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哥哥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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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连根媳妇挖到的人参,还是以雀雀参的叫法在马蹄庄传开了。为了弄准那个萝卜模样的东西确实是人参,耿连根媳妇特意拿着它找年长的人辨认。哈,这么大个萝卜,不知咋长唻,都长串种了,猛一看还真认不出来。耿连根媳妇听了,心里就有点凉。她不甘心地拿着它去找别人辨认。接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是答非所想。其中一个还确信不疑地说这是一只野萝卜,推测是萝卜种弄到山坡上,长出的萝卜又结下种,不知繁衍了多少代,变换得都没了地里萝卜的成色了。耿连根媳妇怀了空欢喜一场的失落往家走,不太抱希望地盘算着明天回一趟娘家,叫在村里当医生的娘家哥哥看看。

    老地主潘方东在大柿子树下的荫凉里闭目养神。耿连根媳妇有意不打扰他,捏了脚不声不响地往前走,没走几步就被潘方东喊住了。连根子媳妇,从哪里弄了这么大个人参?爷爷哎,俺以为你睡着了,没敢跟你说话,爷爷哎,你咋知道这是个人参?耿连根媳妇停下脚,将手里的东西在潘方东面前晃了晃。潘方东说,连根子媳妇,你问得倒好,我咋知道这是人参唻,你说我没见过还是没吃过?潘方东家是村里有名的大地主,解放前马蹄庄的一多半地都是他家的,为这,潘方东没少挨过批斗,低头认罪认得腰都直立不起来了,走起道来,如果不是背起手,跟在地上爬一样。耿连根媳妇不放心地把萝卜模样的东西叫潘方东再仔细看看,说别认错了。潘方东瞥了一眼,说这个还有错,我见过和吃过的人参除了没有这个大,别的跟这个都一样。

    耿连根媳妇精神焕发,耳朵眼里都冒出喜色,她欢欢喜喜地辞了潘方东回家去,逢人便举起手里的东西叫人看。哎,我挖的还真是个大人参唻,水痘子他爷爷和蝼蛄子他爷爷还说是野萝卜唻,真是不识货。在耿连根媳妇的炫耀下,不少人知道她挖到人参了。哎,连根子媳妇挖到大人参了!真的啊,这个媳妇,肚子不做活,手倒挺上财,看她挖草药给耿连根挣多少钱了,这下更了不得了!人参,啥样子,光听说过咱还没见过唻,走,咱去看看!

    从耿连根家看过人参出来,几个人凑在一起悄声嘀咕。哎,耿连根媳妇挖的人参,我咋看着像男人身上的那伙计?可不,好几个地处都像,我看得都不好意思了。还好几个地处唻,囫囵囵的都像,连毛毛都有。真是唻,可不活生生的一个大雀雀!就是啊,还人参唻,我看是人身上的参,雀雀参!雀雀参!哈哈哈!耿连根媳妇挖到雀雀参的消息,更迅速地在马蹄庄的更大的范围内传播开来。

    有人从村东头专门赶来看雀雀参。进了家门,耿连根两口子正坐在窗下的供桌前嗑瓜子,地上撒了一地瓜子皮,桌上的瓜子堆漏出一个大豁子。耿连根媳妇问来人要做啥。来人说,听说你挖到了雀雀参,俺寻思看看唻,见识见识,等俺碰上了,也好当稀罕。耿连根媳妇一脸的茫然,说哪来的雀雀参啊,俺可没挖着过。来人愣住了,说,你不是耿连根媳妇啊,人家说得头头是道的,说你挖草药挖了好些年了,从老长沟岭上挖的那人参,老地主潘方东都没见过这么大个的。耿连根媳妇还是一脸的茫然,说她是耿连根媳妇不假,草药也挖了好些年。可就是没挖着过啥雀雀参,别听外面的人胡诌八道,人家蒙着你玩哪。

    来人郁郁地往外走,说看来传的话说得咋真也不能听,得亲眼看见才能信唻。耿老虎他娘在大门前扫地,见从耿连根媳妇家出来的人有点面熟,主动搭话,听说耿连根家不承认挖到雀雀参,对来人笑了,说耿连根媳妇才是蒙你哪,她咋没挖到雀雀参,我都看了好几回了,走,我领你去看,看看又飞不了,这么小气唻。来人半信半疑地跟耿老虎他娘进了耿连根家。一进门,耿老虎他娘就咋呼,连根子媳妇,你挖的雀雀参快拿出来叫人家看看,人家大老远的来了,看看又不要你的。耿连根媳妇迎过来,还是一脸的茫然,说嫂子别瞎说八道了,俺哪里挖着雀雀参唻,真有的话,看就是,俺藏这个做啥。耿老虎他娘皱起眉,说这就怪了,俺都来看过好几回了,一根胡同里住着,俺还能走错门?耿连根笑着走过来,说嫂子,你准是走错门了,领着人家到别的家里看看。是啊,嫂子,准是你脑筋哪里出了差错,领着人家到别处看看。耿连根也说。耿老虎他娘呸了一声,说恁两口子别联合起来捉弄人了,俺好好的,脑筋咋就出差错了,快拿出来叫人家看看。耿连根媳妇被骂笑了,说真的没有,嫂子,俺不跟你闹了,俺还得上坡唻。说着,甩下耿老虎他娘和来人,从墙根拿起筐和䦆,嘱咐耿连根,连根子,你再出去打扑克,可别忘了锁门,好几回了,敞着个大门,幸亏咱家没啥值钱的东西,有也叫人偷没了。

    人们估摸耿连根家突然不叫人看雀雀参,可能是嫌这叫法不大好听。两口子一直作腾不出孩子。耿连根媳妇大腚大奶,身强力壮,不像生不出孩子的样。倒是耿连根皱巴巴的,带着不顶事的晦气相。不管耿连根咋嘴硬,村里人还是悄悄把问题撂到了耿连根身上。家里突然弄到这么一个雀雀样的东西,不忌讳才怪,一开始家里肯定是被猛不丁弄到这么大个贵重东西喜昏了头,待人家都雀雀参雀雀参的叫起来,两口子咂摸出了不对劲,所以不叫人看了。

