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耿老二找上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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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耿老大定亲到把媳妇娶进家门,耿老三只见过耿老大媳妇一次。也是因为井下出了点事故,放了几天假。井下的事故跟王坤子、耿老三有关。王坤子半跪着身子挖煤,接连几下,煤层间冒出一股细流,跟憋久了挤出的尿水差不多。王坤子好奇地趴下身看个究竟。耿老三推煤回来,见王坤子趴着身子不动,也凑过身来看。哎,咋弄的,煤井尿尿开了!可不,煤井还尿尿唻!两个人说笑着,在煤层冒出的水柱上洗手。班长张勇子听见说笑,倒背了手走过来。恁这两个家伙,不好好挖煤,胡闹腾的啥!耿老三和王坤子闪开身叫张勇子看喷涌的细流。张勇子定睛一看,脸唰就变了。奶奶的,冒水了也不说一声,还在这里闹着玩唻!张勇子骂着,在王坤子和耿老三的腚上各踢了一脚,粗了嗓门招呼班上的人赶快撤。

    一班人吵嚷着往外跑,嘴里骂着脏话。咱这是干的啥活啊,成天跟阎王爷打交道!可不,要不是稀罕这两个钱,谁叫我爹我也不来干!叫你爹,要不是为这俩钱,就是叫我爷爷,叫我老爷爷我也不来!有人吓唬说,恁骂就是,要是叫阎王爷生了气,一发脾气把恁摁到底下恁就好了!骂的人真的闭了嘴,后悔起刚才的鲁莽唻,软了声求饶似的说,阎王爷,你可别生气啊,刚才算我胡咧咧,你要是生气就狠掌我的嘴,千万别没收了我这条小命,一家人还指望我哪!阎王爷,也饶了我吧,保佑我再干几年,把那几间房子盖起来,我那混账儿子腿罗圈得那么厉害,媳妇是够呛找上了,我破破烂烂的住哪里都行,可得给他弄个住的地方啊!随着有人扑哧笑出声,其他人哄堂大笑。笑声在幽暗的巷子里显得有些悲怆。

    出了小巷口,正好小队长两手插在裤兜悠闲地从别的巷子里逛出来。有人带了哭音喊,单狗子,不,小队长,不好了!小队长愣住了,将一只手从裤兜里拔出来,点划着训斥道,哎,恁不好好干活,都跑出来做啥!小队长,不好了,咱那里头透水了!透水,在哪里,厉害不厉害?小队长急促地跑起来。在耿老三和王坤子挖煤的那里,厉害倒是不厉害,可谁保准常这样,说不定哪一霎大起来,跑也来不及了!就是,小队长,无风树不响啊,咱这巷子不能干了,得跟井上要求要求换个地方了!小队长说他先看看再说,紧走几步进了小巷。

    小队长一进去,外面的人热烈地讨论起来。这回得叫小队长要求要求换个地方了!就是,万一哪天摸着老虎腚叫它哈呜咬一口,咱的小命就完了!班长张勇子鼓动说,单狗子出来,要是不同意换地方,恁敢不敢卷起铺盖回家不干了?咋不敢,命要紧还是那几个破钱要紧。有人响应。张勇子下保证说,恁要是敢下这个决心,我就领着恁跟单狗子抗抗,大不了再回家砸坷垃块!班里的人却不说话了。有人咕哝道,我媳妇那破病见月都得花好几百,不当煤黑子咋能看得起啊,不行就得等死唻。唉,我盖房的料还没备好,别说工钱了。我那媳妇在她娘家好吃懒做惯了,不挣两个钱哄着,她都准没心思跟我过。张勇子号召不起来,只好约定先吓唬吓唬小队长单狗子,等他实在不肯换地方的时候再说。

    小队长进去挺长时间不出来,外面的人纳起闷来。管伙食的孟随子说,哎,小队长咋不出来了。是啊,都进去这么长时间了,不知在里头做啥唻。宁春子也说。孟随子说,准是在里头碰上了个大闺女,图快活不要命了!班长张勇子一撇嘴,这里头哪里来的大闺女,碰上个长舌头的女鬼还差不多!真是,要是有大闺女,还等着他啊,咱这些人又不是省油的灯,哈!真是,哈哈!见王坤子和耿老三咧着嘴笑,张勇子伸手朝他俩一指,要是真有大闺女,这两个生瓜蛋子也老实不了啊,哈。两个人抿嘴笑着躲到一旁。还害羞唻,躲啥,真要来个大闺女,看你躲不躲!几个人正要开耿老三和王坤子的玩笑,巷子里传来扑打扑打的脚步声。小队长单狗子出来了。

    单狗子,不,小队长,你在里头做啥唻?张勇子迎上去。你就忘不了叫我的小名,在里头做啥,尿了泡尿拉了排屎啊,里头还有啥好做的!小队长摸了把腚腄,说屎憋得厉害,没带纸,用石头擦了擦,划得现在还疼唻,不知划破了没有。跟前的人笑着问里面水冒得厉害起来没有。小队长说,厉害倒不厉害,老太婆尿尿一样,有一股子没一股子的。说着,突然一挥手,咱不挖这里了,放三天假,我上去找大队长,叫他找井上给咱换个地方,一霎冒水一霎掉石头的,别一下子把恁毁到里头,都变成小鬼弄得我不安生!一班人听了受宠若惊,说笑着向井口方向涌去。走啊,放假三天!走啊,不在这个熊地方弄了!

