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神婆传话,说这个村里的雀雀神和沟沟神闹别扭,雀雀神被抓伤了,为了治伤,收集十三个年轻汉子的阳气补养自己的身体。按神婆的说法,各村都有自己的雀雀神和沟沟神,雀雀神管男,沟沟神管女。雀雀神的状况直接影响到村里男人的生存处境。如果雀雀神的状况不好,村里的阳气衰退,就会有男人遭灾。反过来,如果沟沟神的境况不好,村里的阴气处于弱势,就会有女人倒霉。两神相安无事,村里人才能男欢女爱,享受人生乐趣。
神婆话里的一处明显的错误让村里人暗骂她胡说八道,既然需要十三个年轻汉子的阳气,为什么要伤害十四个人的性命,分明是捕风捉影,妄加编排,拿受难者的伤痛开玩笑,可恶可恨!
几天后,村头汽车站出现的一幕叫马蹄庄的人大大吃了一惊。随着一辆披了红白油漆的客车慢腾腾停下,一个手提包裹的人从车上跳下来。人们定睛一看,竟是出事的十四个人中的一个。
这人叫袁修福,外村人,马蹄庄的倒插门女婿。袁修福有个响当当的外号:两局局长。在老家时,家里养着几头驴,到了给母驴配种的时节,袁修福牵着驴子到镇上的配种站去。主人把袁修福的驴子安置好,牵出自家的公驴,邀了袁修福到一边抽着烟看好事。公驴对袁修福家的驴子一点热情也提不起来。主人纳起闷来,说奶奶的,咋弄的,这家伙十拉天没见根母驴毛了,狼吞虎咽才是,咋这么君子起来了。又过了一会,公驴还是不上身。主人走过去,揣摩原因,猛然看见驴两腿间吊着的两个肉蛋,又好气又好笑,说你牵头熊公驴来咋配种,这不是一出操蛋局啊。事情传开,袁修福得了操蛋局局长的外号。到了说媳妇的年龄,袁修福家托媒人给他说亲。媒人寻摸一家自以为合适的人家,买了提亲礼说到门上。女方家提出叫袁修福去一趟,家里人认识认识再做打算。袁修福按照媒人的吩咐到了女方家,回来的路上有人问他的亲事咋样了,袁修福回味着女方一家人对他不冷不热的脸子,信心不足地摇头说,这个事,我看不成局。话一传出,袁修福又得了不成局局长的外号。好事的人将两个外号一合并,袁修福便成了两局局长。两局局长年龄不小了,说不下亲事,急得没法,打听到马蹄庄有人家找上门女婿,托人说合,事成便来了马蹄庄。
媳妇管得严,两局局长回老家的机会少,更提不上买点东西尽孝道,一直对家人心怀愧疚。这次,两局局长本来也打算坐厂子里车的,临走改变了主意,趁人不注意溜下来,到厕所里猫了一阵,估摸厂里的车走了,到车站搭车回了趟老家。为不使媳妇起疑心,编了个觉得妥当的理由,又给媳妇买了几样好东西准备蒙混过关。下了车,见村里人都拿异样的眼神看他,以为媳妇因他不随别人一同回家闹腾出了啥事,怯怯地一打听才知道厂子里的车出了祸事。知道自己幸免于难,喜出望外的两局局长乐昏了头,反正是捡回一条性命,胆子也壮了,干脆如实把自己溜下车回家看望家里爹娘的事说了。媳妇听了,也不生气,反倒抖落出自己不少不是,怨自己以前对他管得太严,两家的爹娘都是爹娘,以后都得好好侍奉。遭难的女人听两局局长说这回发了大半年的工钱,免不了又是一阵嚎哭,骂自家汉子心狠,扔下她们不管不说,还把她们天天盼夜夜盼的工钱也带走。
十四个人中的一个失而复还,验证了神婆说的雀雀神要十三个年轻汉子的阳气补养身体的话。一时间,村里多起有关神婆的言论唻,新的旧的,远的近的,耳闻目睹的,道听途说的,捕风捉影的,借题发挥的,推想臆测的,信口开河的,东拼西凑的,胡乱编排的,有身临其境现身说法的,也有随波逐流推波助澜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地搅和在一起,把神婆捧得活灵活现。传播最广泛,人证物证俱全,可信性较强的有这样几种说法。
