生之。”要是我们和外国人交涉以来,一件事情都没有弄错,外国人又何来欺侮我们呢?况且天下事情,本来只有强权,那里有什么公理?他们保卫着他们的国家,扩充他们国家的权力,推广他们国家的利益,便是有几件事情得罪了我们,也是怪他不得的。何况平心而论,我们中国弄错的地方也很多,这“糊涂”两个字,我们从政府起到百姓止,实在是辞不掉的呢。
二、欧洲各国之形势及其东来之历史
要讲和外国交涉的历史,先得把外国的形势,大略讲些给诸君听听。原来地球之上,水分五大洋,陆分五大洲。这五大洲,便是亚细亚洲、欧罗巴洲、阿非利加洲、大洋洲,这都在东半球;还有亚美利加洲,是在西半球。我们中国是在亚细亚洲的东南。亚细亚洲的西北,便是欧罗巴洲。这欧洲虽然地方很小,不过是亚洲的四分之一,然而其中却有很多强盛的国度,什么英吉利、法兰西、德意志,都在这一洲里头。只有俄罗斯,是地跨欧亚两洲的,他的南方便同中国的北方接界。至于美利坚,却就在西半球上北亚美利加洲里头了。
西洋各国,和中国通商最早的是欧洲西边一个小国,叫做葡萄牙。起初同中国人做买卖,在明朝时候,是在海船上交易的,不准他上岸。到嘉靖四十二年(1563),方向地方官纳了地租银子,准他们在澳门住居。后来什么西班牙人、荷兰人、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都次第东来了,但是论起买卖的情形来,毕竟葡萄牙人最为发达。
英国人同中国人通商,起于明朝的崇祯十年(1637)。这时候,葡萄牙人已经借着防备海寇为名,在澳门海岸筑有炮台了。你想,这澳门虽然租给葡萄牙人住居,依旧是中国的领土,如何能准葡萄牙人在这里造起炮台来呢?这不是奇事么?谁知道这个还不算奇,还有更奇的事情呢。这一年,英国人派了几只船到中国来做买卖,打从澳门进来,葡萄牙人见了未免有些妒忌,便叫炮台上开炮打他。谁知道英国人船上也是有炮的,便也开炮还击。两下打起仗来,英国人胜了,把葡萄牙人造的炮台占了去。诸君,我们中国的地方,英、葡两国竟在这里打仗,这不是奇之又奇么?谁知道还有出奇的事情,便是中国的官员,见他们两国在此打仗,一毫不问,反而许英国人在广东通商。
当时英国人虽然靠着兵力,硬到广东去做了一次买卖,然而在广东的商务,毕竟受了葡萄牙人的阻碍,兴旺不起来。若说别处呢,当时中国又不许外国人来通商。这也无可如何了。到明末清初,中国经了一次大乱,商务的衰微自然更不必说。英国人和中国的商务,便中断了有好几年。到清朝的康熙二十四年(1685)大开海禁,在广东的澳门、福建的漳州、浙江的定海、江苏的云台山都设了税关,准外国人来通商。这时候,中外的商务自然渐渐地兴盛起来了。乾隆二十二年(1757),又改变了章程,外国人通商只准在广东一处,其余三处都停罢了。这时候,外国人在中国通商的,自然觉得不便,加之广东官员又有种种不守法律的举动,中英两国的恶感,便日积日深了。
三、英国两次遣使
然而这时候,外国人心上虽不以中国人的行为为然,却没有丝毫非礼的举动,不过是迭次派人到中国政府里去陈请,要想把通商的章程改变改变。要是这时候,中国的政府略知外情,便可以把这件事情措置得妥妥帖帖的,又何至于闹出后来这许多事情呢?咳,可见天下事情是糊涂不得的。原来这时候,广东的英国商人,最苦的便是两件事:一件是中国的官员,向他们征收重税。这个税并不是税则上所定的。我们中国政府,向来守着孔圣人厚往薄来的教训,对于外国人,金钱是不很计较的。历来税则,外国的进口货物,税是收得很轻。然而这许多贪官,往往于正税之外另行加征,反比正税重了好几倍。这还是税则上有名目的东西。还有一种货物,税则上并没有载明。他们的浮收,就更没有遮拦了。一件是当时的中国,设了许多无谓的章程去管束外国商人。这许多章程,如今说起来,真是可发一笑。我且说给你们诸位听听。第一件是当时的外国人,贩了货物到中国来,不准直接卖给中国商人,一定要从中国的商人组织的一种团体,唤作公行,买了下来,再从这公行手里,卖给普通商人。你想这又何必呢?而且当时外国的商人除掉做买卖的时候,只准住在澳门,不准到广东来。这做买卖的时节,一年只有四十天。到这时候虽然许到广东,也并不许他自由上街,又不许他自由找房子住,一定要住在公行里所代备的一种商馆里头。一个月之中只有初八、十八、二十八三天,白天里头许带了翻译,到附近的花园里去逛逛。这还是嘉庆年间特定的条例呢。以前简直是硬关闭在商馆里的,一步也不许出来,要买些零用的物件,也得托公行里代办的。而且还有许多条例:外国商人不准携带家眷到商馆里头来。在街上不准乘坐轿子。要是有什么话和中国官员说,休说照如今的样子可以托领事交涉,便是进个禀帖,也不能直接投递,必得托公行代递的。若是公行阻抑下情,也只许缮具禀单,到城门口托守城的代递,不许进城的。你想,这许多条例无谓不无谓呢?所以当时的英国人没一个不深以为苦。然虽如此,还不敢有丝毫强硬的举动,不过是派人来好好的陈请。你想这时候中国的威风,比现今要高了几倍呢。
乾隆五十八年(1793),英国派了一个大使到中国来,要求将广东通商的章程改良,并且许他在舟山、宁波、天津三处通商,在北京也设立一个货栈,消卖货物。这一年正是乾隆皇帝的八旬万寿,在朝诸大臣便硬算英国的大使是来庆祝万寿的。大使从天津进京,又从京城里到热河,一路硬替他拽上了英吉利朝贡的旗子。到了京城里,又为着见了中国的皇帝屈膝不屈膝,争论了许多时候。后来到底议定了屈一膝之礼。中国皇帝赏赐了他一席筵宴、许多东西。又赏赐了英国国王许多东西,下了两道剌谕给英国的国王,说你虽远在万里之外,还派人来庆祝万寿,足见向化之诚,朕心实深嘉许的话。至于英国人所要求的事情,却一概驳斥不准。到嘉庆二十一年(1816),英国又派了一个大使来。到了京城里,中国的官员要他即日朝见,英国大使说是国书还没有到,不得不略迟几天。中国官员便逼着他出京。这一次连皇帝都没有见到,要求的事情更不必说了。因此中、英两国的意见,有许多地方不能疏通,到后来便不得不出于争战。
京城里头既然如此,再说广东一方面的情形。原来到广东来的英国商人,都是东印度公司派来的。你道这东印度公司是个什么东西呢?原来中国的西南有一个大国,唤作印度。这印度便是佛教起源的地方,我们所崇敬的释迦牟尼佛,便是这印度国人。这印度本来也是个大国,只因为国里头四分五裂,心力不齐,便给英国人灭掉了。说起英国人灭印度的法子来,更是可怕得很。他灭掉这么大一个国,并不要政府出一支兵、出一宗饷,就是靠着这个东印度公司,把赚到的钱练了印度人做兵,去攻印度人,就把印度国灭掉了。你道现今世界,可怕不可怕呢?但是英国靠着这东印度公司去灭印度,还是乾隆时候的事情。到道光年间,偌大的一个印度国,将次灭完了,东印度公司也要解散了。道光十一年(1831),中国的广东总督便下了一道命令给公行,叫他知会东印度公司说,倘是公司解散了,也得派一个大班来,做个商人的主脑,以便一切事情易于接洽。那英国人本想要整顿东方的商务,听了这话,便由英国的政府派了一个领事来。这个领事叫做拿皮楼,是英国海军中人物,于交涉情形也极为熟悉的。然而英国人看了他是个政府任命的领事,中国人看了他依旧是个商人的主脑。一切事情还是不准他同官府直接,要得用禀帖从公行里转。这拿皮楼如何肯承认呢?彼此便不免争论起来。到后来,拿皮楼坐了一只船,硬闯进广东的河里,要面会广东总督。广东总督说他是不遵约束,便发了兵船把他围困起来,又停止英国人通商,断绝了他们的粮食饮水。英国商人没法,只得婉劝拿皮楼暂回澳门,才把停止通商的命令收回。拿皮楼回了澳门,便害起病来,不多时死了。后任的两个领事都很软弱,不大敢同中国人交涉,四五年之间,倒也平安无事。道光十七年,英国政府派了义律做领事,交涉的情形就从此大变了。
四、鸦片之输入