    耿老大媳妇是来借钱的。地里活不忙,耿老大没活找活,要去西坡的地里修剪堰上的酸枣棵。耿老二不愿意,说别吃饱了撑得没事找事了,酸枣棵长在堰上,又没招你惹你的,去修剪那个做啥。娘支持耿老大,说,看老二说的,咋没事找事了,修剪就比不修剪好,省得不留意被刺着了,再说又不是多么累人的活。耿老大拿上镰刀等耿老二,耿老二犹豫了一下,很不情愿地拿了镰刀跟在耿老大后面。耿老三没找着镰刀,伸手要耿老二的镰刀,想替耿老二去,耿老二说不用了,你在家歇歇,好不容易才歇几天班。耿老三就有些感动,等两个哥哥走后,笑着对娘说,娘,老二还挺疼我唻。娘会心地笑了,说自家兄弟不疼疼谁啊,老二就是念了几天书,心想高了,不像恁,吃饱了啥事都不想。耿老三满脸委屈,说娘,我咋吃饱了啥都不想了,老大没找上媳妇的时候,我好几晚上都没睡着觉。娘脸上刚要挂起的笑,又放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耿老三在屋里闲得慌,走出门到天井里玩。东面天空泼到屋坡的阳光越过屋檐满满当当地顺着墙壁往下淌,在离耿老三一步远的地方凝滞不动了。耿老三高举起两手舞划着,看手落在阳光里的影子。看着看着,他突然不动了。一个男人身段却留着辫子的人出了门洞来到天井。哎,你来做啥?耿老三诧异地招呼道。来人定睛看看耿老三,扭了脸继续往前走。耿老三生气了,伸出一只胳膊去拦阻。老三,别没大没小的,这是你嫂子,他嫂子别拿怪,老三不认得你!耿老三他娘咋呼着从屋里跑出来。来人把滑到胸前的一只辫子甩到背后,干巴着声音说,别嫂子嫂子的,谁是他嫂子。耿老三他娘赔了笑脸改嘴说,看我糊涂的,过了门才能叫嫂子,老三,这是恁姐姐,也难怪,你不在家,不认得恁姐姐,快去给恁姐姐倒杯水!

    来人看也不看耿老三和他娘,摆了摆手,说俺不喝,俺家要买袋子化肥,钱不凑手,来借恁五十块钱,等有了还恁。耿老三他娘沉了脸,说这孩子,看你说的,一家人啥借不借还不还的,我这就去给你拿!耿老三他娘叫她进屋,她不进,执意站在天井里等。耿老三有意打照面看她,她一梗脖子给了耿老三一个盖了粗壮头发的后脑勺。耿老三尴尬地从后面估量她,觉得她头发上的一枚发卡有些奇怪,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片卷曲的庄稼叶子。耿老三他娘扎煞着捏着钱的手走出来。听见门响,她转过脸,伸手从耿老三他娘手里接过钱扭身就走。这孩子,大老远的来了,吃了饭再走啊!俺不吃,人家商店里进的化肥不多,别卖没了!

    耿老三和他娘送走耿老大媳妇回来的路上,耿老三说,娘,我咋看着老大媳妇身上没有一点好看的地方?别瞎说,叫旁人听见把话传过去了不得!耿老三他娘转脸四顾,见周围没有人,小声说给耿老三听,有这么个人顶家过日子就行啊,别想三想四的,一朵花可倒好看,是能吃啊还是能顶着干活路!

    耿老三再一次见到耿老大媳妇,是在她娶过门之后。家里把耿老大媳妇娶进门之前,闹了场不愉快。家里托媒人去耿老大媳妇家串通结婚的事,话一出口,耿老大媳妇就从爹娘背后蹿出来,说反正俺也不能常呆在家里,可结是结,他家得把那个四合院囫囵囵的给俺!媒人被呛住了,赔着笑脸说几句客气话,说这事她做不了主,得回去跟耿老大家里商量商量。

    媒人回来一说,耿老三他娘就蒙了,说这样咋行,四合院给了她和耿老大,俺娘仨咋治,给老大办完这事,老二也得找人家了,老三还跟在后头,倒是有个菜园子,那是他爹盖给我养老的,大小两间房子,俺娘仨咋能住得开?耿老三他娘思量来思量去,请来媒人,又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顿,求她再跑一趟,咬咬牙提出再垒上几个彩礼钱,只要能把她娘仨留在四合院就行。媒人去得爽快,回来得也麻利,说不行啊耿老三他娘,人家耿老大媳妇高低不同意,就是要定了恁这四合院了,还说,还说……

    见媒人吞吞吐吐,耿老三他娘恳切地问耿老大媳妇还说什么。媒人瞥一眼耿老大,定了定神,说,耿老大媳妇说唻,要是耿家舍不得那四合院,这门亲事就算了,叫他家和尚庙里继续念光棍经去吧。耿老三他娘气得说话都结巴了,好脸送走媒婆,把兄弟仨叫到跟前商量。耿老大双手拤腰,狠狠地骂道,这么不讲理唻,多给彩礼钱都不行,非把俺娘和俺兄弟撵出去,打光棍就打光棍,谁稀罕你这个浪玩意!老大别巧声怪气的!娘生气地制止耿老大。耿老大还不解恨,说娘、老二、老三,恁都别出去,就住四合院不可!耿老三担心地问,哎,老大,要是俺不出四合院,恁媳妇真的不跟你咋治?不跟就不跟啊,还咋治!娘一挥手,说别净弄些没用的了,要是打光棍能行,咱费这些劲做啥,老二,老三,不行咱娘仨就去菜园子,给老大把媳妇娶进门再说。耿老大、耿老三都傻瞪了眼看娘。娘征求意见似的看耿老二。耿老二用力点点头,我看,就按娘说的先给老大娶进媳妇来再说,娶进门来叫老大再收拾她也不晚!耿老三看着耿老二说话的表情,欢喜起来,说真是,娶进门来叫老大收拾她!

    耿老大娶媳妇那天,穿了一身绿军装。邻里们差不多都来了,大人忙大人的活,说大人的话,小孩忙小孩的活,说小孩的话,院子里拥拥挤挤,沸水煮骨头一样热浪翻滚,一波一波弥散着诱人的香气。几个娘们扎成堆,用艳羡的口吻宽耿老大他娘的心。你看人家耿老三他娘好了吧,把耿老大的事一办,完成一项任务了!真是,明年这个时候,孩子哇哇地生下来,儿孙满堂,一家人火火腾腾的多好。耿老大他娘掩饰不住心头的兴奋,说接就着过就是,反正该操的心也操了,日子过上过不上去,看他的了。耿老大穿着绿军装出出进进,不时抿着嘴笑。有人开玩笑说,看耿老大娶媳妇恣的!耿老大本想敛起笑,不知怎么,腮帮子一咧,连笑加两颗粗大的牙齿都暴露出来了,他赶紧并紧厚嘴唇把笑和牙齿藏起来,转身走开。耿老虎他爹表现得特别勤快,也不说话,胡子拉碴的脸上挂满了老相,他做这做那,哪里忙上哪里去,还不时来到耿老三他娘跟前,问做这个行吧,做那个行吧,一得到应允便投入地做起来。耿老三他娘过意不去,不停地劝他,说耿老虎他爹别忙活了,歇息歇息吧,这么多人,又不是人手不够,看你还没停一停唻!耿老虎他爹嘴上应着,腿却跑得更勤了。