村南吕姓人家的女老祖病了,四处求医问药看不好,儿子很孝顺,没日没夜的守着女老祖不展愁眉,老舅劝他去求村里的神婆看看,儿子不大相信神婆,又没有别的法子,按照老舅的嘱咐买了酒和点心去拜神婆。去神婆家的路上,儿子琢磨来琢磨去舍不得包里的酒和点心,寻思这么不声不响地把酒和点心搭上,还不如留着为娘找人看病,便瞅准四下无人,悄悄分出一瓶酒和一包点心藏到路边的庄稼地里,准备返回时带回家。到了神婆家里,神婆正坐在小板凳上闭目养神。儿子悄悄站在一边等了一会,神婆舒一口气,睁开眼睛说,快回去吧,别叫人把你那瓶酒和那包点心捡走了。儿子愣怔了一下,问,婆婆你咋知道?神婆嘴角撇出一线冷笑,说天下的男男女女都活在神的眼皮底下,做啥事神不知道,没听说心诚才灵吗,回去吧,你心不诚,恁娘的病我看不好。儿子吓得扑通跪到,接连磕响头掏心掏肺地恳求神婆给他娘治病。神婆闭了眼不言不语,直到儿子哀求得声泪俱下才睁开眼仰脸看着天空嘟囔了一阵,说你回去吧,看在你对恁娘的孝心真实无二的份上我帮你一把,你娘的病好了,正在家里吃煮鸡蛋唻,记住,吃了这回鸡蛋再也不能叫你娘吃了。儿子磕头再三表示谢意,连说他马上去把藏下的酒和点心给神婆送回来,神婆摆摆手,说别了,给要饭的吧。婆婆,哪里有要饭的?神婆说,回去吧,慢慢你就知道了。儿子辞了神婆往家走,半路上取了藏在庄稼地里的酒和点心,正嘀咕咋把酒和点心送给要饭的,就听前面有人沙哑着嗓门喊,哎呦,可饿煞我了,可饿煞我了!连忙提着酒和点心跑过去,前面真的有个要饭的。儿子匆匆忙忙赶回家,娘真的正坐在床沿上吃煮鸡蛋。媳妇见汉子回来,欢喜地说,娘好了娘好了,说她要吃煮鸡蛋,我刚给她煮出来。娘小口咬着光溜溜的鸡蛋,笑着看儿子,嘴角沾着细小的蛋黄屑。两年后的一个黄昏,儿子下地回来,隔着一条胡同就听见悲戚的哭娘声,越往回走越觉得哭声是从自家传来的,加快步伐回到家,媳妇正趴在床前哇哇大哭。娘仰躺在床上,面皮松弛,嘴角沾着娇黄的小颗粒。媳妇哭着说,早些时候,娘说饿了,她嫌做饭麻烦,先给娘煮了个鸡蛋压压饥,忙忙活活地把饭做好,不知咋弄的娘先断气了。儿子听了痛不欲生,抡起巴掌照着媳妇劈头盖脸地打去,嘴里哭训道,不是说不能叫娘吃鸡蛋啊,咋不听。媳妇被打得喊爹叫娘,一个劲地告饶。
对神婆最深信不疑的要算村东的赵丙运。赵丙运是村里有名的穷汉,老大不小了还没有找到媳妇。赵丙运的一个外地拐弯亲戚来到马蹄庄,慕名要去拜神婆,叫赵丙运给她领路。赵丙运把亲戚领到神婆家,闪到一边看热闹。亲戚拜完神婆,收拾东西准备往回走,神婆问领她来的那汉子是谁,亲戚说是她的一个拐弯亲戚,神婆说别看这汉子一副穷脏样,却是一个工人命,庄稼地里留不住他。回来的路上,亲戚将神婆的话跟赵丙运说了,赵丙运浑身上下连十个臭脚趾头都不相信,觉得神婆的话太离谱,他家祖祖辈辈都跟土坷拉打交道,别说当工人,就是见过的工人也没几个。没想到时隔不久,一个八竿子刚戳到的亲戚家来人找到他,要他去顶替他的那个八竿子刚戳到的亲戚到厂里当工人。亲戚在厂子里因公致死,按厂子的规定要照顾一个男人进厂上班,亲戚家一窝闺女,又没有别的亲戚,觉得放弃了可惜,八竿子戳到了赵丙运。赵丙运意外地进厂当工人后,不久又在城里找了个小媳妇,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浑身上下连十个臭脚趾头都虔诚地敬起神婆来,逢人便夸神婆灵验,逢年过节特意提了大包小包的好东西来拜神婆。
村北的蒋栓子,三脚踹不出个响屁,见到女人腿短胳膊长舌头缩进嗓子眼里,一句话也说不出,脸憋得像猴子腚。街坊人家请神婆来家里烧香,烧完香送神婆出来,碰上牵着牲口经过的蒋栓子,神婆扭转脖子看了蒋栓子几眼,说,这汉子这几天有儿女闲事。街坊家的人都暗地里笑,心想若是说别人还多少叫人犯点嘀咕,偏是这蒋栓子,他若是有点儿女闲事说不定还是他的福气来,恐怕他这辈子连根女人毛也沾不着边。谁知不几天,村里真的就沸扬起一桩有关蒋栓子的儿女闲事。蒋栓子到亲戚家帮忙干活,干完活回家从亲戚门前的柿子树上摘了个熟透了的红柿子,轻轻咬破一点皮,吸溜着里面的甜汁往家走。红柿子里的甜汁吸溜完了,剩下一撮粘糊糊的柿子皮,看见墙头上一只麻雀对他喳喳叫,训斥一声我叫你叫,对着麻雀甩手扔出了粘糊糊的柿子皮。柿子皮飞到麻雀的尾巴稍顿了顿,软达达地落到墙那边。里面腾地飞出一声惊叫,吓得蒋栓子撒腿往家跑。发出叫声的是马婆子家的闺女莲娣,莲娣正在栏里尿尿,一件东西啪地贴在光腚腄上,伸手抠下来一看,是一团粘糊糊的柿子皮,正纳闷,外面胡同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莲娣提溜起裤子往外追,出了大门恰好看见跑到胡同口的蒋栓子。