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在车荣福带队前往牛家抓捕牛妻和危多利的当晚，巴爷也在得天宾馆的办公室接待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个不速之客就是阿飞。阿飞强作镇定地抽着烟，慢慢吐吞着，却也无法掩饰内心极度的慌乱。他想，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了，惊慌有什么用？既然都敢露面了，还在乎巴爷把自己怎么样了？他相信巴爷暂时还不会做了他，对方很想从他的嘴里得知一些事情。阿飞强作镇定的原因还有，他留有一手，前来会巴爷时，他特意交代余笴笴，若他没有回来，她就把那些东西送往公安局。

    巴爷堆起笑脸，一副异常热情的样子：“谢谢你送来我的证件。这样吧，我请你去打炮，你爱打多少炮都可以，反正我免费请你。我那儿来了很多新货，都是外地的，服务素质很高，你尝尝了就会知道巴爷我是怎么搞经营的。你想玩双飞还是三飞？你看，我这人多没水平，咋能这样问你呢。你到了房间里面，你随便跟带班的说不就是了嘛。A牌或B牌什么的，任你选，用不着我多嘴说几句对不对。”

    阿飞说：“我需要的是钱，你把钱准备好了，我会把一切告诉你。你要是少了一分钱，我立马走人。”

    巴爷办公室的墙壁上钉着一个神龛，供奉着一个财神爷，电子香火不断。原来，巴爷供奉着这个电子神龛，是有某种意义的。民间传说，凡是从事桑拿、色情业的人，捞偏门捞多了，会遭到天谴的，雷劈的，生出的小孩也没有屁眼。为了求得心理平衡，巴爷特意在此供奉如此神龛，希望冥冥神灵保佑他不受到惩罚。

    阿飞瞟了一眼神龛后，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他做了很多坏事。坏事做多了，也做尽了，老天会发怒的，他会遭报应的。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妹妹才会得了白血病。他没读过多少书，在他的潜意识里，凡事皆有因果报应的——这是他伯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他的，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对此，伯娘还作了具体的讲述，说有一男子经常欺侮别人，结果连个老婆也没有讨到，最终无疾而终。伯娘说，恶人做尽坏事，迟早会遭受报应的，一时间，恶人没有疾病也没有磨难，但老天爷会让他的亲戚朋友承受苦痛的。

    “对，现在的我，就承受了即将失去妹妹的悲痛。一开始，我为何就没有领悟伯娘的话呢？”阿飞鼻子一酸，眼泪似乎要掉下来了，心想：“这些年来，我做了很多坏事，良心已经黑得如同锅底，也该被阎王爷带走了。”转瞬间，他不再有了刚才那恐惧心理了，他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确认里面的东西还在。“也许，我今天也该为自己所犯下的滔天罪恶付出代价了。”他绝望地想着。

    巴爷见阿飞把手伸进口袋，就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继续说着模棱两可的话：“我现在手头很紧了，一时没办法给你凑那么多的钱。这样吧，我先付你一半的钱，余下的过几天我再给你。”

    阿飞说：“看来，你是没有诚意跟我合作。”

    巴爷说：“我怎么没有诚意啊？我知道你没有参与洗劫停车场，但你事后用公用电话联系我，要我赎回证件，我恨不得找到你后就把你剥皮了。脑积水失踪之事，我也清楚是谁所为。我大人大量，是不会计较这些的。放心，我是有诚意跟你合作的。如果没有，我早就让唐十五把你和余笴笴扔进河里了。你现在很缺钱，你妹妹要花很多钱治病……”

    阿飞越来越害怕了，心头收缩了：“……我们不是有意去踩你的场子，也不有意撬你的车子，拿走你的证件。脑积水被我们搞死，那是他活该！”

    巴爷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一个脑积水算什么东西？他在这儿，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打手，小得跟一只蚂蚁无异。你们就算不把他杀了，我也会找个机会把他废掉。我明明叫他去看场子，他居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做，早晚只想着调戏那些女护士。女护士有什么好玩的？凶巴巴的，不解风情，哪里像职业小姐那样善解人意。你想叫小姐玩什么角度、玩什么姿势，她们都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脑积水的脑子就是不好用，所以他就有了这个难听的外号。”

    巴爷在拖着时间，以便等着手下赶来，所以他东拉西扯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阿飞打断巴爷的话，说：“喏，这是一份复印件，有人专门给我复印的。你会感兴趣的。”他把一份匿名信扔到桌子上，“你给我钱，我就把那人供出来给你”。趁唐十五等人仍未到来，阿飞得从巴爷诈出一笔钱。

