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华生又继续说：“你看文革当年错印的一套“全国江山一片红”邮票，现在没有多少人收藏。你也知道，台湾也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可在当时它仍被蒋介石统治着，怎么可能“全国江山一片红”呢？见出现严重的政治错误后，全国各地开始回收这套已经发行的邮票。那时候，回收是有政治性质的，所以民间并没有多少套邮票。正因如此，它现时的价格却是节节上升。说到这里，你也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那人本来就对摆设在客厅里的几乎就要破烂的陶瓷看不顺眼，见专家给它定价，还值几万元钱，他自然乐坏了。加上急于脱手，他想也没想就委托磨华生找了一个买家。买家来了后，还压了价钱，最终以一万多元成交。见一个毫不起眼的陶瓷还值这么多钱，那人收到现金后还“打水”给磨华生。
其实，那个买家与磨华生是合作伙伴关系。或者说，磨华生就是一个“托儿”。合作协议规定，只要他“托”成某件古董文物给买家，假的说成真的，买家便以货物的真正价钱给他分成。这件宋代陶瓷价钱极高，是陶瓷的极品，卖到境外四五十万元还算便宜了。因此，这一单“业务”，让磨华生狠赚了一笔。
按道理，磨华生完全有能力出资举办画展发布会的，可他并不想掏自己的腰包，于是他吩咐外甥帮他拉赞助。
做“托儿”做多了，他就昼夜难以成眠。特别是听到斤木说了那句“只是你有些事情……”的话后，他天天晚上失眠。不用说，斤木是知道他在搞这种骗人的行当的。尽管他帮助警方破获了大案，可他的内心却很忧虑、恐惧。终有一天，他得为这桩买卖付出沉重的代价的。
这不，他一见到车荣福带着警察找上门来，就慌乱得手足无措了。
凌云急匆匆来到舅舅家里的时候，见到许多警察在搜查舅舅的画室。
车荣福仍旧坐在板凳上喝着茶，坐在他的对面是磨华生。此时的磨华生，出奇的平静，他慢慢品茗着茶水，静静地看着警察翻查各个角落里的东西。他似乎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如今，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他终于得到了无比的解脱。
车荣福招呼凌云坐了下来，说：“你知道整个过程吧。”
凌云抹着额头上的汗珠，说：“我舅舅是跟狗仔串通在一起坑蒙别人的。”他低声地说着，生怕让磨华生听到了会责骂他。毕竟，他是不想揭露舅舅的肮脏之事的。此前，他曾劝过舅舅，可舅舅没有理会。
磨华生说：“你说吧。当初我要是听你的，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今天这种田地。都怪我……”
凌云说：“狗仔是个烂仔，小偷出身，他曾经在五里亭菜市一带为非作歹。洗脚上田后，他开过皮具加工厂、贸易公司。现在他又开了一家丽都饭店，既搞起娱乐餐饮业，还开了一家洗浴中心，里面有很多小姐从事皮肉生意……”
车荣福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他一点儿也不意外，似乎他早就知道狗仔是谁了，也知道狗仔在什么地方开了酒楼，搞的是什么生意了。他轻轻地把茶杯放下来后，抬头看了看磨华生，说道：“你怎样认识狗仔的？”
磨华生说：“是我外甥介绍认识的。”
凌云说：“我在超人广告公司做业务，常跟一些公司大老板有往来。狗仔的酒店开业了，要在报纸上做广告，于是他找到我们公司。因为通过广告公司发布广告，可以打六七折。他来的时候，是我接待的。从那以后，我就跟我认识了。随着深入了解，我知道他的过去，还知道他的现在。不仅如此，我还从他那儿了解到许多惊人的黑道内幕。他知道我有一个很有才华的舅舅后，就登门拜访舅舅了。”
车荣福说：“你们是怎样合作的？”
磨华生低着头，说：“按四六分成。我四他六。那单陶瓷生意，他是直接给我现金，算作是托儿费……到今天为止，我只做过这桩买卖。”后面的一句话，他的声调有意提高了，并极力强调他就跟狗仔有过这一次合作关系。他继续说道：“那些钱我一直不敢用，都放在床底下……”
车荣福说：“你知道他倒卖文物的事吗？”