蒋栓子家托人到莲娣家给蒋栓子说过亲,莲娣不愿意,当下莲娣就断定是蒋栓子提不成亲故意对她使坏,气呼呼地追到蒋栓子家。蒋栓子吓得缩到门后头,结结巴巴地说他不是有意的,拿吃剩的柿子皮扔麻雀唻,没想到柿子皮飘到了她家栏里。莲娣不信,说飘咋能飘得这么准,保证是你爬到墙头上看了有意扔进去的。知道的人都来看热闹,悄声议论,哎,看着蒋栓子那么老实,没想到他还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唻。莲娣娘卖完豆腐回来,知道这事,也到蒋栓子家去闹。蒋栓子爹娘也是老实人,儿子惹下祸推脱不下,陪了小心说软和话。莲娣家的人没完没了地闹,闹得蒋栓子一家不是过,街坊看不下去,把那天神婆的话对蒋栓子他娘说了,撺掇蒋栓子他娘去找神婆讨主意。见到神婆,蒋栓子他娘把来意说了,神婆把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花,说恁家有喜事敲门开了,哈。蒋栓子他娘摸不着头脑,细问究竟。神婆说,那个莲娣不是说恁儿爬上墙头看见她了啊,别不承认,看见就看见,回去也别给她家的人好脸,叫她闹就是,闹的时间越长越好,别生气别上火,就当是听戏匣子,蒋栓子听了神婆的话,如法炮制。莲娣家闹了几天,闹得村里都知道了蒋栓子偷看莲娣光腚腄的事,以后再没人给莲娣说亲了。莲娣在马蹄庄找不到主,嫁到别的村娘又舍不得她一手勤快活路,拖来拖去,跟了蒋栓子。
雀雀神和沟沟神的说法是神婆跟几个老太婆闲玩时提起的。一个老太婆的孙子玩炮仗,不小心手里的炮仗被香火点着了,吓得赶紧松了手,炮仗落到裤裆的地方嘭然炸响,裤裆被炸开花,下面受了伤。神婆关切地说,那得赶紧治啊,男人活这个,女人活那个,这个和那个坏了,人还有啥活头。孙子受伤的老太婆愁眉苦脸地说,找了好几个医生了,又打针又吃药,还是烂赤赤的不见好,伤哪里不行,非得伤这里,还指望孙子再给传接重孙子哪,不行,得领俺孙子来找你看看。
事实上,隔了很多天以后,老太婆才领着孙子来到神婆家。那天回到家里,老太婆跟家里人一说要叫神婆给孙子看,家里人极力反对,说别听那疯婆子胡诌,谁不知道她死了汉子,守寡守出毛病来了,神神道道地胡乱编排了,骗吃骗喝骗钱骗物。在村里小学做老师的小儿子反对得最猛,说这是封建迷信,还冒出一句家里人都不太明了的话,世界是物质的,哪里来的神啊鬼啊的!一家人继续寻医问药,花了不少钱,还是看不好,时轻时重,尿尿时疼得嗷嗷直叫,弄得一家人为他提溜着心眼子。有关神婆的神奇事被村里人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天,老太婆沉不住气了,拿出长者的尊严将一家人训了一顿,赌气领着孙子来了神婆家。老太婆跟孙子走进神婆家门的时候,神婆正仰脸望着天出神,见两个人进来,不冷不热地笑笑说,恁还来啊,我寻思恁不稀罕我这疯婆子唻。老太婆僵在一旁,脸上满是尴尬的神色。神婆又不冷不热地一笑,语气变得不那么冲了,说幸亏恁孙子命好,再晚来一天,就治不好了,非得齐根烂下来,只剩下个窟窿眼,除了尿尿啥活路也干不了了。老太婆被唬在一边,看着神婆不吱声。神婆进了灶屋,出来时手里攥着一把青豆棵,他把青豆棵放在石头供桌上,又从屋里拿出了个白碗,坐在供桌旁,揪下青豆棵上的青豆荚,扒开,仔细捏了光溜溜的豆粒放进碗里。豆粒盖住碗底的时候,老太婆沉不住气了,用了低三下四的口气哀求说,老姐姐,你行行好,救救俺那孙子吧。神婆没抬头,说我这不就是在救你孙子啊,神仙最喜欢吃我煮的豆粒了,晚上我请他来吃豆粒,顺便把你孙子的事提提,谁也不怪,怪恁自家,那天我煮好豆粒请神仙来,都把恁孙子的事给人家说了,人家也应了下来,可恁家里嫌我疯婆子不用我,我可不能上赶着给恁治啊,幸亏你今日来,晚一天我也懒得管了。老太婆连忙赔不是,把家里说神婆坏话的人挨个骂了一顿。老太婆把拿来的东西给神婆的时候,神婆高低不要,说恁以为我收了东西都是我自家享受了,错了,我这么大年纪才吃多少东西,我是把它们都孝敬神仙了,人家神仙养着天底下这么些人,不好好养养身子咋行。