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后锋想,他们此时似乎怀着某种目的,借他的笔铲除异己、报心头之恨。与张大勇相比,丁后锋认为他们的品行有不端之嫌。你看张大勇那张黝黑而富有正义感的脸庞,就知道他质朴得如同山涧的潺潺流水,没有任何杂质。一个说老实也不怎么老实但多少也有些狡黠的农民,在待人接物方面是真诚的,没有做作的。而眼前的这两个人,就像苏轼夫一样显得异常诡秘,一见到他,就有一种要鞍前马后、卑躬屈膝服侍他的行为,嘴里反复地说着,丁兄弟你辛苦了,你打老远来我们这穷地方,我们可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粗茶淡饭,只能果腹;至于你的辛苦费、汽油费之类的东西嘛,我们再怎么穷也会出的……似乎他就是冲着他们那几毛钱的红包而来。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两个人也如同苏轼夫一样,是个马屁精,早已习惯堆着一副阴阴的笑脸,有助于他们的人或领导,他们一见便点头哈腰;而有求于他们的人,他们板着一副脸孔,爱理不理。他们都在单位里待过,自然深谙吹溜拍马、摇尾乞怜之道,估计他们是拍错马屁了,才受了一身的伤;或是贪污受贿、挪用公款什么的,才滚落下马的。
丁后锋偷闲瞄一眼看张大勇,见他仍然坐在驾驶室里,对这三个人他有一种敬而远之的味道。只是,由于彼此都有共同的利益,所以才站在“统一阵线”。张大勇有时开口闭口称他们做兄弟什么的,那语气也是不冷不热的。
丁后锋撞下墨镜,问道:“赌鬼呢?”
苏轼夫一溜烟儿站过来,恭恭敬敬地说:“他马上到。你先到宾馆的房间里歇歇,待会他会带着美容师来给你化装的。”
张大勇说:“你跟他们去休息吧。我有事先回家一趟,看看养殖场到底怎么样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联系,我的手机都开着,除非我到发廊去上公共厕所了。”
3.
寒风萧萧,落叶飘零。
车子的迅速不是很快,但张大勇不时见到落叶飘落到挡风玻璃上。枯黄如血的落叶,几乎挡住他的视线了。这条道路,他太熟悉了。令他奇怪的是,那些说不出名字的杂树,咋会掉下如血的枯叶。印象中,那些在每年这个时候飘零的落叶,顶多干裂得只要用火一点就会燃烧,绝对没有如此颜色。今年的落叶像枫叶一样血红,让人触目惊心。如今都是4月初了,寒风咋还这样疯狂地刮着,落叶咋还这样没头没脑地乱飞呢。
颓败而萧条的田野,寂寥而空旷的村庄,在暮色之中,显得没有一丝生气。初时,张大勇还以为在路上遇到一两个熟人,可当他一直把车子开到养殖场时,居然也没有见着一个。而且,原先设立在养殖场附近路口的那个检查站,如今也不知何故没了踪影。再细看那破烂的房子,才知道这检查站早在一个多月前就被拆除了,一根黄白相间的用以阻挡车辆的阻挡杆也被人扔在路边,架住阻挡杆的两个水泥墩也翻倒在路沟两侧。张大勇想,是不是我的养殖场倒闭后,那些人见已经达到目的了,便也就撤了这个检查站了?一个多月前,这个检查站是冲着我而设的。
这条村路,如今见不到多少车辆往来。建在公路上的那些小商店、小摊点,也没有什么人影。若在往日,村民们购买的面包车以及养殖场运送货物的车辆偶尔也会奔驰穿梭;路边的商店、摊点会有着不少的村民,他们或坐或站或围在一张桌子边看着其他人打牌、赌钱,不时起哄、嘲笑着,粗犷的响声回落在山间。难道说,当初养殖场的存在,确实对这一带的人气有添加的作用?