义律做领事的时候,中国的广东总督叫邓廷桢。这位邓廷桢却比以前的官员明白些。义律到了广东要求进城,邓廷桢知道他是英国的官员,和平常商人不同,便替他奏明了朝廷,说不妨准他进城,朝廷上也允准了。道光十八年(1838),英国的领事才算是进了广东省城。然而要求一切公事同中国官府直接,不经公行人员之手,总是办不到。这义律本是主张强硬的,便报告英国政府,说是要同中国人通商,非用兵力强迫不可了。刚刚这时候,又有了禁止鸦片烟的事情,便酿成了两国的战祸。
鸦片烟的为害中国,也算是害到极点了。然而它的来源,怕诸君还不很明白。不要慌,等在下细细地讲给诸君听。
鸦片烟这件东西,本来可以做药用的,拿它做了药来医病,世界上也是有的。至于把它装在烟枪里,同水烟、旱烟一般的吸,却是中国人想出来的,别国的人都没有发明。这件事情的起源,大约在明朝的末年,至多离今不过四百年。清朝的雍正七年(1729),朝廷上才定出法律来,禁止人民吸食。然而这时候,吃的人也还不多。到乾隆五十八年(1793),英国的东印度公司得了印度的孟加拉等几处地方鸦片烟的专卖权。从此以后,销到中国来的鸦片,就一天多似一天了。雍正七年的时候,中国进口的鸦片每年不过200箱,到道光元年(1821),便有4000箱内外。道光八年,有9000箱内外。到道光十九年,已有30000箱了。你想这增加的数目,可怕不可怕呢?这时候,中国已经到处有了鸦片烟,便是中国人,也有栽种的。吸烟的人真是一天多似一天。当时的浙江巡抚,上了一本奏折,说是黄岩一县,地方很是偏僻,然而吸鸦片的人,已经到处都是。白天里头,街上几于没有人走路。一到晚上,便大家出来了,竟像是鬼世界一般。你想这还了得么?还有一件,当时的中国年年买进这许多鸦片烟来,却并没有这许多东西卖到英国去和他抵消。所以这一年里头,总得有几百几千万两银子漏出去。道光三年以前,广东一口每年便要漏到几百万两银子。道光十一年,漏到一千七八百万两。道光十八年,竟漏到3000万两了。内地的银子,一天贵似一天。朝廷上的官员也看着这件事情不得结局了,便有许多人主张要禁。然而从中阻挠的人却还不少。直到道光十八年,才派了林则徐做钦差,到广东去查禁。
五、鸦片战争
这位林则徐,便是大家知道的林文忠公了。这时候,广东的总督是邓廷桢,也是个公忠体国的大臣,便和林公两人,商量定了禁烟的方法。他们的主意,以为要禁止百姓吸鸦片,先要绝掉它的来源。于是下了一个命令给公行里,叫他知照英国商人把所有私藏的鸦片,尽行缴出来。英国商人自然是不肯的。经不得林公恩威并济,先下了一个命令,叫英国的商船不得擅自离开广东,然后调齐了兵船,把他四面围困起来,粮食接济都断绝了。这时候,义律刚刚因着事情到广东去,便也给他软禁在里头。英国人没法,才应允把所藏的鸦片通统缴出来。一共缴出20263箱,便都在本地方销毁了。
诸公,这林文忠公的禁鸦片,不是件爽快的事情么?然而中国人作弊的本事,实在大得很。这鸦片烟本不是到道光时候才禁的,从雍正七年(1729)以来,早有了禁令,我方才已经说过了。你道他们怎样买卖的呢?要是禁令奉行不力的时候,本来是明目张胆,就是上头认真起来,也不过不在商馆里头买卖,他们在船上还是做他们那交易的。这是从雍正七年以后,一向如此。到林则徐禁烟以来,自然是弊绝风清,不敢卖的了。然而在广东一方面虽然不敢卖,他们却有本领在别一省做买卖。从鸦片烟烧掉以后不过三个月,福建的商人已经组织了一个极坚固秘密的团体,和英国商人做买卖了。半年以后,便是广东的沿海也不免有些鸦片烟了。你道中国人作弊的本领大不大呢?咳,古人说得好:“木必自腐,而后虫生之。”这样说起来,鸦片烟到中国来正不能全怪着英国人了。
话虽如此说,当时的私销鸦片,乃是暗中的事情。表面上,二万多箱鸦片烟已经烧掉了。林则徐本来允许英国人鸦片缴出之后,便依旧通商的。那不是漫天大雾一时消散了么?然而还没有呢。当时林则徐要叫外国到中国来的商人,个个都要具结,说是船里头并没有夹带鸦片,倘是夹带了,愿意船货充公,人即正法的。那别国本来不贩卖鸦片烟,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独有英国人,起初不肯允许,后来见林则徐持之甚坚,没有法子想,便托葡萄牙人出来转圜。倘然夹带了鸦片烟,情愿船货充公,但是人即正法一语,却是要删除掉的。林则徐依然不许。在林公的意思,无非要借这严刑警戒他们,叫他们不敢来带鸦片,原是好的。然而英国人看了人即正法四个字,说道无论犯了什么罪名,总得审问明白了才好施刑,如何一拿到人,便去处斩呢?这个却也不能说他无理,因此两面相持。林则徐虽许他们具了结,照旧通商。义律却禁止英国的船,不准他到广东去。这一件事情依然是搁在浅滩上了。
通商的事情还没有说妥,偏偏又起了一件事情。这一年秋天,有几个英国的水兵到香港去,同中国人争斗起来,把一个中国人叫做林维喜的杀死了。这件事情出了,英国人说是要在英国船上审问,已经把杀害林维喜的人定了个监禁的罪。中国人不承认他,要他把犯人交出来,两面又相持不下。中国人便又停止英国人的通商,逼着在澳门的英国人退居船上。中、英两国的战事,到此真不能免了。
咳,诸君,在下说起鸦片战争这件事情来,却不能不痛恨当时的当国大臣。为什么呢?诸君要知道同心协力这四个字,最为可贵。譬如我们一家人家,要是父子同心,兄弟协力,那地方上的匪人自然就不敢来侵犯。要是父子兄弟离心离德的,自然外边的人便要欺侮上来了。这个道理,在平常时候固然如此,到了打仗的时候就更为紧要。在平常时候,固然不便蛮不讲理、一味偏袒着自己人,已经开了战,却不能再是如此说。总得同心协力,先把敌人打退了,再说别话的。这个道理,本来很容易明白。谁知道当时的大臣,却不是如此。平常时候,一味的趾高气扬,帮着林则徐说话的也多。到开起仗来,便都畏缩不前,个个人都说林则徐的坏话了。况且还有一层,外交这件事情,不是单靠着口舌的,总得要有些兵力做个后劲。我们当时同英国人的交涉,既然严重到如此,虽不是要同他打仗,打仗这件事情却也不可不防的。然而当时候,说交涉的人很多,讲究兵备的却只有林则徐一个。这种交涉,自然不能不失败了。如今且休说空话。当时英国宰相,叫做巴马斯,也是个主张强硬的人,听得同中国的交涉决裂了,便派义律做总司令,带着兵船十六只,水陆兵丁四千名,还带了一封巴马斯给中国宰相的信,叫他打了胜仗之后,便照这信上的话同中国人议和。这是道光十九年(1839)的事情。这年五月里,义律到了广东,先发兵攻击澳门。这时节,林则徐早有了准备,便发兵迎敌,把英国的杉板船烧掉两只。义律见不是头,便转向东面去,攻击福建的厦门。这时候的福建总督便是邓廷桢,也是有防备的。义律又不得利,便转到北方去,攻浙江的舟山。这舟山却毫无预备,英兵一到,就给他占去了。义律于是把巴马斯的一封信,送到宁波城里来,宁波的官员说要送到北洋去,才有人能收受呢。义律就径到直隶。七月里,见了直隶的总督,把这封信收了下来。又传朝廷的命令,说这件事情本来在广东闹出来的,要解决也得仍旧在广东。叫他回到广东去,守候朝廷派人来议。义律于是申明暂时停战,自己仍回南方去了。
这时候各省的疆臣,虑着兵衅开了,自己所守的地方毫无防备,英国的兵船打来一定要丧师失地的,都不以林则徐为然。便造了许多谣言,说这一次的兵衅,其中另有别情的。这谣言渐渐的传到道光皇帝的耳朵里,主意也中变了。这时候,林则徐已经补授了两广总督,便革了他的职。后来还把他充发到伊犁,另派琦善做两广总督。这琦善的性质最是懦弱的,一到广东,便把林则徐在任时所设的防备通统撤掉了。和义律开起交涉来,真是小心翼翼,丝毫不敢得罪他。一开口便应允了赔偿英国的损失200万两。谁知道义律看得他好欺,反格外需索起来,要求中国把香港地方割让给英国。你想,鸦片战争这件事情,虽说是其中委曲的情形很多,然而最大的原因毕竟是为着英国人贩鸦片到中国来,这个毕竟是英国人的不是,如何反要中国割起地来呢?你道琦善能应允么?义律借此为由,便开起兵衅来了。这时候,广东的防备既然完全撤掉,自然是无从抵挡。义律一进兵,虎门、沙角两处紧要的炮台已经失守了。琦善没法,就答应了英国人,割让香港,还赔偿英国的损失六百万两。英国人才应允退兵,缴还炮台。这是道光二十年(1840)十二月里的事情。
