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史纲-落日余晖中的清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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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明清之际

    “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以中国之大,岂其区区东北一个小部落所能吞并?金朝的兵力,不算不强,然而始终不能吞灭南宋,便是一个证据。然则明朝的灭亡,并非清之能灭明,还只是明朝人的自己亡罢了。

    北部沦陷之后,明朝的潞王常淓、福王由崧,都避难南来。当时众议,因潞王较贤,多想立他。而凤阳总督马士英,挟着兵力,把福王送到仪征。众人畏惧他,只得立了福王,是为弘光帝。士英引阉党阮大铖入阁,而把公忠的史可法排挤出去,督师江北。正人君子,非被斥,即引去。弘光帝又沉迷声色。南都之事,就不可为了。

    清朝能入关,也并非全靠自己的兵力。占据北京,已为非望,如何会有吞灭全中国的心理呢?所以世祖入关后,给南方的檄文,还有“明朝嫡胤无遗,势难孤立,用移大清,宅此北土。其不忘明室,辅立贤藩,戮力同心,共保江左,理亦宜然,予不汝禁”之语。然而南都既不能自立,清朝就落得进取。当清兵入北京之后,即已分兵打定河南、山东、山西。及世祖入关,又遣英亲王阿济格,带着吴三桂、尚可喜出榆、延;豫亲王多铎,带着孔有德出潼关,以攻陕西。李自成走死湖北的通城。多铎的兵,就移攻江南。这时候,史可法分江北为四镇。而诸将不和,互相仇视。武昌的左良玉,又和阮大铖不合,以清君侧为名,举兵东下。大铖大惧,急檄可法入援。可法兵到燕子矶,左良玉已死在路上,其兵给守芜湖的黄得功打败了。可法再回江北,则清兵已至。可法檄诸镇赴援,没有一个来的。可法守扬州七日,城陷,死之。清兵遂渡江而南,弘光帝奔芜湖,清兵追袭。黄得功拒战,中箭而死。帝遂北狩,后来殉国于北方。清兵直打到杭州而还。时为1645年。

    于是明人奉鲁王以海,监国绍兴。唐王聿键,即位福州,是为隆武帝。当清兵初入北京之日,曾下令,强迫人民剃发。二十日之后,又听民自由。及下江南,复下剃发之令。于是江南人民,纷纷起兵抗拒。然既无组织,又无训练,大多数旬月即败。清廷复遣肃亲王豪格和吴三桂攻四川。张献忠阵殁于西充,其党孙可望、李定国、白文选、刘文秀,溃走川南,旋入贵州。清兵追至遵义,粮尽而还。贝勒博洛攻闽、浙,鲁王走入海。隆武帝颇为英武,而为郑芝龙所制,不能有为。时何腾蛟招降李自成余众,分布湖南、湖北。杨廷麟也起兵江西,恢复吉安。隆武帝想出就廷麟,未果而清兵至。帝从延平走汀州,入于清军。后来崩于福州,时为1647年。

    明人又立唐王之弟聿    于广州,桂王由榔于肇庆,是为永历帝。清使李成栋攻广东,聿    殉国。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攻湖南,何腾蛟退守桂林。金声桓攻江西,杨廷麟亦败殁。未几,李成栋、金声桓都反正,何腾蛟乘机复湖南。川南,川东亦来附。于是永历帝有两广、云、贵、江西、湖南、四川七省之地,形势颇张。而张名振亦奉鲁王,以舟山为根据地,出入江、浙沿海。清廷乃使洪承畴镇江宁,吴三桂取四川,耿仲明、尚可喜攻江西,孔有德攻湖南。金声桓、李成栋、何腾蛟都败死。1650年,清兵进陷桂林,瞿式耜亦殉节。明年,张名振和起兵浙东的张煌言合兵攻吴淞,不克,而舟山反为清所袭陷,二人奉鲁王奔厦门。