神婆扒了大半碗豆粒,倒上水浸泡了,独自看着水里的豆粒出神。老太婆把目光从白碗移到神婆脸上,吃了一惊,神婆脸上飘忽着两朵好看的红晕,面颊上一丝褶皱也没了,鲜嫩得跟十七八岁的大闺女的面颊一样。老太婆以为看花了眼,抬手揉揉眼再看过去,整个神婆活脱脱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大闺女。那天,老太婆不知道怎么跟孙子回家的,听家里人说两个人回家后都不说话,吃饭的时候吃饭,睡觉的时候睡觉,把家里人吓坏了,一晚上都没睡好觉,直到第二天早晨看见两个人跟平日一样,才放下心来。老太婆领孙子从神婆家回来,孙子的下面还是不见好。一家人愁眉苦脸了几天后,孙子突然有说有笑,下面一天天好起来。家里的气氛乐呵起来,常言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别说这么娇贵的地方了,咱忒心急了。老太婆却不以为然,咬定是她找神婆看好的。
老太婆的孙子叫王坤子,耿老虎、耿老大、耿老三跟他玩过几回,都认得他。王坤子年龄跟耿老三差不多,体格明显的比耿老三瘦弱,跟耿老虎、耿老大、耿老三玩的那几回,王坤子差不多都是被三个人惹得哭着回去的,耿老虎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哭咧咧,因为在一起玩得少,这外号没叫起来。王坤子的下面被炮仗炸伤的事,成了村里家长训诫孩子的反面教材,每每涉及与炮仗有关的事,家长就会拿王坤子进行训诫,小心着点啊,别像王坤子,把那个炸伤了长大连个媳妇也找不上。王坤子被炮仗炸伤的时候,耿老三也在跟前。村里有人家娶媳妇,耿老三去看热闹,说是看热闹,其实耿老三对拥挤吵嚷的那种场面并不大感兴趣,去的目的无非是讨几块喜糖,抢几个迎亲燃放炮仗时掉下的瞎炮仗玩。王坤子就是被他抢来的瞎炮仗炸的。迎亲的队伍回来,主人家高举了竹竿燃放炮仗迎接,不少人冒着被炮仗炸伤的危险在竹竿下喊叫着抢瞎炮仗。王坤子不光抢到了瞎炮仗,还抢到主人扔下的一小截燃着的松香。炮仗燃放完,各自数算着手里的瞎炮仗炫耀,有人看见王坤子手里一个瞎炮仗的短芯子一个劲地往香头的火星上蹭,咋呼一声,王坤子低头一看,瞎炮仗剩下的短芯子已经在香头的火星上擦燃了,吓得一松手,炮仗落到他的裤裆那里炸响了。
王坤子治好后,第一次出门就碰上了耿老虎和耿老三。耿老虎和耿老三正琢磨到哪里去玩,看见王坤子从那边走来,齐声招呼说,过来啊,过来!王坤子应声加快了步伐。你那雀雀好了?耿老三主动迎过来。王坤子说好了。耿老虎说,好了,我看看。王坤子不叫耿老虎看。耿老虎说,这么小家子气,看看还咋,又不是家雀,飞不了。王坤子反问道,耿老虎,我先看看你的?在大街上,叫人看见笑话。王坤子理直气壮起来,说那看我的就不叫人笑话了?一个熊小孩,啥怕笑话的。我小孩,你就大人了?两个人说话的工夫,耿老三悄悄绕到王坤子身后,伸手揪住王坤子的裤子往下褪的瞬间,王坤子猛然察觉了,以更快的速度紧紧抓住了裤腰带。三个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彼此之间的气氛便缓和了。
耿老虎商量说,王坤子,咱到哪里去玩?王坤子眨巴眨巴眼睛,没想出好去处,说,耿老虎,咱挤油唻?挤油是村里人特别是孩子常玩的一种游戏,彼此分成两伙,贴墙排队,对阵双方的带头人将肩膀抵在一起,喊过口令后,双方同时用力,被挤得倒退的一方算输。耿老三不愿意跟王坤子一伙,说,王坤子,挤是挤,我跟耿老虎一伙,你自家一伙。王坤子反对道,耿老虎那么有劲,光他自家就挤得我没啥挤,恁俩一伙赢了还算赢?趁王坤子弯腰系鞋带的工夫,耿老虎悄声劝耿老三,耿老三,恁俩一伙就一伙,叫王坤子在前头,咱俩往中间一使劲,非挤出王坤子肚子里的屎来不可。耿老三忍不住笑出声,说,好,王坤子,咱俩一伙,你打头阵,我在后头给你打气。耿老虎和王坤子倾了身子将肩膀抵在一起,三个人齐喊一、二、三,同时发力,结果王坤子和耿老三被耿老虎挤得稀里哗啦败退向一边。耿老三见没达到预期目的,提醒耿老虎,耿老虎,慢着使劲啊,连我也挤倒了。耿老虎笑着说,我没使劲啊,你俩咋这么经不住挤!