这个消息给朝廷听见了,大不以为然,便绝了和议,把琦善也革了职。派奕山做靖逆将军,隆文、杨芳两个做了参赞大臣,到广东去剿办。又派两江总督裕谦到浙江视师。谁知道英国的政府得了义律同琦善所议的消息,也大不以为然。你道为什么呢?他说是六百万两赔款,还不够英国人鸦片烟的损失,况且这一次用兵的兵费也没有叫中国赔偿。便要把义律调回,改派璞鼎查来。咳,诸君,我们的官员应允了人家割地赔款,不过是把他革掉职,人家的官员,已经割了人家的土地,得了人家的赔款,也要把他调回。即此一端,就可以见得人家办理外交的强硬了。道光二十一年(1841)二月,义律听得中国革掉了琦善的职,另派奕山到广东去,便趁他还没有到,进兵去攻广东。没几天,虎门炮台又失陷了。英国的兵船就进屯在广东城外的河里。到四月,奕山才到了。进攻英军,又是不胜,大小战船给英国人打坏了71只。广东省城的形势,已经在敌人掌握之中。奕山也没有法子了,只得听了义律的要求。一星期以内,赔了他银子600万两,带了手下的兵,到离开广东60英里的地方,驻扎去了。
这年七月里,璞鼎查的兵到了。一到便攻破了厦门。八月里头,攻破了定海,又攻破了宁波。两江总督裕谦手下的兵溃散了,没法子,只得图个自尽。朝廷又派了奕经到浙江去剿办。谁知道也是无用。明年四月里,英兵进去了乍浦,五月里攻破了吴淞,六月里攻破了镇江。英国的兵船,便直逼南京。朝廷到这时候,也是没有法子想了,只得派了耆英、伊里布、牛鉴三个做全权大臣,到南京去议和。七月里和议定了。赔偿英国军费和商人的欠款、鸦片烟的损失,一共是2100万两银子。开了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处,做个通商口岸。还把香港地方割给英国。这一件事情,便叫做五口通商,又叫做鸦片战争。要算是中国同外国人交涉以来,第一次吃的大亏了。
六、广州之役
五口通商的事情,方才说过的,谅来诸君都明白了。这件事情中国吃亏不小,料来诸君也同深义愤的。谁知道这个亏,吃得还不算大。后来还有更大的事情呢。你道是什么事情?咳,这便是我们同外国交涉以来,京城的第一次失陷了。这件事情却又是为何而起的呢?不要慌,待在下再讲给诸位听。
从道光二十二年(1842),南京的条约定了。广州、厦门、宁波、福州、上海都开做了通商港,其余四处,英国人都已派了领事来了,独有广东的人民,却自己练起团练来,不准英国人进城。咳,诸君,这练了团练,以抵御外侮,原是件极好的事情。然而用着他去把持外国的领事,不准他进城,却是用之不得其当了。这时候,广东的总督,你道是什么人?便是那在南京和英国讲和的耆英。这个耆英本来是不负责任的,他明知道通商口岸驻扎领事是国家已经允许了的事情,不能反悔的。然而把这道理去同当时的广东人说,又一定是说不明白。明知道此事为难,便想个法儿,去运动内召。果然朝廷上把他召进去了。道光二十七年,派了徐广缙来做两广总督,叶名琛来做广东巡抚。
这位徐广缙本来是个好说大话、毫无实际的,刚刚遇着这位叶名琛,也是他一流人物,便又闹出乱子来了。道光二十九年(1849),英国的领事坐了兵船,闯进内河里头来。广东的人民不期然而然,大家动了公愤,便召集了四乡义勇,同时排在两岸去迫胁他,倒也有十几万人。当时只听得两边岸上,团丁密布,喊声震天。英国人倒也吃了一惊。知道这广东人的脾气是不好惹的,便和总督婉商,另订了几条广东通商的专约,把入城的事情展缓了几年再议。咳,诸君,这民气本来是最可贵的,外国人同中国交涉,所怕的也便是中国的民气。然而这民气,却要有个用它的法儿,而且要得用在正当的地方。迫胁英国领事不准他入城,这件事情本来是极无谓而且不大正当的。做官员的人,本来便该晓谕百姓,叫他们把这勇气改在正当有益的地方用才好。谁知道当时的徐广缙、叶名琛却不是如此,他见广东的义勇把英国人吓退了,便也自鸣得意,而且自以为功,把这件事情张皇入奏。当时的朝廷上也是很糊涂的,便下了一道廷寄给两广总督,说什么“朕览奏之下,欣悦之情,难以言喻……难得我十分有勇知方之众,利不夺而势不移,应如何分别嘉奖并赏给匾额之处,即着徐广缙酌度情形办理,毋任屯膏”的话。徐广缙、叶名琛奉到了这道廷寄,得意的情形,自然是不必说了。
到咸丰十二年(1852),徐广缙去了,叶名琛升任了总督。这位叶名琛本来是位浮夸无实、大言不惭的,从靠着团练的力量吓退了英国人,更洋洋得意,自称交涉能手了。朝廷上也很倚重他的。谁知他在任的时候,又出了一件事情。是什么事情呢?当时广东有一只船,叫做阿罗号的,挂了英国的国旗,闯进内河里来。这一只船,本来是中国人的,船上坐着的也是中国人。这船主的行为,却有些不正当。当时船上装着几名海贼,给中国的官员知道了,便到他船上去拘捕了来。这船上挂着的英国国旗,也便拆卸下来了。当时英国的领事叫做巴夏礼,便借此为由,发出最后通牒来给叶名琛,限他24点钟以内答复。这位叶名琛,毫不在意,却又绝无防备。到24点钟满了,巴夏礼便发出兵来,攻广东省城。这时候的广东,毫无预备,如何抵敌呢?竟被他攻破了。然而不多时候,英国的兵依旧自行退去。你道英国的兵为什么这样退得快呢?
原来有两种道理:其一,这阿罗号本来是中国的船,船主也是中国人。虽然他在英国登记了,然而到中国官员上船去拿人的时候,登记期限已经过了十天。这只船纯粹是中国的船,便不能禁中国的官员上船拿人。其二,这巴夏礼不过是个领事,领事的职权不过是保护本国的商人,并没有发兵去同外国打仗的权柄。所以这件事情,英国是全错了的。要是当时的中国人知道交涉的公理,把这件事情去同英国的政府交涉,这巴夏礼一定要得个处分,英国政府还要向中国谢罪呢。苦于当时的政府是个一点儿事情不懂得的,有了理不会说话,听凭巴夏礼回去装点成一面之词。把阿罗号登记已经期满的话抹掉了不提,单说中国人毁坏英国的国旗,便是侮辱英国国家,便是侮辱英国国民的话,去激动英国人。那英国人本来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加之以外国人的性质是最敬重他本国的国旗的,自然是全体激昂了。然而当时英国的议员,还有不以为然的。说是我们英国虽然可以保护普通的商船,却不便去保护海贼。阿罗号船上既然有了海贼,是天然应当拘捕的。要说是在英国登记了,中国官员就不便拘捕,那么,随便什么海贼的船,只要是英国船舶所登记,便可以在中国海上横行无忌了。诸君,你道这话不是公平得很么?苦于当时的英国政府是个主张强硬的,见侵犯中国这件事情在议院里通不过去,便把议院解散了,重新选举起来。那时候,英国之民本是激昂不过,自然是主张开战的占了多数了。刚刚这时候,广西省里又杀掉了两个法国教士,于是法国人也同英国合起兵来。
咸丰六年(1856)十二月,英、法两国的兵到了广东了。这时候,大家都知道要发兵防备的。虽然当时的兵力不很充足,然而四乡的团练,一共就有好几十万。有人倡议召集了四乡的团丁来保卫省城,便是四乡的团丁也自愿带粮入卫。这不是很好的事情么?这位叶总督偏偏不要,他说是外国人不过虚张声势,一定没有事情的,依旧安坐在衙门里,读他的书,办他的公事。四乡的团练一个也不许进城,城里头也丝毫不做准备。英、法的兵一到,竟把省城攻破了,把叶总督掳了去。后来竟死在印度。这种志大才疏的人,也算得又可恨又可怜了。你道当时的叶名琛为什么这样胆大呢?原来他生平是最相信扶乩的,每同外国人打交涉,一定要去请示乩仙。这一次,也曾去请示乩仙的。乩仙对他说,一定没有事情。所以他不做准备。谁知道堂堂的广东总督,就送在一个乩仙的手里呢。这也可以做个迷信的前车了。
从这一次以后,广东的省城便给英、法两国人占据了三年,到和议成了,方才交还。
七、京师初陷
