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进急忙召集诸将,当面嘱咐道:“刘仁赡死守孤城,已经一年有余。我军累攻不克,无非是因为他城坚粮足,守将得人。听说最近城内的粮食就快吃光了,我们正好乘势急攻。偏偏来了许文缜、边镐等军筑道运粮。如果不用计破敌,此城是永远都攻不下了。我打算今夜去劫寨,兵分两路,一路在山前,一路在山后,前后夹攻,不怕不胜。现在是你们为国效忠的时候了!”众将齐声应命。
时值孟春,天气还很寒冷。李重进命牙将刘俊为前军,自己做后军,乘着夜半肃霜的时候,悄悄进军,直达紫金山。唐将朱元也担心李重进会在夜里偷袭,就与许文缜、边镐商量,说要小心戒备。许文缜和边镐自恃兵众,毫不在意。朱元叹息着回营,令部下严行巡察。
三更已过,朱元还不敢安睡,只是和衣就寝。刚合上眼,忽然巡兵进来报告说周兵来了。朱元一跃而起,命将士坚守营寨,不能乱动,并派人通知许文缜和边镐。他们二人已经睡熟,接到朱元的军报以后,才从睡梦中惊醒,慌忙号召士兵出寨迎敌。周将刘俊已经杀到。一边是锐气十足,游刃有余,一边是睡眼蒙眬,临阵先怯。前队的唐兵已被周军乱砍乱剁,杀死了好多。边、许两人手忙脚乱,只好倾寨御敌。不防寨后又有一军杀入,当先的一员大将正是李重进。边、许吓得魂不附体,急忙抛弃正营,逃进了旁寨。
朱元坚守营帐,没有人能够侵入,只是觉得一片喊声震动耳鼓。他料知边、许失手,于是令壕寨使朱仁裕守营,自己率部将时厚卿等赶去支援边、许二人。正赶上李重进跃马麾兵,蹂躏各寨。朱元大吼一声,率众抵敌,与周军鏖战多时,杀了个平手。边镐、许文缜见朱元来了,才前来指挥。李重进慢慢退了回去。朱元也不追赶,随后与边、许检查营盘。周军破了两寨,正是边、许二人的正营。唐军伤亡了数千名士兵,失去数十辆粮车,边、许懊悔不已。只有朱元寨中不折一矢,不丧一兵。朱元向边、许冷笑了几声,回营安睡去了。
刘仁赡听说边、许兵败,更加气愤,立即写信给李景达,请求叫边镐守城,自己督领各军决战。偏偏李景达不同意。刘仁赡郁郁成疾,渐渐不能起床。小儿子刘崇谏担心父亲病危,城就守不住了,心想不如偷偷出去降周,还可以保全家族。于是,他乘夜出城,打算泛舟渡河。偏偏被小校拦住,送到城中。刘仁赡问他要干什么去,刘崇谏直言不讳。刘仁赡大怒:“生为唐臣,死为唐鬼。你怎么能够违弃君父,私自出去降敌?快给我推出去斩首!”左右不好违令,只得将刘崇谏拉了出去。
监军使周廷构把他们拦下,跑到刘仁赡面前求情。刘仁赡命人关上中门,不让周廷构进去,并叫人传话说:“逆子犯法理应腰斩,如果有谁为逆子说情,一起严惩不贷。”周廷构听了,一边哭一边喊,号叫了好一阵子,也没有人来开门。他慌忙另派小吏,向刘仁赡的夫人求救。刘仁赡的夫人薛氏皱着眉头说:“崇谏是我的小儿子,我怎么忍心看着他死呢?可是他触犯了法令,罪不容诛。如果饶恕了一个刘崇谏,我刘氏一门的忠孝就丧尽了,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将士们?”说完,反而派人促令速斩,然后举丧。众人都很感动,只有周廷构说他夫妇太残忍,心里十分不平。
李重进听说这件事以后,也为之感叹。部将大多都想回去,说刘仁赡军令如山,不徇私情,紫金山的援兵更是虽败不退,看来寿州是不易攻入,不如奏请班师,以后再作打算。李重进不得已只好如实上奏。
郭荣接到李重进的奏章,犹豫不决。这时,李谷病得很厉害,在家里休养。郭荣特派范质、王溥去李谷家里,征求李谷的意见。李谷说:“寿州被困已久,危在旦夕。如果御驾亲征,一定能振奋士气。可以先破援兵,后扑孤城。城中自知必亡,当然会迎降。”
范质、王溥回去以后,转告了郭荣。郭荣立即下诏亲征,仍命王朴留守京城,授右骁卫大将军王环为水军统领,带领数十艘战舰,从闵河沿颍州进入淮河,作为水军的前队,自己坐着大船,督率百余艘战舰前进。真的是舳舻横江,旌旗蔽空。
先前周军的陆军非常精锐,唐军不是对手。但是周军的水军很少,远远比不过唐军。唐军为此感到很骄傲。这时,唐军见周军的战船顺流而下,都十分吃惊。朱元探知周军进了淮河,便登上紫金山的高冈,向西遥望。见战船如织,飞驶而来,不禁失声叹道:“罢了!罢了!周军的水军如此精锐,我们反而比不上他们了,真是出人意料!”话音刚落,周军已经逼近紫金山。郭荣身披铠甲,带着将士们陆续登岸。其中有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跟随着郭荣,龙颜虎步,英气逼人。朱元不由得暗暗喝彩。有人认得那是赵匡胤,随即报明。
朱元立即下冈,来到边、许的寨中,对二人说:“周军来势凶猛,不能轻易与他们交战。我军只好守住山麓,等他锐气稍减,才可以与他们交锋。”许文缜反驳道:“周军远道而来,正应该与他速战。为什么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还没说完,一位军吏进来报告:“周将赵匡胤前来踹营了!”许文缜立即上马,领兵杀了出去,边镐也跟着去了。只有朱元没有行动,望着他们的背影,摇摇头说:“此行必败!”
