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志献什么好话脏话粗话都说绝了的时候,他所带来的那些“嫡亲血表”也在一旁痛苦地附和,就差眼泪没有掉下来了,此时的丁后锋也禁不住情动于衷,豪气冲天了:这事我帮定了,不帮就不是朋友就是狗熊。而当他实地调查采访时却发现,蒙志献的亲戚所举报所反映的情况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也决不像蒙志献所说的那样稍一调查就可以“手到擒来”,就可以大写特写,见光见报了。那些料儿,唉,难缠得很,根本就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毫无头绪。比如说,当事人声称他们从解放初期就开始工作了,说什么当年他就跟随某某领导人参加地下党工作,或跨过鸭绿江参加过抗美援朝,如今要算工龄,少说也几十年了,党和政府不应该算这么少工资给我的……有的还声称在“四人帮”横行的时候被迫害过,要求得到公正的平反。
诸如此类,让丁后锋防不胜防,怨气一直没法发泄。就算有了怨气还能怎么样,蒙志献毕竟也是哥们一个,他那远道而来的亲戚到一趟省城来也不容易呀,能冷酷无情地拒之于门外么?丁后锋绝对不会做绝情绝义的人!
3.
如今,丁后锋见蒙志献又故伎重演,心里除了涌上一股反感之情外,还有一股无可奈何的喟然感慨之酸水:蒙志献呐蒙志献,你净是出这种馊主意,也净是让我干这种什么卵泡也不是,并让我折阳寿的事情。而你却在我背后做什么顺水人情,让你亲戚朋友往你脸上贴金,顺便一一笑纳亲戚朋友送上来什么好处了。你这个癫仔啊,就是一肚子的坏水!行吧,这回我还是成全你吧。
丁后锋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是在听得肖如铁澄清防洪堤事件的真相之后才悄然发生变化的。他认为自己与肖如铁已消除了误会,彼此之间已拉近了距离,不再有敌对的情绪,肖如铁若有什么困难,他丁后锋只要能帮得上忙的,他绝对会鼎力相助。
一个人对某一个事物或某一个人的看法,会从最初的某种约定俗成的观念中,形成习惯思维;纵使时间流逝了,世事沧桑了,容貌衰老了,这种习惯思维也让人难以改变。如果某个事物或某一个人在瞬间以强势的思维冲击着原有的观念,并改变你最初的看法时,那么习惯思维也将不复存在。丁后锋的习惯思维正在发生嬗变,并产生一种静态的、并与之亲切交流的感情——他厌恶、反感、憎恨、鄙视肖如铁的种种复杂的情愫,已在顷刻之间慢慢消褪了,就如潮汐慢慢扑向沙滩之后再慢慢退了回去。
蒙志献说:“肖大哥的事情可以说比较复杂也可以说比较简单,说它复杂是因为它涉及到黑恶势力,稍有不慎就会弄出人命来;说它简单是因为它有很多证据支撑,你稍一调查,就会水落石出。这料对你来说,绝对是个重磅炸弹,它可能是你个人新闻史上最辉煌的一页。”
丁后锋说:“别啰里八嗦的,你有屁就赶紧放!如果这料那么容易下手,你干吗不接手?我认为这料还是你个人新闻史上的里程碑呢!哼,你这卵仔,有什么疑难杂症,你就会往我这儿推。去,你以为我第一天才认识你呀!你狗嘴吐不出象牙,屙的是黑屎还是黄尿哪有我不知道的。”