这点,张大勇确信无疑。村民曾对他说,张大勇,你这养殖场没有办起来的时候,那些商店、摊点是没有多少人气的;你办起养殖场后,各种摊点、商店也跟着多了起来,每天都有村民及过往的行人停留在这儿。你呀,真不愧是这儿的致富带头人。
此话不假。养殖场经常有送货、要货的车辆进出,请的外地员工也多,来的外地老板也不少。没事时,场里的员工就在附近闲逛,而前来要货的外地老板在等着装车时,也顺便到商店来买些烟呀、买些水呀什么的。聪明的村民便顺应潮流,在公路两旁建起了小商店。接着,一些小摊点也满足了人们的需求。于是,一个类似于露天集市的“小市场”应运而生了。“小市场”的发展,确实促进了此地的经济。
而现在,那些商店和摊点居然没了。难道说是天气变冷了,村民都躲在家里烤火什么的了?按理说,再冷的天也会有村民或路人在这些商店聚集打牌、赌钱,聊以打发时间。
透过车窗玻璃,张大勇没见到什么人或坐或站在商店里,而商店老板则躲在房子的角落用电热器取暖,不管什么车辆经过,他们都不会像以往一样抬起头往外面的公路瞧一眼,然后等着有否客人进来买东西了。
没有人注意到张大勇回到村里来。也好,村民若是知道他回来,肯定又围上来跟他聊天什么的。在此地,他可算得上一个“领袖人物”了,虽说他还没有达到那种振臂一呼便有无数人回应的地步,但作为一个凭养殖业迅速发家致富的农民,他的人品,他的为人,以及他对村民的真诚态度,还是博得当地村民的拥护的。上回,他的工仔开车送货去林上县时,被检查站的人拦住了,村民闻讯后站出来质疑检查站的作法。这说明,他没有像某些老板一样,一朝发财了,就数典忘祖了,脱离生生息息的村庄与他共饮一条河的兄弟姐妹们了。
张大勇的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悲凉。昔日异常热闹的村口,咋变得这样冷清了?这是否意味着他的养殖场从此以后就像公路两旁的商店一样,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了?这种感觉,一直在他的心间萦绕,一直到他把车子停在养殖场的大门前。转眼间,这种悲凉的感觉又变成了一种悲愤的滋味,特别是看到养殖场那败落的情景,他几乎快要站立不住了。
走进养殖场,但见满目疮痍。灰尘、蛛网之类的东西,积满各个角落。那些砸烂的电脑、桌子、办公用品以及繁殖车间等设备,支离破碎,变成满地垃圾。它们仿佛还在无声地控诉着一伙暴徒的罪行。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宛如就发生在眼前。
突然,一只肉蛙不知道从什么角落跳了出来,站在一个排水沟上面,在它的身后,是一块被人砸得千疮百孔的空调主机。这只肉蛙恐慌地盯着张大勇,仿佛也有满腹的委屈与冤屈要向主人申诉。他惊呆住了,这只肉蛙咋还能活到现在?估计它在见到暴徒闯进来后,吓得跳进排水沟躲藏起来。
张大勇的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正要朝它走去的时候,它居然跳进水沟,不见了踪影。他怀疑眼前出现幻觉了,这么冷的天气,也没有保暖条件,小小的肉蛙不可能活得下来的。当初建养殖场时,他光是投入保暖的设备资金就有不少。这些肉蛙不像其它动物那么容易繁殖,它们需要在一定的恒温下才能生存。
他蹲下身来,到处寻找那只肉。最终,他仍是失望了。他哀伤地朝办公楼走去,推开办公室的门口时,他见里面也同样积满灰尘,布满了蛛网。被人砸坏的电脑、桌子、书柜等物堵住了去路。
再走到各个办公室,他发现所有的物品也都是破的破,烂的烂,特别是那个挂满各种荣誉证书的会议室,被破坏的程度不亚于在房子中间拉响了一枚手榴弹。满地的玻璃碎片,踩到上面时,发出吱吱的响声,就像一颗受伤的心在痛苦地呻吟着。他看到一个镜框扔在一边,上面还有一些报道张大勇及养殖场事迹的原件,这些事迹的原件有的已经面目全非,破烂不堪。他弯下腰拿起一本被碎片压住的荣誉证书,仔细地看着,发现这是梨花县颁布发给他的“全县先进养殖致富带头人”的奖状。他弄不明白,县里既然给他这样的荣誉,为何到头来县里还是把这个范养殖户给灭了呢?难道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俞中书书记所扶持的企业,到如今的现任书记就得不到承认了?