    永历帝避居南宁,遣使封孙可望为秦王。可望遣兵三千,扈桂王居安隆;而使刘文秀攻四川,李定国攻桂林。孔有德伏诛。吴三桂也战败,逃回汉中。清乃命洪承畴镇长沙,以保湖南;李国英镇保宁,以守川北;尚可喜镇肇庆,以保广东;无意于进取了。而永历帝因孙可望跋扈,密使召李定国。定国迎帝入云南,可望攻之,大败,遂降清,洪承畴因之请大举。1658年,清兵自湖南、四川、广西三道入滇。李定国扼北盘江力战,不能敌。乃奉帝如腾越,而伏精兵于高黎贡山。清兵追之,遇伏,大败而还。时刘文秀已死,李定国、白文选奉帝入缅甸。1660年,三桂发大兵出边。缅人乃奉帝入三桂军。1662年,为三桂所弑,明亡。此时清世祖亦已死,这一年,是圣祖的康熙元年了。

    明朝的统绪虽绝,然而天南片土,还保存着汉族的衣冠,和清朝相抗的,是为郑成功。成功是芝龙的儿子,芝龙降清时,成功不肯顺从,退据厦门,练着海陆兵,屡攻沿海之地。清兵入滇时,成功大举入江以图牵制。破镇江,薄南京,清廷大震。旋为清兵所袭破,乃收军,出海而还。1660年,成功攻取台湾。于是务农练兵,定法律,设学校,筑馆以招明之遗臣渡海,归之者如织。天南片土,俨然独立国的规模了。

    即以闽、广、云南而论,实亦非清朝实力所及。清朝的定南方,原靠一班汉人降将,所以事定之后,仍不得不分封他们,以资镇摄。于是以尚可喜为平南王,镇广东;耿仲明为靖南王,镇福建;吴三桂为平西王,镇云南,是为三藩。三藩之中,三桂功最高,兵亦最强。他当时用钱用兵,户、兵二部,不能节制。用人亦不由吏部,谓之西选。西选之官半天下。清朝之于南方,简直是徒有其名,鞭长莫及而已。然而“偾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足与图存”,既已靦颜事仇,忽又起而反抗,就不免有些进退失据:天下的人,未免病诟,士气亦易沮丧,这和始终以忠义激励其下的,大不相同了。这是三藩之所以终于无成。尚可喜受封之时,年已老迈。乃将兵事交给其儿子之信。久之,遂为所制。乃请撤藩归老辽东,清廷许之。时耿仲明已死,传子继茂以及精忠,和吴三桂都不自安,亦请撤藩,以觇清朝的意向。当时明知许之必反,廷议莫敢主持。清圣祖独断许之。

    1673年,三桂遂举兵反。三桂的意思,本想走到中原,突然举事的,而为清朝的巡抚朱国治所逼,以是不得不发。既举兵之后,有人劝他弃滇北上。三桂也暮气深了,不能用。三桂举兵之后,贵州首先响应。明年,攻下湖南。广西、四川和湖北的襄阳,亦都响应。福建、广东,更不必说了。于是三桂亲赴常、澧督战。派一支兵出江西,以应福建;一支兵出四川,以攻陕西。清朝的提督王辅臣,亦据宁夏以应三桂。三桂想亲出兵以应辅臣,不曾来得及,而清朝的兵,反从江西打入湖南。三桂虽然回兵,把他打退,然自此遂成相持之局。这是于三桂不利的。而耿、尚二藩,又因一和郑成功的儿子郑经相攻,一苦三桂征饷,复叛而降清,三桂势穷。乃于1678年,称帝于衡州,以图维系人心,未几而死,孙世璠立,诸将又互相乖离。1681年,清兵自湖南、广西、四川,分三道入滇,世璠自杀。尚可喜先已为清人所杀,至此又杀耿精忠。中国大陆之上,就真无汉族自立的寸土了。

