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安重诲独自进见,仍陈述李从珂的罪状。李嗣源生气地说:“朕当年做小校时,家况贫苦,全靠李从珂背石灰、收马粪,挣钱养活朕。朕今天贵为天子,难道还不能庇护他?你屡次进谏,究竟想如何处置他?”安重诲说:“陛下与李从珂父子情深,臣怎敢多言?请陛下裁断!”李嗣源说:“令他闲居私邸,也算是重处了,你也应该心满意足了!”安重诲于是举荐索自通为河中节度使,李嗣源恩准。索自通到任后,按照安重诲的意旨,检点军府甲仗,列籍上陈,诬陷是李从珂私造,多亏王德妃从中保护,李从珂才被免罪。
那时王德妃已进位淑妃,曾取外库美锦,编成地毯。安重诲上疏劝说,要她引刘皇后的事为戒。惹得王淑妃很不高兴,从那以后与安重诲反目成仇。安重诲要害李从珂,王淑妃偏偏暗中保护。究竟枢密权威,不及帷房气焰,安重诲还不知道收敛,特遣磁州刺史康福出镇朔方。朔方是羌胡出没的地方,镇帅也经常遇害。康福受到李嗣源的宠信,安重诲十分嫉妒他,想让他去对付羌胡。亏得皇恩厚重,特遣将军牛知柔、卫审等人率万人护送,沿途掩击羌胡,差不多把羌胡赶尽杀绝,反而使康福安全抵达塞上,声威大震。
安重诲的计谋没有得逞,只好作罢。偏偏一波才平,一波又起。西川节度使孟知祥雄踞成都,渐露异志。安重诲又干预军事,献上二计:一是分割蜀地以削弱他的势力,一是增派蜀官以压制蜀帅。李嗣源却也称好,便命安重诲去处理这些事。安重诲令夏鲁奇为武信军节度使,镇守遂州。随后又划出东川中的果、阆二州,设置保宁军,任命李仁矩为节度使。并命武虔裕为绵州刺史,添置戍兵。这种安排,实为防备两川起见。
东川节度使董璋首先动疑。原来李仁矩曾经和董璋打过交道。先前,因李嗣源祀天,李仁矩持诏令董璋献礼钱百万缗。李仁矩到了梓州,董璋要设宴款待他。一再催请,到了中午,李仁矩仍然没有过来。董璋非常生气,带领士兵,拿着刀来到驿站。李仁矩正拥妓酣饮,忽然听说董璋来了,仓皇出来相见。董璋令他在阶下站住,厉声呵斥道:“你觉得我不敢杀你吗?”李仁矩这才害怕,哭着求饶,才得以免罪。董璋遣回李仁矩,献上礼钱五十万缗。李仁矩本是李嗣源的老将,又与安重诲关系不错,他怒气冲冲地回来,极言董璋必会谋反。安重诲因此命李仁矩出镇阆州,叫他与绵州刺史武虔裕联络,控制东川。武虔裕是安重诲的表兄,安重诲将他视为心腹,密令他暗中监视董璋。唐廷屡得密报,说董璋将要谋反。安重诲又令武信军节度使夏鲁奇,整治遂州城隍,严兵守备。
那时董璋很是惊惶,不得不自求生路,进行抵制。他与孟知祥原来有过节,此次急需外援,不得不与孟知祥和好,表示愿意与孟知祥结为姻亲。孟知祥见梓州使者来了,就召使者进来问明情况。孟知祥本来不愿意与董璋和好,但是听到谣传,说朝廷将割绵、龙二州为节镇。唇亡齿寒,也只好弃嫌修好。孟知祥与副使赵季良商量,赵季良也觉得应该联合拒唐。孟知祥便派梓州使者回去告诉董璋,愿意让董璋的儿子做自己的女婿,并令赵季良与来使一起去梓州。赵季良回来对孟知祥说:“董公争强好胜,志大谋短,将来一定为患西川,不可不防!”孟知祥想要悔婚,但因要联盟,姑且与董璋周旋,约他联名上表,说什么“在阆中设镇,在绵州和遂州增兵,致使流言四起,震动全蜀,请朝廷收回成命”。后来唐廷颁敕,不过对他们略加安慰,并没有改变原计划。董璋于是扣押武虔裕,将他幽禁在府廷,又派兵到剑门,修筑七寨,还在剑门北面设置永定关。董璋招募百姓入伍,令他们剪掉头发,并在他们的脸上刻上记号,把他们赶往遂、阆二州,去剽掠镇军。孟知祥也上表请求将云安十三盐监割给西川,并将盐利拨给宁江戍兵。于是两难并发,反而令唐廷大费踌躇。