    耿老虎他爹端着半盆炸菜来到耿老三他娘跟前,说这是候客剩下的,别脏了,搁到哪里?然后站在那里听耿老三他娘吩咐。耿老三他娘瞥见耿老三,随口把耿老三唤过来,叫他将剩菜搁到西边的偏房里。耿老三从耿老虎他爹手里接过菜盆,伸手捏了块炸菜填进嘴里,鼓突着腮帮子嚼着进了屋。耿老虎他爹顿了顿,也随耿老三进了偏房。旁边的几个娘们把目光从耿老虎他爹脊背上拖下来,笑着看耿老三他娘。耿老三他娘不自然起来,说恁看俺做啥,俺脸上又不放电影。和耿老三他娘熟的人笑着回她,耿老三他娘,看看还咋,你虚惊啥?恁才虚惊唻。耿老三他娘不自然地转身走到一边去了。几个娘们唧唧喳喳地议论起来。干脆老的少的一堆办了算了,正好没处住唻,后头耿老虎家那么大院子,盛他娘仨是绰绰有余啊。可真是,一堆办了算了,省得偷偷摸摸的,天冷了,别来来回回的感冒了。你都跟亲眼见过一样,别瞎说了,叫人家听见揪你的舌头!揪就揪,不管有没有那回事,都是单打一,给他俩撮合撮合还不行啊!就是,都是单打一,给他俩撮合撮合!可不行,耿老虎又不是在监狱里蹲一辈子,等他回来,一看家里换了娘,还不知咋弄……一个娘们抢过话茬还没说完,转脸看见已走到跟前的耿老虎他爹,目瞪口呆了。耿老虎他爹离开娘们堆,在几个孩子玩耍的墙角停了停,灰溜溜地出了大门。

    娶媳妇最热闹的环节是闹房。几个半大小子在几个大小伙子的诱导下,把耿老大媳妇撵得东躲西藏,耿老大媳妇终于经不住他们的围追堵截,被团团围在中间。随着一声喜气洋溢的吆喝,耿老大媳妇在他们你来我往的推搡下吃起了逛荡面,终于吃不住了,只好说出隐藏喜烟喜糖的地方为自己解脱。一伙人得到信息,一哄而散之后就是一番吵吵嚷嚷的哄抢和哄抢之后对战利品的享受。战利品被挥霍完了,他们又开始向耿老大媳妇发起攻势。耿老三他娘正在跟几个娘们说话,忽听新房里爆出一声杀猪般的嗥叫,接着一个半大小子拿手捂着脸从新房里跑出来。紧跟在后面出来的人向耿老三他娘告状,耿老大媳妇这么厉害唻,打了小耗子一巴掌!赶到新房门前的耿老大他娘笑着埋怨耿老大媳妇,说你看这个媳妇,别这样,小孩子家闹着玩,图个喜庆,谁家娶媳妇都这样。耿老大媳妇带着满脸怒气说,谁叫他把手伸进我腚沟里了,可抠煞我了,这么不要脸唻!被打的孩子换了另一只手捂在脸上,委屈地说,金山子叫我抠的,他说耿老大媳妇腚沟里有家雀,快出飞了!小耗子,别胡咧咧,我哪里叫你抠唻!叫金山子的小伙子从一边跑出来,扎煞着手要打小耗子。就是你说的,别不承认了!小耗子吓得拔腿就跑。

    耿老大媳妇没了笑脸。有小耗子挨巴掌的教训,人们闹房的力度明显削弱。闹不到喜烟喜糖,闹房的队伍渐渐稀落,最后只剩下两个小孩了。耿老大媳妇从兜里掏出一小把糖,一分为二,给了两个孩子,说快走吧,再不走恁爹恁娘就把你关在大门外头了!两个孩子得了糖,心满意足地跑出去。邻里来帮忙的,耿连根媳妇走到最后,耿老三他娘把她送出门,两个人在黑洞洞的小胡同里拉起呱来。啦着啦着,耿连根媳妇凄楚地说,嫂子,你看咱这根小胡同,真想不到会弄成这地步,四户人家,白家搬走了,永发哥家就剩他一个人。耿老三他娘也随着感慨起来,说唉,人这一辈子要经历些啥事真是没法说,想想耿老三他爹没死的时候,咱小胡同里多旺相吧,孩子哭大人闹,火火腾腾的。唉,耿老虎要是不出事,也娶上媳妇了,嫂子,你知道耿老虎他娘的事吧?啥事?嫂子,耿老虎他娘又找人了。哦,还真没听说过,这不又找了哪里人家。耿连根媳妇提高了声音,嫂子,这事你真不知道?连根子媳妇,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俺诓你做啥,她到底找到哪里了?嫂子,耿老虎他娘跟了她庄焦士学了,就是,就是叫恁撵走的耿老三他干爹啊!哦,是这样啊。耿老三他娘听来轻松的口气里还是透出了惊讶。

    送走耿连根媳妇,耿老三他娘挑几样剩菜,盛了满满一大盘,叫耿老三给耿老虎他爹送去,说人家耿老虎他爹跟咱那么忙活,不知啥时候悄不声地走了,不知吃饭没有,现在叫他来吃饭他肯定不来,干脆给他送一点去吧。耿老三他娘嘱咐他,要是家里关着门就算了,白天耿老虎他爹那么勤快,说不定累得倒下了,明天再送。耿老三出了门,不一会就捏着空盘子回来了。他还没睡觉?娘迎上去。还没睡唻,他坐在门台上抽烟,烟抽得一亮一亮的,我寻思是萤火虫唻,差点碰到他身上。娘俩同时笑了。

    娘和耿老三、耿老二回菜园子,耿老大随着出了小胡同还跟着走。娘说,老大回去吧,出出进进的一天了怪累的。耿老大不停,继续跟着走,说叫那个不讲理的在家里吧,那么毒,非要四合院,我也跟恁去菜园子。娘停下来,说,老大别胡闹,快回去,好好跟人家过日子,以后可别不讲理不讲理地说人家。耿老三笑着劝他,老大,快找恁媳妇去吧,别跟着俺了。耿老大还想跟着走,娘的口气里带了责备,老大听话,刚娶进媳妇不好好守着上哪里去,别叫人家知道了笑话,快回去。耿老二有点不耐烦了,说,快回去吧老大,这么累得慌啰嗦啥,菜园子又没有你睡觉的地方!耿老大这才停下来,看着娘仨出了另一条胡同。娘仨从此开始了菜园子生活。主屋里安了饭桌和娘的床,旁屋做了仓库,耿老二和耿老三睡在里边。