    雀雀参的事刚被人淡忘,村里的医生突然神秘兮兮地透露出一个信息:耿连根媳妇怀上了。啥,耿连根媳妇怀上了,我才不信唻,除非是你给他种上的。医生说,我倒不怜惜那点种子,想给她种,可惜恁嫂子和耿连根不愿意啊。他俩不愿意算啥,抽看病的机会,给她打上一迷魂针,不就由着你来了。医生敛起笑,说那还了得,那样的话,我在马蹄庄还当不当医生了,甭说别人,就是你也不敢叫我进你家的门了。对话的人觉得医生占了他的便宜,伸手动脚的要教训医生一下。医生严肃起面孔,转了话题,说可能是雀雀参管用了。雀雀参,你是说耿连根媳妇挖到的雀雀参治好了耿连根那伙计?可能是,除了这个想不出别的因由。于是刚被人淡忘的雀雀参又被重新引进话题。怪不得他家不叫人看雀雀参了,原来是叫耿连根吃了,该着人家成不了绝户,哈,雀雀参把耿连根造不出孩子的伙计看好了。

    耿连根媳妇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耿连根的气色也一天比一天的好。有人跟他开玩笑,连根子,行了?啥行了?能叫恁媳妇生孩子了。耿连根不以为然,说我寻思你说啥唻,是这个啊,我不早就能叫媳妇生孩子?能生咋不叫恁媳妇生,结婚这么多年了。那是我不想叫她生唻,年轻轻的,图个清闲自在,生个孩子,哭哭啼啼的,怪烦人的。开玩笑的人一撇嘴,说连根子,别嘴硬了,要是恁媳妇挖不到雀雀参,你们的孩子也生不出来。耿连根脸上笼起疑惑的神色,说俺媳妇挖到挖不到雀雀参跟我们生不生孩子有啥关系?这个还不清楚,恁媳妇要是挖不到雀雀参,你那伙计也治不好,也不能叫恁媳妇的肚子大起来,你还神气啥?耿连根急了,别胡说八道了,也就是你,要是别人,我真不愿意他。问的人打赌说,耿连根,你敢说你那伙计不是吃雀雀参治好的?咋不敢说,就是不是吃雀雀参治好的,本来好好的啊。那恁为啥不叫看雀雀参了?卖了,咋叫恁看?别蒙人,卖到哪里了,卖到肚子里了吧,哈,卖给你那伙计了吧。卖到北京了,卖到上海了,不信你到北京上海问问去。耿连根,你说卖了多少钱?卖了多少钱还跟你说啊,别叫你眼热得睡不着觉了,哈。开玩笑的人气得咽口唾沫,说别云遮雾罩的了,要是拿不出那雀雀参来叫我看看,就是吃它治你那伙计了。耿连根现出一副懒得争论的样子,说你爱咋说咋说,你的嘴我管不着,要是我的嘴这样瞎咧咧,我早叫俺媳妇使针线缝起来了!

    耿连根媳妇的肚子出奇地大,大得使她的身子膨胀成了球形,走起道来像在路上滚动。耿连根媳妇腆着大肚子在小卖部门前与村里的另一个孕妇说话,两个大肚子很快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看啊,两个大肚子,一大一小,大的能把小的装进去。哈,可真是,装进去也宽快快的。耿连根媳妇的大肚子又使人想起了她挖的雀雀参。有人想看看耿连根吃过雀雀参后的伙计是啥样子,有意约耿连根打扑克。赢方扣底牌的间隙,耿连根起来尿尿,那人赶紧跟过去,探头一看,失望地摇头,说以为多神气唻,这不还是蔫儿巴几的那熊样子。耿连根不甘示弱,说闲着没事神气啥,高兴起来才神气唻,保证壮得叫你抗不动,压死你!那你高兴起来咱看看?守着你一个大男人咋能高兴起来,叫你媳妇来还差不多。那人生气了,说耿连根你扎煞啥,不就是吃了恁媳妇挖的雀雀参才给她弄起个大肚子,说起来恁媳妇那大肚子是人家雀雀参弄的,不是你弄的,别高兴得太早,小心生出个大雀雀参唻!耿连根急了,说恁媳妇才生出个大雀雀参唻。两个人话赶话,就要动起手来了,旁边的人赶忙过来劝架,一边埋怨那人开玩笑开得过了火,一边说耿连根你急啥,兄弟们知己才闹着玩唻,他说恁媳妇生雀雀参就生雀雀参了,真要那样还好唻,一年一棵雀雀参,恣煞你!

    终于,耿连根媳妇滚不动了。一男一女,儿女双全。咱还笑话人家绝户唻,这回好,一枪打俩,闺女儿都不稀罕了!村里人羡慕地议论。

    六日喜庆那天,亲戚们在耿连根的热情相邀下,差不多都来了。除去耿连根媳妇的产房,家里其他房舍都拾掇出来摆了酒席,共五桌。一家子和平日处得好的近邻过来帮忙,胡同里的人更是勤快。男的做技术活、力气活,女的择菜、打杂,院子里喜气洋洋。看着耿连根乐得合不拢嘴得意模样,免不了有人拿雀雀参跟他开玩笑。一个同辈的兄弟媳妇说,连根哥,嫂子给你挖的雀雀参藏哪里了,拿出来叫咱看看。耿连根说行啊,真想看还是说着玩?当然是真想看了。走,我领你去看,别看进眼里扒不出来就行。耿连根放下手里的活路往一边走。开玩笑的兄弟媳妇僵住了。旁边的人撺掇说,小河子媳妇快去啊,咋呆住了,人家领你看咋又不看了。小河子媳妇便怀疑地跟到耿连根腚后,说看就看,你拿不出来我才跟你算账唻。耿连根径直走到一个墙角,待小河子媳妇跟过来,掀起褂子,一手摸索着皮腰带说,小河子媳妇,我可真叫你看了,谁不敢看谁是小狗。小河子媳妇琢磨出了耿连根的意图,掉头就走,笑着骂,连根子这死孩子,这么不要脸唻。院子里的人咧嘴大笑。有人打诨,小河子媳妇,咋回来了,看就是,他得敢解裤腰带你就敢看。小河子媳妇腼腆起来,说俺家里又不是没有,看他那破玩意做啥。有人开导她,说小河子媳妇你这就不懂了,多看一个多长点见识,送上门的好事咋不要了。东海子,叫恁媳妇来长长见识吧,这个见识俺不长!小河子媳妇腼腆着躲到耿老三他娘身后。院子里的人又笑。