李嗣源因董璋已露叛迹,不像孟知祥还知道遮掩,于是答应了孟知祥的请求。李嗣源派指挥使姚洪率一千名士兵,跟随李仁矩戍守阆州。董璋听说阆州又添了士兵,更加生气。他的儿子董光业在都中做宫苑使,董璋便写信给儿子:“朝廷分割我的属郡,分建节镇,又屡次拨兵戍守,是摆明要杀我了。你替我转告枢要,如果朝廷再派兵来斜谷,我不得不反,我要与你永诀了。”董光业接到书信,呈给枢密院承旨李虔徽。李虔徽又转告安重诲。安重诲生气地说道:“他敢阻止我增兵吗?我偏要增兵,看他能怎样!”随即便派大将荀咸乂率一千人西行。董光业听说后,急忙对李虔徽说:“这些兵去了,我父亲必然造反。此时我不敢自保,只是朝廷调兵遣将,糜饷劳师。不如尽快阻止,可保我父亲不反。”李虔徽又去告诉了安重诲,安重诲哪里肯依。果然荀咸乂还没到阆州,董璋已经叛乱。
阆州镇将李仁矩、遂州镇将夏鲁奇以及利州镇将李彦琦,飞表奏闻李嗣源。李嗣源召集群臣商议,安重诲进言道:“臣早料到两川必反,只因陛下一再放纵他们,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李嗣源说:“我不负人,人先负我,不能不去讨伐了。”于是下令利、遂、阆三州联兵进讨。三镇还没出师,两川已经先发制人,反而使三镇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联军。
原来,唐廷商议发兵的时候,正好西川进奏官苏愿得知消息,立即派从官去告诉孟知祥。孟知祥与赵季良商议了半天。赵季良说:“不如叫东川先攻取遂、阆二州,然后我拨兵相助,并且戍守剑门。那时大军虽到,我们也可以高枕无忧了!”孟知祥依计而行,派人约董璋起兵。董璋愿意引兵攻打阆州,并且请孟知祥进攻遂州。孟知祥便派指挥使李仁罕为行营都部署,汉州刺史赵廷隐为副,简州刺史张业为先锋,率兵三万,攻打遂州。还派牙内指挥使侯弘实、孟思恭等人领兵四千,帮助董璋攻打阆州。
阆中镇帅李仁矩本来是个糊涂虫,一听说川兵来了,便要出城迎战。部将们都劝道:“董璋蓄谋已久,来将一定锐不可当。我们不如固垒拒守,挫他锐气,等大军到来,他自然就退兵了。”李仁矩怒道:“蜀兵懦弱不堪,怎么能挡得住我的精兵呢?”他不听众人的劝,出城迎战。诸将因为李仁矩不听劝告,均无斗志,还没交锋,就退了回来。李仁矩也策马逃回。
董璋乘势追击,险些攻入城中。幸亏姚洪断后,与敌军相持了一段时间,李仁矩才收兵入城,列阵拒守。董璋曾做过梁将,姚洪是他的部下。这时董璋暗中笼络姚洪,让他做内应。姚洪毫不动摇,把董璋写给他的密信扔到厕所。董璋昼夜攻城,城中除姚洪外,都不肯为李仁矩效力,眼看着缺人守城,只能坐等城池陷没。随后,李仁矩被杀死,家属也全部被杀死了。姚洪巷战时被活捉,董璋责问他:“当年我在军中多次提拔你,今天你为什么要负我?”姚洪怒目而视:“老贼!当初你是李氏的奴才,能得到一碗残羹冷炙,就感激不尽。如今天子任命你做节度使,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竟要造反?是你负了天子!我得到你什么恩惠了,反而说我负你?我宁为天子死,不为贱奴生!”董璋听了大怒,令壮士把锅扛来,割下姚洪的肉煮着吃。姚洪到死还骂不绝声。
李嗣源听说阆州失守,下诏削去董璋的官爵,诛杀了董璋的儿子董光业。李嗣源命天雄军节度使石敬瑭为招讨使,夏鲁奇为副招讨使,右武卫上将军王思同为先锋,率兵征蜀,并令孟知祥兼任供馈使。孟知祥已经与董璋一同谋反,李嗣源却还要笼络他,所以有此诏命。孟知祥当然不接受,反而出兵围攻遂州,并催促董璋速攻利州。董璋向利州进发,途中遇到大雨,粮饷不继,只好退回阆州。孟知祥听说后大惊道:“阆中已被攻破,正好可以乘机攻取利州。我听说李彦琦无勇无谋,一定会望风而逃,如果夺下他的仓廪,据险固守,北军怎能西救遂州!如今董公退守阆中,远弃剑门,一定不是良策。一旦剑门失陷,两川都要吃紧了!”他立即派人告诉董璋,说愿意派兵三千,帮助董璋守剑门。董璋回答说剑门已有守备,不劳遣师。孟知祥便改派部将攻下夔州,攻取泸州,然后分道攻打黔涪。