    耿老三和王坤子养成了习惯,如果是干白班,下班吃完饭以后,都要到镇上走一趟,两个人叫做“打一圈”。两个人去镇上都是即兴胡逛,没有任何目的。偶尔王坤子买点东西,耿老三从来不买。这次王坤子买的是好吃的,分给耿老三一点,顺便抱怨说,哎,耿老三,恁家咋这么穷啊!耿老三边贪婪地吃着,边回答王坤子说,死爹死的啊,你要是早死了爹,说不定也跟俺家里这么穷。爹,我都不愿意见俺爹,除了熊人就是熊人,哪有娘好啊,想做啥就做啥,想要啥就要啥。耿老三埋头吃着,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次他和王坤子趴在池塘边钓虾的情形。那回,耿老三和王坤子偷了娘的缝衣针弯成钓钩,从湿地里挖了蚯蚓当诱饵,并排趴在池塘边钓虾。王坤子压低声音欢喜地说,耿老三,一个大虾拿夹子夹住我的钩子了,等它吃上三四口就完了他老娘的了。话音刚落,背后咳地一声训道,真是闲得没事干,一头扎下去老子就白养你这些年了,快给我滚家去!两个人吓得爬起身,王坤子他爹正站在他们后面吹胡子瞪眼。两个人乖乖的收起东西往回走。见王坤子他爹走得远了,两个人的步子渐渐慢下来,王坤子咬牙瞪眼地说,俺爹这个王八蛋,耽误了我的好事,要不我就把那个大虾钓上来了,到嘴的美味叫他搅和完了,钓上来回家炸了,给他个小尾巴吃也行啊,这个好,谁也捞不着了。耿老三听得哧哧地笑。

    黑暗把小镇的枝枝叶叶都修理掉了,剩下亮着灯光的部分。夜晚的小镇显得更小,小得有些孤单。耿老三和王坤子往回走的脚步时断时续,紧一阵,慢一阵。王坤子说,耿老三,要是耿老虎来当煤黑子,也能当上小队长,信不信?那还用说。耿老三回答得比王坤子更肯定。两个人听说过单狗子是咋当上小队长的。单狗子刚来煤井的时候,挖煤还没有现在这么有秩序,都是各小队挣抢挖煤的地方,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哥。有一次,单狗子那个小队抢到一个挖煤的好地方,煤层厚且煤质好。可没挖多长时间,另一个小队的小队长领着几个横儿八几的人来了,非要单狗子的小队把地方让给他们不可。单狗子的小队长不愿意,对方的小队长眼一瞪,说赵索子,你敢跟我连说三个不字!单狗子的小队长气不过,真的连喊了三个不字。第三个不字一说出口,对方小队长的拳头嗵地一声就打在了单狗子的小队长赵索子的胸上。赵索子一个趔趄,没等站稳,对方一声令下,围住他一阵拳打脚踢。赵索子娘哎娘哎地摊窝在地上,哭喊着答应把地方让出去。奶奶的,早这么痛快不就得了,省下我的拳头和脚丫子疼!真是,早这么痛快不就得了!对方得意地活动着胳膊腿,准备去吆喝他们小队的人来。

    能啥恁这些死孩子王八蛋!单狗子突然捡起一个大煤块照着对方小队长的脑袋瓜砸去。哎哟!对方小队长随声而倒。我娘哎,这家伙这么野唻,直接砸脑瓜子!其余人愣过神吓得拔腿就跑。煤块砸得不是地方,对方小队长捡了条命。以后别的小队都不敢跟单狗子的小队抢地方了,倒是单狗子的小队日益张狂,啥事都戴个高帽,成了挖煤最多的小队。大队长一高兴,干脆叫单狗子当小队长开了。

    煤渣堆上的水银灯像只毒眼,凶巴巴地审视着镇煤井大院里的一切,仿佛随时都会挥手抽给哪个角落一个耳光。耿老三和王坤子进了大院门,王坤子指着大院西北角的一座亮着灯的小屋说,看,小队长在那里唻,咱去瞅瞅他在屋里做啥唻。走,咱去瞅瞅小队长做啥唻!两个人绕着煤渣堆朝亮着灯的小队长的小屋走去。地上煤尘很厚,脚踩到上面,软绵绵的,一点声响都没有。耿老三的一只脚陷进积满煤尘的坑窝里,抬脚时带起的一样东西落在石头上,发出当的一声响。铁头子!耿老三赶紧弯腰移动着去捡。拾那个做啥,一块熊破铁头子!可不行,听动静这块铁头子准不小,得卖好几分钱。耿老三继续弯着腰找寻。

    小队长单狗子的门窗玻璃上糊了报纸,因为时间久长和糨糊干缩,报纸打了褶皱,打了褶皱的报纸包裹不住没打褶皱的门窗玻璃,现出各样的漏洞。耿老三选了门上一个大点的漏洞凑上去,不长时间就扬起头,纳闷道,咋治的,小队长没在里面啊,他的衣裳还在桌子上啊。王坤子刚要响应,突然像发现鸡蛋上裂缝的苍蝇一样,盯在一个漏洞上一动不动地吮吸起来。啥好看的,小队长又不在里头。耿老三走到窗前,一只手挂在王坤子的肩膀上。王坤子不抬头,举起一只手指指点点。耿老三疑惑了一会,领会出王坤子是叫他往屋里看的意思的时候,又一次找准窗上的一个漏洞盯了上去。桌上的衣裳是小队长常穿的那种上下一身的裤褂的颜色。仔细看了会,耿老三看出耷拉下桌沿的部分长而宽大,不像袖管,倒像裤腿。小队长咋把裤子脱到桌上了,他光着腚上哪里去了?疑惑间,耿老三猛地看出了一点眉目,继而豁然开朗起来。墙角的铁床上纠缠着两个半光着的身子。上面的打眼就能看出是小队长的,下面的多少费了点工夫才看出是女伙房工。