    然而海外的台湾,还非清朝兵力所及。郑成功以1662年卒,子经继立,和耿精忠相攻,曾略取漳、泉等地。后为清兵所败,并失金门、厦门,退归台湾。三藩平后,清廷想照琉球之例,听其不剃发,不易衣冠,与之言和,而闽督姚启圣不可。水军提督施琅,本是郑氏的降将,尤欲灭郑氏以为功。1681年,郑经卒。群小构成功之妻董氏,杀其长子克    。而立其次子克塽。郑氏内部乖离,1683年,施琅渡海入台湾,郑氏亡。汉族遂全被满人所征服。

    第二、康乾盛世

    清朝的盛衰,当以乾隆时为关键。从世祖入关,到三藩平定,这四十年,算是清朝开创之期。自此至雍正之末,五十余年,为乾隆一朝,表面上看似极盛,实则衰机潜伏于其中。至其末年,内乱一起,就步步入于否运了。

    清朝的初起,和辽金元情形,又微有不同。辽、金、元初起时,都不甚了解中国的情形。清朝则未入关时,已颇能译汉书、用汉人了。当太祖之时,憎恶汉人颇甚,当时俘获汉人,都发给满人为奴。尤其是读书人,得者辄杀。到太宗时,才知道欲成大业,单靠满洲人,是不行的。所俘汉人,都编为民户,令其与旗人分居,且另选汉官治理。对于读书人,则加以考试。录取的或减免差徭,赏给布帛。于明朝的降臣、降将,尤其重视。清朝当日的创业,和一班投效的汉人,如范文程、洪承畴、吴三桂等,确是很有关系的。

    但是其了解中国深者,其猾夏亦甚。所以清朝对待汉人,又非辽、金、元之比。即如剃发一事,历代北族,没有敢强行之于全中国的。清朝则以此为摧挫中国民族性的一种手段,厉行得非常利害。入关之后,籍没明朝公、侯、伯、驸马、皇亲的田。又圈占民地,以给旗人。也是很大的虐政。而用兵之际,杀戮尤甚。读从前人所著的《嘉定屠城》、《扬州十日》等记,就可以见其一斑了。

    北族的政治,演进不如中国之深。所以其天泽之分,也不如中国之严,继嗣之际,往往引起争乱。清朝也未能免此。当太祖死时,其次子代善,五子莽古尔泰和太祖弟舒尔哈齐之子阿敏,还是和太宗同受朝拜,并称为四贝勒的。后来莽古尔泰和阿敏,次第给太宗除去了。代善是个武夫,不能和太宗争权。所以在关外之时,幸未至于分裂。太宗死后,世祖年幼。阿敏的儿子济尔哈朗和多尔衮同摄政。后来实权都入于多尔衮之手。当时一切章奏,都径由多尔衮批答,御宝亦收归其第。一时声势,是很为赫奕的。幸而多尔衮不久就死了,所以没酿成篡弑之局。世祖亲政后,大体还算清明,颇能厘定治法,处理目前的问题。当时中国的遗黎,经死亡创痛之余,实在更无反抗的实力,而又得一班降臣,为虎作伥,就渐渐地给他都压下去了。世祖在位不久,圣祖初立,亦年仅八岁。辅弼大臣鳌拜,颇为专权。然不久,就给圣祖除去。圣祖的聪明和勤于政治,在历代君主中,也颇算难得的,而在位又很长久。内政外交,经其一番整顿,就颇呈新气象了。

    中国的国民,自助的力量,本来是很大的。只要国内承平,没甚事去扰累他,那就虽承丧乱之余,不过三四十年,总可复臻于富庶。清朝康熙年间,又算是这时候了。而清初的政治,也确较明中叶以后为清明。当其入关之时,即罢免明末的三饷。又厘订《赋役全书》,征收都以明万历以前为标准。圣祖时,曾叠次减免天下的钱粮。后来又定“滋生人丁、不再加赋”之例,把丁赋的数目限定了。这在农民,却颇可减轻负担。而当时的用度也比较地节俭。所以圣祖末年,库中余蓄之数,已及六千万。世宗时,屡次用兵,到高宗初年,仍有二千四百万。自此继长增高,至1782年,就达到七千八百万的巨数了。以国富论,除汉、隋、唐盛时,却也少可比拟的。