英、法两国既把广州城占据了,便想趁这机会扩张他们的权利,俄、美两国也想趁这机会把通商的条约改订,便四国各派了使臣,写了一封信给中国的宰相,到上海来托两江总督转达。朝廷上得了这封信,便叫两江总督回复他道:英、法、美三国的交涉,交给两广总督办理,俄国的交涉,交给黑龙江将军办理。四国的使臣不听,依然直往北边走。咸丰七年(1857)二月,到了天津。朝廷没法,便叫直隶总督傅恒同他开议,却又并没有派傅恒做全权,遇事总要奏请,那事情自然迟滞了。议了两个月,议不下来。英、法两国道是中国有心延宕了,便下令军舰打破了大沽炮台。中国政府没法,只得派了大学士桂良、花沙纳两个做了全权大臣,重到天津同他两国开议。一共议定了新约英国五十六条、法国四十二条。其中最紧要的是开牛庄、登州、台湾、潮州、琼州五处做个通商港。这时候,正是洪、杨起兵的时候,条约中又言明,洪、杨平后,从汉口到上海长江沿岸,听凭英、法两国选择再开三处做通商港。赔英国商亏、军费各200万两,法国人各100万两。允许英、法两国的商船在长江里头航行。英、法两国各派公使驻扎在中国京城里。中国也派公使驻扎在英、法两国的京城里。
这一次的条约,言明一年之后到中国的天津来彼此交换。这时候,英国的政府颇有些有意挑衅,当时派了使臣来,便吩咐他一定要从白河里走到天津,中国人不准他走也得硬走的。这件事情,当时英国公平的人也颇不以为然。然而他的政府决计如此主张,这奉派到中国来的使臣自然是遵令而行的。咸丰八年(1858)五月,到了大沽口,便要硬走白河口到天津。这时候,正值中国的僧格林沁在天津设防,便照会他们改从北塘口,走蓟运河里进去。英、法的使臣不听,带了兵舰硬从白河里闯进来,中国的炮台上便开炮打他,把英、法两国的兵船打坏了四只。两国上岸的兵士,不是打死,便给中国人擒住了,一个也没有回去。英、法两国的公使,只得退回去逃到上海。
这一次的事情,本是英、法两国错的。要是当时的政府据着理同他们交涉,英、法两国也未必有什么说。谁知道当时的中国政府又是糊涂的,见打了一个小胜仗,便得意非常。下了一道上谕,说什么“英夷狂悖无礼,此次痛加剿杀,应知中国兵威,未可轻犯”的话。把去年所订的条约废掉了,叫他们另外派人来,到上海重议。这么一来,把有理又变做无理了。咸丰十年(1860),英、法两国又派了兵船来。六月里头,从北塘口攻进来,绕出大沽炮台的后面,大沽炮台又失陷了。朝廷派僧格林沁同胜保两个先后出兵,都打得大败。八月,咸丰皇帝逃到热河,英、法两国的联军先把圆明园占住了,然后进据京城,后来又放一把火把圆明园烧掉了。这便是中国同外国交涉以来,京城的第一次失陷。
这时候,朝廷没法了,只得派留守京城的恭亲王再同外国人议和。除掉去年所订的条约照旧承认外,又把赔款的数目改做了800万,添开了天津做个通商港。香港对面的九龙半岛也让给英国人。还允准外国人到中国来游历。
诸君看这咸丰十年(1860)同英、法两国人订结的条约,吃亏大了么?谁知道还不算大,还有更大的呢。你道是什么事情呢?咳,从古以来,打败了仗失掉土地也是有的。至于一仗都没有打,糊糊涂涂的订结条约,把几百万方里的土地送给人家,这真是从古所未有了。我们中国的东北两面是同俄国接界,料来诸君也是知道的。现在东三省同俄国的疆界,北边是黑龙江,东边的界水便是乌苏里江。咳,诸君,你道向来的疆界就是如此么?原来黑龙江的北边还有一支大山脉,叫做外兴安岭。康熙年间,同俄国人订定的界约,本是把这外兴安岭做疆界的。那时候,黑龙江、乌苏两江两岸完全是中国地方。到后来,俄国人知道这个条约订得吃亏了,便派人到东方来,暗地里侵占中国的地方。中国的官吏,本来于疆界一事不大注意的。这时候的东三省,又全是派满人做官,比了汉人更其昏聩。听凭他在黑龙江沿岸造城堡、开港湾,一概置诸不问。俄国人见中国糊涂,落得趁此要求。咸丰八年,在天津订定条约,把黑龙江以北的地方通统送给俄国人。到咸丰十年,同英、法两国讲和,俄国的公使颇调停其间,便自以为功,要求中国在北京再订条约。又把乌苏里江以东的地方,通统送给俄国人了。这两次条约送掉的地方,一共有两百八十多万方里。俄国人取去便建立了阿穆尔、东海滨两省。这地方既有森林狩猎之利,又有黄金矿产之饶。俄国人得了真是无尽的宝藏了。只可惜我中国白白的把几百万方里的土地送给人家,谢也不曾听得人家谢一声,倒还替后来种下了一个祸根呢。
八、中俄伊犁交涉
道光(1821-1850)以前,中国政府是全不知道外国情形的,看了西洋各国人,就同古时候遇见的小蛮夷一样。从五口通商同咸丰八年(1858)京城失陷打了两次败仗,才略有些知道现今外国人的势力了。这时候,正值洪、杨起兵,占据了东南。洪、杨平后,北方又有捻匪之乱,中国足足打了二十年仗,那兵力自然比承平时候好些。这班平乱的将帅都是身历兵间,确有阅历的,且知道中国的兵力,平定内乱虽然有余,抵御外侮还是不足。所以乱定之后,就急急于练兵。不但陆军改练新操,就是海军也到外洋去定买了许多铁甲战船,克期兴办。还设了船政局制造军舰,制造局制造枪炮。这样说来,中国要变做强国了,何以后来还要吃外国人的亏呢?咳,诸君有所不知,强国的这件事,其中有许多的曲折呢。不单是练了兵就有用了。况且当时这一班人,连兵也没有真练得好,自然是没用的了。闲话休题,如今且把同治以后外交的情形,讲给诸位听听。
要说同治以后的外交,第一件就要说到俄国人。咳,诸君,俄国人曾经要挟我们,割了我们东北边几百万方里的地方。这话我先前不是说过的么。谁知道他心犹未足,还要割据我们的西北边呢。原来中国的西北边,有一个新疆省份。这新疆省,有一支大山脉叫做天山,横亘在这里头把这一省分成两路。南边叫做天山南路,北边叫做天山北路。这天山南、北路地方,设立行省,还是光绪十年的事情。以前天山北路叫做新疆,天山南路叫做回疆。这天山北路,原是一种人叫做卫拉特人的地方。天山南路却是回部的地方,都是清朝乾隆年间打定了,把它收进来的。这时候,新疆省的西北,回族的部落还多着呢,也都到中国来进贡,算是中国的属国了。要是这时候,中国政府有些识见,把这地方早些经营经营,中国的疆土,比如今还要大得多呢。却通统置诸度外,不去管它。到后来便都给俄国人占了去。这个好比下棋的人,第一着棋子已经走差了。
到同治年间(1862-1874),新疆西北的回部,已经通统失完了。刚刚新疆又有了乱事,俄国人便趁此把伊犁占据起来,那交涉就弄得很棘手了。你道是什么乱事呢?原来新疆一省回人是住得很多的,便陕西、甘肃两省,回族也是不少。当洪、杨同捻匪起兵的时候,回族里头的坏人,也便趁机起来扰乱了。陕、甘两省毕竟是个内地,虽然扰乱,还做不出什么大事情来。至于新疆,这时候还没有改设行省,兵备是很单薄的,一扰乱自然是更不得了。有一个回部里头的宿将叫做阿古柏帕夏的,便占据了天山南路,竟自立了,算是一个国。这天山南路,本来西边和俄国,西南边和英国人所灭掉的印度接界的。英、俄两国竟承认他做个独立国,同他使命往来。你道这事情不是很难收拾的么?何况俄国又趁此机会,占据伊犁呢。