    小河子媳妇回家喂鸡回来,叫住提着脏水桶要去倒脏水的白小妮他娘说,嫂子,白小妮在恁家大门上哭唻,叫她来她也不来,你快去看看吧。白小妮她娘提了脏水桶继续往外走,说这个闺女,说好了,玩腻了叫她来这里的,咋又跑家去了,就跟那个家有多好一样,真是狗不嫌家贫,行啊,我倒了脏水顺便过去看看。有人送来一只大红灯笼,帮忙的人不知咋处理,找来耿连根。耿连根说,挂到院墙根的大核桃树上,今晚亮堂一宿。耿老虎他娘说,连根子,人家娶媳妇才挂灯笼唻,生个孩子挂的啥灯笼啊。耿连根不以为然,说管它娶媳妇不娶媳妇,只要显得喜庆就行。几个娘们唧唧喳喳地跟耿连根闹腾,说连根子真是乐昏头了,咱忘了把孩子攒起来一堆生了,那样稀稀拉拉的反倒冷清。耿连根挠着头皮说,恁这是夸我还是埋汰我?娘们说连根子,当然是夸你了,俺攒起来才倒腾个俩仨的,恁好,不用攒,一石二鸟,一回就撵上俺了!耿连根接不上话,说我不跟恁打嘴官司了,一会客人走了,我跟恁喝几杯,到时别耍赖就行。娘们说喝就喝,谁耍赖,不过你得留着心,别醉儿咕咚的叫俺把你的雀雀参偷走了。耿连根说雀雀参倒不怕偷,就是怕恁偷了我下面那伙计。村南的公路上传来喂吆喂吆的警笛声,耿连根顺势说,听见没,谁要敢偷我伙计公安就来抓谁!

    宴席开始了,耿老虎他娘端着传盘送菜的路上被急匆匆赶来的耿老三、耿老二喊住了。传盘里摆着几样菜,葱花炒焦了,黑糊糊地散布在几样发着油光的鲜艳的炒菜里。耿老二说,大娘哎,不好了,耿老虎叫派出所里戴大盖帽的公安抓走了。叫公安抓走了,耿老虎惹啥祸了?耿老三说不知道,不知耿老虎咋惹得白小妮,白小妮他娘打了耿老虎两巴掌,还骂耿老虎不要脸唻。耿老虎他娘慌了神,把托着的传盘递给耿老三他娘,抖颤着身子往家跑。大门口的脏水桶被耿老虎他娘踢一下,摇晃着倒在地上。跟着跑出来的耿老三和耿老二左躲右闪,结果其中的一个还是被绊倒了。被绊倒的耿老三趴在脏水桶上埋怨耿老二,说要不是耿老二碍事他也绊不倒。耿老二反驳说,别瞎赖人了,自家笨就怨自家笨吧!

    耿老虎家的大门敞开着,耿老虎他娘进去不长时间就踅出来,迎着赶过来的耿老二问耿老虎现在在哪里。耿老二说耿老虎叫公安抓走了,来了俩公安唻。又说,大娘哎,那俩公安可厉害了,一个还拧住耿老虎的胳膊唻。吱呀一声门响,白小妮他娘从家里走出来。耿老虎他娘赶紧跟她搭话,小妮她娘,俺耿老虎咋惹着恁家白小妮了?白小妮她娘像被火烧着一样转身回家,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耿老三、耿老二跟着耿老虎他娘往村外走,路上有人问耿老虎他娘耿老虎咋了。耿老虎他娘说不知道,人家连根子家生了双胞胎做六日喜庆,她去帮忙,叫耿老虎在家看家唻,不知咋弄的。到了村头,一辆蓝白小面包车在公路上跑远了,有人指着说,耿永发媳妇,恁家耿老虎就是被推到那辆车上逮走的。

    倒完脏水,把脏水桶放到耿连根家的大门口,白小妮她娘往家走,自言自语道,这个皮妮子,说好玩腻了来恁连根叔家找我,回家做啥,家里又没人,可烦煞人了。老远听见白小妮的哭声,白小妮她娘咋呼说,小妮别哭了,娘来了,你哭个啥,恁连根叔家那么忙,还得伺候你,快别哭了,再哭看我不打你的腚腄!白小妮坐在门前的青石台子上,仰脸闭目,满面泪流,大张的嘴巴使脖子以上的部分像只漏斗。一只小虫飞到嘴边,被里面闷热的气息一喷,掉转方向逃走了。小妮,你哭啥?听见娘的声音,白小妮哭得更厉害了。别哭了,好孩子,再哭娘就打了。白小妮艰难地翕动着嘴唇说,娘,疼!小妮,哪里疼,跟娘说。白小妮拿手朝两腿间指了指,接着分开两腿叫她娘看。白小妮她娘伏下身子细看,白小妮的两腿间一片红肿,被一些鼻涕样的东西弄得一塌糊涂,隐约透着淡淡的血红。小妮,咋弄的?白小妮她娘急切地问。白小妮高举起小手,朝耿老虎家那边摆了摆,说,耿老虎,娘,疼!白小妮她娘甩下白小妮气呼呼地去耿老虎家。

    白小妮他娘穿过门洞走进天井,看见耿老虎家东边旁屋的门当啷一声关上了,门上的铁环悠来荡去。跨进正屋,正屋的床上凌乱不堪,床沿下一团被踩过的纸,扁扁地躺在地上。白小妮她娘伸手去捡地上的纸团,一捏住扁扁的纸团立刻松手了。纸团湿漉漉的,白小妮他娘张开手看了看上面黏连的湿物,又把地上的纸团捡起来,展开,举到鼻孔闻了闻,扔掉纸团,出门奔向东边的旁屋。

