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命-耻辱木桩立村口 唯钱是图悔无涯(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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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故意反问的。在龙湖村调查移民问题时,他隐约已经知道当地有那样的“风气”了。在回城的当天晚上,他也听到战友与他父亲的对话了。从他们的对话中,他猜出战友的妹妹并非在餐馆里做工,而像村里的其他女人一样“下海淘金”了。只是碍于战友的脸子,他当时并没有踢爆而已。况且,那根木桩上的一行文字,早就让他有了答案。

    战友一脸痛楚之色:“……我们那儿虽说很穷,可女人的模样长得倒也水灵,有做这一行的本钱。村口那根木桩,就是倔老三钉上去的。倔老三生有三个女儿,三个儿子。大女儿书读得不多,小学没毕业就回家务农。十七八岁那年,倔老三准备给她撮合一门亲事,她没有同意,认为自己还年轻,要像那些年轻仔一样出去打工,多见识一下世面。倔老三气坏了,就毒打着女儿。这小妮子也倔,在一个黑夜溜出家门,跑到县城去坐班车,到广东去打工了。她没啥技能,也不会说普通话,一到广东,就被人骗去一家发廊打工了。初时,她也不愿意做那一行,硬是被店老板强迫了。当她赚足了钱,便也开起一家发廊,专门招一些愿意做这一行的姐妹来接客,生意越做越大。”

    丁后锋问:“她跟你妹妹此事有何关系?”

    战友说:“有关系。就是这女人把整个村子的风气带坏了。也不瞒你说,现时村里的老人,已不像当初一样感到廉耻了。因为他们也知道村里的那些女人在城市某个角落从事肮脏的勾当,而当他们收到女人们寄回来的钞票,便也默默接受这种现实了。于是,她就把村里的女人带出去揾钱了。世风如此,道德沦丧,叫人痛心。可想想,钞票为大,谁阻挡得了金钱的诱惑?老人在山里挣扎了一辈子,没见过一叠叠几千甚至上万元的钱。”

    丁后锋惊愕得张大嘴巴,久久说不出话:“你这是夸张的说法吧?”

    战友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村里出现这样的风气,是钱字造成的。为何这样说?当人们过怕了穷日子,突然见到花花绿绿的钞票,他们咋不萌生出原始的贪婪之心。”

    在战友的叙述中,丁后锋知道倔老三的故事了。

    倔老三的大女儿从广东回来招兵买马时,村民见她穿金戴银,光鲜无比,一副富态之相,都不禁发呆了。她先是把自己的两个妹妹带出去,之后再把她的三个弟弟也带出去。后来,村民才知道,她的两个妹妹根本就不禁她教化,就脱光衣服做起了那一行了。她的三个弟弟呢,则负责保护三个姐姐,并替她们收取嫖客的钱。

    初时,倔老三并不知道大女儿做的这事。当他见到女儿回到村里的风光神色,并从她手上接过让他一辈子刨掘山地也刨挖不出的那一扎扎崭新的人民币时,他一直怀疑这一切都是在梦中。他甚至后悔当年毒打女儿了。

    倔老三对他的大女儿说,我的女儿啊,你这回有出息了,在城市混出个模样来,你可得把你的弟弟、妹妹栽培成人,也带他们出去见见世面。

    他的大女儿说,她这次回来,就让弟弟妹妹们出去捞世界。善良的老人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女儿会是个出卖肉体的人。得知大女儿在外地的所作所作,并得知她把弟弟妹妹带坏了,他气得火气攻心,病倒在床上。

    丁后锋说:“所以,他就在村口那儿钉上一根警世木桩……”

    战友说:“也可以这样说。早在倔老三发现他的儿女们做出这档有伤风气的事情前,村里的年轻男人与女人早就从倔老三的大女儿身上取到经了。对于他们在外地所干的这档事,初时老人们也大发雷霆,骂他们道德沦丧,败坏门楣,要断绝儿女关系。然而,当他们见到周边各个村子的男人女人也是如此,且见到儿女寄回来不少的钞票,天长日久,他们便默认了。打有用吗?骂又能有什么用?打与骂也无法改变这一现实,年轻一代根本就不在乎老人们的责骂,声称有钱就拥有一切,没有钱就永远留守在那个穷得年年被山洪冲垮的村子里,一辈子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也住不进宽广明亮的楼房里。这是一种病态心理啊。我为他们的行为感到羞耻,也对那些寻花问柳的男人感到羞辱。如果没有堕落的男人,也就不会有那些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堕落的女人了。”

