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韬见来军声势浩大,本来就有点害怕,一听伟王招降,乐得滚鞍下马,迎拜道旁。伟王大喜,传话给李彦韬的部众,叫他们一起投诚,免受屠戮。于是众人纷纷丢盔弃甲,情愿归降。两军一合,倍道急进,不到一日,便到达辽京。述律太后派李彦韬出战,以为他会拼尽死力。不料才过了一个晚上,就听说伟王兵到,惊得手足无措,悲泪满面。
城中将吏一向感激兀欲的厚恩,争相出来迎接他。原来,兀欲性情豪爽,礼贤下士,深受众人爱戴。耶律德光赐给他的数千匹绢,他全部分给了手下。所以将士都被他笼络,十分拥护他。伟王入城,兀欲随后来到,述律太后束手无策,只好由他处置。几名骑兵入宫,拥着太后出来,将她带到木叶山。木叶山就是阿保机的葬处,墓旁建了几座矮屋,派人守护陵墓。那述律太后被迫到此,无可奈何只好在矮屋栖身,昼听猿啼,夜闻鬼哭,任她是铁石心肠也忍受不住,况且年事已高,猝遭此变,自己也情愿速死,没过多久便郁郁而终。
兀欲改名为阮,自号天授皇帝,改元天禄。国舅萧翰来到都城,大局已定,孤掌难鸣,也只能得过且过。见了兀欲,行过了君臣礼,才报称张砺谋反,已经被杀了。兀欲也不细问,只令萧翰复职了事。
原来,张砺随辽主耶律德光来到汴州,曾劝耶律德光不要任用辽人做镇帅,萧翰因此怀恨在心。萧翰自汴州回到恒州,与麻答说明情况,带骑兵围住张砺的府第,牵出张砺问道:“你叫先帝不要任用辽人做节度使,究竟怀着什么鬼胎?”张砺抗议道:“中原百姓非辽人所能统治,先帝不听我的话,所以功败垂成。我今天还要转问国舅,先帝命你守汴州,你为何不召自来呢?”萧翰无言以对,只是更加气愤,命左右将张砺锁起来。张砺又恨恨地说道:“要杀就杀,何必锁我?”萧翰置之不理,只令左右牵他下狱。第二天,狱卒报告说,张砺已经气绝倒地,想必已是气死了。张砺、赵延寿同是汉奸,共作虏伥。张砺拜相,赵延寿封王,为胡虏效力,结果都死在胡虏手里。古人说:“惠迪吉,从逆凶。”这两人就是榜样呢!
兀欲已经定国,随后安葬先君耶律德光,将他葬在木叶山营陵,追谥耶律德光为嗣圣皇帝,庙号太宗。临葬时,兀欲派人到恒州召晋臣冯道、和凝等人前来吊祭。正巧恒州大乱,指挥使白再荣等人赶跑了麻答,并占据定州。冯道等人乘机南归,仍到中原来服侍新主,免得成为异域孤鬼。恒州叛乱,全是麻答一人引起。麻答是耶律德光的堂弟,喜欢杀人。在恒州时,更加残酷,经常虐待汉人,或者剥面抉目,或者髡发断腕。麻答出入都带着刑具,甚至卧室里四处悬挂着人的五脏六腑、断臂残肢。百姓不堪忍受他的荼毒,所以起来反抗。不久,白再荣等人归顺汉廷,于是恒、定二镇仍为汉所有。
石重贵自从徙居黄龙府后,曾奉述律太后之命,改迁怀密州,距黄龙府西北一千余里。石重贵不敢逗留,带领家眷,长途跋涉。老皇后冯氏不堪忍受折磨,密嘱内官寻找毒药,想与石重贵一起喝下,做一对地下鸳鸯。无奈毒药难求,命不该绝,不得不再次迁徙。离辽阳二百里,正逢兀欲入都,幽禁了述律太后,特下赦文,命石重贵等人还居辽阳,还赐给他们一些生活起居用的物品。石重贵等人稍稍感到安慰。
第二年四月,兀欲巡幸辽阳,石重贵带着家眷,身着白衣头戴纱帽,去帐前拜谒。还算蒙兀欲特恩,令他改穿常服入见。石重贵伏地痛哭,兀欲令人将他扶起,命他坐在一旁。当下摆起酒席,奏起乐歌,令石重贵入座饮酒。帐下的伶人从官大多是从大梁俘虏来的,此时见了故主,没有感到不伤怀的。饮毕散去时,各自拿着衣服等物送给石重贵。石重贵感动得泪流满面,想自己被掳到此地,受尽磨难,这时苦尽甘来,倒也安心了。