果然,没过多久,边、许两军狼狈地跑了回来,都说赵匡胤十分厉害。朱元嘲笑他们说:“我原说周军气势强盛,不可以与他们立即交战,只能坚壁以待。两位不听忠告,现在失败了吧?”边、许不肯认错,还埋怨朱元不来相救。朱元说:“我如果去接应两位,恐怕各寨都要失守了。”说完以后,愤愤不平地回营去了。
许文缜因此记恨朱元,私下里告诉陈觉,请陈觉上表奏请更换主帅。陈觉已经因为朱元恃功自大,桀骜不驯,上疏弹劾过他,此时又补上一道奏章,诬陷朱元怎么骄横,怎么观望不前。李璟听信了谗言,另派武昌节度使杨守忠去代替朱元。
杨守忠到了濠州,陈觉传齐王李景达的命令,召朱元前往濠州议事。朱元料到事情不妙,喟然叹道:“将帅不才,妒贤嫉能,恐怕淮南就要被他断送了。我迟早总是一死,不如现在就做个了断吧!”说完,拔出剑就要自刎。忽然,有人闯了进来,把剑夺下,说到:“大丈夫到哪里不能富贵,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朱元定睛一看,是门客宋<;王自>;,就问:“你是要叫我降敌吗?”宋<;王自>;答道:“死有什么用?何不另选明主?”朱元叹息道:“像这样的君臣,原本不值得与他们共事。只是如果投降,我反而觉得有些惭愧。罢!罢!我也顾不上什么名节了。”于是把剑一扔,秘密派人去贿赂周军。
郭荣当然收纳,并且乘势督攻紫金山。许文缜、边镐两人还仗着人多,下山抵敌,被赵匡胤用诱敌计引到寿州城南,然后三路杀出,把唐兵冲成了好几段。边、许连声叫苦,飞马奔回。后面的周军紧紧追来,他二人只盼望朱元出来相救,谁知朱元的寨内却竖起了降旗。边、许只好弃山逃走。朱元开营迎敌。裨将时厚卿不肯从命,被朱元杀死。
郭荣督众追赶逃兵,沿着淮河东下。郭荣从北岸进军,令赵匡胤等人带兵从南岸追击。水军统领王环领着战船,自中流而下,沿途杀死了一万多人。边镐和许文缜正向淮东窜去,遇上了杨守忠带兵前来支援,并且说濠州全军都已从水路赶来。边、许放大了胆,回过头来与杨守忠一起攻击周军,碰巧又与赵匡胤相遇。
杨守忠不知好歹,前来挑战。周军阵内,冲出骁将张琼,拦住了杨守忠。二人战了十多个回合,杨守忠打不过张琼,渐渐地刀法散乱。许文缜拨马前来相助,周将中又杀出一个张怀忠。四个人打斗了一阵,忽然“扑通”一声,杨守忠被拨落下马,被周军活捉了去。许文缜见杨守忠被擒,不免慌乱,一个失手,也被张怀忠抓了去。唐军中三个将官被抓去了一双,当然大乱,边镐拨马就跑。赵匡胤驱军追上,用箭射倒边镐的坐骑,边镐摔落地上,也被周军抓了去。其余的人无路可逃,纷纷跪下来乞降。
这时候,齐王李景达和监军使陈觉,正坐着大船,顺风而来。周军水军统领王环与他们相遇,两军便在中流大战起来。两下里正在酣斗,只听岸上鼓声大震,两旁站满了周军,发出连珠箭,射向唐兵。唐兵大多中箭身亡,李景达手足无措,对陈觉说:“莫非紫金山已经沦陷了?”陈觉也很纳闷:“如果紫金山已经沦陷,为什么杨守忠一军也杳无踪迹呢?”李景达十分沮丧:“岸上都是周军,看来凶多吉少,我军将如何抵挡呢?”陈觉答道:“不如赶紧回去吧。再不撤退,就要全军覆没了。”李景达急忙传令退回。战舰一动,顿时散乱。王环乘势杀上前去,夺走了很多唐舰,所得的粮食和兵甲更是数不胜数。唐兵有人淹死,有人投降,差不多损失了两三万人。李景达、陈觉都逃往濠州去了。
郭荣追到镇淮军,才停了下来。那时天色已晚,郭荣就在镇淮军留宿。第二天,他派人到镇淮军筑城,并把下蔡的浮桥也迁移到镇淮军,扼住濠州的来路,免得唐军支援寿州。