    刚才前来巴爷的办公室前，阿飞见身后跟着唐十五等人，知道他们一直在跟踪他，他便闪进一条小巷把他们摔掉了。闯进巴爷的办公室时，已是凌晨1时了。让阿飞狂喜的是，巴爷还待在办公室里。因为色情业的最佳营业时间是在凌晨时分，这时候客人多如过江之鲫。

    当阿飞将驾驶证、行驶证扔到桌子上，巴爷一点儿也不惊奇，似乎知道阿飞会来找他。此时，巴爷拿过那份匿名信，见上面的标题写着《黑恶势力横行桃源市 有部分警察参与其中》。他再慢慢往下看，脸色发青了。上面所列举的内容，就有部分内容涉及到他所从事的犯罪之事，譬如在得天宾馆开赌博、色情场所，还向青山路发廊一条街的那些发廊老板提供小姐，向老板们收取保护费。匿名信上还列举其他涉黑组织的犯罪事实，其中就有危多利、狗仔、欧阳天白、庞得成等人。

    半晌，巴爷把匿名信收了起来，说：“这信是你写的吧？你这样做，很不厚道。你不应该为了几个钱而胡乱捏造事实，诽谤我的为人。就好像某些记者一样，为了从私人医院弄些钱来花花，自己胡乱写了一个某某患者反映的事情经过后，就交给院长，暗示院长交数，不交数就以曝光为要挟，往死整。曙光医院就遇到几起这样的事情了。都说记者很坏，很黑，我看你比记者还坏还黑！”

    阿飞说：“你成心不想给我钱？”

    巴爷说：“哈哈……请别介意，我是开玩笑的。像这样文采斐然、内容属实、颇有逻辑的举报信，我料定你也写不出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至今连写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成样，歪歪扭扭的，像鸡爪踩到烂泥后印出来的痕迹一样难看。你别不服气，有些事实你是无法改变的。”

    阿飞被点中要害，脸白如纸，憋了半天的怨气、怒气、恶气始终不敢发作，最后他吭吭哧哧地说：“我知道你有文化、有头脑，可有文化、有头脑那又怎么样？你的本质最终跟我们这些小混混还不一个屌样，都是靠吃黑饭肥起来的，肠子早已发黑、臭烂了！”

    巴爷一怔，喝道：“我这儿不是任何人能轻易进来的。”

    阿飞说：“条子都能进来坐坐，为何我就不能进来呢？我不仅要进来，还要把它的主人送给我的许多钞票带走。”

    巴爷冷诮道：“年轻人，有种！只怕你没命消受这些钞票。”

    阿飞握紧着口袋里的一样东西，那东西就凸了出来，很像一支手枪或像一根凶器。

    巴爷说：“这匿名举报信对我一点儿的意义也没有。这些年来，类似这样的东西，没少往阿蛇（指警察）那儿寄，甚至还有人亲自往警局去实名举报。至于电话反映的，那就更多了。一句话，我不在乎这匿名信的内容。我是一个合法的商人，开有合法的公司。喏，营业执照就挂在你右侧的墙壁上，上面的经营项目为浴足、按摩、保健，注册资金为一百万元。颁发执照的单位是桃源市工商局。还有，税务、消防、公安等机关也给我发证。可笑，居然有人要举报我违法犯罪勾当。嘿嘿，我这儿是正规按摩，没有异性服务。”

    阿飞说：“你刚才不是说请我去免费打炮吗？”

    巴爷自知说漏了嘴，道：“这么说，你拿不到钱是不会走人的了？”

    阿飞说：“那你认为呢？”

    巴爷说：“早在一个多月前，我就接到类似的举报信了。”他拉开抽屉，果然取出一封举报信的复印件。此信与阿飞所拿出来的举报信有所不同，上面有省、市各个相关部门领导的批示，其中有一领导做出“除恶务尽，绝对不允许黑社会在市里横行霸道，请车局长落实查处”的批示，落款为毛一民。阿飞知道毛一民是谁了，毛一民是副市长。因为他最近看一份报纸，上面的一则消息有毛一民出席参加会议的内容。

    巴爷又说：“刚才，我还以为你带来让我意料不到的事情，哪知却是个旧得掉渣的料。其实，写这举报信的人是梨花县的房地产开发商罗达。我没有除掉他，是因为时机仍未到。”

    阿飞万没想到巴爷如此神通广大，初时他以为巴爷绝对不会知道有这封举报信，也不会知道举报人是谁。既然早就知道写信的人是谁了，巴爷哪里还会在乎阿飞送来的举报信。看来，这回难逃厄运了。阿飞后悔自己冒失闯上门来了。