偏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兀欲住了十几天,因天气已近盛夏,就打算上陉避暑。他竟然向石重贵索取内官十五人,及东西班十五人,还要石重贵的侄子石延煦随他同行。石重贵不敢不依,心中很是伤感,最苦恼的是膝下的爱女也被番骑抢去。父女惨别,怎能不悲?原来,兀欲妻子的哥哥禅奴,见石重贵的幼女娇小动人,便想娶她做婢妾,当面向石重贵请求,石重贵以年幼为理由拒绝了。禅奴告诉了兀欲,兀欲竟派了一名骑兵,硬抢了去,赐给了禅奴。到了仲秋,凉风徐拂,暑气尽消,兀欲于是下陉到霸州。陉是北塞的高凉地,夏上陉、秋下陉,辽主年年如此。
石重贵思念石延煦,探得兀欲下陉的消息,立即求李太后去求见兀欲,乘便探看石延煦。李太后来到霸州,与兀欲相见,石延煦从兀欲帐后出来拜见祖母,老少重逢,悲喜交集。兀欲对李太后说:“我无心害你的孙子,你不用害怕!”李太后拜谢道:“蒙皇帝特恩,宽待妾的孙子。只是他在此坐享其成,徒劳上国供给衣食,自己都感到很惭愧。能不能在汉人城郭的边上,赐给他一点儿土地,让他自己耕种为生?如果陛下答应了,我们会更加感激陛下的!”兀欲和颜悦色地说道:“我会让你们满意的。”又对石延煦说,“你可以跟着你祖母回辽阳,静待后命。”石延煦于是与李太后一同拜辞,回到辽阳候敕。
没过多久,辽敕颁到,令他们南徙建州,石重贵再次带着全家起程。自辽阳到建州又要一千余里,途中翻山越岭,艰辛极了。安太妃双目早已失明,禁不起这接连不断的折磨,整日里卧在车中,水米不沾。她与李太后等人诀别,并且嘱咐石重贵说:“死后就把我焚骨成灰,撒向南方,好叫我的遗魂返回中原,再也不做虏地之鬼了!”说着,痰喘交作,顷刻即逝。石重贵遵照她的遗命,要把她的尸体火化。偏偏路旁没有一棵草木,只有一带沙碛,无边无垠,哪里找得到能点火的东西?后来,仆从想出一个办法,折毁车轮作为火种。还有余骨烧不尽,就载到了建州。
建州节度使赵延晖已经接到辽敕,要他优待石重贵一家。于是赵延晖出城将他们迎入,把正房让给石重贵母子住。一连住了好几天,李太后与赵延晖商量,请求给他们一块耕牧之地。赵延晖令属吏四处寻找,在离建州数十里以外的地方,找到了五千余顷土地,可以耕作也可以放牧。赵延晖拿了些库银给石重贵,叫他去盖房耕地。石重贵的随从还有数百人,也都去种地,以供养石重贵母子。石重贵却逍遥自在,安享天年,随身除冯皇后外,还有好几个宠姬陪伴寂寥。
一天,他正在与妻妾闲谈,忽然来了数名胡骑,说是奉皇子之命,索要赵氏、聂氏两个美人。这两个美人是石重贵的宠姬,石重贵怎么忍心无端割舍?偏偏胡骑不肯容情,硬把二人拉上车,向北驰去。石重贵伏案悲号,李太后也不胜凄婉。众人哭了一阵,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追回,只好撒手了事。唯独李太后看到这样的惨剧,悲愤异常。蹉跎过了一年,已是后汉乾佑三年。李太后生了重病,无药可医。她仰天号泣,喊着杜威、李守贞等人的姓名,边哭边骂:“我死了,不知道也就罢了;倘或有知,地下相逢,一定饶不了你们这些奸贼!”后来,太后的病情越来越重,拖到八月,已经弥留了,见石重贵在旁边,呜咽着对他说:“以前安太妃病终,曾叫你焚骨扬灰。我死了以后,你也照办。我的骨灰可送到范阳佛寺,我也不愿做虏地之鬼!”当天傍晚,李太后就死了,石重贵遵照她的遗嘱,将她火化。