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接到苏轼夫的电话,叫他迅速赶到丁后锋所住的宾馆房间。原来,林业局宿舍楼楼顶上的那个赌窝,在他们一行赶回县城的路上已被警察端掉了,请丁记者暗访赌窝的事情,看来要泡汤了。
张大勇吃惊不小,这事咋这么凑巧呀。难道说,县里知道有记者要来暗访,所以干脆端掉算了,免得记者深入窝点后再在报纸上捅这事,全县老百姓一旦唾骂起来,领导的脸就挂不住了。一想之下,张大勇又认为不太可能:他们几个人在谋划此事时,做得异常秘密,并互相提醒不得泄漏消息。显然,这消息不是他们泄漏的。
稍后,张大勇才得知,这是居民报警端掉的。原来,住在楼房里的居民早晚都被赌窝发出来的响声吵得无法休息,精神几乎崩溃了。于是,他们不时愤而报警。然而,每次警察仍未来到之前,赌窝早就没了人影。
这天上午,赌窝又像往常一样开摊了。与往常不同,这天的赌窝发出的杂音特别大。因为来了大老板做庄家,来的赌徒特别多。大老板既不是大笨蛋,也不是钱多得没处花了,他若没两三下功夫,哪里敢来坐庄。折腾三五回,赌徒的钱便被大老板通吃了。赌徒不服,有起哄的,有咒骂的,有跺脚的,各种响声混杂在一起,弄得居民楼不得安宁。居民中有的是上夜班的,凌晨五六时回到家,刚刚入睡不久,就被各种响声惊醒了。一怒之下,他们报了110。警察来得也算及时,三五分钟后,十余名警察就带着联防队员冲上宿舍楼,把整幢楼房包围住了。除了回家拿东西的摊主李茂财漏网之外,凡在楼顶上赌博的三十多个赌徒,均被警察带走。
这样的抓赌大事件,在小县城里传得很快。张大勇等人从市里赶回来时,仍未有人告诉他们。赌鬼和美容师来到丁后锋所住的房间时,便把这一消息告诉他们。他们说,那个大老板可能是警察放出的诱饵。
张大勇暗幸起来:“好在丁后锋没去暗访,不然遇到警察抓赌了,他不幸落网了,就有许多麻烦了。”在赶回县城的路上,他遇到一个熟人。这人见了张大勇,很是吃惊,稍后便说:“你知道吗,何敏要调走了。听说此人工作方法太于简单,组织部门拟把调往其他地方任职。”
张大勇没说什么,官场上的事对于他一个做生意的农民而言,一点儿的意思也没有。但他知道熟人这话的意思是什么,对方似乎在暗示他他之所以被整得如此悲惨,就是何敏在背后搞的鬼;何敏若调走了,这回他可以回来了,可以扬眉吐气了。
何敏刚上任不久,就要调走了?张大勇不解。也好,这样的人留在此地为官,也没做出什么有益于百姓的事。我的养殖场被人砸成那样,无论怎么说,他都有责任的。此前,我还听说他指示警方要把我抓起来,说我请来记者把县里弄得乌烟瘴气。真想不出堂堂的一个县委书记,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4.
警察抓获的赌徒当中,既有林业局、教育局、供电局等单位的干部职工,也有一些身家不菲的企业经理、个体老板与一些职业赌徒等。以各单位所占的比例来看,林业局干部职工参赌的人数最多,不仅蓝同华、覃圣敏两人被当场抓获,其他股室的干部职工也乖乖供认参赌。最令人意料不到的是,有几个赌徒在被警察押送回公安局的途中,趁机逃脱了,其中就有做庄家的那个大老板。
丁后锋赶到林业局宿舍楼楼顶时,已是当天下午3时。他在楼顶上拍了几张相片,发现那个搭盖的简易房子已被人拆除,里面的桌子、椅子、扑克牌、麻将等物,烂的烂,碎的碎,满地均是。房子里还有一些货架,但没见到什么货物。看得出,这间房子的主人在设摊开赌时,还兼卖起其他商品。如香烟、矿泉水、饮料、瓜子、糖果等,专门供赌徒消费;看得出,这小卖部生意兴隆,“盛极一时”,因为楼顶各处就扔在不同品牌的香烟盒子、矿泉瓶子、瓜子壳、糖果等外包装。
在房子前面的天面地板上,随处可见破烂不堪的东西,散落在地上的扑克牌、筒子、骰子和塑料玉子粒等物,异常醒目。显然,警察前来查处此赌窝后,便把这小房子哗啦啦地拆了。该扣押的赌资、赌具、货物等东西,警察统统扣押了;没用的东西,他们像破四旧一样一一砸烂,再扔到在地上。
寂静的下午,悄无声息,居民正在一个难得的安静的时间里休息。此前,赌窝仍未被端掉时,所有的居民都被那楼顶上那无休无止的叫喊声、麻将声等惊扰得昼夜难以酣然入梦。现在,赌窝被警察端掉了,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无人再受到干扰了,他们可以舒心地蒙在被子里呼呼大睡了。
此时,楼顶上来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居民,见丁后锋在忙着拍照,他主动走上前来介绍情况。其实,不用老人介绍,丁后锋也知道赌窝被查处的前后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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