    小队长穿着同桌上的裤子一样颜色的褂子,光着下身。下身其实也就是两个腚瓣和两条腿。小队长的腚瓣看起来很结实,像烧过的泥胎,明目张胆地透着坚硬。靠近门窗这边的腚瓣侧面上有一个深深的凹陷,类似于脸上的酒窝,耿老三的第一反应是把它平躺下,盛上水,东河湾干涸的时候,逮一条小鱼放在里面,肯定游转得开。伙房工被小队长压在下面,裤子缠成团箍在这边一条腿的脚踝上。起先,伙房工的脸是背着这边的,看上去小队长像抱着一窝乱蓬蓬的头发,待她扭转过脸来,耿老三才认出她是伙房工。

    单狗子你这死孩子,把灯拉煞不行啊,这么明快叫人看见就好了。是伙房工的声音。小队长对伙房工说,谁看啊,除非老鼠窟窿里的老鼠看唻,看见就看见,老鼠看见只能对老鼠说,又不能跟人说。万一,万一有人从外面走往里瞅咋治,你这屋的门和窗子透风撒气的又不严实。伙房工不放心。小队长不以为然,说我这办公室这么僻静,谁来啊,别说这里,就是这煤井大院也没人稀罕,到处黑糊糊的,一摸一手,一擦一身,喘口气都脏了肺管子,躲还躲不开哪,谁还来这里找不利索,就是那几个煤黑子唻,在井下忙活一个班,累得跟出了精的雀雀一样,松皮懈骨的,还有精神头往这里来。伙房工还是不放心,叫小队长去拉灯,说拉煞灯还多大工夫,她又跑不了,抬起手推小队长。小队长不下来,被伙房工推烦了,胳膊一打弯又把伙房工盖住了,没好气地说,看见就看见,叫他们满街去吆喝就是,哎,单狗子跟和尚子他娘办好事唻!单狗子你这个死孩子,再不说人话我非撕烂你的嘴!伙房工伸手揪住了单狗子的腮帮子。

    看着小队长的壮身子,耿老三可怜起伙房工瘦小的身体来。耿老三,我知道他俩在做啥了!王坤子抬起头小声说。我也知道!耿老三不抬头继续瞪了眼吮吸里面。王坤子,伙房工叫小队长弄哭了,咋治?耿老三紧张地凑过来。真是唻,咋治,咱又不敢进去,进去小队长揍咱咋办?王坤子说话的口气里也透着发慌。两个人在黑暗中面面相对了片刻,忍不住又趴到窗前往里面看。

    他俩咋了,耿老三?王坤子疑惑地问。我也不知道,他俩咋一点也不动了,跟死了一样。耿老三疑惑地答。真是唻,跟死了一样,伙房工把小队长弄煞了,自家也死了,耿老三,咱叫人去吧?叫谁啊,井上值班的咱又不认得,歇班的煤黑子早睡得跟死狗一样了!耿老三正拿不定主意,王坤子小声惊呼道,快看啊,伙房工从小队长身上下来了!耿老三赶紧凑近窗玻璃往里看。

    伙房工从床上下来,笑看着仰躺在床上的小队长,系胸前的扣子。小队长说,再玩一霎,急着家去做啥去,和尚子他爹又不在家。俺不玩了,别叫和尚子到处找俺开了。小队长说,光想着家里的和尚,不管这里的和尚了。这里的和尚睡着了,用不着管了,恁兄弟俩做着伴好好睡觉吧。伙房工笑着系好胸前的最后一粒纽扣,转身往外走。耿老三和王坤子赶紧蹑手蹑脚地逃开了。

    回宿舍的路上,王坤子慨叹说,大人还是弄这个唻,怪不得两口子都在成堆睡觉。真是,怪不得两口子在成堆睡觉。耿老三紧跟在王坤子后面。王坤子一会在前面走,一会故意放慢步子落在耿老三的后头。两个人专捡看到的小队长和伙房工的稀奇的地方说,产生共鸣的时候,彼此的声调便高亢起来。耿老三走着说着,突然觉着下面被什么东西拽住走不动了,正琢磨原因,下面爆出王坤子哈哈的笑声。你也直绷着唻,打看见小队长和伙房工光着腚我就直绷,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消下去,不知咋弄的,以前从没这么厉害,就跟长了翅膀要飞一样!耿老三这才明白他那伙计叫王坤子抓住了,连忙用力掰王坤子的手。王坤子的手一被掰开,便笑着站起身,说耿老三,你的咋这么大,小队长的都跟不上你!耿老三说,别不要脸了,抓人家这个唻。王坤子理直气壮,说咋不要脸了,我又不是女的,女的抓男的才不要脸唻!那我抓抓你的?抓就抓!王坤子停下来,满不在乎地做出任耿老三随便抓的慷慨样。耿老三弯腰,摸索着抓住了王坤子下面,用力一揪。耿老三,还挺恣唻,你再揪揪!耿老三被王坤子心甘情愿的态度弄了个没趣,松开手站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耿老三安抚不下那种亢奋,一看见可心的女人,便管不住眼睛了,目光变成手,忙乱地给人家脱衣裳,脱成那晚伙房工裸露的样子,自己成了小队长,投入地做起小队长和伙房工那晚在床上做的事来。下面前所未有的机警,一有风吹草动就高支起帐篷,吓得耿老三赶紧把它拨弄到一边,使帐篷倒塌下去。一次,班友们把碗排在地上等着伙房工给他们分菜,紧挨着伙房工的耿老三望着她鼓溜溜的两腿间一出神,下面一个激灵仰起头来,正好叫端着勺子给他盛菜的伙房工看见了,伙房工愣了愣,抿嘴笑了,耿老三慌乱地并起双腿。以后见了伙房工,她总是瞥一眼耿老三的裤裆抿嘴笑一下。起先耿老三有点不自然,像做了啥不好的事叫人撞上一样,后来胆子就壮了,在心里对着伙房工抿着的嘴训斥说,笑啥,你和小队长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为避免下面伙计带来的尴尬,耿老三挖空心思想出个办法,偷偷用线把它绑在腿上。这个办法不大奏效,它并不因为被捆绑而安分下来,耿老三一在女人身上动心思它还是应风而动,捆绑的细线反而使它增长了冲破枷锁的斗志,一番挣扎,耿老三疼得躲到隐蔽出褪下裤子,上面早已被勒出几道血印,只好把捆绑的细线解除掉。下面那亢奋的伙计在井下给耿老三赢得一项荣誉,并为他挣了二十块钱,眼热得王坤子缠着他买猪蹄子啃。