后来石重贵夫妇不知所终。后周显德年间,有中原人自辽国逃回来,说石重贵还在建州,只是随从吏役多半已经亡故,此后再也没有了他们的消息。总之难免一死,他们也不过是生做异乡人,死做异乡鬼罢了。史家因石重贵北迁,称他为出帝;有人因他年少失国,称他为少帝,究竟他哪一年死在什么地方都无从查考。
且说刘知远入主大梁,四方的贺表纷纷呈上。河南一带都已归顺,辽兵或降或逃。辽将高唐英驻守相州,被指挥使王继弘、楚晖杀死了,首级被送到朝中。刘知远大喜,免不了有一番封赏。湖南节度使马希广派人告哀,并报称兄终弟及,有乞请册封的意思。刘知远于是任命马希广为检校太尉,兼中书令,镇守湖南,加封楚王。
马希广即马希范的弟弟。马希范曾受石晋的册封,每一年都向石晋进贡。他生平奢侈,挥金如土,曾营造会春园及嘉宴堂,耗资数万。后来还修建了九龙殿,用沉香雕成八龙,外饰金银,抱柱相向,声称自己也是一条龙,故称九龙。辽兵灭晋,中原大乱,湖南牙将丁思瑾劝马希范出兵荆襄,进图汴洛,成一时霸业。马希范觉得他的“奇论”很有道理,只是最终不能照行。丁思瑾意图尸谏,自缢而死。可是,马希范纵乐忘返,哪里肯发愤图强?白天与狎客饮酒作乐,夜里与美人鬼混。后宫多到数百人,他还嫌不足,甚至对先王的妃嫔也很无礼。马希范嘱咐部下,暗中寻找良家女子,凡是有点儿姿色的,就强行把她们带到宫中。一个商人的妻子长得很美,马希范听说以后,胁令这个商人把他的妻子送进宫。商人不同意,便立即被杀死了。偏偏商人的妻子很刚烈,也上吊自杀了。马希范不知悔改,肆淫如故,对左右说:“我听说轩辕宠幸了五百个女人,然后得以升天,我也要做轩辕氏。”果然,他贪欢成疾,一病不起。
临终时,马希范召入学士拓跋常,将弟弟马希广托付给他,令他辅立。拓跋常以直言敢谏而出名,马希范一向很讨厌他,最终却把后事托付给拓跋常,想是昏聩一世才有这明白的一时。可是,马希广还有个哥哥马希萼,是朗州节度使。舍长立少,并非良策。马希范病殁以后,马希广入嗣。拓跋常怕有后患,劝马希广让位给哥哥。可是,都指挥使刘彦瑫、天策学士李弘一定要遵照先王的遗命。于是,马希广继受汉主册封。似乎名位已定,可以无忧,哪知手足反目,祸患不远。
天雄军节度使杜重威、天平军节度使李守贞等人,之前奉辽主耶律德光之命,各自还镇。刘知远入汴州,杜重威、李守贞都奉表归命。这时,宋州节度使高行周入朝。朝廷命高行周镇守天雄军,调杜重威镇守宋州,徙河中节度使赵匡赞镇守晋昌军,调李守贞镇守河中,其他人也各有迁调,无非是防微杜渐,免得他深根固蒂,跋扈一方。各镇都奉命转徙,独有一个反复无常的杜重威,竟然抗旨不遵,派儿子杜弘璲北上乞援。那时,辽将麻答还在恒州,立即拨赵延寿遗下的幽州兵两千人,令指挥使张琏为将,南援杜重威。杜重威请张琏助守,再次求麻答济师。麻答又派部将杨衮率辽兵一千五百人、幽州兵一千人,共赴邺都。