    圣祖晚年,诸子争立。太子允礽,两次被废,后来就没有建储。世宗即位之后,和他争立的兄弟,都次第获罪,因此撤去诸王的护兵,并禁止诸王和内外官吏交通。满洲内部特殊的势力,可以说至此而消灭。但清朝的政治,却亦得世宗整饬之益。圣祖虽然勤政,其晚年亦颇流于宽弛。各省的仓库,多不甚盘查;钱粮欠缴的,也不甚追究。世宗则一反其所为。而且把关税、盐课,彻底加以整顿。征收钱粮时的火耗,亦都提取归公。如此,财政上就更觉宽裕。而康雍对外的兵事,也总算徼天之幸,成功时多。清朝至此,就臻于全盛。

    世宗死后,高宗继之。高宗在表面上,是专摹效圣祖的,但他没有圣祖的勤恳,又没有世宗的明察,而且他的天性是奢侈的,正合着从前人一句话,“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在位时六次南巡,供帐之费无艺。对外用兵,所费亦属不赀。凡事专文饰表面,虚伪和奢侈之风养成了。而中年后,更任用和珅,其贪黩为古今所无。内外官吏,都不得不用贿赂去承奉他。于是上官贪取于下属,下属诛求于小民,至其末年,内乱就一发而不可遏了。

    “国于天地,必有与立。”清朝历代的君主,对于种族的成见,是很深的。他们对于汉人,则提唱尚文。一面表章程、朱,提倡理学,利用君臣的名分,以箝束臣下。一面开博学鸿词科,屡次编纂巨籍,以牢笼海内士大夫。但一面又大兴文字狱,以摧挫士气。乾隆时,开四库馆,征求天下的藏书,写成六部,除北京和奉天、热河的行宫外,还分置于江、浙两省。看似旷古未有的盛举,然又大搜其所谓禁书,从事焚毁。据当时礼部的奏报,被焚的计有五百三十八种,一万三千八百六十二卷之多。清朝的对于士子,是严禁其结社讲学,以防其联合的。即其对于大臣,亦动辄严词诘责,不留余地。

    还要时用不测的恩威,使他们畏惧。使臣以礼之风,是丝毫没有的。如此,他们所倚为腹心的,自然是旗人了。确实,他们期望旗人之心,是很厚的。旗人应试,必须先试弓马。旗兵是世袭的。一人领饷,则全家坐食。其驻防各省的,亦都和汉人分居,以防其日久同化,失其尚武的风气。而又把东三省和蒙古,都封锁起来,不准汉人移殖。他们的意思,以为这是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了。然而旗人的既失其尚武之风,而又不能勤事生产,亦和前代的女真、蒙古人相同。而至其末造,汉人却又没有慷慨奋发,帮他的忙的,于是清朝就成为萎靡不振的状态,以迄于亡。这是他们在前半期造成的因,至后半期而收其果。

    第三、清初的外交

    清初的外交,是几千年以来外交的一个变局,因为所交的国和前此不同了。但是所遇的事情变了,而眼光手段,即随之而变。新事情来,总不免沿用旧手段对付。而失败之根,即伏于此。不过当此时,其失败还潜伏着罢了。