    班上歇息时间,小队长转悠进来,寻摸个地方坐了,对班上的人挨个估量了一遍,目光停到宁春子那里。宁春子,今天咋看着你没大有精神头,是不是昨晚跟老婆忙活那事累着了?宁春子笑着说,别说,你还真蒙着了,可惜只蒙对了一半。一半,咋一半法?小队长疑惑地看着他。宁春子咧嘴笑笑,说昨晚真想快活快活唻,刚鼓捣出点眉目,那个熊老婆在底下瞎盘算,你猜盘算啥,人家盘算着我再当半年煤黑子就能攒多少钱了,可把我气坏了,老子在井下捏着命换几个臭钱,你不担心老子哪一霎运气不好把命交代了,办那事还数算着挣钱,我没好气地拔出我那伙计把她冷到了一边。班上人笑着支持宁春子,说就是,这些臭婆娘都犯这个臭毛病,认钱不认人,干脆捡个棒子瓤塞上叫她自家到一边快活去!笑过之后,有人说,宁春子,谁不知道你怕婆子,你拔出来人家不会给你扣上啊!宁春子说,她倒是想扣唻,我可不教她瞄准唻,折腾了一阵,她见我真生气了,也跟我使起性子来,说宁春子,你以为我稀罕你这几个臭钱啊,要是为了钱我早嫁俺胡同里那杀猪的了,嫁给你这个穷光蛋,连间囫囵屋都没有,咱这几间破屋一下雨就漏,过年要是再遇上连雨天,非坍窝了不可!宁春子咂咂嘴,说他被骂得心软了,反过来哄他老婆,可下面那伙计缩起来高低不舒身了。

    巷子里一阵沉寂。小队长站起身,煽动性地说,咋都不说话了,还能都成了宁春子那不争气的伙计,来,拉几个段子下面的伙计们闹腾起来!小队长转着圈踱步,一会看着这个,一会看着那个,绘声绘色地拉了他刚听来的一个段子。富人家有个二瓜儿子,说起话来没个倒正,家里出大钱好不容易给他娶上媳妇,要走丈人家了,一家人犯了愁,怕二瓜儿子在酒席上说些倒三不着两的话,丢人现眼。最后他媳妇说她想出个办法,让家里人放心,保证叫他们的二瓜儿子出不了丑。回到小两口的房间,媳妇找出根细绳,一头拴住二瓜那伙计,一头沿着裤腿顺下来,嘱咐二瓜,到她娘家喝酒的时候,她守在他的后边,她拽一下绳子,他就说“来啊,咱喝酒”,再拽一下绳子,他就说,“来啊,咱吃菜”,如此反复,别的啥话也别说。媳妇嘱咐好,又练习了几遍,觉得万无一失了,便和二瓜去走娘家。酒席安排停当,准备开始了,娘家的人有意考察新女婿,看着他等他说话。坐在后边的媳妇拽了下绳头,二瓜说,来啊,咱喝酒。娘家的人面面相觑,小声嘀咕,哎,都说人家桂芝子他女婿是个二瓜不会说话唻,这不会说啊。说不定是蒙上了,等他再说说看。娘家的人喝下酒,看着二瓜等他说话。媳妇又拉了一下绳头,二瓜说,来啊,咱吃菜。娘家的人一下子愣住了,纷纷说,哎哟,人家桂芝子他女婿这不挺会说啊,可别听外人瞎咬舌头了,人家一点也不二瓜!娘家人欢喜得了不得,不再小看二瓜,高兴得跟二瓜一起喝酒吃菜。一只小花狗跑到桌下啃扔下的骨头,啃着啃着把二瓜裤腿里顺出来的绳子咬住了,摇头晃脑地撕扯起来。二瓜觉出绳子一个劲地拽那伙计,便接连招呼起来,喝酒吃菜喝酒吃菜喝酒吃菜……娘家人一听,连忙摇头,说桂芝子她女婿还真是个二瓜唻!班上的人听得哈哈大笑,巷子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一阵欢笑吵闹之后,班长张勇子拍打着他的裤裆说,单狗子,不是,小队长,你不是要叫咱下面的伙计闹腾起来啊,咋听完了你的段子,我这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不想叫我小队长拉到,别改嘴改得成结巴了,闹腾不起来,是你那伙计傻,别伙计不行怨顶门棍不好!小队长双手拤腰,训斥张勇子。张勇子嬉皮笑脸地说,小队长,我咋不想叫你小队长了,寻思叫你小名更亲唻,怕你不高兴,连忙改嘴了,你要是愿意,往后我就叫你单狗子。小队长一甩胳膊,说去你娘的,别嬉皮笑脸无组织无纪律的,来井上当煤黑子也得守单位的规矩,该咋叫咋叫,别婆婆妈妈地拉近乎。张勇子,你不是嫌我讲的段子闹腾不起你那伙计来啊,有种的话,你也讲一个听听!张勇子也学着小队长的样子甩了下手,说讲就讲,正好听了一个在心里憋得慌唻,咱先说在前头小队长,我讲完了,叫大家评评,要是我讲得比你好,你得把你的小队长让给我?这小子就是相中了我这小队长了,可惜恁娘们没那个能耐啊,就是我让给你,人家大队长也不愿意啊,快讲吧,别啰嗦了!张勇子站起身拍打着腚上的煤屑讲起来。

    有这么老两口子,男的常瞄着儿媳妇看。老太婆看出事来了,对男的说,看你剜一眼剜一眼的没个够,不就是想跟咱儿媳妇办那事啊,只要你以后勤利利的给我干活,我有办法叫你得个够。男的脸一惊,继而现出笑来,涎着脸恳求老太婆,说要是叫他得了够,以后他保证勤利利的,叫他做啥他就做啥。老太婆出主意,叫他到集上买块肉,挂到墙上,去叫儿媳妇爬梯子够下来,儿媳妇爬梯子的时候,叫他先摸摸儿媳妇的脚,若是儿媳妇不生气,再抬手摸一把她的腿,若是还不生气,就摸一把她的腚腄子,摸儿媳妇腚腄子的时候,儿媳妇要是回脸冲他笑,事就成了,晚上保证给他留着门。男的按老太婆说的去集上买来块肉,爬梯子挂到墙上后,去叫儿媳妇,说孩子哎,去把墙上那块肉够下来,儿媳妇听了高高兴兴地来够,待她爬上梯子,男的赶忙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脚,见儿媳妇不生气,男的又抬手摸了一把她的腿,儿媳妇还是不生气,男的胆子就壮了,高抬起手抓了一把儿媳妇的腚腄子,爬到梯子上的儿媳妇一边伸手够挂着的肉,一边回头笑看了他一眼,男的高兴得不得了,挨到天黑,赶紧去了儿媳妇家。儿媳妇家真的没关门,男的心急火燎地闯进去,事真办成了。男的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问老太婆,老婆子,你说的这办法还真灵唻,你咋想出来的,老太婆笑着说,我年轻的时候,恁娘和恁爹就是用这办法弄得我!