中国当时,虽然内地多事,一时顾不到西北边,然而俄国人占据了伊犁,是不能不问的。你道俄国人回答什么话呢?他说伊犁也是个通商的地方,现在中国兵力顾不到西北边,怕是俄国的商务因此受了损害,所以暂时占据了,不过是替中国保守保守的,要是中国的力量能够顾得到新疆,俄国就立刻退还。咳!你道他真有这种好心么?原来这时候,中国的内乱还没有平定,阿古柏的兵势却又很大,他料道国家没有兵力顾到新疆的,落得说话大方。这句话,却不是在下栽诬他的,便外国人的议论,也都说是如此。谁知道中国把洪、杨的兵同捻匪削平了,又平定了陕、甘的回乱。到光绪元年(1875),左宗棠便带兵出关,三年(1877)年底,竟把新疆收复了。这时候中国照着前此的话,要求俄国人退还伊犁,俄国人倒没得说了,便又节外生枝起来,道是要我退还伊犁,中国须得办到两件事。是怎么两件呢?一件是以后要中国能保得新疆一方面从此安稳;一件是俄国人替中国保守伊犁,款子已经花得多了,中国人应当算还他。你道这话岂不可笑么?当时中国就派了一个使臣,唤做崇厚,到俄国去议。谁知道这崇厚是个没用的东西,受了俄国的迫胁,到光绪五年,把草约拟定了。照这草约,要赔俄国人五百万卢布的银子;准俄国人在新疆的吐鲁番、甘肃的嘉峪关设立领事;天山南、北路都要准俄国人通商,概不收税;还要在直隶北边的张家口设立行栈,准俄国人从张家口到天津,天津到其余各通商口岸,贩卖货物。然而中国得到什么呢?却不过还我一个伊犁空城。伊犁四面的险要,俄国都占去了。你想这还成个什么条约呢。中国自然是不承认了。便革了崇厚的职,召他回国治罪,改派了曾纪泽到俄国去议。这位曾纪泽是曾国藩的儿子,却有些外交手段的。恰好这时候,左宗棠在新疆兵事也预备得很严,俄国人不敢冒昧和中国开战,便也退让些了。到光绪七年条约订定,多赔了俄国四百万卢布的银子,把伊犁旁边的地方多争回了些。中国同外国的交涉,这一次要算是办得较好的。然而伊犁的西边,究竟还失掉些地方,这个却不能全怪办交涉的人。当时的中国兵力实在不足,要同俄国人开战,不过虚张声势的话。要是真个开起战来,就未必靠得住了,因此也只得放松了些。
九、法据安南
伊犁这件事情,中国的吃亏还算是小些。从此以后,外交上失败的事情,又一件一件来了。你道是什么事情呢?便是近几十年来,把从前的属国通统失完了。现在且先从南边说起。原来中国的南边,有三个属国:东南的一国叫做安南,在广西、云南两省的边外。西南的一国叫做缅甸,在云南省的边外。中间的一国叫做暹罗,在安南国的西边,缅甸国的东边。这安南国本来是中国的地方,到宋朝以后才独立做一国的。清朝初年,安南的国王姓黎,他手下的臣子有两家:一家姓郑,一家姓阮,都很有权势的。安南的国王却没有什么权柄。这姓郑的一家,世世代代盘踞在安南的都城里,权柄是很大。姓阮的臣子占据了安南国南边一处地方,叫做顺化,兵力也很强。后来姓阮的又把他旁支的子弟,分封在顺化附近的西贡,兵力比顺化的阮氏更强了。
人家便称这顺化的阮氏做旧阮,西贡的阮氏做新阮。乾隆时候,新阮的首领叫做阮文惠,竟把旧阮灭掉了,又杀进安南国的京城,把姓郑的也打败了,废掉安南国王,自己称起国王来。这安南国的旧臣,自然有不服他的,便逃到中国来求救。当时乾隆皇帝,为着他发了一支兵,到安南国里去打这阮文惠。起初打了个大胜仗,后来因为统兵的人自不小心,没有防备,反被阮文惠打败了。这阮文惠也怕中国再发兵去打他,便进来称臣奉贡,乾隆皇帝也就模模糊糊的过去了。然而当时逃出去的这一支旧阮,心上很是不服的。有一个人名阮福映,逃奔在海岛上,遇见了一个法国教士。这法国教士便游说他起兵恢复,自己愿意到法国去运动政府,发兵船来助他。阮福映自然是一力拜托。法国的政府本想要来侵略东方,正苦的没有机会,听得法教士的话,也欣然应允,便发了兵来帮阮福映的忙。恰好这时候,阮文惠死了。新阮的族里又起了内乱,自然是敌不住法兵了,阮福映便复了国。这是嘉庆七年(1802)的事情。
俗话说得好,如此得来如此去。不论什么基业,总要是自己辛勤手创的,才得安安稳稳,享用几世。要是靠着人家的力量,总是靠不住的,何况一国之大呢?当时阮福映既然靠着法国人的力量得了国,自然要优待法国人。然而法国人帮助他,其实不怀好意。阮福映也知道的,临死的时候,便吩咐他的儿子道:待法国人表面上要和好,暗中却要谨防他,切莫把土地割让给外国人。这几句话,便法国人也称许他,是个办外交的金科玉律。要是他的子孙能谨守着这几句话,也未必就至于灭亡。苦于他的子孙又是眼光很近的。从阮福映死后,一连换了几个国王,都是很恶法国人,时时要杀害法国的教士。你想,杀掉这几个教士,于法国何损?反而给人家做个话柄,借此要求,这不是失算得很么?到道光三十年(1850),便给法国借此为由把个西贡占去了。
到后来,还有一件事情,却是中国人害了安南人。你道是什么事情呢?原来中国的云南省里有一条河,叫做元江。这条河,上半截在中国,下半截却在安南,叫做红河。咳,你道法国人的取安南,是单想安南么?原来是想从安南国来侵略云南的。那法国人久有此心了。刚刚中国人又有一件开门揖盗的事情,自然要乘机进取了。当陕、甘、新疆回乱的时候,云南的回人也同时扰乱起来。当时中国有一位提督名马如龙,带着兵在云南同回人打仗,苦于军械无出,便请一位法国的商人名久辟酉的,替他借道安南运输军械。久辟酉得了这件差使,却是正中下怀。便从元江里坐了船,航行到越南,到海外去采办了军装,从红河里运进来。几次一走,元江的航路走得熟了,知道这条路通航云南是最好的。便把这条计策献上法国政府。法国政府得了这个消息,真是喜不自胜。从此以后,对于安南就格外注意了。同治十三年(1874),安南人又因着事情和法国人冲突起来,法国使用兵力去迫胁他,安南人自然不能抵抗,便同法国人订结了条约,准他在红河里航船。条约上还申明,安南是个独立自主之国。咳,诸君,这安南是中国的属国,照万国公法,本来没有权力同人家订结条约的。这一次,法国人偏要同他独自订结条约,还要在条约上申明,道安南是个独立自主之国。这个条约传到中国来,中国自然是不承认的。安南也依旧以中国的属国自居,照例进贡。法国人便说他违背条约,两国之间又起冲突了。
当洪、杨败亡的时候,洪、杨的部下有一位将官叫做刘永福的,逃到安南,占据了红河的上流,在那里买马招兵,并且招人屯垦。几年之间,居然开辟了七百多里的地方。他的部下一共有二十万人。安南人屡次派兵攻他,总不能取胜,便也由他去了。这位刘永福却很是义气的,见安南人受法国的欺侮,心抱不平,便时时帮助安南人。到光绪八年(1882),法国人同安南人又开起战端来了,安南人大败,京城也给法国人占去了。中国政府便叫云贵总督岑毓英,帮着刘永福去打法国人。究竟法国人兵势盛,一时未能得利。到光绪十年,李鸿章便同法国人在天津订立条约,承认法国为安南的保护国,彼此讲和息兵。条约已经订定了,当时中国的兵,还有驻扎在安南国里谅山地方的。讲和的信息还没有传递到,法国倒要来收管谅山了。中国兵士自然不答应他,便彼此冲突起来,法国人死了很多,便借此为由,要中国人赔他一千万金镑。你想哪有这种道理呢?中国不答应,便又开起仗来。这时候,正值中国新练了海军,停泊在福州城外闽江里头的马尾地方。可怜炮也不曾放得一声,给法国的兵船乘其不备闯进来,通统打沉了。
然而这时候,中国的统兵大员冯子材,在广西带着陆军和黑旗军合力,镇南关一战,大破法人,一直追到谅山。法国的兵死伤无数,又添了陆军来,接连打了几次仗,总不得胜。法国的人心很为惊慌,议院里质问政府的人也很多,法国政府也为难起来了,便托英国出来转圜,又派了使臣来同李鸿章议和,在天津订立条约。中国依旧承认安南算法国的保护国。不过从来和外国人打仗,中国人总是要赔兵费的,这一次却不要赔,在李鸿章已经算是得意之笔了。然而这一次,法国的陆军已是大败了,海军虽然打了一个胜仗,不过是乘人不备。攻台湾就不很得利,海军提督孤拔又死了,也未必再能取胜。要是中国再同他坚持几时,一定安南不至于失掉的。安南不失掉,其余的属国也不至于动摇了。这个机会实在是很可惜的。
十、英灭缅甸及暹罗独立
安南的事情方才说过了,现在便要说到缅甸。原来这缅甸国是在印度东边的,英国人灭掉了印度,便同缅甸接界了。既然疆界相接,自然不免有些小小冲突的事情。要是强弱相等的国度,彼此不敢轻动,便也互相退让讲和息兵了。然而这缅甸也是个积弱不振之国,不是英国的对手。英国人也就落得借此寻些衅隙好去吞并他。这就是现今世界上,弱肉强食,惯用的外交手段了。印度的东边,有一个国叫做阿萨密的,和缅甸是紧邻。有一次国里头乱了,便到缅甸来求救,缅甸人便借此为由发了兵,把阿萨密的地方占据了起来。咳,你想,弱肉强食,缅甸人尚且如此,何况更强的国呢。这阿萨密人,因为求救于缅甸,反而被他吞灭了,自然心不甘服,便又去求救于英国人。道光四年(1824),英缅便开起战来。料缅甸如何能敌英国,自然大败,不但阿萨密没有占到,反而还割掉了好几处地方,方才罢兵讲和。从此以后,缅甸人深恨英国人,便时时把英国人杀害。咳,吃了人家的亏,要想报复,是要改良政治,积粟强兵,从根本上想法子的。单杀掉人家几个过往的客商,传教的教士,有什么益处呢?这不是同安南人见识一样么。果然又给英国人做了借口。