    旁屋的门推不开。耿老虎快开门,我看见你进去了!里面没有反应。白小妮她娘抬脚对着门板哐哐踹了两脚,门上一张里面刷了绿油漆的玻璃咣啷掉下来,溅了一地的玻璃碎片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白小妮她娘将头探进失去玻璃遮挡的门洞,转动几下,拧着脖子不动了。里面墙角处耿老虎的小半个身子怎么活动也缩不出白小妮她娘的视线了。耿老虎我看见你了,你钻进老鼠窟窿里也跑不了,你咋惹得俺白小妮?一个底气不足的声音含含混混地从里面传出来,我没,我没惹她。没惹她你关门做啥,快把门开开!里面没有回话。快开门,耿老虎,你开不开门?里面还是没有回音。白小妮她娘倒退一步,对着门板接连踹了三脚,门咣啷被踹开了。缩在墙角的耿老虎胆怯地看着白小妮她娘。

    门外围了不少人,除去一个老太太,其余都是小孩。耿老三对挤到跟前的耿老二说,老二,你放学了?不放学我来家做啥,我非跟咱娘说不可,敞着大门就往外跑,叫人偷了东西咋治?耿老二回答得没好气。白二妮领着白小妮往里挤。闪开,叫人家白二妮和白小妮进去!耿老二给姐妹俩叫开一条道。里面白小妮她娘还在盘问耿老虎。耿老虎,老实说,你对白小妮咋了?没,婶子,我没咋。耿老虎脸上的胆怯依然浓重。没咋,我问你,耿老虎,那屋里床下的纸上是些啥?耿老虎翕动了一下嘴唇,低下了头。耿老虎,我再问你,俺家白大妮咋死的?耿老虎抬头眨眨眼,接着又低下了。白小妮她娘发疯一样猛地蹿过去,抡起胳膊,给了耿老虎两巴掌。耿老虎慌乱地捂了左脸又捂右脸,腿一软蜷缩在墙角。

    白二妮站在门口看了一会,破口大骂起来。操恁娘耿老虎,这么不要脸唻,娘,大妮就是他惹煞的,娘,你和俺爹不在家的时候耿老虎常上咱家去,我还碰上好几回唻,操恁娘耿老虎!白二妮骂着骂着,咧嘴哭了。操恁娘耿老虎,我非得给大妮和小妮报仇不可!

    白二妮哭骂着转身跑出耿老虎家,到村委给耿老虎告状。村委的人嘀咕了几句,说这样的事,干脆叫镇派出所处理吧,咱不好掺和。

    一看见戴大盖帽的两个公安,耿老虎哇地哭了。公安问了白小妮她娘一些话,叫她领白小妮跟着去镇派出所一趟,白小妮她娘高低不去,公安只好带走耿老虎和那团被踩得扁平的纸。

    后来听村干部说,两个公安带走耿老虎前,在村委办公室里审讯了他。一个公安说,耿老虎,说说你咋弄的白小妮吧,老实点,要是说实话,说不定我会放了你,要是不说实话,就带你去派出所。另一个也说,对,不说实话,带他去派出所。耿老虎脑袋跟鸡啄米似的,我说我说,谁不说实话操他娘的!一个公安一拍桌子,说耿老虎,文明点,不能说脏话!耿老虎吓得一哆嗦,压低声音,抹着眼泪说他和白小妮的事。

    耿老虎说,清早俺娘给我煮了仨鸡蛋,我吃了俩,剩下一个,我拿鸡蛋皮放在俺家那盆菊花里,俺爹说唻,鸡蛋皮里有养花的好东西,拿鸡蛋皮养花,花棵子长的壮实,开的花又大又好看。一个公安制止他,耿老虎,别瞎扯络,光说说你咋弄的白小妮。耿老虎眨巴着眼想了想,说,刮了一阵风,他家的大门刮开了,他去关大门,白小妮在胡同里尿尿,他看着白小妮尿完尿,叫白小妮到他家来玩,白小妮不来,他想起剩下的那个煮鸡蛋,拿了来,白小妮就上他家玩了。

    一个公安点上一颗烟。耿老虎说,我扒了鸡蛋叫白小妮吃,白小妮在地上蹲着,我想起了白小妮她姐姐,不,我没有想白小妮她姐姐。抽烟的公安吐出一口烟,说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别一霎是一霎不是的。耿老虎说不知咋弄的,他把白小妮抱起来,说白小妮咱过家家唻,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就把她抱到屋里的床上了。

    没抽烟的公安问耿老虎多大了。耿老虎说了岁数。两个公安面对面嘀咕了一阵,说操,这事还挺麻烦唻。公安叫进村干部说了几句话,带上耿老虎就走。耿老虎咧开嘴哇地又哭,公安一瞪眼,说哭啥,再哭给你带上手铐子,走!

    第二天,两个公安中那个抽烟的来了。村主任热情相迎,问是不是还是耿老虎的事。公安说是啊,不是耿老虎的事就得你的事唻。村主任哈哈一笑,说要是他的事就好了,不操心,不下力,到时就有人给窝头吃。公安也笑,说别嘴不和心同了,要是真轮到你吃窝头,早吓得尿到裤子里了。

    村主任叫人给公安沏上茶水。公安说,哎,恁这里有没有烟啊,准备好了的,走得匆忙忘下拿了。村主任赶忙抽开抽屉拿出一盒没开启的烟,说看来他也得学着抽烟,自家不抽烟,连人家也忘了。

    公安叫村主任给他弄间屋子,他要找几个人了解一下情况。村主任说,了解啥情况,问我不行?公安呲地擦燃火柴,点着烟,吸了一口,说,耿老虎又没鼓捣你,问你能问出个㞗来啊。村主任听出来一点眉目,说哦,是这个啊,谁,我打发人给你去叫?公安翘起指头敲下烟卷上的烟灰,咧嘴笑了,说,这小家伙还挺能鼓捣,连老加少五六个唻,不知是关他黑屋子吓得说胡话,还是真有这事,不过说的倒是枝枝叶叶的,像是真事,了解了解情况再说吧。村主任打发人去给公安腾屋子。公安哧啦拉开随手带来的包,从里面揪出一个塑料皮本子,说按耿老虎鼓捣的顺序来吧,一个一个的,去叫的时候隐秘着点,别咋咋呼呼,干脆就编瞎话说村里有啥事,别说派出所的人来,咱别叫她们有个准备长了心眼,问不出实话唻。村主任连声称是。