    井洞里立刻被热烈的欢笑填满了。张勇子边笑边叫大家评论他和小队长谁讲得好。小队长说,张勇子,你别看着这回这些人笑得厉害,下头那伙计可闹腾不起来唻,公公想儿媳妇的好事,谁的伙计闹腾起来才是傻伙计!张勇子满脸的得意,说管那个做啥,讲得比你好听就行。

    叫恁这么一勾拉,我也想讲一个凑凑热闹!宁春子站起身走到中央。小队长一拨拉他,叫他靠边坐着讲,说刚才张勇子就不该到中间来站着讲,中间这个位置是我的,你们围着我才行,不能乱跑进来装大,举个例子吧,我就是下面那伙计,你们都是伙计周围的毛,你们得围着我,想把毛长在伙计头上咋行。一班人被逗得哄堂大笑。张勇子也被小队长赶到了一边。宁春子坐回原来的位置拉起来。从前,也有个二瓜儿子,娶媳妇好几年了还不生孩子。他娘急了,把儿媳妇叫到跟前问,孩子,恁咋弄的,成亲这么长时间了咋还没结个瓜果?儿媳妇理直气壮地说,娘,这事可不能怪我啊,问恁那能儿子去吧。他娘仔细盘问一会,知道问题出在儿子身上,便找到他舅。他舅听了,说这个好办,把二瓜外甥找来,说小啥子,晚上吃了饭都是做啥啊?二瓜外甥答,舅哎,吃了饭还做啥,回屋跟媳妇睡觉啊。他舅问二瓜外甥咋跟媳妇睡觉,二瓜外甥说闭上眼睡就是啊,不闭眼又睡不着。他舅问,小啥子,你就没跟恁媳妇赶小猪来?赶小猪,舅哎,咋跟媳妇赶小猪来?他舅说,你下面那伙计就是一头小猪,恁媳妇那地方有个栏,这样吧,晚上我在屋门那里教你,我说小猪进栏你就把你那伙计赶进恁媳妇那里头,我说小猪出栏你就把伙计从恁媳妇那里头往外牵牵。二瓜外甥接连点头。晚上,两口子进屋后,他舅守在门口,问,小啥子,准备好了没?舅哎,准备好了!他舅便喊,好,开始,小猪进栏!二瓜外甥便把伙计赶进媳妇的栏里。他舅说,小猪出栏,二瓜外甥就把伙计从媳妇的栏里牵牵。反反复复,二瓜外甥在里面吃惊地喊,舅哎不好了,小猪吐到栏里了!他舅在外面笑道,二瓜外甥哎,要是早吐到里头几回,孩子早生出来了!

    管伙食的孟随子讲了他村里的一个真事。男的叫大庆子。地里的棒子下来了,堆在场院里。大庆子嫌蚊子咬,不愿意到场院的窝棚里睡觉,叫他媳妇去。大庆子媳妇有个相好,知道她睡窝棚看场院,就去找她。那晚,大庆子做了个梦,跟他媳妇做那事,醒来睡不着了,兴冲冲地去找他媳妇。大庆子媳妇那相好的走后,大庆子钻进窝棚,悄不声地缠住他媳妇做那事。他媳妇梦里雾里地说,不是弄完了啊,咋又弄开了!弄完了,你跟谁弄唻?大庆子慌急地问。他媳妇睁开眼定定神,见是大庆子,不是相好的,赶忙改口说,刚才做梦唻,梦见跟你弄这个,不信你摸摸。大庆子伸手一摸,笑了,说,我也梦见跟你弄这个唻,不信你摸摸!后来大庆子媳妇偷偷跟那相好的说了,相好的憋不住,传了出来。

    王坤子在一片笑闹声中尖着嗓门喊,哎,我还有个真事唻,恁听不听?一个生瓜蛋子门还没入,有啥好听的。真是,一个生瓜蛋子,搂着雀雀睡觉去吧。王坤子的话虽然没有吸引住班友,但班友却把目光转向了他,笑闹声也弱了下来。王坤子说,小的时候,俺马蹄庄的何老头问过我一个话,那时我不相信,现在相信了,还真是唻!啥话啊,快说,一个熊生瓜蛋子还卖关子唻。

    王坤子在班友们的密切注视下,说何老头问他,见到挺俊巴的大闺女小媳妇,下面有没有动静。当时他不明白是啥意思,现在明白了,还真有动静唻!王坤子的话惹得班友们一阵暴笑,说这家伙还不老实唻,怪不得瘦儿巴几的,不知背地里咋胡作腾唻。小队长朝王坤子走过去,王坤子抬脸看着小队长,待走近了,小队长突然往下一伸手,抓住王坤子下面的伙计,笑着说,还见到俊巴的大闺女小媳妇唻,听个段子,这家伙就有动静了!王坤子吱呦一声,眼疾手快,把小队长下面的伙计也抓住了,惊呼道,你的动静更大!小队长从王坤子的手里挣脱出来,气急败坏地抓住王坤子给他脱裤子。小队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王坤子的裤子褪下来,直起腰,不知咋弄的,自家的裤子也滁溜下来了,他干脆将计就计,要全班人都把裤子褪下来,说谁的伙计没动静就是傻伙计。班友们为了证明自己的不是傻伙计,纷纷褪下裤子亮给别人看。

