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丝袜:散文九篇-灰丝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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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了是什么地方了,在一个待拆迁的废楼里,我曾肆无忌惮地到每个房间里张望。出于难以企口的原因,我特别喜欢看屋子里的垃圾,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喜欢那些落在所有垃圾上的浮尘。

    我得承认到这里“串门”有一种快感,窥视的快感。窥视的好,就是自己在暗处,对方在明处,但我不大窥视人,因为怕对方发现,所以即便有这样的机会,也只有放弃掉,但在废楼里我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我记得小时候我自己房间的窗户就对着外面,从那里我可以看到一个自行车修理铺,修车师傅长得黝黑强壮,修车修得既快又利索,所以生意好。

    修车铺的左面有一个杂物间,门不常开,偶尔会有一个年轻女人开门进出,我是在她开门时看到里面的。那开门的女人个子偏矮,一米五多一点,有点胖,口红,发髻,粉底霜涂得很明显,太阳下显得有点灰白,丝袜是肉色的。那时我就觉得怪,为什么在肉色的腿上穿上肉色的丝袜?

    有一次女人从房间出来扔垃圾,身着一件浅色的棉布睡裙,腿上的丝袜换了,是双透明的浅灰色丝袜,我觉得她穿着不好看,像灰鼠。

    不久之后,那个杂物间重新折腾,敲墙扒砖往外扔东西,听上去有点轻度头晕,作业也做不下去了。第二天的下午,一张席梦思垫子抬进了杂物间,然后里面走出了个女人,是另外一个女人,正和抬席梦思的男人说话。

    渐渐就很少见那两个男女的身影了,后来我也渐渐地不注意他们了,所以她的消失了是好几个礼拜以后我才发觉的。

    那个杂物间就那样沉寂下来,我的生活依旧是老样子,上学放学,放学上学,很久以后,总有一两年吧,那个杂物间又被重新打扫出来了,阁楼统统被拆掉,变成了小理发店,一个年轻的姑娘独自在那打理着,有一天她晒出了几条奇怪的东西,像是几条蛇皮,惹得我呆望良久,后来才认出是丝袜。小小理发店的生意不好不坏,平静地像河里飘着的一只小木船,不到半年,她就关了店,走了。

    我第一次穿丝袜的年纪多大,是自己买的还是家人买的,都忘了,所记得的是丝袜完全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平滑,比我自己腿部的皮肤要粗糙多了,那是一种丝麻般的肌理质地,我摸着自己穿上了丝袜的腿,从上慢慢摸下来,体会着那个机理,竟然起了鸡皮疙瘩,但我还是穿上了。

    母亲有不少长筒袜,我知道她小腿的下部有一个疤,长筒袜正好可以遮挡住它,但却挡不住我的好奇,我问过母亲那块疤的来历,她说那不是疤,是痣,尽管那丝袜遮住了“痣”,袜子却薄了点,仔细看还是能看到那个“痣”来。我看着自己的丝袜,觉得它们,包括我的腿,是完美无瑕的,可是那丝袜的丝麻的肌理怎么也是一个缺憾,或是我的一个心理障碍,只是那是看不出来的,只有摸过,才知道。

    高中毕业,我考上了大学,在校外租了间农民房,一住就是五六年。

    我租房的走廊很长,走廊的尽头就是楼梯口,那里有一小片空地,所以大家洗的衣服就晾在那里。因为阳光很少照到那里,衣服都是要阴干的,所以大家也就习惯了把衣服挂在那里就忘了收,而我后来发现自己晾在那里的内衣和丝袜常常不翼而飞。

    那天下午我遭遇了这样的一个场景:房东的儿子,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穿着一双灰丝袜在院里玩滑板,然后看到我了,眼神躲躲闪闪地一刻也没有真正地离开我,我停在那里看着他,欲问还止,终于没有开口。

    不久后,我的房间被人撬开了,有人入室偷窃,所有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可以想象这个小偷关起门在我房间里乱翻时候的样子,一定是兴奋的,或是慌张的,他把我的丝袜都一一试穿过,再整体地脱下来,这样就留下了一只“丝袜腿”,看到这一幕,我趴在洗手间吐了,第二天,我就搬走了。

    两年以后路过那里,我特地绕道去那看看。那个村子整个变成了一大片废墟。我找到了我原来租的房子的旧址,那里现在是几排新建的红砖楼,尚没完工,吊车在那发呆,路边的臭水坑还在那里,水面上泛着细细的气泡。前面的右边是一片巨大的平地,我认出来了,那里原先是村子的“村中心”,餐馆,邮局,杂货店,电线杆上永远贴着各种小广告,有麻将秘籍,医治不孕和性病,代孕,等等,现在都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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