汉主刘知远得知消息后,急忙命高行周为招讨使,镇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为副,率兵讨伐杜重威,并下诏削去杜重威的官爵,令二将立即出师。高行周与慕容彦超来到邺都城下,慕容彦超自恃骁勇,请示高行周,说自己愿意督兵攻城。高行周说:“邺都重镇,容易固守,何况杜重威屯戍此地已久,兵甲坚利,怎么可能一鼓即下呢?”慕容彦超说:“行军全靠锐气,今天乘锐而来,还不速攻,更待何时?”高行周说:“兵贵持重,现在不应该急攻,等城内有变时,再进攻不迟!”慕容彦超反驳道:“此时不攻,留屯城下,我军士气越来越弱,敌人的士气则一天比一天强盛。更何况听说辽兵就要来支援杜重威,他日内外夹攻,敢问主帅如何对付?”高行周说:“我是都帅,进退自有主张,你不要再说了!”慕容彦超冷笑道:“大丈夫当为国忘家,为公忘私,可你顾及儿女亲家,甘误国事!”高行周听了,越发觉得恼怒,正要诘责他,慕容彦超又冷笑几声,然后转身走了。
原来,高行周的女儿是杜重威的儿媳,所以慕容彦超怀疑他营私,并且四处传言,说高行周疼爱女儿,不愿意进攻。高行周百口莫辩,不得已上表汉廷。刘知远担心发生变乱,想要亲征。随即召入大臣苏逢吉、苏禹珪等人,商量亲征事宜。苏逢吉、苏禹珪两人犹豫不决。刘知远转而询问吏部尚书窦贞固。窦贞固赞成亲征。窦贞固原来与刘知远同事石晋,两人一向交好。中书舍人李涛不曾发言,却密上一疏,催促御驾即日征讨邺都,毋误时机。汉主因窦贞固、李涛二人同心辅政,擢拔他们为相,随即下诏出巡澶、魏,慰问王师。过了两天,刘知远即打算起程,命皇子承训为开封尹,留守大梁。
这时,晋臣李崧、和凝等人自恒州前来归顺,报称辽将麻答已经被赶跑了,可断绝杜重威的后援。刘知远大喜,当面授李崧为太子太傅,和凝为太子少保,令他们辅佐承训,驻守京城。并且颁诏恒州,安抚指挥使白再荣,命他为留后。复称恒州为镇州,仍用原名成德军。
号炮一响,銮驾出征,前簇后拥的卫兵将吏不下一万人。行径匆匆,刘知远也无暇访察民情,一直赶到邺下行营。高行周首先出来迎谒,哭着陈述了军情。刘知远知道错在慕容彦超,因此慕容彦超谒见时,责备了他几句,且令他向高行周道歉。高行周的怒气这才稍稍减了一些,随即派给事中陈观去传谕杜重威,劝他快点投降。杜重威关上城门,不肯放陈观进去。陈观回来如实报告,触动了刘知远的怒意,便下令攻城。慕容彦超踊跃向前,领兵先行,高行周不好违慢,也驱军接应。
刘知远登高遥望,只见城上的矢石,好似雨点一般飞向城下,城下各军冒险进攻,也是个个争先,人人奋力。怎奈矢石无情,不容各军前进一步,从早晨杀到中午,危城兀立,垣堞依然。刘知远只得鸣金收军,检点士卒,一万余人受伤,一千余人丧命。刘知远这时才赞叹高行周有先见之明,就是好勇多疑的慕容彦超也十分惭愧,哑口无言。高行周入帐献计说:“臣来此已久,听说城中粮食将尽,军心却不曾动摇,更有辽将张琏助守,所以相持不下。请陛下召谕张琏,张琏若肯投降,杜重威也就无能为力了。”
刘知远依计而行,派人招降张琏,说饶他不死。偏偏张琏不肯从命,刘知远一再派人去劝说,始终无效。相持了两旬有余,城中渐渐觉得不支,内殿直韩训献上攻具。刘知远摇头说:“守城全靠人心,人心一离,城就不保了,还要什么攻具呢?”韩训怀惭而退。忽然帐外士兵来报,说有一位妇人求见,刘知远问明底细,忙命人将她召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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