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小店的灯光在青石路面上形成了斑驳的反射,等钻进小巷子里的时候,视线就几乎全暗了下来,要靠嗅觉走路了。巷子很窄,弥漫着各种混杂的味道。西部的小镇与南方的小镇不同,虽然也都临近水边,但与南方空气里的甜腻不同,这里湿润的空气中依然有爽朗的味道,这气味里有很多我分辨不出来的气息,这气味是鲜活的,是生动的,是属于人间的,是不管四月天还是十月天都存在着的。
走出巷尾,即来到一条比较宽阔的马路,再往前走就是江边了,白天的时候,有很多人聚集在那里打牌,喝茶,晒太阳,悠闲是当地人对待生活的一种态度。江水是美的,是大的,足以吞没我。
现在已经进入十二月了。我忽然想起曾经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季节,也是在雨天,我为了第二天要考学,当天夜晚住在一个表姑家里,表姑的家里也是住在城市的郊区,要穿过很多像这里一样的小巷,我独自睡在她们家用木板隔出的阳台上的小房间,独自听着窗外稀稀拉拉的雨声,看着自己的身形在玻璃窗上映出的另外一个人形,那个晚上的我和今天晚上的我大约不是同一个人了,但是心情又是惊人的相似。
石板路面有些大小不一的坑,不远处是由一个大户人家改成的学堂,同济大学和金陵大学都曾迁入此地,白天的时候曾进去参观过,课舍都是小小一间,天井里的桂花树却身姿高大,要仰起头来才能看到树顶,成长缓慢的桂花树要长成这么高,可以想象它在此地有多久了。可惜它不能开口,不然我一定要带上一壶酒和它好好聊一聊过去,现在和将来。
我站在原地做了一个带着酒香的美梦,我仿佛听到了很多故事和声音,它们在纷纷向我诉说。
#黑伞
独处日久,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只蜗牛,和屋子长在了一块。
大雨已经下了两天,她想了想决定出门,随手抓了一把伞。这是屋里剩下的最后一把伞了,很便宜,只十块钱,半透明的黑色塑料伞,这不知道是她买的第几把伞了,她不停地买伞的原因是因为她总是把伞弄丢。她偶尔也有记性好的时候,比如从前一些细微的琐事——那件黄色背带裙,十岁生日时的蛋糕上的嫩黄雪青色的奶油花,对了,那次生日吃了两次蛋糕,一个是爸爸买的,一个是妈妈买的,不知是怎么回事。
前面横着蓝色的铁皮挡板,里面在建地铁站,已近一年了,仍没弄完。她走到挡板前,从两块挡板之间的缝隙往里看去,路灯下,有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在干着什么,里面有人喊收工,听到那声音时,她不由地朝那个方向望去,是个开吊车的人,这时那人正从驾驶舱跳下,那人的侧面,她觉得有点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了。
风起雨斜斜,衣襟被风撩起来时,凉意也就浸入了。她躲进了一家水果店。她忽然想起刚才在挡板缝里见到的那个眼熟的人,像父亲,是的,像父亲。父亲曾经也开吊车,是个老司机,要是活到现在,也该有52岁了,这个岁数并不老,但他死得早,竟像是个上上世纪的人了。有时走在人群里,她会突然想到父亲,想着有一天他回来了,说他只是出了一趟远差。
她很少,或者说极少梦见父亲,有一次终于梦到父亲了,见到他从一辆黑色吉普车上走下来,穿了一件挺刮的黑色呢料大衣,身后还跟着几个保镖,父亲在那站着,也不说话,她想走过去跟父亲说点什么,却醒了,梦只做了一半,尽管如此,她依然觉得有一种亲切的感觉,或者确切地说感到了一种安慰,现实中的父亲常常是被人欺负的,而在梦里,他看上去干练而自在,体面而有尊严。
读小学时,一天大雨忽至,父亲到学校接她。往常都是母亲来接的。父亲拿了把黑色的大雨伞,那天雨很特别,连续四十度以上的高温,教室闷热。虽大雨,太阳仍在那儿,透过乳色的雨雾变成一个柔和明亮的“蛋黄”。
那把伞并没有为他们挡住多少雨水,风猛且乱,有几次雨伞还差点被风吹翻了。她看到刚才父亲拿的那把雨伞这时斜立在门后的墙角,湿亮亮的,雨水从伞身上流下来。
有时她的脾气很坏,特别急,在这一点上,她像她父亲。记得小的时候,父亲喝醉了,回到屋里就会劈了啪啦摔碗摔碟,她发现那白底蓝边的瓷碗破碎的瞬间显得清脆爽快,毫不拖泥带水,现在想来那无疑是一种精致的毁灭。父亲一定不知道,每次他在家摔东西时,旁观的她也会觉得痛快无比,快乐得火树银花似的。
长大以后,每次在外面受了气或生了气,她也有那种像父亲一样把什么东西破坏掉的冲动,不过只是想想而已,她连个小碟子也没摔过。父亲不一样,再不济,也是一家之主,可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只能关起门来发脾气,放肆,叫嚣,是多么无奈和可怜啊。
回去的路上,她突然发了狠,把手中的黑伞狠狠地往路边的墙上摔过去,没有任何原因,然后伞就在夜色中落在灌木丛里了,她瞬间获得了快感。她继续往前走,风很大,开始电闪雷鸣了,她不知怎么开始惦记起那把伞来,她怕雨伞被淋湿了,想到这她觉得自己可笑,她很久没有这个可笑的感觉了,她停了脚步欲往回走,又犹豫起来,终于,还是转身折回。没有费什么力气,她就找到那把伞了。它静静地躺在小树丛里,她突然暗暗地觉得有点对它不住,伞啊伞,我曾经把你扔了,你一点也不怪我么。伞还是静静的,一点也不生气。她突然觉得这把伞好像和原来有什么不同了,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同。
她打着伞又往前走去。天压得更低,风更大了,把她吹得东倒西歪,她只得紧握住伞逆风而行,这时,她忽然发现自己这小半生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在大风中立住,不被吹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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