    战友所言不虚。在龙湖村作移民问题的调查时,丁后锋早就知道这种见怪不怪的事在当地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了,村民还认为这再也正常不过了,就像穿衣吃饭一样平常。既然有这样的市场需求,当然就有人去做这种事——你不做她就去做,她不做就有其他女人去做。道德对于那些以此为生的人而言,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就算把她们抓起来送去管教或坐牢,她们一旦走出牢门,所想到的第一件事还是重操旧业。钱挣够了,再“金盆洗手”,之后再找个人嫁了了事。

    他们已经没有道德观念了吗?有!因为他们并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再走这条路,他们把孩子往最好的学校里送,要让孩子好好读书,然后寻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他们尚在遵循着人类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只是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迷失了、堕落了,成了茫茫人海中一个畸形人物。也许在梦醒时分,他们才会痛心疾首地后悔当初所做的选择。

    有一个事件足以说明此点。当时,丁后锋到山马县移民办核实采访的途中,就亲眼看到一个少妇寻死觅活要跳河轻生,老人拼命阻挡。他了解后得知,少妇从事那种职业,做了好几年。有了小孩后,她弃恶从善。她儿子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跑到街上的发廊里去找小姐,一来二往,小孩把她的积攒全部花在小姐的身上。不久,仅仅十一二岁的小孩,便有了严重的性病,医生说这种病一时难以治愈,要送往省城大医院。她闻听此言,就昏倒在地,醒来时就号啕大哭,“这是报应啊”!

    当时,丁后锋就想,他无权对这些人进行道德评判与法律裁定,然而他们所制造的祸端,祸害的岂止是下一代啊。女人在从事这一行当之前,可能也意识到会出现这样的结局——患上严重的妇科病、性病、艾滋病,或把说不清道不明的病毒带给下一代,或败坏整个社会风气;男人也有可能知道此生把坏事做绝了,下辈子要被打下十八层地狱,面目狞狰的阎王爷要在他们的头颅上刻下“耻辱”二字,让他们永世不得做人。他们不会不知道在出卖肉体与灵魂的时候,可能会有意料不到的惨局与报应,但他们收手了吗?也许,这些缺乏伦理道德素养的男男女女,也该为自己当初的轻率付出沉重的代价了。

    尽管如此,还是有些人始终没有惊醒,午夜梦回,至今仍乐此不疲地穿梭在城市的街道,就如不散的阴魂一样,以鼠辈鬼类般的手段谋生。

    那些时日,丁后锋的脑子甚至出现这样一个令人心酸的情景:逢年过节,各个村子摆满了高级小车,穿戴时尚的男人、女人站在车子旁互相问候,笑问这一年又挣了多少钱了?哪个地方的男人的钱最好赚?见到村子里的老人,这些在外地捞世界的男人、女人便塞去一个封包或一包香烟。老人心照不宣,居然扬起羡慕的眼神。这是一件多么荒诞而又可怕的事!是什么造成人们的道德缺失了?对于如此败坏风化的问题,他当时很想作深入调查,做一篇让人沉思的报道。

    这样的题材,对丁后锋来说很有新意,他愿意用庸俗的新闻眼光去揭露这种畸形的社会心理。退一步来说,社会良知与责任让他有一种要去披露这种可耻的行为的冲动。可他知道,这种题材在当前的新闻管制下,是不可能公开见报的。曾在此前,广东一家媒体报道“二奶村”等类似的事件时,就遭到有关部门的严肃批评与处理。

    此刻,战友见丁后锋在深思,便又继续说:“我理解倔老三钉上那根木桩的心情,当他病得快要不行的时候,他竭尽气力爬到村口那儿,钉起那东西,并用刀在上面刻上一行文字——‘这个村不叫龙湖村而叫鸡村!鸡村,我看不起你,我要告别了……’。这是一种无奈而又悲痛的心情。的确,他时常在责怪儿女把这个村的风气带坏了,只有跳河谢世才能洗去心中的罪孽了。其实,我认为他自寻短见既有道理也没有道理。”

    停了一会儿,战友又说:“有道理的是,他的大女儿确实是村子里第一个‘下海’的女人,此后村里的女人、男人便仿效她的捞钱门路了,人人走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没道理的是,他的大女儿并不是第一个‘下海’的人。在她‘下海’之前,其他村子的女人、男人早就干这等营生了,只是人家不像他大女儿那样张扬罢了。或者说,早在此前,全国各地就有此种现象了。”

    丁后锋说:“现在,谁也无法考究第一个下海捞钱的女人是谁了。也许,那女人早就得了艾滋病死去了对吧……”

    战友说:“每次看到村边那条龙河,我就想,河水为何肆无忌惮地吞噬村子呢?在我看来,龙河恐怕是在对这个充满可耻而又愚昧的山村进行一场场无情的报复吧!它似乎知道几百年、几千年后这个山村会干出一种有损人类道德的事情来,所以自从有了这个村子后,每到汛期,它就不停怒号着,用它那滔天的恶浪与滚滚的泥沙覆盖着村子。它的目的也许就是希望村民搬离此地,远离罪恶,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抑或重新塑造自己的人生。”

    丁后锋问:“村民怎么看待那根耻辱桩?”