唐濠州都监郭廷谓率水军来毁浮桥,偏偏被周右龙武都军赵匡赞探悉,伏兵邀击,把他杀败。郭廷谓慌忙逃回去了。陈觉听说郭廷谓失败,连濠州都不敢继续待下去,竟然怂恿李景达返回金陵。只有静江指挥使陈德诚一军不曾与敌人交战,还是完好无恙。他见李景达等人都跑了回去,担心孤军难保,就渡江退去。
李璟听说诸军败退,打算亲自督领诸将迎敌。中书舍人乔匡舜上疏谏阻,李璟说他动摇军心,把他流放到抚州。后来,李璟又向神卫统军朱匡业、刘存忠询问军情。朱匡业不好直言,只是背诵了罗隐的诗:“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刘存忠也只说自己的意见与朱匡业的相同。李璟大怒:“你们坐视国危,不知道为朕出谋划策,反而吟诗调侃。朕岂会由你们嘲弄!”两人叩首谢罪,李璟还不解气,竟然贬朱匡业为抚州副使,流放刘存忠到饶州。一面部署兵马,要立即亲征。偏偏这时陈觉逃了回来,说服宋齐邱等人,替朱匡业和刘存忠求情,说周军精锐异常,李璟一腔锐气顿时化为乌有。李璟竟把督军亲征的事搁在一边,不再提起。因此,濠州、寿州一带更加孤危。
郭荣命向训为淮南道行营都监,统兵戍守镇淮军,自己率亲军回到下蔡。他写信给寿州,叫刘仁赡自己选择出路。过了三天,仍然没有回音。于是,郭荣亲自来到寿州城下,再行督攻。刘仁赡听说援兵大败,扼腕叹息,以致病上加病,卧床不起。郭荣的书信传来时,他也不曾过目,只是昏昏沉沉地睡着,满口呓语,不省人事。周廷构见郭荣再次攻城,料知守不住了,于是和营田副使孙羽、左骑都指挥使张全约商议投降之事。当下写好降表,擅自签下刘仁赡的名字,派人送到了周营。郭荣看了以后十分高兴,立即派合门使张保续入城,传谕宣慰。
刘仁赡对这些全然不知。周廷构、孙羽等人款待来使,并且迫令刘仁赡的儿子刘崇让与张保续同去周营,叩首谢罪。郭荣在寿州城北大陈兵甲,行受降礼。周廷构令刘仁赡的左右抬着刘仁赡出城,刘仁赡气息微弱,不能说话,只好由他们摆弄。郭荣温言劝慰,见刘仁赡瞟了几眼,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见,于是命人将他抬回城中,服药调养。随后,郭荣下诏安民,并授刘仁赡为天平节度使,兼中书令。
这为国效死的刘仁赡,连爱子都不能宽恕,怎么肯背唐降周?因为病得厉害,只好任人摆布,但是他始终不肯渝节,过了一宿,就升天了。刘仁赡的妻子薛夫人抚棺大哭,晕过去好几次。随后,她水米不沾,饿了四五天,一道贞魂,也随丈夫去了。
郭荣派人前去吊祭,追封刘仁赡为彭城郡王,任命刘仁赡的长子刘崇赞为怀州刺史,赐庄宅各一处。李璟听说刘仁赡夫妇为国殉节,也非常悲痛,追封刘仁赡为太师中书令,赐谥忠肃。那天夜里,李璟梦见刘仁赡拜谒阶下,仿佛生前受命的样子。醒来后更加惊叹,晋封刘仁赡为卫王,妻子薛氏为卫国夫人,立祠致祭。后来,宋朝也将刘仁赡列入祀典,赐祠额曰“忠显”,累世祭祀不绝。
郭荣命朱元为蔡州防御使,周廷构为卫尉卿,孙羽为太仆卿,开仓发粮,分给寿州的饥民;另派右羽林统军杨信为忠正军节度使,管辖寿州,自己率亲军回都,留下李重进等人进攻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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