王坤子他奶奶颠着小脚来找王坤子,手里攥一件王坤子的破褂子,说要去给王坤子叫魂,怕找不到他,寻思用褂子替他唻,现在好了,叫他本人去更好。王坤子伤好后,王坤子他奶奶买了东西去答谢神婆。这次神婆没有推辞,说她一定把东西转给雀雀神,顺便说了一些雀雀神对王坤子的伤如何如何上心的好话,把王坤子他奶奶感动得一个劲地道谢。神婆送王坤子他奶奶出门时,嘱咐她到王坤子炸伤的地方叫叫魂,说人的魂灵子像一群鸟,受了惊吓,飞得到处都是,得都把它们召集回来,少一只都不行,不然人的精神头就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王坤子问到哪里去叫魂。他奶奶说,去你叫炮仗炸伤的地方啊。王坤子嫌远,不去。他奶奶急出满脸怒容,骂王坤子说,王坤子你这个小混蛋,别的事我依你,这回说啥你也得跟我去!王坤子觉得不去不行了,问耿老虎和耿老三去不去,他奶奶说,你管人家做啥,人家又不叫魂。耿老三征求耿老虎的意见,耿老虎说咱去吧,别处又没有好玩的地方,于是随了王坤子和他奶奶一起走。王坤子他奶奶回头看看耿老虎,说,看,人家耿永发家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个头比耿永发小的时候还猛势。转脸又用了训导的口气说,耿孩子,这么大个子,往后可别光在街上玩了,得寻摸着找活路干了,要不叫人笑话,人家王坤子他爷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快当爹开了。耿老虎嘴里应着,手却不满地扎煞成盒子枪对着王坤子他奶奶的后脑勺直点划,惹得耿老三咧开嘴哑笑。王坤子回头看见了耿老虎的动作,向他奶奶告状,说奶奶奶奶,耿老虎枪毙你唻。耿老虎赶紧收了手辩解,说谁枪毙恁奶奶唻,别胡赖人。那你伸盒子枪做啥?我,我,恁奶奶头上有根草,我寻思给她捡下来唻。哪里有?王坤子对着奶奶的后脑勺看了看,真的看见奶奶的后脑勺上有根草。耿老虎也看见了,说,是不是啊王坤子,你看恁奶奶头上那根草!
刚娶过媳妇的那户人家大门上的对联差不多被撕光了,残留的几道形状很不规则的红纸条记载着一家人曾有的喜庆。几只家雀在门台下蹦跳着觅食,见有人走来,弹出翅膀飞到高处的屋檐上,唧唧喳喳地对下面的人评头论足。王坤子他奶奶问王坤子在哪里叫炮仗炸伤的。王坤子寻摸个地方用脚踢了踢,问耿老三是不是这里。耿老三转着脖子估摸了一会,说就是这里。王坤子他奶奶叫王坤子站好,扎煞着手在王坤子的身体和地面之间挥来挥去,像是从地上舀了水往王坤子身上浇,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耿老虎凑过身子仔细八眼地听王坤子他奶奶嘟囔。王坤子他奶奶浇完了,叫王坤子跟她回去,说刚好,不能到处乱跑,别把叫上的魂灵子弄掉了。王坤子不跟奶奶回家,非要跟耿老虎、耿老三玩,他奶奶劝不下,拿手指点着他的额头骂了一句掉头踮着脚走了。
王坤子他奶奶一走,耿老虎就学着给耿老三叫起魂了,嘴里怪腔怪调地重复王坤子他奶奶起先嘟囔的话。雀雀神啊你行行好啊,保佑俺孙子平安无事啊,长大了多子多福啊,叫俺老王家香火不断芝麻开花节节高啊!耿老虎的话语和动作引得在一边玩耍的两个小孩也来看热闹。耿老三忽然想起那晚跟耿老大找耿老虎意外偷听到何老头拜雀雀神的事,也学了王坤子他奶奶的动作,嘟囔起何老头的话了。耿老虎听愣了,问耿老三跟谁学的,耿老三就把那晚的事说了。耿老虎一拍脑瓜,说挺长时间没见何老头,走,咱找他去。王坤子问耿老虎他也去行不行,耿老虎说咋不行,只要你不怕恁奶奶给你叫上的魂再掉了。对啊,只要你不怕再掉了魂就行。耿老三笑着附和道。
何老头死了。如果耿老虎、耿老三和王坤子不来,不知村里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何老头的天井里盖满了荒草,一群老鼠吱吱呦呦地打架,弄得荒草起伏抖颤不已。何老头咋这么懒,老鼠打群架也不出来给拉拉。耿老虎小声说完,伸开双臂把耿老三和王坤子挡在后面,捡一块石头,瞄了瞄,手里石头还没有出手,王坤子匆忙捡一块石头抢先扔过去。石头落地的同时,老鼠们一哄而散。你要不抢先,人家耿老虎非打煞一只老鼠不可!耿老三气急败坏地冲王坤子伸了伸腿,把王坤子吓得倒退好几步。耿老虎也生气地对王坤子瞪眼,忽然看见一只钻进墙窟窿的老鼠,尾巴卷成圈停在外面,赶紧把手里的石头扔过去。石头蹦了蹦,“当”地敲在墙根的一只铁桶上,三个人吓得倒退到栅栏外听何老头的动静。