蒙志献嘻嘻一笑,说:“我的心事瞒不过兄弟你。直说了,肖大哥的老婆李娜娜是个大美人,原先跟肖大哥一起在省歌舞团供职。肖大哥辞职开了公司后,娜娜也下海了,跟着别人去做时装模特,到处撅着屁股挺着胸脯走秀。走秀就走秀呗,肖大哥也不怎么反对,可他容忍不了她那种不检点的做派。她经常早出晚归,家也不管,还经常跟一些老板喝酒,常常喝到深夜,喝得烂醉,喝得失控。在规劝无效的情况下,肖大哥动怒了,也动粗了。娜娜忍受不了肖大哥这种霸道的作风,也摔东西回敬着……就这样,两口子开始分居了。好了,这时候天叔看上了娜娜,三头两天纠缠着她。女人嘛,哪里经得起糖衣炮弹的轰击,也经不起甜言蜜语的诱惑,她动摇了意志,背着肖大哥跟天叔好上了。肖大哥气坏了,女人给他戴个绿帽,他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于是他惩罚了娜娜,也打算要找天叔算账。没想到,天叔却叫人来把他殴打了一番,他的一只脚就这样被几个打手打残了。老婆被人抢了,你说这切骨之仇该不该报?你看他这条脚,如今行走不便,看着直让人心酸落泪,好端端的一个人,居然崴着左脚夹着尾巴做人,你说换了你你怎么想,你说看到他这种情况,你认为该不该帮他?……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把肖大哥介绍过来时,我这个做记者的,虽说见多识广,什么场面也都见过,天灾人祸,悲欢离合,歌舞升平,纸醉金迷,贪污腐败,大喜大悲,哪一样不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写在纸上,可一看肖大哥这悲怆而又愤恨的样子,我的内心就受到了极大的震憾:天叔这恶棍咋这么狠毒?老实说,我跟肖大哥有亲戚关系,既然是亲戚,那么我就要像法官判案一样执行回避制度,如果我插手此事,人家稍一调查得知其中的利害关系,就会指责我没有回避,新闻报道有失公允,有泄愤泄恨之嫌疑。当晚我躺在床上,转辗反侧,竟一时难以成眠;想来想去,我就想到兄弟你了。因为也只有你这个大兄弟够热心够义气够哥们,也只有你舍得两肋插刀去帮肖大哥这个忙。你们的报纸影响力大,号称本省第一报,哪怕露个火柴盒大小版面的小文章……”
丁后锋打断蒙志献的话说:“少来了,你这张嘴巴说得比唱还好听。渲染来渲染去,你还不是想用恭维的话来说服我,让我帮你做顺水人情。你这卵仔,明明知道这行的规矩,做记者的又不是追债的,要帮人讨回陈年旧账。肖大哥老婆被人抢了这事情不好介入吧,扯不清道不明的。我们记者若介入了,弄不好还惹来一身骚呢。去!”
蒙志献说:“兄弟你呀,也把我看得太弱智了!我做新闻那么多年,难道连这点新闻价值的判断能力都没有?抢老婆这种感情恩怨之事当然不能报道了,家长里短,邻居纠纷,宠物撒野,满地粪便,谁能说得清讲得明?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话又说回来,倘若抢老婆抢得过火也抢得稀奇古怪,当然也就成了新闻了,记者的天职就是要采写新闻,那么他若见到这等古里古怪的事,当然也有义务去报道它了对不对?现在,肖大哥不想报道这桩耻辱事,只想揭露那人涉恶、涉黑的问题,让他坐死牢。”
丁后锋问:“天叔是谁?”
肖如铁说:“天时达广告公司的老板欧阳天白。”
丁后锋怔了怔:“欧阳天白?……天时达公司?”
肖如铁困惑地问:“你认识他?”
