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志献知道车荣福对他有了反感之情,但他依然不卑不亢地道:“群众有知情权,他们需要知道案子的最终结果。至今,你们都没有把最新进展向外界公布。”
车荣福见蒙志献难缠,便对丁后锋说:“走吧,到我车上来说吧。”
就在此时,苑长军走了过来,对车荣福说:“现场发现一些东西。一支被烧得只有枪管的仿六四手枪,弹匣里的子弹已经爆炸。还有一把变形的大砍刀……”
车荣福说:“你们先忙着,我有些话要问丁记者。”
2.
丁后锋从车荣福的车子上下来的时候,蒙志献立即走过去问:“你们谈什么谈得那么久?我看了时间,你们少说也谈了半个小时。是不是他有什么好料透露给你?”
丁后锋挥手说:“去,他跟我有什么好谈的。他只不过是在安慰我。然后,想从我这儿了解到他们家人的下落。就这么简单。呀哥他们哪里会告诉我这些事情。”
蒙志献有些不大相信:“老大,从你的眼神里,我看得出你是在扮嘢的。”
丁后锋直直地盯着蒙志献,说:“你看我像是在撒谎吗?”
蒙志献说:“如果都没有这点观察力,我还能做记者吗?”
丁后锋说:“哥们,真有你的!跟你那么久了,我发现你十句话有九句离不开‘记者’二字。唉,难怪你写的短短几百字的消息里,竟有三十多个‘记者’。‘记者看到’,‘记者注意到’,‘记者认为’,‘记者从有关部门获悉’,‘记者来到了现场’,‘记者在现场观察到’……怪哉,做记者的不到现场采访能写出稿子来?明明到了现场,为何画蛇添足地加上‘记者在现场看到’?直接描述不就行了么?你看一家有影响力的周末报,他们记者所写的上万字的文章里,数来数去,数不出几个‘记者’二字。但看了之后,就让人觉得记者水平很高,所有的感情、观点、立场全部在行文里间体现出来……”
蒙志献脸一红,道:“……你乱说。我最讨厌这样的行文的,曾为此事我还在网上发帖子抨击那些文章哩。”
丁后锋说:“要不,回头我从网上下载你所写的文章,并把其中的‘记者’数出来给你?”
蒙志献讷讷道:“你若弄出我写的这样的文章,我请你喝酒。”
丁后锋狂笑起来:“没吓着你吧?我在说我们报社的某个记者。你看你这副模样,就好像自己真的有过这样的文章。哈哈……”
蒙志献说:“又不是第一次被你吓着。喂,说真的,那个不近人情、牛气冲天的局长到底跟你说些什么来着?你们搞得挺神秘的,不仅我很困惑,就是他的手下也很纳闷。那个苑副局长,在你们关着车门在车上谈话时,还不时往车上看去,也挺不解的。”
丁后锋说:“行吧,改天我跟你细说一番。大案,绝对是大案!”
蒙志献眼一亮,说:“老大,莫不是你哥哥姐姐他们的事情?到时,你千万记得通知我一声。”
丁后锋说:“狗嘴吐不象牙,你到处乱说什么呀!”
蒙志献说:“你亲口说过的呀!”
丁后锋说:“那是瞎猜的。”
蒙志献说:“我又被你搞昏了。”
丁后锋说:“我被自己搞昏了。”
蒙志献问:“说来听听。”
丁后锋说:“行了行了。别瞎扯了,回头我再跟你说了。”
蒙志献说:“到时记得给我电话啊。”
丁后锋说:“会的,会的。我们是哥们,搞一次新闻资源共享又如何。只要不搞成果园老板那样的大事就行了。”
蒙志献说:“……那事是我害你了。走吧,我们回市区找个饭店喝酒,算我请客,给你压惊。”
丁后锋说:“你真正请过一回客了没有?莫不到时又拉哪个猪头来埋单了。”
蒙志献说:“绝对不会,绝对不会的!”