    公安在村主任给他腾出的小屋里进出了大半上午,烟吧扔了一地,水喝下一暖瓶,又将喝下的水陆续浇进西南角上的土坯茅房里了。因为耿老虎交代的不明确,每叫一个人前,公安都把村主任叫过去,叫村主任帮他具体确定耿老虎具体公安叫村主任给他弄间屋,他要找几个人了解一下情况。说的是谁。比如第一个人是香桂嫂子,村主任就得先列出村里叫香桂的女人,再按照耿老虎的辈分看她们中耿老虎应该叫谁嫂子,结果耿老虎叫嫂子的就香桂一人,村主任一点头,就是她,保证错不了!再比如第二个是王猴子他奶奶,村主任便搜肠刮肚,把村里叫王猴子的列出来,再依次推想他们的奶奶,结果三个王猴子里,就一个王猴子的奶奶活着,还住在离耿老虎家不算远的一个破菜园子里,村主任又点头,肯定是她!又比如第三个是哑巴石榴,村主任一眯眼就点了头,我知道谁了,村里叫石榴的倒不少,可哑巴就她一个,不是她还是谁?

    起初,村主任帮公安确定好目标后,笑嘻嘻地留在小屋里和公安一起等。公安沉不住气了,提醒他,说所里有规定。啥规定?公安说传讯人的时候不能叫外人在场。村主任一拍大腿,说嗨,咋不早说,倒好像我有意赖在这里听那些下三烂。公安说,你一个村主任,这么起码的一点常识都不懂。村主任便尴尬了脸往外走,说操,这样的穷地方还捞着骑马,顶多骑骑驴。以后,村主任完成任务后,便主动从小屋里退出来。

    负责到村里叫人的是走起道来好双手插进裤兜里的那村干部。村干部叫来人,免不了逗留在窗下偷听一会,村主任看见了,摆摆手把他招呼过去,训斥道,公安传讯人咋能躲在窗下偷听,连这个都不懂还当村干部唻。村干部被训了一通,狼狈地退下时,村主任突然软了口气,说,哎,二奎子,你听见里面说啥唻?叫二奎子的村干部摇摇头,说里面高一声低一气的,一句囫囵话都听不清楚。村主任笑话他,说操,二奎子弄的这一套,白赚了个贼名,啥也没偷着。

    大半个上午其实也就找来了那三个人,功夫都耽误在等上了。香桂嫂子来得快,去的也快。好不容易等来王猴子他奶奶,一看见公安就害怕,好说歹说高低不进那小屋,好不容易哄进小屋了,又不叫关门。公安只好安排村主任叫院子里的人都离小屋远些,敞着屋门跟王猴子他奶奶谈。刚谈没几句,小屋的门被后窗子进来的风刮上了,王猴子他奶奶像被蝎子蜇了一样没命的咋呼,公安忙得又关窗子又开门。

    二奎子想过来帮忙,叫村主任拉住了,说操他娘,叫那混蛋忙活去吧,看他狗狗屎屎的那熊样。哑巴石榴上坡打猪草去了,二奎子指使她娘去找,她娘非问找哑巴石榴做啥,二奎子不敢说公安找,只好编瞎话,说想给她家哑巴石榴说个主,人家现在在村委里,想看看她。哑巴石榴她娘出去的麻利,回来的拖拉,一个劲地向二奎子赔不是,说哑巴石榴出去的远,跑了老远才找到她。白小妮她娘不来,托村干部二奎子捎话,不能饶了耿老虎。耿连根媳妇在家坐月子。公安犹豫了一会,说算了,来不了就来不了吧,反正事就是那么回事了。

    公安双手拤腰,后仰着上身,两腿叉在小屋门前,挂在手腕上的棕色皮包紧贴着腚瓣。见村主任走过来,他变换了一个姿势,迎着村主任说,主任,今上午咋没听见动静。啥动静,你是说没听见鸡鹅叫和刀剁板子响吧,咱不麻烦那些麻烦了,村里刚开了个小饭店,咱上那里图个清闲。公安抓住棕色皮包的带子将皮包往高里一甩,哈了一声,说是这样啊,我以为主任不稀罕我了哪。抬头看了看天,说村里要是没啥急事,咱过去早点下手,今清早只吃了碗面条,家里没鸡蛋了,没鸡蛋不撑时候,哎,主任,这村里卖鸡蛋的多不多,我给你留下几个钱,帮我买一点。村主任连忙制止他,说操,留啥钱啊,我给你敛和一点,镇上开会时给你送去就是。公安不客气地停止拉皮包掏钱的动作,说真不好意思,主任,净麻烦你,我也不说谢了,谁叫咱交情好唻,以后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说,能办的我一定给你办好。

    小饭店粉刷过的墙壁还没有干好,干了的洁白耀眼,没干的灰暗阴沉。公安坐上首,村主任坐下首,村干部们按照职位高低依次坐了。有人忍不住问公安耿老虎到底咋回事,还牵连了那么多人。公安脸一灰,说这个可不能随便说,这是机密,办案有办案的规矩,机密不可泄露。村主任也学了公安的样子灰起脸,训斥问话的村干部,叫他不要问这问那的,别像咱村里的一些娘们,打破砂锅问到底,一点事打听不到心里晚上就睡不着觉,来,吃菜,喝酒!结果,几杯酒下肚,面红耳赤的公安就把他的机密一点点的往外泄露。

    公安说,耿老虎待坏事唻,别的不要紧,三德范打的那猪草,你知道我知道,都愿意,坏就坏在老太太和白小妮身上。三德范打猪草是镇上挺流行的一个歇后语。三德范是一个村的名字。村里一对男女心有灵犀后,在村里寻不到合适的地方,便商量好去坡里打猪草。来到坡里,两个人瞅准四下无人,相继进了同一块庄稼地。完事后,女的嘱咐男的,说这事你知道我知道,跟谁也不能说,出了地要是碰上人,就说进来打猪草唻。没想到那块庄稼地里早就钻进一个解手的,对两个人的事看了个囫囵,传出去,便有了这歇后语:三德范打猪草——你知道我知道。村干部们怕公安转了话题,也怕一插嘴提醒了公安,保守起机密来,都全神贯注,一声不吭地听公安往下说。