    巴爷说：“你也许会觉得奇怪，我是怎么知道你们跟我作对的？事情很简单，有一个你可能认识也可能不认识的人拱出你们的事。”

    阿飞问：“这人是谁？”

    巴爷说：“你很想知道？哈哈，我偏偏不告诉你。这人很够兄弟，我不可能做出对不起他的事。他告你们的密时，我给他很多钱。还有，只要他到我这儿来，我都会安排几个小姐给他。有一回，我就让他玩五飞。五飞你玩过吗？嗯，我至今也没有玩过。卖猪肉的极少吃猪肉，卖鱼的也很少吃鱼，开桑拿的老板当然也不会洗桑拿、玩小姐了。为什么呢？这里面除了天天接触猪肉、鱼肉，闻到那股油腻的肉味和鱼腥味并产生一种反胃感觉之外，我认为至少还有一个不可破除的规矩，天天杀生，也得口下留情吧。至于开桑拿中心的老板不洗桑拿的道理，我想你也该明白吧。”

    阿飞说：“如果我告诉你的时辰不多了，我认为你出那几十万元是值得的。”

    巴爷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阿飞说：“今天晚上，条子已经扑到危多利的藏身处了。接下来，你认为条子会盯上谁呢？”

    巴爷顿了顿，说：“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我了。我想不明白，像你这种街头小混混，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的事情。你是不是有个老舅在公安局做个什么头目的，他把什么事情都告诉你了。”

    阿飞说：“你别管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认为你该为我提供的这些信息付费。这年头，已经没有什么免费的信息了。发一条短信，还得付一毛钱；在宾馆里看黄色电影，也还得付钱。报纸上刊登的那些致富信息，你不往信封里夹上几元钱，人家肯定不会把陋嘢资料寄来……我给你提供一条救命的信息，你付我几十万元也不为过。”

    巴爷说：“你所说的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危多利太张扬了，活该他要被抓住。再说，他被抓了，对我来说也是个好事。没竞争对手，我的生意做得会更加大。条子要抓捕我的事情，我认为这也是迟早的事情。新来的公安局局长要立功，要表现，他当然要雷厉风行地做出一些事情。他的屁股还没坐热，就想弄个天下太平，做梦去吧。假如我害怕条子要来抓我，我早就逃跑了，就不会待在这儿，你也不会见到我了。”

    阿飞想，按巴爷这样说来，他的后台真的很硬？有这可能。不然，他就不会拿到各级领导批示的举报信了。一个多月前，发廊一条街被警方端掉，巴爷的一个打手被警察击毙，此后“鸡头”邓志勇就到处躲藏……所有的这一切，对巴爷来说都极为不利。奇怪的是，他至今依然若无其事地经营着桑拿中心，胆子真够大。若换了别人，在接到有人这封举报信后，逃得比受了伤的旱獭还要快。

    阿飞说：“如果我告诉你，是你的女人把你供了呢……”

    巴爷耸耸肩膀说：“我的女人？我的女人有多少个，我至今都不清楚。”

    阿飞说：“但有一个女人会让你心惊肉跳。”

    巴爷说：“有这么严重吗？她是谁呢？”

    阿飞说：“胡静蕙。”

    巴爷再也没有刚才那种滑头十足的表情了，他发愣了，喉咙像被一只汤圆噎住一样，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她怎么会是我的女人呢，她可……可、可是危多利的菜。她没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的眼里有一股疑惑在流转，久久不散。他跟胡静蕙的关系，一直都在秘密的秘密之中进行，至今为止，似乎没有人知道。他想，这个小混混居然知道他与胡静蕙的关系，显然来头不小。

    阿飞心中窃喜，说：“据我所知，她进去后，把你的事情全说了。”

    巴爷故作轻松地说：“她纵使是我的女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前两天，她就找过记者，要捅出所知道的事情。这臭婊子也太天真了，居然也没有想到记者会向警察报案。她在号子里跟警察都说了些什么，我知道得比你还早。还是那句话，我要是害怕了，早就扯呼了，不在此地了。不管怎么样，我今天还是感谢你向我提供这些信息。”他把一杯开水递给阿飞。

    阿飞没有接过开水，他的手一直没有离开口袋。他担心一伸出手，巴爷就会扑过来把他按倒在地上。阿飞说：“看样子，你真的不想给我钱，一直在废我。”

    巴爷拍着桌子，喝叫道：“废你也很正常！你们不仅把我的停车场搞得一塌糊涂，还把我的人做了，这账都没跟你们算，居然还敢到我这儿来要信息费，你找死啊！”

    阿飞吓了一跳，随即也站了起来，怒喝：“我可不是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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