丁后锋和车荣福在车内谈了许多事情。或者说,他把自己所遇到怪事全部跟车荣福说了。他很信任对方,也相信对方能把这些事情处理好。他们从相识到相知,也就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至今,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某种默契。
有时候,想起与车荣福在短时间内建立起来的友谊关系,丁后锋就感到吃惊。他都不是跑政法口的记者,居然跟一个局长混得那么友仔。
这些年,跑政法口的记者,由于长年跟公、检、法的部门领导、执法人员打交道,每天总是在他们的上班时间第一个到他们的办公室“聊天”,挖些新闻,跟他们一起上班。风里来,雨里去,政法记者便也混得像个编外的执法员,专业知识都快要赶上在编的执法员了。
混久了,混熟了,政法记者就他们称兄道弟,不分大小地喝酒、谈工作。一有什么情况,或需要协调其他记者的采访活动,政法记者一个电话打过去,就可以解决了。
有些领导爱才,见政治记者挺敬业的,也挺专业的,且文章写得很漂亮,于是便把政法记者调到他们的新闻信息中心,提拔重用,以作为他们的新闻代言人。这就是跑口记者混到极致的最好去处。
丁后锋不是跑口记者,也没有混到极致,但他认为自己混得一点儿也不比政法记者差。不用说检察院、法院的大小领导、工作人员,就是公安局从上到下的一干警察,他哪个不跟他们混得面熟。他确实是给他们捅娄子的,每次报道他们都非常不高兴,可每次报道之后,他总是找机会跟他们沟通,写个后续报道。日久天长,自然也就跟他们有了交情。如打黑办的花磊落,也就是这样认识的,并深交的。
尽管如此,他却得罪了跑政法口的记者。政法口的记者没少有微词,说他乱捅一通之后,他们的工作非常被动,政法线的领导、工作人员有些不欢迎他们去采访了。
他相信这是实情,但他认为有些跑政法线的记者不善于跟他们沟通,跑线时只浮在表面,没有真正深入进去。如果让他去跑,哼,他至少混得飞起来。又“拍”又“打”,他们能不折服?
就好跟比新来的局长车荣福结交一样,他们之间还不是在不打不相识之中建立起友谊来的。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那天的雨夜:广告牌轰然砸死路人,他首次跟车荣福打了交道。此次交道,他们对彼此的印象都不好。站在记者的角度,丁后锋认为车荣福冰冷、无情,没把记者的工作看在眼里;站在警察的角度,车荣福认为丁后锋等记者事前是在“添乱”,事后所写的报道也仅仅是一点皮毛,“人云亦云”——目击者怎么说,他们就怎么登;警察不发表意见时,他们就写着“警方拒绝回答记者的问题。目前,此案仍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第二次见面是在桃花歌舞厅涉黄、涉毒的报道之后。丁后锋尽管以“本报记者”的名义刊登了歌舞厅的问题报道,但车荣福却在事后专门来到报社,在跟领导沟通之后,还与他面对面沟通。那一次沟通,有了一些“冲突”,双方不欢而散。
第三次见面是在三本酒店。那一次,丁后锋得知庞得成要拱出苏世创的事,便把情况向车荣福反映了。车荣福立即带人前往酒店二楼一房间等候时机。此前,警方已了解庞得成和苏世创的案底,也想借此机会拿下他们。不料,庞、苏二人却没有出现。在三本酒店,丁后锋和车荣福冰释前嫌。
之后,丁后锋频频与车荣福往来,并把掌握到各个黑恶势力的犯罪材料反馈给对方。他只有一个想法,写出一篇独家的轰动的新闻。只要警方给那些坏人定性,他的文章随时都会抛了出去,一炮打响。车荣福对丁后锋的印象也有了明显的改变,也愿意与他交心、换心。两人因此成了友仔。
与车荣福交往中,丁后锋为他想做一番事情的执着精神所感动。但他认为,车荣福太理想主义了。他是一个做揭露性报道的记者,市里的情况他太清楚了。媒体无数次报道那些赌场、淫窝、毒窝等丑恶的社会现象,比如沙井赌场、青山路发廊一条街等,最终它们仍是死灰复燃。
这些现象之所以得以长期存在,暗流涌动,他认为是有一定的社会根源的。一直以来,买方市场就随着经济的发展而兴旺起来。要想根治这一社会现象,任重道远。但车荣福却认为能在短期内清除,他对丁后锋说,青山路发廊一条街整治的效果就是一个最好的注脚。
这有可能吗?丁后锋认为这个注脚只是暂时。短期内,用强制手段可以取缔那些藏污纳垢的发廊,但它们在这个地段消失后,还会在其他隐蔽的角落冒头。今天,青山路发廊一条街没了,可明天说不准又在明秀路出现“明秀发廊一条街”……只要有买方市场,只要有“无本之买卖”,只要有了利润,并无廉耻之心,这古已有之的东西就会合理地存在。难怪有人说,存在即合理。尽管这合理于国情于法律于伦理有悖。