何老头屋里一点反应也没有。倾泻到屋顶的阳光还没有流到屋檐就断流了,叫人疑问那些黏稠、鲜活、闪闪发亮的东西究竟淌到了哪里。何老头不在家!耿老三话一出口立刻遭到耿老虎的反驳,说要是没在家他门上咋不上锁,你看看,锁在一边挂着唻。真是唻。耿老三纳闷道。王坤子往前走了走,说,保证是何老头在屋里睡觉唻,走啊,咱去看何老头的大光腚,看看他下面那伙计是个啥样。耿老虎和耿老三被鼓舞起来,一起附和说,走,咱去看何老头的大光腚。三个人腆着笑脸进了院子。天井里的荒草软绵绵的,软绵绵地化解了三个人的脚步声。走在前面的王坤子伸手推了推门,推不动,门从里面插上了。我喊喊何老头吧?耿老三征求两个人的意见。可不行,一喊他,何老头非得穿上衣裳才来给咱开门,那样,就捞不着看他下面那伙计了。也是,那咋治?耿老三看看王坤子,又看耿老虎。耿老虎说,我倒有个办法,可惜没有刀子。要刀子做啥?我在小画书上看见过,用刀子别进门缝能把门拨开。王坤子脸上露出喜色,抬手从腰里摘下一件黑糊糊的东西递给耿老虎。耿老虎接过来,纳闷地看着,黑东西是用黑胶布缠的。耿老三凑过来看了看,脸上也浮起纳闷的神色。王坤子夺过黑东西,两手捏住两头往外一用力,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裸露出来,刀子的把和鞘是用黑胶布缠成的。耿老虎和耿老三面带惊喜,痴迷地欣赏着明晃晃的刀片,从刃到棱,又从棱到刃,几乎都是用了发狠的口气先后说,我也得弄这么一把刀子!
耿老虎把刀尖插进门缝拨弄了几下,回头胸有成竹地说,有门!转过脸专心致志地拨弄起来。耿老三伸手扳住王坤子的肩膀问,王坤子,你这刀子是咋弄的?俺叔给我弄的。恁叔?嗯,俺叔在济南的厂子里给人家劈铁,厂子后面是火车道,弄截钢筋砸直了放在火车道上,火车压过去钢筋就扁了,拿回来仔细打磨打磨就成刀子了。耿老三听得非常仔细,带着满脸眼热的神色恳求王坤子说,王坤子,叫恁叔给我弄一把刀子行不行,要是恁叔给我弄了,以后我买了好吃的保证分给你吃。王坤子从鼻孔里抠出一小团鼻屎拈了拈扔到地上,说行是行,就是俺叔一年来不得一两回家,你可不能急得慌。我不急,只要你记着这事,别忘了就行。一股裹带了馊臭的浓烈的草药味钻进鼻孔,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扭过头。何老头的屋门开了。更浓更臭的草药味从何老头黑洞洞的屋里跑过来。咋弄的,咋这么难闻!耿老虎两手捂脸趔趄着身子往后退。耿老三和王坤子也捂了脸倒退几步,三个人变换着各种难看的表情朝何老头的屋里张望。
屋洞里的一切渐渐明晰起来。昏黑的背景里现出几样家具的轮廓。靠墙的破桌子上摆满了坛坛罐罐,一只倒扣的白碗像一只陷进桌面的白色圆球露在外面的部分。桌底下蜷着的矮桌上堆满了各样草药,皱巴巴的根,卷屈的叶,被截成小段的枝枝棒棒。
王坤子踮着碎步靠到耿老虎跟前,拿手指点划着说,耿老虎,咱真猜对了,你看何老头正躺在床上睡觉唻。耿老虎顺着王坤子手指点划的方向看了一会。终于看出何老头从床沿上耷拉下来的一只手,说还真是唻,屋里这么难闻,何老头也睡得着。凑过来的耿老三也看出来了,兴奋地说,走,咱去看看何老头下面那伙计是个啥样子。说完抬腿要去。王坤子猛伸手抓住耿老三的衣角往后一拽,脖领上的一粒纽扣卡在耿老三的脖子上,把耿老三卡疼了,耿老三气急败坏地骂,王坤你这个王八蛋,拽我的衣裳做啥?王坤子也不生气,探过头小声解释说,咱这样过去,何老头一听见动静非从床上坐起来不可,那咱就看不成好戏了。那咋办?耿老虎探过头问。王坤子朝何老头那边瞥一眼,说这个也好办,咱仨分分工,叫何老头动弹不了,他那老伙计由着咱看了。咋分工?对,咋分工?耿老虎和耿老三在王坤子面前蓦地矮了一截,期待王坤子说出看何老头下面的好办法了。