过了十几天,果然接到董璋的急报,说石敬瑭的前军已经占领了剑门,守将齐彦温被擒。孟知祥顿足道:“董公果然害了我!”孟知祥急忙召都指挥使李肇入见,令他率五千兵马,以最快的速度前去占领剑州。又派人传令到遂州,命赵廷隐分兵一万,驻守剑州。派故蜀永平节度使李筠率领四千士兵,据守龙州要害。西川诸将多是郭崇韬的部下,郭崇韬冤死后,诸将多认为是朝廷的错,所以愿意为孟知祥效力。
那时正是隆冬,天寒道滑,赵廷隐从遂州移军,士卒大多观望不前。赵廷隐哭着说:“如今北军势力强大,你们如果不肯力战,妻儿就成了别人的了!”将士一听,这才振奋精神,向剑州进发。
西川牙内指挥使庞福诚和昭信指挥使谢锽,屯兵在来苏村,听说剑门失守,便说道:“如果北军进一步攻下剑州,两川恐怕就难保了。”于是引步兵千余人,从小道直奔剑州。正巧碰上石敬瑭的前锋王思同与阶州刺史王弘贽,以及泸州刺史冯晖等人率兵而来,一眼望去,不下万人。庞福诚便对谢锽说:“我军只有千余人,来军怎么说也有万人以上,即便我们以一敌十,也远远不够啊!现在已经天黑,等到明天早晨,我军恐怕就没人了。”谢锽说道:“不如乘着今夜,先去劫营,杀他一个下马威,免得他们轻视我们。”庞福诚说:“正合我意!但敌众我寡,只好用疑兵计,前后夹攻,令他惊退,便可以保住剑州了。”谢锽兴奋地说:“我挡敌前,你挡敌后,好不好?”庞福诚大喜,与谢锽分路潜进。这天晚上,唐军越过北山,在山下扎营,定在黎明时进攻剑州。夜色深了,忽然营外喊声骤起,唐兵急忙迎敌,没想到来兵个个勇猛,都拿着快刀,乱冲乱砍。那时月黑风高,也不知来兵有多少,唐军情急心虚,又听见山上吹角鸣鼓,响彻行营,不由得惊上加惊,立即弃营逃跑,退守剑门,十多天都不敢出军。
庞、谢二将将唐军吓退,安然返回剑州。赵廷隐、李肇两军也陆续到来,保住剑州已经没有问题了。再加上董璋派大将王晖来助守,兵众势盛,足以抵挡唐军。那庞、谢二将仍出镇原汎去了。
石敬瑭到了剑门,才奏称孟知祥抗命。李嗣源下诏削去孟知祥的官爵,催促石敬瑭即日进讨。孟知祥听说剑州的防守已经很牢固了,这才大喜道:“我只怕唐军进据剑州,扼守险要。倘若他们分兵直赴朴州,董公一定放弃阆州,我军失援,也只好撤去遂州之围。两川震动,形势就危急了。幸好唐军屯兵剑门,我们也好办多了。”于是命赵廷隐、李肇等人准备迎敌。
石敬瑭带着大军,进屯北山。赵廷隐在牙城后面,依山列阵,派李肇和王晖出阵河桥。石敬瑭引步兵攻打赵廷隐,令骑兵攻击河桥。两路兵马都被川兵用强弩射退。到了傍晚,石敬瑭引退,又被赵廷隐等人追杀了一阵,丧失一千多人,石敬瑭仍然退守剑门。当下派人去洛阳,说蜀道艰险,不易进兵,关右人民不堪忍受繁重的徭役赋税,纷纷跑到山谷中,沦为盗贼,形势紧迫,请唐主圣裁。李嗣源接到军报,忧心忡忡地对左右说道:“谁能平定两川?看来朕得亲自去一趟。”安重诲在一旁进言道:“臣位及枢密使,军威不振,应该由臣负责,臣愿意亲自督战!”李嗣源说:“卿愿意西行,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安重诲领命即行,日夜兼程。西方藩镇听说安重诲来了,无不惊骇,急忙将钱粮运往利州。天寒道阻,冻死的人畜不可胜数。凤翔节度使李从曮已经徙镇天平军,他的继任是朱弘昭。朱弘昭听说安重诲过境,便到马前迎拜,请他留宿府舍,连妻子也出来拜谒。安重诲还以为他是义重情深,便跟他谈起朝中之事,无非是说谗言可畏,此行誓为国家效力,堵塞谗口。朱弘昭极力称赞安重诲。安重诲走后,朱弘昭却上疏奏陈,说是安重诲满腹怨言,不可令他去行营。朱弘昭又写信给石敬瑭,劝石敬瑭阻止安重诲,免得他去夺兵权。石敬瑭再次引兵出屯北山,与赵廷隐等人交战数次,没占到什么便宜。并且因遂州被攻陷,夏鲁奇阵亡,心下很是烦躁,一接到朱弘昭的来信,连忙上奏唐廷,说安重诲远道而来,反而会动摇军心,请求立即召他回去。