咸丰三年(1853),便发兵把缅甸的白古地方占去了。这白古,你道是个什么地方,原来缅甸国里有一条大水,叫做伊洛瓦底江。这一条水上源也是出在中国的,叫做龙川江,从云南省里流入缅甸。这条水的上流,是既不能灌田,又不能行船的,并没有什么大用处,到了下流,却是河身宽阔,河里头的水也是很深,船只出入很是便利的。缅甸国的商务,就靠这一条江。这白古便在伊洛瓦底江的下流,如今给英国占去,缅甸便没有南出的海口了。如何不想恢复呢?从此以后,屡次同英国人构兵,可怜小不敌大,总是败北。我们中国枉做了缅甸几百年的上国,受了人家许多次的朝贡,也并不能出一支兵去援助他。到光绪十一年(1885),竟给英国人灭掉了。从此中国的属国,便又少掉一国。
再说暹罗呢,他本来在安南缅甸两国的中间的,这两国灭掉了,一边是英,一边是法,自然是岌岌可危的了。这暹罗国里也有一条河,叫做湄公河。这一条河,下流是在安南,上流却是暹罗同安南的界水。后来暹罗强了,湄公河的地方也给暹罗占据了许多。到法国人灭掉了安南,便借口湄公河以东的地方本来属于安南,要求暹罗人割给他。你想,列国的疆界,要以现在为凭的,如何能说起历史上的话来。要是说历史上的话,安南本是中国的郡县,不更该还给中国么?然而天下事,是只有强权,本无公理的。暹罗人见法国人强横,不敢同他争执,便把湄公河以东的地方割给他了。要是照这样子下去,暹罗也是保不住的。幸而英国人怕法国吞并了暹罗,于他的缅甸权利有损,便同法国人订立条约,划出湄公河上流五十英里地方,作为中立之地,彼此不得侵犯。这暹罗着英法两国互相猜忌,没有灭亡,然而从此以后,也算做独立自主之国,不是中国的属国了。
十一、中日之战
以前所说的,都是西洋各国同中国的交涉,现在要说到日本。这日本本是太平洋中一个岛国,从前也曾称臣奉贡于中国的,现在他们是赖掉了。然而在中国历史上是确有证据的。这样看来,这日本也不过和朝鲜差不多。谁知道从西洋各国的势力扩充到东洋来,他知道现今的世界和从前不同,不是变法自强,一定不能自存的,便维新立宪,不过三十年,竟被他变成一个强国了。从此看来,要是不肯振作,地方再大些,也是没有用。要是肯振作,便地方再小些,也不能看他不起。闲话休提,且说日本同我们中国的交涉。
日本和中国的交涉,起于同治十三年(1874)。这一年,有一只日本商船,在海里头遇着了大风,飘流到台湾南边,便上岸去求救于生番。这生番本是个毫无教化而且性喜杀人的,全船中六十六个人,倒给他杀掉了五十四个。其余十二人幸而遇见中国的官员,把他们救出来了。这时候,中国已经设立了一个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专办交涉事情,简称总署。日本人为了这件事情,便到总署里去交涉。你道总署里答他什么话呢。他回答的话真是奇极,道这生番是个化外之民,生番的事情我们向来不问的。日本人得了这句话,正中下怀,便道:生番的事情你们既然不问,我们便要自己去问了。总署里的人道,这是很好。你道这话奇不奇呢?日本人得了这个把柄,便发兵到台湾去攻击生番。把日本人的兵力,去同生番打仗,自然是没有不胜的。然而日本兵到了台湾,却是不服水土,不多时候便害起病来。这时候,中国又在福建预备发兵渡海。这一次,日本的攻击台湾,原是政府里头一派人的主张。全国中人,大都不以为然的。听见中国要出兵的话,直是人心惶惶,举国震动。要是中国同他坚持一坚持,日本一定屈服的。惜乎中国办交涉,向来是得过且过、不求胜利,见日本人软了些,便也含糊了结。抚恤了他被难的人50万两银子,就算是罢休了。从此以后,日本就有些夜郎自大起来。
日本的南边,还有一个岛国,叫做琉球。这琉球国的地方,却比日本小得许多,一共不过36个小岛。然而从明朝以后,却也受中国的册封,算做中国的属国。光绪五年(1879),日本竟把它灭掉了。这不是藐视中国的举动么?当时中国的政府也曾和他交涉几次,日本人置之不理,中国政府也就算了。
古人说得好:“涓涓不塞,将成江河。”到后来,果然闹出朝鲜的事情来。这朝鲜也是个中国的属国。同治年间(1862-1874),他的国王名李熙,年纪尚小,一切政事还是他的父亲李应昰管理。这就是中国所谓太上皇,在朝鲜却称作大院君。这位大院君是很顽固的,西洋人来求通商,一概拒绝不许,还要杀害外国的教士。西洋人认朝鲜是中国的属国,便来同中国人交涉。你道中国人答他什么话呢?他说是朝鲜的事情,我们中国向来不管的。咳!这话就错了。照万国公法,做了人家的属国,便没有外交的权柄。朝鲜既然是中国的属国,他的外交事务自然应当由中国主持的,如何回绝不管呢?这个话不又是授人以柄么?况日本人是本来觊觎朝鲜的,得了这个消息,便趁此机会和朝鲜人订立了条约。约中的第一条便名言朝鲜是个独立自主之邦。这不又是法国人对待安南的手段么?中国人当这时候,便应当同日本人力争。谁知道又不是如此。当时办外交的是李鸿章,反而引了美国人去同朝鲜人订结条约,要想借此抵制日本人。这不是名告天下说朝鲜不是中国的属国么?从此以后,英、德两国也就接续同朝鲜订约。朝鲜是中国的属国这句话,世界各国更没有人承认了。
朝鲜国的政治,是很腐败的。这时候,日本人已经变法维新,事事改观了。朝鲜国里便也有一派人,想学日本的样子变法自强。这个固然不错。然而变法自强是件好事,要想依赖日本帮他变法,却是不行的。这个道理也很容易明白。谁知道朝鲜人,偏又起了个依赖日本的思想。当时朝鲜的人便分作两党。一派人叫做事大党,要想靠着中国,件件事情都受中国保护的。一派人叫做开化党,要想仿效日本变法维新的。这事大党固然仰人鼻息,不是好的,开化党的名目虽然好听,其实也脱不了依赖他人的念头。总而言之,是不想自立,这便是朝鲜人灭亡的原因了。这个大院君是个主张守旧的。大院君柄政的时候,开化党自然不能说什么话。到光绪八年(1882),朝鲜国王已经亲政了,开化党便也想要出起头来。谁知这大院君顽固的脾气发作了,便出来用兵力平定了开化党,还要排斥日本人,发兵去攻日本的公使馆。闹得国中大乱,朝鲜国王只得到中国来求救。中国便发了海、路军兵到朝鲜去,把大院君拘捕了来,囚在中国的保定,才算把这乱事镇压下来。这一次的事情,日本也想干预的。幸而中国的兵到得早,日本兵到,乱事早已平定了,日本人才无言而去。
然而中国人不能趁这机会,在朝鲜切切实实的扩张权力,杜绝了别国的觊觎,这个又是失计了。这位朝鲜国王本来是个庸懦无能的人,从大院君去后又受制于他的王妃闵氏一族的人。政治更加腐败,国里头的人心也格外忿恨。光绪十年,日本的公使竹天进一郎便和朝鲜的乱党金玉均通谋,举兵侵犯王宫,把王妃闵氏杀死了。这时候,中国的吴长庆还带着兵驻扎在朝鲜。朝鲜国王便逃到吴长庆营里,吴长庆发兵,替他把乱事削平了。这件事情传到外国,众论沸腾,都不以日本为然。说一个公使驻扎在外国,是主于辑睦邦交的,如何可和人家的乱党同谋,去谋害人家的王妃呢。日本人虽想抵赖,苦于各国的报纸都是这样说,只得召了竹添进一郎回去,薄薄的治了他一个罪名,就算把这件事情敷衍过去了。
日本公使和朝鲜乱党通谋的事情,中国本应当和日本严重交涉的,谁知道又是有理不会说话。明年三月里,日本派了伊藤博文来商量朝鲜的事情,便又给人家占了先着去了。这时候,总理衙门里王大臣虽多,都是吃粮不管事的,把一切事情都推在李鸿章身上。伊藤博文交涉了几次,不得主脑,便走到天津去,找到了李鸿章,订结了几条条约。约定了中国与日本彼此撤兵,将来如有事情要派兵到朝鲜去,须得彼此互相照会,事定之后即行撤退,不得久留。这几条条约订定下来,中国同日本在朝鲜的权力,便是彼此一样的了。