王坤子又朝何老头那边瞥了一眼,说这个好办,咱仨悄悄进屋,齐喊一二三,喊到三的时候,咱仨一堆上,一人摁何老头的两根胳膊,一人掀他身上的东西,大人都穿着大裤衩子,得一人给他脱大裤衩子,这样的话,他那老伙计就由着咱看了。耿老三反驳说,喊啥一二三,就怕喊了一二还没喊三何老头就坐起来了。王坤子不以为然,说谁叫你大声喊唻,喊一和二的时候小着点声,只咱仨听见就行,喊三的时候,多么大声也没有事,他来不及坐起来了,做这事就怕咱仨行动不一致,有快的有慢的,惊动了何老头,咱就看不成了。耿老三和耿老虎琢磨了一会。耿老虎问,王坤子,咋分工?还用说啊,咱仨你的劲最大,你得摁何老头的胳膊,只要你摁住了,俺俩就好办了。耿老三问,王坤子,我哪?你给何老头脱大裤衩子。你咋不给他脱,看你精的,把掀他身上东西的轻快活路分给你自家了。王坤子皱起脸,说谁精了,咱仨就我力气小,我要是挑了重要的活路,你俩保证放心不下,以前咱在成堆,不也是你俩做大的我做小的?耿老三没了话。耿老虎劝耿老三,脱裤衩就脱裤衩,你要不愿意就咱俩换换。耿老三担心摁不住何老头的胳膊,坏了事落埋怨,又不情愿给何老头脱裤衩,找理由说,要是何老头用腿蹬我咋办?耿老虎笑了,说蹬就蹬,一个破老头还有多大劲,蹬不疼,那回我踹你两脚你都没哭,还怕何老头?王坤子说,耿老三放心,何老头要是蹬你你就吓唬他,说何老头你要是再蹬我就把你的裤衩子给你撕烂了,大人都拿衣裳珍贵得了不得,你一吓唬,何老头保证不敢蹬你了。对,何老头要是蹬你你就给他撕裤衩。耿老虎拿拳头在耿老三面前晃了晃,耿老三没了退路。
“三”喊出来之前,三个人精心筹划的看何老头下面伙计的行动进展得像他们预想的那样顺利。“三”喊出来的瞬间,三个人箭步窜到何老头的床前,耿老虎摁何老头胳膊和王坤子掀何老头身上东西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完成的,一股恶臭从何老头身上猛扑出来,先是耿老虎抽回摁何老头胳膊的手,接着是王坤子把从何老头身上掀起的东西重又扔回何老头身上,准备脱何老头裤衩子的耿老三被一个猛然闪现的枯朽、萎缩、扭曲变形的臭烘烘的身体吓得哎哟一声,一声哎哟从声音的大小和强度都远远超过了三个人齐声喊出的那个“三”字,且透出什么东西被撕裂一样的瘆人的哭音。何老头咋了!何老头死了!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掉头往屋外跑,跑在最后的王坤子被门槛绊倒的同时哇呀哭出声来。耿老虎耿老三别跑了等我等啊!
事后说起来,耿老三问,王坤子,何老头家那么点小门台,那回你咋跌倒了?王坤子说别提了,那回是他头一回见死人,一见何老头那样,吓得胆子都破了,心里想着赶快跑,身上却没有劲,到了门口那里,忽然跑不动了,心想一定是叫何老头的魂灵子给抓住了,一着急就跌到地上了。耿老虎耿老三别跑等我等啊!一旁的耿老虎模仿那天王坤子的吆喝声哭腔哭调地嚎了一嗓子,三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那天,耿老虎和耿老三把王坤子拉起来,几乎是把他拖着出了何老头的栅栏院墙,忽然发现王坤子的一只鞋子掉了,光着积满黑垢的光脚丫,回转身,见王坤子的那只鞋反扣在门台下。耿老虎说,耿老三给王坤子拾过那只鞋来!我不去,耿老虎你咋不去拾?又不是我的,我为啥去拾,怪害怕的。也不是我的啊,你害怕我就不害怕了。王坤子见两人争执不下,说别拾了,不就是一只破鞋啊,我家里还有一双唻。
三个人正犹豫不决,村上的泥瓦匠耿永福倒背着双手扑打扑打走过来。耿老虎迎着走过来的泥瓦匠说,哎,何老头死了!泥瓦匠没理他,继续扑打扑打往前走。耿老虎又说,哎,真的,何老头死了!泥瓦匠头也没抬,嘟囔说,别胡诌了,好胳膊好腿没病没灾的咋就死了,倒愿意这老东西死了,两个儿都不管了,人嫌狗不咬的还活个啥劲,死了我给他砌坟坑,咋弄也挣个十块八块的,正愁没活路哪。泥瓦匠撇下耿老虎往前走,耿老虎见他不信,骂咒誓说,哎,何老头真的死了,谁诓你是死孩子!泥瓦匠不高兴了,停下脚,瞪了眼训斥道,你骂谁,咋这么没大没小的,按说我跟恁爹同辈,小时还叫个叔唻,越大越没样了,哎哟哎的,不叫叔也就算了,还骂人,看我不跟恁爹告上一状捶你一顿不可!