丁后锋说:“认识。一个月前,我接到报料称有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从高空坠落下来砸死两个行人。当晚天下着大雨,我便召集了几个同行前往现场采访……”
蒙志献也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惊呼:“天叔就是那个寸头?啊,天叔叫欧阳天白?”扭头转向肖如铁,“你找到我时,咋不直接说天叔就是欧阳天白,欧阳天白的绰号就叫天叔?如果你直接说天时达公司老板欧阳天白抢走你的老婆,我还会把曾经采访过他的事情告诉你呢。”
肖如铁说:“我们都习惯叫他天叔。你们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你们原来都采访过他。”此时,他后悔有些找错人了。记者接触过天叔,如果记者与天叔之间成了朋友关系,这下可坏事了。他惊惶不安地张望着蒙志献、丁后锋,那样子犹如一只毒蝎正爬行在他的后背上,准备要蜇他一口了。
丁后锋说:“那广告牌砸死人后,我们跟他有过几次接触。死者家属到他们公司闹事,之后他跟我们沟通,声称有话要说,要求我们补写后续报道,澄清是非。我们是写了后续报道了,但我们所写的文章绝对中立,不偏不倚,也不存在跟他有任何私交。你不知道他当初见我报道此起事件时他就急得大发雷霆,还派人到我们报社来交涉,要求登报更正,消除负面影响呢。”
肖如铁松了一口气:“天叔的事情你们知道吧?说出来会吓着你们。”
蒙志献调侃道:“有这么严重吗?我们做记者的,好像没有被吓着过,要是被吓着了,那肯定是拿不到稿费的时候。”
丁后锋说:“你不会又像上回防洪堤事件一样,利用我们的职权以达到泄愤的个人目的吧。你这种小聪明小把戏千万不要再使出来了,如果再使出来,我不会再给你留情面了。”
肖如铁说:“每个人都有私心对不对?说不利用你们记者对新闻的需求我认为说不过去。因为我老婆被人抢了,作为一个男人,这是奇耻大辱。这心头之恨,我如果不找个机会雪耻,简直枉为男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揭露天叔的问题也是为民除害对不对?我认为给你们报料,既有私心也有公心,但公心相对多些,就看你们怎么做了。天叔的恶行,在广告界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还有,天叔还在沙井矿区那儿开了一个赌场,日进斗金,败坏社会风气。”
沙井赌场也是欧阳天白开的?丁后锋疑惑了。此前,他也到过那儿暗访,但那个报料者阿听没有跟他说谁是老板。欧阳天白不是开着合法的广告公司吗?他咋搞起地下赌场来了?莫非,被欧阳天白抢了老婆后,肖如铁便想出这个嫁祸于人的办法?
丁后锋有些嘲弄地瞟着肖如铁,心想:“你是个建筑商,又那么帅,而且也很有钱,怎么连自己的老婆也守不住?守不住自己女人的男人其本身肯定有什么问题,不是阳痿就是早泄或是心理变态抑或家外有家了什么的。走T字舞台的模特虽说不一定个个拥有花容月貌,但她们的身材绝对是一流的,气质也绝对出类拔萃的。娜娜在歌舞团做过演员,容貌、气质、身材肯定较好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打自娘胎掉下来时,就天生丽质,窈窕身材,如花容貌,要不然天叔也不会横刀夺爱的。像天叔那样身家的人,想要什么样的黄花闺女或女大学生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干吗要抢个快要人老珠黄的少妇呢。肖如铁啊,你连老婆都守不住,也太可悲了吧。”
肖如铁似乎意识到丁后锋在想什么,便把头低到胸前,欲言又止,一副难以启齿的神色。
丁后锋又想,很多人都说了,长得高大威猛的男人,其床事一般都是力不从心的,也远远满足不了女人的性欲的。当女人对性欲的饥饿感达到某一定程度且男人再也无法满足她的生理需求的时候,她就会红杏出墙了。看来,肖如铁既没有尽到男人的责任,也没有耕种好自己的责任田,更没有照顾好自己美丽的妻子——当妻子成为内分泌失调脸色蜡黄的怨妇时,他们两人便开始同床异梦了。
肖如铁的头更加低垂了,他喃喃不知所云。他那一时英雄气短的神色,让人悲悯喟叹。丁后锋感到可笑,天下的男人,表面看起来雄赳赳气昂昂,一副气吞山河金戈铁马纵横驰骋的神态,而且他在跟你大聊特聊黄色话题时,他声称可以同时跟几个女人保持不清不明似是而非的关系,拥有几个红颜知己,可你若是知道他的致命弱点之时,他只有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悲观绝望的份儿了,就宛如被阉掉的公牛再也无心去围着发情的母牛哞叫求欢一样。这也不能难理解,男人嘛就那行头,没有不说自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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