    清初外交上最大的事件,便是黑龙江方面中俄境界问题。因为这时候,俄国的远征队,时向黑龙江流域剽掠。该处地方的居民,几于不能安其生了。当1670年,圣祖尝诒书尼布楚守将,请其约束边人,并交还逃囚罕帖木儿。尼布楚守将允许了,而不能实行。及1675年,俄人遣使来议划界通商。圣祖致书俄皇,又因俄人不通中国文字,不能了解。交涉遂尔停顿。1681年,三藩平定,圣祖乃决意用兵。命户部尚书伊桑阿赴宁古塔造大船,并筑齐齐哈尔、墨尔根两城,置十驿,以通饷道。1685年,都统彭春,以水军五千,陆军一万,围雅克萨城。俄将约降,逃往尼布楚。彭春毁其城而还。俄将途遇援兵,复相率偕还,筑城据守。明年,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再以八千人围之。城垂下,而圣祖停战之命至。

    是时俄皇大彼得初立,内难未平,又外与波兰、土耳其竞争,无暇顾及东方。在东方的实力,亦很不充足,无从与中国构衅。适会是时,圣祖又因荷兰使臣,诒书俄皇。俄皇乃复书,许约束边人,遣使议划疆界,而请先解雅克萨之围。圣祖亦许之。于是俄使费耀多罗东来,而圣祖亦使内大臣索额图等前往会议。1688年,相会于尼布楚。当费耀多罗东来时,俄皇命以黑龙江为两国之界,而索额图奉使时,亦请自尼布楚以东,黑龙江两岸之地,俱归中国,议既不谐,圣祖所遣从行的教士徐日升、张诚从中调停,亦不就。兵衅将启。此时俄使者从兵,仅一千五百,而清使臣扈从的精兵万余,都统郎谈,又以兵一万人,从瑷珲水陆并进。兵衅若启,俄人决非中国之敌,俄人乃让步,如中国之意以和。定约六条:西以额尔古讷河,东自格尔必齐河以东,以外兴安岭为界。岭南诸川入黑龙江的,都属中国,其北属俄。立碑于两国界上,再毁雅克萨城而还。

    《尼布楚条约》既定,中俄的疆界问题,至此暂告结束,而通商问题,仍未解决。1693年,俄使伊德斯来。圣祖许俄商三年一至京师,人数以二百为限;居留于京师的俄罗斯馆,以八十日为限;而免其税。旋因俄人请派遣学生,学习中国语言文字,又为之设立俄罗斯教习馆。

    当尼布楚定约前三年,蒙古喀尔喀三汗,为准噶尔所攻,都溃走漠南,至1697年,乃还治漠北。于是蒙、俄划界通商的问题复起。土谢图汗和俄国本有贸易。此时仍许其每年一至。然因互市之处无官员管理,颇滋纷扰。蒙人逃入俄境的,俄国又多不肯交还。于是因土谢图汗之请,于1722年,绝其贸易。至1727年,才命郡王策凌等和俄使定约于恰克图。自额尔古讷河以西,至齐克达奇兰,以楚库河为界。自此以西,以博木沙奈岭为界。而以乌带河地方,为瓯脱之地。在京贸易,与旧例同。俄、蒙边界,以恰克图和尼布楚为互市之地。1737年,高宗命停北京互市,专在恰克图。此时中、俄交涉,有棘手时,中国辄以停止互市为要挟。乾隆一朝,曾有好几次。

    清初的中、俄交涉,看似胜利,然得地而不能守,遂伏后来割弃之根。这是几千年以来,不勤远略,不饬守备,对于边地仅事羁縻的结果。至于无税通商,在后来亦成为恶例。然关税和财政、经济的关系,当时自无从梦见;而一经允许,后来遂无从挽回,亦是当时梦想不到的。所以中西初期交涉的失败,可以说是几千年以来,陈旧的外交手段不适用于新时代的结果,怪不得哪一个人,其失策,亦不定在哪一件事。要合前后而观其会通,才能明了其真相。