    公安说,耿老虎这小家伙真是个愣头青,一个老太婆鼓捣个啥劲,这才是就着盐粒喝酒唻,也不怕腌了舌头。公安说耿老虎在派出所里交代的时候,他和记录员都以为是他脑袋瓜子吓出毛病了,顺嘴胡诌了图个坦白从宽,可今日一调查,还真有那么回事唻,这家伙可弄好了。耿老虎交代说,那天他去找香桂嫂子,钻进香桂嫂子怀里咂了会奶子,想做那事,香桂嫂不让,他问为啥,香桂嫂子解开裤腰带,叫耿老虎伸进手去摸摸看。耿老虎伸进手去,里面堵了一团东西,他好奇地抓住那团东西掏出来,是一团破棉絮,差不多被血淹透了。香桂嫂子说她来好事了,女人一来好事,那活路就不能做了,做的话弄不好会出人命,跟耿老虎要过那团带血的棉絮又塞了进去。耿老虎在香桂嫂子身上磨蹭了一阵,香桂嫂子不心软。耿老虎没了耐性,临走扔下一句:还说这个是好事,好个㞗啊!从香桂嫂子家出来,耿老虎经过王猴子他奶奶住的菜园子时,看见王猴子他奶奶摸索着裤腰从栏门口往屋里走,心里一迷瞪,反正都是女的,还不一样啊,她那么老了,打也打不过我,便着了魔似的蹑手蹑脚走过去。耿老虎脱下褂子,一下子蒙到王猴子他奶奶的头上,抱起她就进了屋。耿老虎说王猴子他奶奶挺轻快,抱起来,她像睡着了一样一声不响,等放到床上她才动弹起来,动弹起来她的劲也小,根本不是耿老虎的对手。耿老虎的交代跟王猴子他奶奶说的话基本吻合。王猴子奶奶说,她从栏里出来,扎着腰往屋里走,猛不丁脸被捂上了,孙子王猴子也开玩笑抱过她,她以为是王猴子,便软了身子不作声,待蒙她的人给她褪裤子她才觉到了不对劲,蒙他的那王八蛋比她力气大,她咋使劲也推不开。公安问王猴子他奶奶估摸着糟蹋她的人是谁。王猴子他奶奶说肯定是耿永发家耿老虎那个小杂种。你咋知道?我早就觉出蒙我的不像个大人,是个小孩,身体挺壮实,挺有劲,耿老虎那个小杂种就那样,那么大了也不下地干活,满庄里逛悠着玩,啥事干不出来,再说那事以后,耿老虎看见她就躲,不是他是谁。公安把耿老虎的交代简要跟王猴子他奶奶说了说,问她有啥想法。王猴子他奶奶哆嗦着嘴唇说,我说是吧,估摸着就是这个小杂种,要是多少有点把柄我早找到他家去了,看看他家养的是啥孩子,恁可不能饶了他,我那老头子死了快二十年了,说句不好听的,火烧火燎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为的就是见了老头子不叫他弹嫌,你看这个小王八羔子弄的,叫我咋去见我那老头子,恁千万不能饶了他啊!村干部们听了,一个劲地咂嘴,骂耿老虎这个混帐东西,没好没歹人干狗不干的。

    村主任端起杯子在公安的杯子上碰了碰,率先仰脸把杯里的酒倒进嘴里一饮而尽,等公安也喝下杯里的酒,又夹一块辣子鸡填进嘴里嚼得差不多后,问哑巴石榴是咋回事。公安咽下嚼烂了的辣子鸡,说那事有点不照头,按说那事对耿老虎不利,可一个哑巴说不出道不出的,谁知道人家心里咋想的,咱又不能替她说,倒是给她说清利害了,我说哑巴石榴你听好了,要是耿老虎真的欺负了你,你点点头,在我这纸上摁个手印,我就把他逮起来关进监狱里,叫他吃窝头去,人家哑巴石榴无动于衷,像没听见我的话,问来问去,老是那个样子,我烦了,就叫她回去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耽误那么多工夫找她唻。二奎子殷勤地把一碟猪肝片替换到公安面前,陪了小心随口问,哎,郑公安,不知耿老虎咋说唻?公安大张着嘴,从牙缝里抠出一块肉丝,两个手指捏着捻了捻,丢到桌下,又噗地吐了口吐沫,拿脚在地上搓了搓,说耿老虎说的好,跟哑巴石榴两回唻,可人家哑巴石榴一点反应也没有,说有这回事吧,石头丢进深井里,连个回声都没有,你咋知道有水没有水,说是没这回事吧,耿老虎说的枝枝叶叶的,不像是说瞎话。

    耿老虎说那回他跟爹娘走亲戚,回来的晚了,正好村里演电影,他去找耿老三,耿老三家早关门了,爹娘都嫌累得慌,不去看,他只好自家去。到了演电影的场子,电影已经演开了。电影场子黑咕隆咚的,好地方早叫人占满了,他找一个能看见影幕的地方接就着看。看了一会,他觉出他的左腿和一条腿紧挨着,就有意将腿往外靠,好叫自家坐的地方宽快些。他的腿往外一靠,紧挨着的那条腿也往他这边靠,他生气了,伸手去抓那条腿,那条腿又粗又胖乎,手一摸到,他的气就没了,他觉出那是一条女人的腿,吓得赶紧缩回手。换电影片子的间隙,他偷偷看清了旁边坐的是哑巴石榴。场子里暗下来,耿老虎试探着把手搭在哑巴石榴的腿上,哑巴石榴没反应,耿老虎的胆子就壮了,干脆活动着手指在哑巴石榴的腿上摸索起来。耿老虎摸索着,手突然被哑巴石榴的手攥住了,吓得他绷紧双腿正要逃跑,谁知哑巴石榴松开手,也学着耿老虎在他的腿上摸索起来。耿老虎放松了戒备,大胆地抓起哑巴石榴的手拉了拉,哑巴石榴真的站起身跟他往外走。