    耿老三是在小队长的催促下最后一个褪下裤子的。小队长一看就惊呆了,满脸羡慕地说,这家伙的这么大,叫那些骚娘们看见还不知多欢喜唻!班友们眼热地围着耿老三看。人群外面传来班长张勇子的叫喊,哎,恁看啊,恁看!班友们回过头,笑得前仰后合。张勇子前倾着下身,高昂的伙计上挂了一只装煤的筐,小心翼翼地向他们这边走。小队长笑着过去,摘下煤筐挂在自己的上面,从容地走了几步,说别逞能了,这么点小本事谁没有。突然,小队长转着脖子将一班人扫视一遍,提议说,咱干脆来个比赛算了,每人拿出两块钱,看谁担起的煤最多钱就归谁。每人两块钱,谁争第一就挣二十二块啊!班友面面相觑地犹豫起来。小队长不耐烦了,说看你们一个个小气的,不就是两块钱啊,我是小队长,我的话就是命令,干脆从工资里扣,同意的就比赛,不同意的白打上两块钱。一班人都熟悉小队长的脾气,没了退路。

    结果第一叫耿老三赢到了。本以为第一是小队长的。小队长一上来就来了个下马威,在筐里成了半筐煤,挂在上面,咬牙切齿地坚持了一小会,赶在滑脱前把煤筐接下来,叫孟随子往别人上面挂。小队长赤红着脸,胸有成竹地说这个第一是他的了。孟随子挨个挂着,煤筐挨个掉在地上。看来第一还真是咱小队长的唻!孟随子说着,最后来到耿老三面前,手一松,愣住了,见煤筐纹丝不动,说耿老三跟小队长平了。再给耿老三放上块煤,看着还挺稳当唻!对啊,还挺稳当唻,再给他放上一块!班友不同意。孟随子看小队长一眼,俯身捡一块煤丢进煤筐,煤筐晃了晃,还是稳住了。

    王坤子咋呼说,耿老三的第一,那二十二块钱是耿老三的了,耿老三,得买个猪蹄子啃啊!那里来的二十二块钱,凑份子的时候你见啥时候当官的拿钱来,得和恁凑合就不孬!小队长气急败坏地一脚把煤筐踢歪了,筐里的煤倒出了一大半。王坤子脸上的惊喜还是没有退去,说耿老三还真行唻,二十块也行啊,耿老三,说好了,发下钱来得买个猪蹄子啃!这就啃个雀雀,快干活吧!小队长灰溜溜地往外走,低语道,也就是昨晚干了点活路,要不,还能输给个生瓜蛋子!张勇子听见了,追问道,哎,小队长,昨晚你不是没回家啊,跟谁干的活路?小队长结巴了一下,虎起脸骂道,张勇子你个王八蛋就是你事多,快给我干活!

    领出工资,王坤子扯住耿老三的衣裳缠着他快去买猪蹄子吃。宁春子也来领工资,笑着催促道,快去买吧,买回来我也得啃几口。王坤子拉着耿老三嬉笑着跑开。到了熟肉店,王坤子抢先指着最大的一个猪蹄子招呼老板娘。老板娘笑着说,这个大猪蹄,不用就干粮,保证管你个肚儿圆。王坤子遗憾地说,可不是我自家吃唻,两个人的。老板娘便鼓动他们买两个,一人一个。行是行,钱不够可得你出啊王坤子?耿老三期待地看王坤子。王坤子犹豫了一下,说,那样就成咱俩买的了,干脆还是买一个吧。

    猪蹄子买出来,两个人怕回去叫别人抢了吃,寻摸到一条小胡同钻进去。忘记带刀子了。王坤子试着掰猪蹄子,猪蹄子在手里打了下滑,差点掉在地上。我的拿着来。耿老三从腰带上摘下王坤子给他的那把刀子,递给王坤子。两个人鼓捣了好一阵,把猪蹄子弄得脏兮兮的了,才弄成两截,一人举着一截大口啃起来。很快两个人的嘴巴便油光光的了。

    耿老三,这回换班咱还回不回家,我都不想回去了。王坤子蠕动着被抹划得油光光的腮帮说。我也寻思不回去唻,有个事我得家去看看。耿老三说着话,一小块猪蹄肉从嘴里掉出来,他赶紧拾起来填进嘴里。啥事?俺娘说待给老二找媳妇唻,我回去看看给他找开了没有。王坤子笑着咽下嘴里还没有被嚼细的猪蹄肉,哈了一声说,是给耿老二找媳妇啊,咱可得回去看看,看给耿老二找的媳妇是个啥样。还没找唻,俺娘光说待给老二请媒人。耿老三咽下嘴里的猪蹄肉,捏了指头从牙缝里揪出一小块肉丝,重又填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这次回家大大出乎耿老三的预料。娘的神色非常平静,平静得叫耿老三琢磨不出娘的心情究竟是喜是忧。他终于忍不住问,娘,给老二请媒人了没有?老二找上媳妇了。娘挥手赶走桌上的一只苍蝇,用力摁住抹布擦了几个来回。耿老三像没听见娘的话,察言观色地看着娘。这孩子,看啥,不认得娘了?娘离开桌子,将抹布浸入脸盆的水里轻轻揉洗着。娘,给老二请媒人没有?老二找上媳妇了。耿老三大瞪起眼睛,娘,别诓我了,你不说要给老二请媒人啊,咋能这么快就找上媳妇了?这孩子,娘诓你做啥,找上就是找上了。那,咋看着你不高兴啊,老大找上媳妇的时候,一看你的脸就看出来了,娘,老二找的谁?

    娘一说出耿老二找的媳妇的名字,耿老三就懂得娘脸上的平静了。耿老二媳妇叫小苦子。小时过年,小苦子弄出他哥哥藏着的雷管玩,不知咋弄响了,一只手炸去了三个手指头,一家人没过出好年,轮流跑医院,命算保住了,却吓成了半精神半糊涂,精神起来跟好人没啥两样,糊涂起来就换了一个人,尿尿拉屎都不知道。娘,咋给老二找她?是人家老二自家找的,他得愿意,咱啥办法啊。娘说准备请媒人的时候,耿老二去找了趟白二妮家,回来后哭丧着脸说,白二妮得不跟他找谁都一样,也不叫找媒人,自家去了小苦子家,小苦子他爹娘同意了,来问咱家,咱还能不同意?娘一说出耿老二找的媳妇的名字,耿老三就懂得娘脸上的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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