    至于海路通商,则因彼此的不了解,所生出的窒碍尤多。通商本是两利之事,所以当台湾平后,清朝沿海的疆吏,亦屡有请开海禁的。而其开始解禁,则事在1685年。当时在澳门、漳州、宁波、云台山,各设榷关。1688年,又于舟山岛设定海县,将宁波海关,移设其地。1755年,英人请收泊定海,而将货物运至宁波,亦许之。乃隔了两年,忽然有停闭浙海之议。原来中国历代海路的对外通商,是最黑暗不过的。官吏的贪婪,商人的垄断和剥削,真是笔难尽述。二千年以来,都是如此。到了近代,自然也逃不出此例。当时在广东方面,外人和人民不能直接贸易,而必经所谓官商者之手。后来因官商资力不足,又一人专利,为众情所不服,乃许多人为官商,于是所谓公行者兴。入行的所出的费用,至二三十万之巨。所以其取于外商,不得不重。

    而因中国官吏,把收税和管束外人的事,都交托给他,所以外人陈诉,不易见听,即或徇外商之请,暂废公行,亦必旋即恢复。于是外商渐舍粤而趋浙。1757年,闽督喀尔吉善、粤督杨应琚,请将浙关税收,较粤关加重一倍。奉谕:“粤东地窄人稠,沿海居民,大半借洋船为生;而虎门,黄埔,设有官兵,较之宁波之可以扬帆直至者,形势亦异;自以驱归粤海为宜。明年应专令在粤。”英商通事洪任辉愤怒,自赴天津,讦告粤海关积弊。中朝怒其擅至天津,命由岸道押赴广东,把他圈禁在澳门。虽亦将广东贪污官吏,惩治一二,而管束外人的苛例,反因此迭兴。1792年,英人派马甘尼东来,要求改良通商之事。其时正值清高宗八旬万寿。清人赏以一席筵宴、许多礼物,而颁给英王《敕谕》两道,将其所陈请之事,一概驳斥不准。

    未几,东南沿海,艇盗横行,而拿破仑在欧洲,亦发布《大陆条例》,以困英国。葡萄牙人不听,为法所破。英人虑其侵及东洋,要派兵代葡国保守澳门,以保护中、英、葡三国贸易,助中国剿办海寇为由,向中国陈请。中国人听了大诧,谕粤督严饬兵备。1808年,英人以兵船闯入澳门,遣三百人登岸。时粤督为吴熊光,巡抚为孙玉庭,遣洋行挟大班往谕,不听,熊光命禁其贸易,断其接济。英人遂闯入虎门,声言索还茶价和商欠。于是仁宗谕吴熊光:“严饬英人退兵抗延即行剿办。”而熊光等因海寇初平,兵力疲敝,主张谨慎,许其兵退即行开舱。乃退兵贸易而去。仁宗怒其畏葸,把熊光、玉庭都革职,代以百龄和韩葑。于是管理外人愈严。1810年,英人再遣阿姆哈司来聘。又因国书及衣装落后,未得觐见。于是中、英间的隔阂,愈积愈深,遂成为鸦片战争的远因了。

    第四、清代的武功

    中国历代,对北方的用兵,大概最注重于蒙古、新疆地方,是不烦兵力而自服的。至于青海、西藏,则除唐代吐蕃盛强之时外,无甚大问题。而蒙、新、海、藏相互之间,其关系亦甚薄弱。自喇嘛教新派——黄教盛行以后,青海、蒙古,都成了该教的区域;而天山南路,因回教盛行,团结力亦较前为强;而此诸地方,近代的形势,遂较前代又有不同。

    黄教始祖宗喀巴,以1417年,生于西宁。因旧派末流,颇多流弊,乃入雪山修苦行,自立一派,而黄其衣冠以示别。人因称旧派为红教,新派为黄教。黄教的僧徒,是禁止娶妻的。所以宗喀巴遗命,其两大弟子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世世以呼毕勒罕,主持宗教事务。因西藏人信教之笃,而达赖和班禅的威权,遂超出乎政治势力之上。驯致成为西藏政教之主。1559年,蒙古酋长俺答,遣其二子宾兔、丙兔,袭据青海。两人亦都信了喇嘛教。1579年,俺答遂自迎达赖三世到漠南布教,是为喇嘛教化及蒙古之始,其后蒙人信教日笃,乃自奉宗喀巴第三大弟子哲卜尊丹巳胡土克图居库伦。而达赖五世,曾通使于清太宗。清太宗亦有报使。至世祖入关,遂迎达赖入京,封为西天大善自在佛。而清人借宗教以怀柔蒙、藏的政策,亦于是乎开始。