    耿老虎说,他和哑巴石榴是在东河湾的卵石滩上做那事的。哑巴石榴嫌卵石硌得慌,叫耿老虎脱下褂子垫在她身子底下。他俩做那事的时候,哑巴石榴解开辫子,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嘴里咿咿呀说个不停。第二天,耿老虎特意到东河湾的卵石滩上去,找到了他和哑巴石榴弄活动了的那堆卵石,还在那里捡到一个黑卡子,他断定黑卡子是哑巴石榴的,悄悄装进兜里,准备见到哑巴石榴时还给她。可在村里一座石磨边碰上哑巴石榴时,哑巴石榴像没看见他一样,对耿老虎理也没理,气得耿老虎把黑卡子扔到他家的茅坑里了。村里再一回演电影,耿老虎和耿老大耿老三老早就去了,哑巴石榴来的时候,耿老虎看见了,记准她的位置,待电影开演,场子里黑咕隆咚一片的时候,偷偷溜过去。哑巴石榴又跟他去了东河湾的卵石滩。耿老虎尝到了甜头,盼着村里演电影。村里一个多月才演回电影,耿老虎见了村干部就问,问得村干部不耐烦了,说操,我看你这就快成电影迷了。

    二奎子吐出一块鸡骨头,说真是唻,我就这么说过他,操他娘,有一阵,耿老虎见了面没别的,张口就问村里啥时候演电影。村干部们笑了,都隐约记起有过这么一点印象。公安说,耿老虎也就尝了那么两回甜头。村里又演电影,也就是耿老三第三回去找哑巴石榴的时候,一伸手,哑巴石榴的腿上早就有一只手了,耿老虎凝神细看,村里杀猪的军队子坐在哑巴石榴跟前,吓得起身就跑,以后再也不敢往哑巴石榴跟前凑合了。操,军队子还有这么一手唻,怪不得找不上媳妇也不急得慌!村干部们随公安一起喝下一杯酒,筷子纷纷伸向公安面前的煮肝片。村主任说,哑巴石榴不光哑巴,脑袋也缺根筋,要是光不会说话,找个主也不成问题。可不,哑巴石榴不光是个哑巴,也是个二瓜!村干部们嚼着猪肝附和村主任。

    饭店主人推门进来,趴到村主任耳朵上嘀咕了几句,村主任拉起脸子说,啥,耿老虎他娘找我,找我不白搭,两口子惯得孩子没个样,闯出祸来想起我了,我一个小小的村主任顶啥用,叫她直接找人家公安就是。公安说,找公安也没用啊,条条杠杠在那里摆着,这可不是看面子顾情的事。村主任叫饭店主人把耿老虎他娘打发走,说他有好几桩事等着忙活,没空跟她磨牙。饭店主人出去了,公安拿手指敲打着桌子说,看来耿老虎得吃几年窝头,这孩子咋弄了这么一通,我干公安干了这么多年,花花事见过不少,还没见一个孩子家作腾出这么些事的唻。一个村干部气呼呼地说,叫我看活该,关他几年就关他几年,反正在家也没正事,看家里把他养的,长了个壮身子,力气可不往正地处使唻。另一个村干部叹口气,说别的是假的,这么一弄,耽误了孩子叫奶奶爷爷啊。村主任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还叫奶奶爷爷唻,就他这个熊样,野儿巴几的,连点孩子形没有,谁家的闺女跟他。公安抿嘴一笑,说恁是不知道啊,人家早就有叫奶奶爷爷的了,还不止一个唻。村干部们纳起闷来,借着酒劲跟公安问个究竟。公安在村干部们的缠问下,透露了一个秘密,说耿连根媳妇刚生下的两个孩子就是耿老虎的。村干部们都愣住了,纷纷摇头说公安喝醉了。公安赌气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说谁醉了谁是个王八蛋,审讯记录上记得详详细细,不信跟着我到派出所看去!

    村干部们没话说了,你看我我看你,说不是说耿连根媳妇挖到雀雀参把耿连根那伙计治好了啊。公安不以为然,说治好治不好人家耿连根媳妇才有数唻,恁知道个啥,要了紧,连耿连根都准稀里糊涂的。也是。也是。村干部们点头议论起来,说这下热闹了,按辈分,耿老虎叫耿连根叔,那俩孩子得叫耿老虎哥哥,可实际上耿老虎是那俩孩子的爹唻。二奎子喝着茶水,突然呛了,说干脆叫那俩孩子喊耿老虎哥哥爹算了。哥哥爹!哥哥爹!浓烈的酒气和村干部哈哈笑声快要把屋子撑裂了。公安也跟着哈哈大笑,说,真是不谋而合,人家耿连根媳妇也叫耿老虎给那对双胞胎当哥哥爹。

    耿老虎去耿连根家看雀雀参。本来是和耿老三一起去唻,耿老三在路上蹦蹦跶跶的,崴到脚了,龇牙咧嘴地回了家,耿老虎只好自己去。耿连根媳妇正在家里洗头。板凳上放着洗脸盆,耿连根媳妇撅着大腚腄站在洗脸盆前,搓了洗头膏的头上满是白生生的泡沫。听见脚步声,耿连根媳妇扭过头,说,耿老虎你来得正好,等我洗完这遍帮我换盆水,先从水缸里舀点凉的,再从暖瓶里倒些热的。耿老虎说,婶子,俺叔呢,咋不叫俺叔给你换。耿连根媳妇两手揉搓着头上的泡沫,说恁叔好,吃了饭一抹嘴头子又去打扑克去了,一把破扑克咋那么勾人,打了那么长时间了还不腻。耿老虎便坐在床头上看耿连根媳妇洗头。