磨华生说：“……知道一点，但我没有参与。他跟境外的文物贩子有过往来。有一回，他还带着我去跟一个香港文物贩子吃饭。席间，他们让我鉴定一幅书法作品的真伪……刚跟狗仔认识的时候，我根本就看不起他。我一直有个做人的原则，不贪图虚荣，不贪恋浮华，也不贪恋富贵，一门心思搞自己的创作。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一直想这样奋斗下去。”
车荣福说：“听你这样说，你是被狗仔拉下了水的？”
磨华生说：“只能怪我意志不坚强。如同董大桥一样，狗仔也懂得用什么方法攻击我的致命弱点。他说：‘你有才华有什么鸟用，才华最终还不是被淹没在繁华都市的滚滚红尘中。谁会看重你？你就算被人看上了那又怎么样？那些卖上天价作品的画家，都是死后才成名的。生前，他们穷困潦倒，连温饱都解决不了；死后，他们的作品才值钱，可他们已经作古了，也没那个福份消受那些钱财了。现实点，在如今这个社会里，有钱就会拥有一切。都什么时代了，哪里还有像你这样穷得只剩下一副精神躯干的艺术家……’他知道我好强，也知道我想出人头地，还想拥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于是他反复向我灌输钱财至上的思想，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
车荣福心里惊叹，每个人都有弱点，有贪图钱财，有贪恋美色，有迷恋权势，有追逐名声，有渴望重用，有喜好面子，有刚愎自用，有恃才傲物，有固步自负，有盛气凌人，有急躁易怒……他想起看过的一本粗制滥造的武侠小说，上面说两大高手竞技，水平均等。他们连续恶战四天五夜，打得地动山摇，落叶缤纷，狂风乱舞，最终也没有决出胜负。第六天的时候，其中一个高手用了一个小手段激怒了对手，打乱对手的心神，以一剑结束战局。对手的弱点就是易怒，不断侮辱他，不断刺激他，心神大乱之下，自然无法凝神静气决战了。
车荣福想，不消说，狗仔已然摸透了磨华生的底牌，知道他的弱点所在——渴望一夜之间能扬名获利，拥有无数财富，所以利用了他的弱点，让他以“专业技能”去犯罪了。既然每个人都有弱点，那么他的弱点又是什么呢？大公无私？收藏枪械？好大喜功？急于成功破案？希望上任后不久，就彻底端掉所有的黑恶势力？隐约之中，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弱点所在了。
磨华生继续说道：“……别看狗仔智商不高，可他懂得利用我的弱点。他对我说，没有人否认我的才华，但像你这样的性格，这样不向高层靠拢的德行，欲想扬名立幔，没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是不行的。黑到极致便是白，白到极致也即黑。这年头，评价一个人的成就是看他创造了多少财富。不管是白猫黑猫，抓到老鼠的就是好鼠。”
凌云说：“有一回，我还见狗仔滔滔不绝地说起‘白猫黑猫论’，听得我都想辞掉工作，跟着舅舅一起干了。”
磨华生露出一脸的痛苦神色，说：“好在你没有这样做。唉，接触狗仔后，我才知道他那些真真假假的话很会迷惑人。他对我说，你看我们村里的老人，以前对我是很有看法的，打死他们也不愿意正视我一眼。现在倒好，只要我回到家里，他们还主动跟我打招呼。为什么？因为他们的观念已经改变了。经济社会里，你有钱了才表明你有社会地位，而且他们才不管你的钱是拦路抢劫得来的，还是通过坑蒙拐骗、贩卖毒品、杀人放火、拐带妇女、卖身得来的。没了钱，他们只会认为你这人活得太废了，竟然连间房子也盖不起。话说回来，你要想成为大画家，如果没有钱去开路能行吗？在狗仔的一再蛊惑下，我迷失了做人的底线……我一直认为，反正又不参与他们的文物贩卖活动，只是做他们的托儿，帮他们鉴定一些文物的真伪，某一天出事了，我顶多算一条坑蒙拐骗的罪状而已。”
车荣福想，这么大的事情顶多坑蒙拐骗？磨华生啊磨华生，亏你还是一个画家，亏你还读过大学。若以那个陶瓷的价值而论，让你坐上几年牢都算少了。何况，你还知情不报。
此时，那几名警察搜查房间后，拎着一个纸箱走到车荣福。打开纸箱，里面果真放着三十多万元的钞票。一名警察向车荣福请示，要不要把磨华生带走。听到此处，磨华生双腿不听使唤，渐渐发软，紧接着他觉得眼前一黑，画室左右摇摆起来。尽管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可他还是站立不起来。
车荣福摆手说：“你们先撤吧，这事我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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