到光绪二十年(1894),朝鲜国里头,又有什么叫做东学党的,作起乱来。朝鲜人又到中国来求救,中国便遵照了前此的条约,一面派兵去救朝鲜,一面照会日本。兵还没有到,乱事已经平定了。中国的兵,照条约就应当撤退,日本更不必派兵来了。谁知道日本反而派了许多海、陆军来,要求会同中国改革朝鲜的内政。中国人不答应,责令日本人撤兵。两国的交涉决裂了,便开起战来。中国在朝鲜的陆军,先被日本人杀得大败,随后海军又在大东沟大败。陆军退到辽东,又大败。辽东的地方失掉了许多。日本人又派兵去攻辽西,中国的兵也是抵挡不住。旅顺、大连湾都失守了。光绪二十一年,日本又分了海军去攻山东、台湾的沿海。这时候,中国的海军已经伏匿在威海卫不敢出来,给日本人四面围攻,更是无法抵御。海军提督丁汝昌只得把全军投降了日本,自己便伏毒图个自尽。日本人又派了陆军并力去攻辽西,辽西又失了好几处地方。这时候,中国的兵只守住了一个山海关,奉天省孤悬在日本兵的中间,岌岌不可保了。要是日本兵来攻击起来,便山海关也是靠不住的。山海关一危险,便连京城都要吃紧了。中国政府没有法子,只得托美国出来调停,派人到日本去议和。
第一次派去的是张荫恒、邵友濂两个,日本人说他官阶太小,而且不是全权大臣,拒绝不受。中国没法了,只得请李鸿章这位老头子亲自一行。到了日本,议了许多时候议不下来,后来日本忽然有个刺客,趁李鸿章出来的时候,伏在路旁边,一洋枪把他弹伤了。这件事情传到外国去,又沸沸扬扬的,都不以日本为然。日本人也觉得难为情了。那交涉倒容易就绪了些,才议定了几条草约。承认朝鲜的独立,赔偿日本军费二万万两,割掉辽东半岛和台湾、澎湖,开重庆、沙市、苏州、杭州做个商埠,还允许日本人在内河里通行轮船。
这个草约,中国的吃亏真是吃得太大了。中国这时候,兵败将亡,还有什么法子想呢?却有个旁人说起话来,你道是什么人呢?咳,诸君,还记得么,割掉中国东三省北边300万方里的土地的,是哪一国呢?这一国本来也想占据东三省的,如今把一个辽东半岛给日本占了去,他如何肯心服呢?便约了德、法两国,同时警告日本,说你们欺中国,欺得太甚了,辽东半岛是要还了中国人的。日本吃这一吓,倒是非同小可。当时日本的兵力,打败中国自然有余,如何敌得俄、法、德三国呢?只得忍气吞声,把已经到口的一口肉吐了出来,却又乘机多要了中国3000万两银子。
和日本打仗的一年,是前清光绪二十年(1894),这一年的干支,是甲午,所以这一次的战事,叫做中日之战,也叫做甲午之役。从此一战以后,日本人便算是世界上头的强国,中国没用的情形,却通统给人家看透了,瓜分的议论就大盛起来。
十二、中俄密约及各国租借军港
甲午一次的战事,起初李鸿章着耆英、俄两国调停,说是决不至于开战的。到后来事急了,才仓促备战,件件事情,都落在人家后面,以致于一败涂地。这样说起来,李鸿章这个人,是可恶极了。谁知道也怪不得他。当时朝廷上头,没有一个人是明知外情,晓得要力图自强的。略为知道一点的,还只有李鸿章一个。他要练一支兵,举行一件新政,都要费尽了无数心机,才得成功的。还是左支右绌,件件事情不能放手去办,这样的孤立无助,如何能抵敌全国上下一心一力切实整顿的日本呢?别的事情且不必说他,当时中国虽然有个海军衙门,却是只有个名目,其实所有的海军经费,都送在颐和园里,给慈禧太后一个人用掉了。到打仗的时候,日本最快的船,一点钟要走23海里,中国最快的船,一点钟只走17海里。不要说打胜仗,就是逃也逃不掉的。咳!你道这许多海军兵士的性命,是哪一个送掉的呢?还能专怪李鸿章么?然而后来李鸿章到俄国去,同俄国人订立了几条密约,这件事情却是误国的,我也不能不怪他。
光绪二十二年(1896),李鸿章到俄国去贺俄皇加冕。这加冕是奉基督教的国皇帝即位之后的一种大典礼,且不必去说他。当时甲午之战,全国的人只怪着李鸿章一个,李鸿章心中正没好气,恰好俄国有个外务大臣名喀希尼的,外交手段是高妙不过,明知道李鸿章有这意思,便把许多甘言去诱惑他,说些中俄两国合力排斥日本人的话,李鸿章便上他的钩了,同他订结了几条密约。其中最紧要的,是允准俄国人在东三省造一条铁路,西接俄国的西伯利亚铁路,东达中国已经割给俄国的海参崴。还准俄国人租借胶州湾做个军港。这便是中国有租借地的第一次了。这个条约是秘密的,并没有宣布,谁知又出了一件事情。
诸君,你们也喜欢打麻雀牌么?快些戒绝吧!我们一个胶州湾,就是送在这上头的。光绪二十三年(1897)冬天,山东杀掉了两个德国教士。德国人便借此为由,发了兵船把中国的胶州湾占据起来。中国的胶州镇总兵名章高元,本来是军功出身,也有些本领的,然而粗疏得很。德国兵初来的时候,他正在那里打麻雀,有人来告诉他,他便瞋目大喝道:胡说,那里有这种事情,就有这种事,咱老子还怕德国人么?告诉他的人不敢开口了。他依旧打他的麻雀牌,及至牌打完,街上已经站满了德国兵了。
德国这件事情,世界各国都骂他是海盗的行为。然而中国这时候,真是个惊弓之鸟,方才给日本人打败了,如何敢向德国人抵抗呢?明年春天,便把胶州湾租给德国,租借的期限是九十九年。但是俄国要租借的话怎么样呢?况且这个密约是没有宣布出来的,不能拿这个话向德国人说。横竖中国人是好欺的,俄国人也不怕什么,便又改租了中国的旅顺、大连湾,还准他从东清铁路上另造一条支路,从哈尔滨起通到旅顺,这条路便叫做东清铁路支线。
西洋各国在东洋竞争权利,本来是大家不肯落后的。中国从前同各国订结条约,又都有什么最惠国的条款。怎么叫做最惠国呢?譬如我们和英国订结条约,除掉现在奉送了他许多权利之外,再添上一款。说英国是中国最优待的国。要是将来中国和别一国订结条约,别国所得的利益,更比英国这一次所得的优厚,这种利益也得要给英国人享受的。这便叫做最惠国条款,也叫做利益均沾。这一次,德国得了胶州湾,俄国得了旅顺、大连湾,英、法两国如何肯落后,便也援例要求。英国人租了威海卫,租期同旅顺、大连湾一样。法国人租借了广州湾,租期同胶州湾一样。这几处地方,都是中国着名军港,通统给外国人占去了。
十三、京师再陷
咳!诸君,以前所说的中国外交失败的历史,也算多了。然而最伤心的,是庚子这一年(1900)拳匪的事情,为着慈禧太后一个人,同朝廷上头几个昏聩糊涂的大臣的私心,同一班匪徒的瞎闹,把个中国闹得京城失陷,皇帝出奔,几乎大不得了。后来幸而讲和,还赔掉了4.5亿两的银子。咳,这个算件什么事情呢?然而当时糊涂瞎闹的人,究竟不过这几个,我们中国一共有四万万人,谁叫你容这几个人去瞎闹的呢?这样说来又不能专怪这几个少数的人了。
这一件事情的来由,说起来很长的。第一,中国的大多数人本来有一种排外的心理,总想把外国人打退了,叫他不来。这一种念头,初通商的时候最盛,到庚子年间,还有一班人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万万办不到的。第二,中国人喜欢看小说,小说上头的话本来是怪诞不经的,有许多愚民偏相信他是个实事。第三,中国下等社会里本来有一种邪教,像什么白莲教之类。这种教,本是毫无道理的。有一种愚民,偏也要去迷信他。有这三种原因,便种成了拳匪的根源了。然而朝廷上没有人扶助他,张他的气焰,也不至闹出什么事情来。偏这时候,慈禧太后同皇帝又弄得意见不合,因着可恶皇帝,并且可恶起外国人来,便想要借着拳匪的力量,去排斥外国人。这便闹出天下古今的大笑柄来了。