    耿连根媳妇穿着那件红线衣,圆滚滚的身子把红线衣撑得紧绷绷的。先前,红线衣还能盖住裤腰,随着她身子的扭动,红线衣一点一点地脱离下来,露出比她的红线衣的颜色略浅些的红皮腰带。耿连根媳妇的红皮腰带不宽不窄,明光光的,很好看,耿老虎想以后他也要买一条这样的腰带。红线衣继续从耿连根媳妇的裤腰上脱落,直到露出她的光脊梁。耿连根媳妇的脊梁不如香桂嫂子的白,但比香桂嫂子的细法,也富有弹性,叫他很想伸手摸一把。耿连根媳妇下面的肚皮也露出来的时候,耿老虎想起他也见过香桂嫂子这样洗头,那回,他看着看着就从后面抱住了香桂嫂子,惹得香桂嫂子没洗完头就把他抱到了床上,香桂嫂子的头发湿漉漉地盖在他脸上,他什么也看不见,被香桂嫂子彻底淹没了,他喜欢那种连呼吸都忘记了的淹没。从那时起,香桂嫂子总叫他想起水波荡漾的东河湾,他迷恋于到水波荡漾的东河湾里游泳,扎猛子,甚至无所事事地泡在里面,听任那种淹没一切的滋润的抚摸。

    耿连根媳妇的脊梁很宽,她弓着身子洗头的架势像张小桌子,耿老虎觉得在上面打扑克挺好。在胡同里打扑克,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找不到,七高八低,伸头出脑,打着很不舒服。耿老虎想着如果真的在耿连根媳妇脊梁上打扑克他应该抢哪个位置。耿老虎你咋了,咋叫你三声了你还没听见!耿老虎从幻想中愣过神来,耿连根媳妇正耷拉着满头湿发弯腰站在他面前。婶子,做啥?给婶子换盆水婶子涮涮头上的沫啊,不知你想啥唻,跟傻了一样。耿老虎从床沿上站起来,立刻感到了不自在。清早刚换上一件新洗的裤子,本来裤子洗过后就紧巴巴的,现在更紧巴了。耿老虎费劲地站起身,猛然看见耿连根媳妇正从湿头发挂起的帘子后面看他,慌乱地端起板凳上漾满泡沫的洗脸盆去换水。之后,耿老虎看见耿连根媳妇断不了往他那里乜斜着眼看,心里慌慌的。

    耿连根媳妇洗完头,把头发梳得光油油的,朝耿老虎走过来。耿老虎,你来俺家做啥唻。看雀雀参啊。俺家哪来的雀雀参?就是有啊,在坡里你叫我和耿老三看的那个不就是。耿连根媳妇笑了,说那可不是雀雀参唻。耿老虎说,长得像雀雀,不叫雀雀参叫啥。耿连根媳妇在床单上拍打了几下,坐在床沿上,说长得像雀雀,俺咋看不出,来,拿出你的来叫婶子看看像不像。耿老虎抿嘴笑着说,俺连根叔又不是没有,你看俺连根叔的就是。耿连根媳妇也笑,说恁连根叔没有啊,婶子就想看你的。耿老虎说他才不信连根叔没有唻。耿连根媳妇说,耿老虎,恁连根叔就是没有啊,要有的话,他跟婶子结婚这么多年了,咋没叫婶子生孩子?耿老虎被问住了,抿嘴笑着看耿连根媳妇。耿连根媳妇伸手从窗台上拖下个硬纸盒子,耿老虎和耿老三在坡里看的雀雀参就在里面。耿老虎趴在床上看盒子里的雀雀参。

    耿老虎的脸上弥散出期待。耿连贵媳妇满脸含笑,故意低下头不看耿老虎。耿老虎脸上的期待更浓了。耿连根媳妇仰起身子,边捋头发边往门外看,突然小声说,耿老虎,去把大门掩上,咱可别叫人撞上了,要是真有人来,你就说你来看我挖的人参唻。耿老虎应声而出,回来后像换了一个人,变被动为主动了。

    耿老虎留意起耿连根唻,瞅见耿连根到谁家打扑克或者出了远门,耿老虎就去找耿连根媳妇。有时,耿老虎也到坡里去找她。到坡里找,目标大,若是叫耿老三、王坤子看见,非缠着跟他去,弄得他办不成好事,烦躁躁的,即使避开耿老三和王坤子,翻山越岭的找到她,完事后,两个人都吆喝着累。所以耿老虎还是愿意去家里找她。

    终于,耿连根媳妇兴奋地对耿老虎说,耿老虎,你还真行唻,叫恁婶子怀上娃娃了。耿老虎知道后却害怕起来,担心叫连根叔知道了非揍他不可。耿连根媳妇说,叫恁连根叔知道还了得,不光揍你,婶子也活不囫囵了。耿连根媳妇说她有办法不叫耿连根知道。耿老虎问啥办法。耿连根媳妇说,村里不是都知道我挖到了雀雀参啊,干脆婶子来个将计就计,连恁连根叔也蒙过,弄几副草药熬了,就说是用雀雀参熬的,等我和恁连根叔喝了,再告诉他我怀了娃娃,这不就是雀雀参治好了啊,蒙过恁连根叔,别人还不也蒙了。耿老虎又问,婶子,那个雀雀参咋治?耿连根媳妇说这个还不好办,抽空我回趟娘家叫俺当医生的娘家哥哥给我卖了就是,婶子存几个私房钱,说不定你娶媳妇的时候婶子还能帮个忙唻。

    耿连根媳妇怀上娃娃后,对耿老虎格外疼爱起来。家里有了好吃的,悄悄给耿老虎留着,有时还偷偷给他做。高兴了,耿连根媳妇搂着耿老虎说,耿老虎,你该找媳妇了。耿老虎摇头说不找。耿连根媳妇说不找可不行,没个媳妇咋能哄住它。耿老虎便说乖话讨好耿连根媳妇,说叫婶子哄啊。耿连根媳妇便搂紧他,开导说,可不行,锣鼓长了无好戏,以后咱得小心着点,不找媳妇咋行,别看你现在看着婶子稀罕,等找上个大闺女,说不定就不稀罕婶子了哪。耿老虎就信誓旦旦地给耿连根媳妇下保证。耿老虎问耿连根媳妇他啥时候才能当上爹,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耿连根媳妇说可不行,就是孩子生下来也不能叫你爹啊。耿老虎问不叫爹叫他啥。叫哥哥啊,对恁连根叔才能叫爹唻。耿老虎不服气,说实际上爹可是我唻。耿连根媳妇就笑,说耿老虎是孩子的哥哥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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