丁后锋曾回访那些车荣福认为整治最为成功的青山路发廊一条街,见众多发廊已经被经营其他正当生意的店铺取代了,但在夜幕降临之时,不少的流莺还是徘徊在发廊门前的街道上,继续利用原先的街道“品牌效应”拉客。只要拉到嫖客,她们还是把客人带到她们租住的房间里行肮脏之事。她们的生意似乎不亚于原先在发廊内做的违法买卖。
警方纵使盯梢了,也难以逮住他们的罪证;纵使逮住他们苟合的证据,他们也会以朋友等关系来应对。没了通奸罪,对隐蔽性的嫖娼行为警方一时也难以治罪。
丁后锋相信警方对流莺的打击是有办法的,而且她们始终也会绝迹于此地。早晚放一辆派警员巡逻,她们生意做不成了,自然而然,也就无嫖客“慕名”而来。
问题是,她们是流动的,嫖客也是流动的,此地无法继续营生了,她们可能转到其他街道,重操旧业,而嫖客也会逐臭而去。
曾有人建议使用狠招,男人嫖妓时,只要被抓住了,便通知其家人。此招够力,确实让拈花惹草的男人害怕了。可是,具体事情要具体看待,要具体分析,不能一概而论。警方叫家属来领人,不是成心让人家的家庭破裂吗?因此,此狠招在征求意见时,就被网民抨击了。
道德素质的建设,不是一朝半日就能完善的。要想净化买方、卖方市场,道德准则与规范的施行有待国民素质的提高。或者说,当人们的道德意识渐渐提高了,也许这种现象就会少些。人家老外,从最初的性解放到意识到艾滋病如洪水猛兽般可怕,他们的性观念才有所收敛。这其间,他们经历了多少漫长的岁月,又经历了多少的阵痛与恐惧。
所以说,短期内能根治丑恶的社会现象这一想法,丁后锋认为太不现实。他理解车荣福这种急进或激进的念头,因为新官上任嘛,总得有所表现,有所作为。
不管如何,丁后锋还是被车荣福的工作劲头感动了。
这不,家人被罗达绑架了,他没有想办法寻找,而是疲于奔命地做着其他工作。
在车荣福的车上,丁后锋又一次提及狗仔的事。
丁后锋说,狗仔的事他最早是跟打黑办的哥们花磊落提过。花磊落曾从部队转业到公安局,跟他是一个武警支队的。“但是,你们没有重视我的材料,所以一直让狗仔这样潇洒地过着日子。你们没有作为,让我们记者也让老百姓大失所望。”他掏心掏肺地说着。
车荣福掏出桃源江牌香烟,弹出一支递给丁后锋,缓缓道:“狗仔的事我们一直在关注。史局长退下来的时候,还特意把材料转给我,叮嘱我办好此事。”
丁后锋接过烟后,取出自己的烟,也递给车荣福,说:“那——,那沙井赌场的事情呢,你们认真调查过了没有。”
车荣福瞄了一眼递过来的烟,是中华牌子的,说:“还是你的高档。做记者的收入不错嘛。”
丁后锋说:“累死累活,也就那点钱。这烟是蒙志献的。那兄弟不时抽上这种好烟。听他说,他的嫡亲血表有时找他办事或写个材料,见请他吃饭又见外了,要送他几百元钱酬谢嘛,又太觉得太俗话气。所以,他们就咬牙买了一条好烟送上来了。他这话我不太相信。他敢情是把我卖了,给那些所谓的老表做了人情,人家感谢他就送给他的。”
车荣福说:“呵呵,你这友仔挺有意思。”
丁后锋说:“他人挺不错的,在同行中,我认为他人品是最好的,所以多年来我跟他不离不弃。就是,嘴巴太大了,跟我一样,肚子里藏不住话。”
车荣福说:“我倒没觉得你肚浅啊,有许多事、许多话你都没有跟我说啊。”
丁后锋“啊!”了一声,说:“不会吧?只要我掌握到的情况,我都会跟你反映的呀。”
车荣福直盯着丁后锋,说:“是嘛?齐哈哈他们去了哪里你就没有告诉我。”
丁后锋说:“张大勇跟你提及这事了?”
车荣福没有回答,而是说:“你们也把警察想象得太无能了、太腐败了。或者说,你至今对我都保持着一定的戒心。”
丁后锋脸一烫,说:“一开始,你们并未重视我的举报材料。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有所图谋。因此,我一直担心自己某一天会不明不白地死去。”
车荣福心情沉重了,说:“其实,我一接任史局长的位置,就对沙井赌场进行明察暗访了。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欧阳天白并没有开这个赌场。”
丁后锋惊叫起来:“你说什么?天叔没有开沙井赌场?我到过那儿,其他媒体的记者也进行过暗访,我们所看到的情况难道有假?”
车荣福说:“真实情况确实如此。”
丁后锋惊疑不已,喜道:“那是谁开的?”
说这话时,他的内心霎时便升起一股愧疚之情,更多的是一股欢悦的复杂的情愫。他对欧阳天白的恨,居然在车荣福的这句话之下消失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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