李嗣源早就对安重诲不满,于是另用范延光为枢密使。宣徽使孟汉琼出使军前,回来说两川变乱,都是由安重诲一人所致。再加上王淑妃经常吹耳旁风,越发让李嗣源起疑,于是召安重诲东归。安重诲刚到三泉便接到诏敕,只好掉转马头往回走。石敬瑭听说安重诲回去了,就想撤退。这时孟知祥砍下夏鲁奇的头颅,派人挑在竿子上,到石敬瑭的行营前示威。夏鲁奇有两个儿子随军,一起向石敬瑭哭诉,说愿意取回父亲的首级。石敬瑭说:“孟知祥宅心仁厚,一定会葬了你们的父亲,比起身首异处,不是更好吗?”第二天,孟知祥果然传命,收回首级,备棺殓葬。石敬瑭立即毁去营寨,班师北归。两川兵从后面追击,直到利州。李彦琦也弃城往回逃。至此利、遂、阆三镇,尽归蜀有。孟知祥再次遣李仁罕等人攻夺忠、万、夔三州,声势大振。董璋于是收兵回东川。
李嗣源听说石敬瑭逃了回去,并没有谴责他,只想归罪安重诲。安重诲回去的路上,经过凤翔,本想与朱弘昭谈心,朱弘昭却变了脸,闭门不纳。安重诲怅然而去。途中奉诏,命他为河中节度使,不必入朝,安重诲于是转向河中去了。
不久唐廷宣敕,恢复吴越王钱镠的官爵,再次起用李从珂为左卫上将军,出镇凤翔。安重诲越发觉得不安,于是上奏请求告老还乡。朝廷命他为太子太师,另派皇侄李从璋为河中节度使,并遣步军药彦稠率兵与安重诲同行,以防他谋变。安重诲有两个儿子,长子是安崇绪,次子是安崇赞。二人宿卫京师,听说父亲的事之后,便偷偷溜到河中,看望安重诲。安重诲问道:“你们来这里,有没有经过朝廷的批准?”两人回答说没有,安重诲大惊道:“没有圣旨,怎能擅自前来!”说至此,不禁顿足,半晌才欷歔道:“我知道了,此事不是你们的意思,是有人诱使你们这样做,好诬陷我。我以死报国就是了!”于是将两个儿子押回京师。行至陕州,已有制敕传到,令他下狱。
安重诲遣送了两个儿子后,自知不妙,朝夕防有后命。忽然中使到来,见了安重诲,还没开口,便放声大哭。安重诲流着泪询问原因,中使说:“人人都说您有异志,朝廷已遣药彦稠领兵来了。”安重诲哭着说道:“我久受国恩,死不足惜,哪敢另生异志,劳烦国家发兵,给主上添忧呢?”
不久李从璋、药彦稠到来,与安重诲相见,二人本无恶意。安重诲正要交卸,不防皇城使翟光邺传来密旨,令李从璋杀死安重诲。李从璋立即带兵围住安重诲的府第,亲自拜见安重诲。李从璋刚到庭中,便俯身下拜。安重诲吃惊地跑出来,降阶答礼。李从璋拿出一个锤子,趁着安重诲俯首时,猛击过去,砉然一声,血溅满庭。安重诲的妻子张氏,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来,抱住安重诲大呼:“他就算有罪,应该去死,也用不着下这样的毒手!”李从璋又用锤子猛击张氏,可怜一对夫妇,就此毙命,同归地下。
其实翟光邺奉命到河中,不过由李嗣源密嘱,说安重诲如果有异志,可与李从璋密商。翟光邺一向痛恨安重诲,当即授意李从璋,击死安重诲夫妇,然后上报李嗣源,只说安重诲已蓄异图。李嗣源即日下诏,把断绝钱镠以及离间孟知祥、董璋等事,一股脑儿推到安重诲身上,并将他的两个儿子诛杀,只有族属得免连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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