面对泥瓦匠耿永福的训斥,耿老虎不示弱地说,谁叫你不相信我的话唻,何老头真的死了,不诓你!真的,不诓你,何老头死了!耿老三和王坤子赶过来,为耿老虎作证。泥瓦匠朝何老头的院子里瞥一眼,半信半疑地问,他咋死的,恁咋知道的?耿老虎说,俺仨去找他玩,寻思他在床上睡觉唻,到跟前一看,还是死了唻,吓得俺仨跑出来了。不信你进去看看去,可吓人了。王坤子附和说。泥瓦匠又朝那边瞥了一眼,丢下三个人扑打扑打地进了何老头的院子。
三个人的胆子壮起来,隔了段距离跟着泥瓦匠往里走。泥瓦匠走进何老头屋里,耿老虎和耿老三靠近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瞅。王坤子随在两个人的腚后说,耿老虎,把我那只鞋拿过来。怪臭臭的,谁给你拿,自家来拿就是。耿老虎不理王坤子,大瞪了眼往屋里看。王坤子又求耿老三,耿老三本想学耿老虎不理他,忽然想起叫他给弄刀子的事,伸脚把地上的鞋给王坤子踢了过去。泥瓦匠从屋里一出来,耿老虎和耿老三就赶在前头往院子外跑,弯腰穿鞋的王坤子,没来得及把鞋穿好就提着鞋子跑出了院子。
泥瓦匠说,这个何老头,准是乱吃东西药煞的,桌上的碗里还有半个大疥蛤蟆唻,那东西咋能吃,认两个字就不知道姓啥了,早就听说他学着书上喝草药吃蛤蟆、虫子啥的治啥病,这下好,把命治没了。
何老头吃疥蛤蟆药死的信息在村里传开来,各种猜疑、推测和议论把盛着三百多户人家近两千口人的马蹄庄烧烤得沸沸扬扬。人们第一次将嘴巴和疥蛤蟆那脏乎乎的东西联系起来。那东西咋能吃?不能吃咋了,人家何老头就吃了。哎吆,哇,一个有洁癖的老太婆忍不住弓下身子起劲地呕吐起来。
人们大体一致的看法是何老头活着活着怕起死来了,不知哪根神经出了毛病,胡吃乱喝想长生不老返老还童重新活。这从他跟别人说的那些话里可以找到根据。有一会,几个老头倚在北墙根晒太阳,说些沾荤带腥的话取乐。说着说着,何老头突然哑口无言了。有人问何老头咋了,何老头仰面望天,一脸死了爹娘的操蛋表情。他说,要是咱也能弄到点唐僧肉吃多好啊,长生不老,唉,人这一辈子,像赶了个乱集,闹哄哄地一散,啥都完了,要能再从头上活活多好。以后,有人就看见他去坡里挖草药了。
不几天,一个经常光顾袁寡妇那里的光棍汉喝多了酒,说漏了何老头挖草药的根由。何老头没死老伴前就往袁寡妇那里跑,那时袁寡妇守寡才半年,每次去,何老头都劝她别再嫁人了,说半晌不夜的,嫁不着好人受委屈不说,还没了自由。老伴死后,何老头去得更勤了,隔三岔五的,有时半夜三更就去给她敲门,弄得袁寡妇烦躁躁的。何老头挺会说笑话,特别是男女之间的事,三两句就把她的烦躁给说没了。后来,他突然去的次数少了。袁寡妇以为她在哪里又找到了对茬,发誓再也不理他。一次,天不黑何老头就来到她家,话没来得及说就伸手动爪。袁寡妇对他憋了一肚子气,冷着脸推开他。何老头用拿出逗她开心的绝招,说一个日本娘们来中国旅游,逛悠了一天浑身臭汗,晚上到一个澡堂子洗澡,搓背的是个男爷们,男爷们一阵推捏揉搓,日本娘们被打发得舒心塌地,身子一软趴到连椅上,男爷们边搓边心里痒痒,终于不管三七二十一,动了真格的。日本娘们觉出了异样,扭头问,你地什么地干活?男爷们答道,我地恣了恣了地干活!日本娘们红了脸,说你地死了死了地!袁寡妇一笑气就没了,放松身子依了何老头。何老头折腾了一阵,没有效果,却把袁寡妇的兴致勾兑出来了。她伸手一摸,见何老头毫无起色,纳闷起来。何老头解释说前些时候生了场病,不知咋弄的,一下子不行了。袁寡妇气急败坏,用力推他一把,说以后你别来了,又不行,弄得人浑身失了火一样,你又救不了。何老头发誓说,回去一定找本医书看看,治不好就不蹬袁寡妇的门了。
何老头的死,虽然没有那桩车毁人亡的祸事给马蹄庄造成的震动大,但也像往一盆清水里扔进一块熟石灰一样,出汽冒泡地沸沸扬扬了一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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