你道这慈禧太后为什么同光绪皇帝不对呢?原来这慈禧太后是咸丰皇帝的妃子,同治皇帝便是他亲生的。咸丰皇帝死的时候,同治皇帝年纪还小,慈禧太后就垂帘听政。后来同治皇帝死了,没有儿子,照例本当立同治皇帝的侄辈。这光绪皇帝的母亲,却是慈禧太后的妹子。这时候年纪又小,慈禧太后所贪的是专权,便立了光绪皇帝,去继承咸丰,慈禧太后依旧垂帘听政。到光绪十六年(1890),皇帝才亲政的。然而一切大权,依旧在慈禧太后手里。这位光绪皇帝,却是个英明的君主,从中东一战(即中日甲午战争)之后,早知道中国非变法维新不能自立了。光绪二十四年,便用了康有为等一班人,变起法来。当时一班守旧党,不以为然。慈禧太后便趁此机会,夺掉皇帝的政权,依旧垂帘听政。康有为等一班人都逃到海外去了,慈禧太后又要去捕拿他们。然而这一种为着改革政治为政府所不容的人,万国公法上叫做国事犯,是应当保护他的。所以各国都不肯交出来。慈禧太后疑心各国有意庇护康有为,心上就因此怀恨。又想要废掉光绪皇帝,疑心各国的公使不答应,便更加疑忌起来。恰好光绪二十六年,直隶、山东拳匪大盛,拽了扶清灭洋的旗帜,还说是有一种神术,可以枪弹不入的。当时朝廷上,昏聩糊涂的大臣便很相信他。把他请进京城,设坛传教,还怂恿着慈禧太后奖励拳民,去和外国人开衅。这件事情便不可收拾了。
中国的旧人物本有一种谬想,道西洋人的强,就是靠着枪炮;要是不怕枪炮,便把西洋各国人打退,也是不难的。这种思想本来极为可笑,要是出于愚民,也还可以宽恕他,如今竟出于堂堂当国大臣的口里,这话便无从说起了。闲话休题。当时这般大臣,便怂恿了慈禧太后,捏造了光绪皇帝的上谕,和西洋各国同时开战。还叫全国的督抚都杀掉境内的外国人。幸而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是个有识见的,联合了东南各督抚,不奉伪诏。同各国领事订立了条约,保护东南各省。所以南方不曾牵入这乱事里。然而北边几个省,已经闹得不成个样子了。烧教堂,杀教士,拆铁路,断电线,还叫京城里头的兵和着拳匪去攻外国使馆。幸而内中也有明白的人,暗嘱手下的兵丁不要认真攻击。所以接连攻了许多天,使馆还没有打破。然而德国的公使克林德、日本公使馆里的书记杉山彬已经给这班乱民杀掉了。到七月里头,英吉利、法兰西、德意志、俄罗斯、奥地利、意大利、美利坚、日本八国的联军来了。料道这班拳匪,如何能认真打仗,到这时候,都逃得无影无踪了。倒害了认真的兵士,安分的百姓,死掉了许多。京城便又失陷了,慈禧太后同光绪皇帝逃到西安。
到这个时候,排外的迷梦醒了。只得再派了李鸿章、王文韶去同八国议和。到光绪二十七年(1901),和约才议定了。赔了各国的兵费一共是4.5亿两,还要派亲王大臣到德国、日本去谢罪,准各国驻兵在京城里保护使馆,天津的城垣、大沽口的炮台都拆毁了,不得再建。庇匪的王大臣还要从重治罪。这便是这一次排外的结局了。当时主张排外的人,现在大都死得骨已腐朽了,只苦的我们国民,把这4.5亿两的银子负担在身上,到如今还没有赔偿得完。
十四、日俄之战及朝鲜灭亡
庚子这件事情,你道到这样子就算完结了么?当李鸿章和俄国人订结密约,准他建造东省铁路的时候,还准他沿路驻兵,保护铁路。到庚子这一年,俄人便借此为名,发兵把黑龙江省城攻破了,又占据了奉天、吉林两省的省城,挟制了奉天将军和吉林将军,借着他的名目去号令他手下的属员。这时候的东三省,竟同俄国的地方一样,中国人自然是没有法子想。然而日本人却是蓄意要侵占东三省的。甲午这一年,奉天省的一半已经到手了,无端给俄国人约会法、德两国,逼胁他退还了中国,心上如何不恨?便全国上下,一心一力,预备同俄国打仗。到这时候,自然是不能默尔了,便西洋各国也都不以俄国为然,说他是破坏东洋的平和。俄国人迫于公议,光绪二十八年(1902),只得和中国人订立了几条条约。约定了俄国驻扎在东三省的兵,分做三期撤退,每半年为一期。第一期是照约撤退的,到第二期,便不但没有撤退,反把第一期撤掉的兵调了回来。以后还陆续增加,到第三期撤兵的时候,俄国在东三省的兵,反而更多于前了。日本人到这时候,真是万难坐视。光绪二十九年,便同俄国开起战来,中国却宣告了一个中立。有人说笑话,道日本和俄国像是两个强壮的男人,中国像是一个柔弱的女人。两个男人为了这一个柔弱的女人,打起架来,这女人自然只好袖手旁观了。然而自己的地方,听凭人家在这里打仗,自己反而宣告中立,这件事情毕竟是从来没有的。打仗的结果,日本人胜了。俄国人便把东省铁路的支线,从长春以下割给日本,这便是现今日本人称他做南满洲铁路的了。还把旅顺、大连湾,都转租给日本人。从前中国置诸岛外的库页岛,本来是日本、俄国两国人占据了,后来俄国人把日本北边的千岛同他互换,算是全岛归了俄国。到这时候,又把这岛的南半边让给日本了,在俄国始终是慷他人之慨,也算不得什么吃亏。然而中国从此以后,一个东三省便算是北半个送给俄国人,南半个送给日本人。到如今,虽说东三省是中国的土地,不过是名目罢了。诸位的亲戚朋友,总也有到过东三省的。诸位且问问他看,现在的情形究竟如何?在下也无从细说了。
还有朝鲜呢,中国同日本打仗以后,倒也算做独立国了,便把国号改做一个韩字,还到太庙里宣誓,立起宪来。然而天下事,总得是要有真心,单是口里头说自强、说立宪,总是没有用的。所以名为独立,其实实权仍旧在日、俄两国人手里。日俄战后,俄国人也承认日本独立经营朝鲜了,光绪三十一年(1905),日本人便在韩国设立了一个统监府,把韩国的实权通统收到手里。韩国人到这时候,才知道靠着日本替自己维新变法,是没有用的。光绪三十三年,便派了两个人到西洋的万国和平会里去,要求现今各强国帮他的忙。然而交涉的事情是势利不过的,有哪一国来帮你的忙呢?这件事情发觉出来,反而被日本人更加束缚得紧了。到宣统二年(1910),就由韩国的皇帝出名下了一道上谕,把韩国合并于日本国。从此以后,世界各国的地图上,就没有韩国这两个字了。然而我们却笑不得他,古语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们中国做了朝鲜几千年的上国,眼睁睁看他灭亡了,不曾能够救助他,如何还好笑他呢?
十五、英兵入西藏
清朝交涉失败的事情,还有一件便是西藏的事情。这西藏,是在中国的西南边的,南边同印度接界。这西藏,地势最高,四边都是高山,同人家往来是很不容易的。西藏的人,最信奉的是喇嘛教。这喇嘛教也有新、旧两派。旧派的衣裳是红色,所以又叫做红教;新派的衣裳是黄色,所以又叫做黄教。明朝中叶以前,西藏本是盛行红教的。到后来黄教得势,红教就渐渐的衰微了。西藏地方本是没有国王的,就是黄教里头的两个高僧,一个叫做达赖喇嘛的,统治前藏的事务。一个叫做班禅喇嘛的,管理后藏的事务。到清朝康熙年间,平定了西藏,便也一仍其旧,不过派一个驻藏大臣驻扎在西藏,监督达赖喇嘛罢了。英国人既得了印度,便想要窥伺西藏。然而清朝初年的旧制,是不许西藏人同别国交接的。英国人也没有法子想。后来千方百计,要求中国的政府。到光绪十六年(1890),到底开了西藏南边的亚东关,做了商埠。这亚东关,离前藏的首府拉萨,后藏的首府日喀则都很近的。既然开做商埠,英国人就有了一条入藏的路了。然而,俄国人从占据了中央亚细亚之后,他的地方也同西藏很近,也想要窥伺西藏的,便屡次派人到西藏去,诱惑达赖喇嘛。这达赖喇嘛,果然为其所惑。光绪二十八年,派了一个使臣到俄国去,上了俄皇一个护法大皇帝的尊号。英国人听得大不放心,便趁俄国同日本打仗的时候,发兵径入西藏,攻破了拉萨。达赖喇嘛逃掉了,英国人径同西藏的官吏订结了几条条约。要赔偿英国的兵费250万卢布,还要添开亚东北边的江孜,后藏西北方的噶大克做个商埠。这么一来,又要做日本和朝鲜、法国和安南的故事了。中国政府听得这个消息,便再三派人去同英国交涉。后来总算是另订了几条中英的条约。西藏依旧算是中国的属土,西藏的官员和英国人订结的条约也没有废掉,不过算是中英的条约承认他才发生效力的。这件事情,虽然没有大决裂,然而总有些合着俗话说的掩耳盗铃。从此以后,西藏人信仰中国的心便日益淡薄。到后来,西藏的达赖喇嘛竟逃到印度去,还费了中国政府许多交涉的手续呢。这是民国时代的话,且待将来再慢慢地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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