    战友说:“还能怎么看?曾经有人想要把它拔掉,可后来不知何故,谁也没有去动它。也许,村民早已知道如此下去确实有辱村风,所挣到的那些钱根本无法洗去心中的悔恨与罪恶。在意识到要维护道德的尊严的同时,他们就想,就让那根木桩永远立在那儿吧,让子子孙孙铭记这耻辱吧。其实,村子里早已没有多少人了,即便立上三五个这样的耻辱桩也难以改变事实。那些挣到昧心钱的年轻人早已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出没。”

    丁后锋说:“别说得那么夸张,那么严重!”

    战友说:“你做记者的,也许经常见到这样的现象:有些男人经常蹲在城中村或市区的某个赌摊,不分昼夜地打麻将、玩扑克牌,出手十分大方,根本就不愁赌资,也不愁饭菜。原来,他们的所有开支,靠的是女人的卖身所得。现在的龙湖村,连空气也是龌龊的。我极少回老家。为什么?就因为我不想面对那片土地,也不想让人知道我是龙湖村的。”

    丁后锋问:“政府官员不知道有这种事吗?”

    战友说:“知道。龙湖村早就被‘鸡村’替代了,他们怎么会不知道。不过,那样的臭名声也就是在县里的范围内传播着,要不然早就全国闻名了。”

    他把烟灰弹到车窗外,继续说:“省内××县,不知道从什么年代起就擅长制造假货。只要说起假货,大家就会说‘××货’。现在,××县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于是举全县之力,倾力打造‘××制造’的招牌,要洗刷掉假货的名称。而我们县,对龙湖村及其他村子出现的丑恶社会现象,似乎不闻不问。当地官员是有这样的心态的:假如去整治或教育村民了,无异承认这种现象的存在。就如你给娱乐场所、洗浴中心等处发放避孕套一样,有承认色情业存在的嫌疑。官员宁愿克扣村民的搬迁费,也不愿意为老百姓做件实实在在的事情……你所写的内参让我们看到了希望,上个月,政府部门已同意下拨补助了,村民也同意离开龙河两岸了……”

    丁后锋小心地问:“你妹妹是什么时候……”

    战友淡淡地说:“从她出来卖处的那天起,到现在已有一两年时间了……初时,我父亲既不反对也不阻挡,似乎还在默认她出去捞世界的荒谬行为。他想,人家的女儿都是大把大把的钞票往家里寄,而且有些男人还叫自己的女人出去卖,他还有什么想不开的。终于有一天,他也像其他村民一样良心发现,悔恨不已。于是,他再三要求我把妹妹带离那片苦海。我反复做着妹妹的工作,而她却冷嘲热讽着我。劝说她多了,她还躲了起来,今天在这个发廊现身,明天则在那个按摩院出现,要不就在那家桑拿中心做所谓的高级技师。我痛心!我愤怒!没少打她骂她,最终于事无补。她讥讽我说,村子里的男人,就你一个是正经的了。你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恐怕连自己女朋友的卫生巾也买不起啊!你说她变坏到这份儿上,叫我如何不心碎啊?”

    丁后锋说:“你今天把我叫来,就是要把她救出来?”

    战友说:“我跟那个‘鸡头’谈过了,想让妹妹离开这个发廊。‘鸡头’一口回绝了,说:‘你凭什么要带走她?她入了我们这一行,就得按我们的行规办事。当初她进来时,跟我们签了几年的合约。’”

    丁后锋问:“我们去硬抢?”

    战友说:“我们硬斗不过他们。癞皮蛇的后台老板很有本事,谁都怕他三分。”

    丁后锋的口气带有嘲弄的意味:“那你想怎么做啊?”

    战友说:“我想过了,你只要向癞皮蛇表明身份,威胁他说:‘你们这儿藏污纳垢,收容妇女卖淫,我要曝光你们的非法勾当。’只有这样,我估计他会就范的。之后,你就提出交换条件,要把我妹妹带走。”

    丁后锋说:“你发神经呀!这无恶不作的暴徒会吃这一套?”

    战友说:“这些恶徒什么也不怕,就怕记者捅他们的黑幕。”

    丁后锋故意说了一大堆的理由:“这条街我不知曝光了多少回,发廊妹卖淫的肮脏事,我早已写烂了,那些狗男狗女早就想一枪崩了我了。现在我主动找上门去,岂还有活路可走?要去,你自己去!再说了,‘鸡头’就算同意了,你妹妹也不一定肯离开那儿。你不是劝说过她无数回了么,最终她还不是一意孤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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