    因喇嘛教的感化,使漠南北游牧民族犷悍之气潜消。向来侵略他人的,至此反受人侵掠,而有待于中国人的保护,这亦是一个新局面。卫拉特,就是元时的斡亦剌,明时的瓦剌。当清初,其众分为四部:曰和硕特,居乌鲁木齐;曰准噶尔,居伊犂;曰杜尔伯特,居额尔齐斯河;曰土尔扈特,居塔尔巴哈台。时红教还行于后藏。后藏的藏巴汗,为其护法。达赖五世的第巴桑结,乃招和硕特固始汗入藏,击杀藏巴汗,而奉班禅居札什伦布。是为达赖、班禅,分主前、后藏政教之始。于是和硕特部徙牧青海,遥制西藏政权。桑结又嫌恶他。再招准噶尔噶尔丹入藏。把固始汗的儿子达颜汗袭杀。其时噶尔丹业已逐去土尔扈特,又把杜尔伯特慑服了。至此,遂统一卫拉特四部,其势大张。

    1688年,噶尔丹攻喀尔喀。三汗部众数十万,同时溃走漠南。清圣祖乃命科尔沁部假以牧地。而亲自出塞大阅,以耀兵威。1695年,噶尔丹以兵据克鲁伦河上流。清圣祖亲自出塞,把他打破。1697年,又自到宁夏,发兵邀击。这时候,噶尔丹伊犁旧地,已为其兄子策妄阿布坦所据。噶尔丹穷蹙自杀。阿尔泰山以东悉平。三汗遂各还旧治。

    然而伊犂之地,还是未能动摇。清朝乃以其间,平定西藏和青海。先是达赖五世死后,桑结秘不发丧,而嗾使噶尔丹内犯。噶尔丹败后,尽得其状。圣祖下诏切责。会桑结为固始汗曾孙拉藏汗所杀,奏立新六世达赖。圣祖乃封拉藏为翼法恭顺汗,以为藏事可从此平定了。而青海、蒙古,都说拉藏汗所立达赖是假的。别于里塘迎立一达赖。诏使暂居西宁。正在相持之间,而策妄阿布坦又派兵入藏,把拉藏汗袭杀。于是藏事又告紧急。好在西藏人都承认了青海所立的达赖。圣祖乃派皇子允禵和年羹尧,从西宁、四川两道入藏,把准噶尔的兵击退,而送青海所立的达赖入藏。1722年。圣祖死,子世宗立,固始汗之孙罗卜藏丹津,煽动青海诸喇嘛叛变,亦给岳钟琪袭破。于是青海、西藏都平,梗命的只有一个准噶尔了。

    1727年,策妄阿布坦死,子噶尔丹策凌继立。清朝想一举而覆其根本。还没有出兵,而噶尔丹策凌先已入犯。清兵出战不利。策凌就进犯喀尔喀。为额驸策凌所败。清高宗乃定以阿尔泰山为准、蒙游牧之界。这是1737年的事。到1745年,噶尔丹策凌死,准噶尔又生内乱。高宗乃因辉特部长阿睦尔撒纳的降,用为乡导,发兵把准部荡平。而既平之后,阿睦尔撒纳又叛。亦于1757年,给兆惠等打定。

    喇嘛教虽然盛行于蒙古和海、藏,而天山南路,则仍自成其为回教的区域。天山南路,在元时本属察合台汗国。后来回教教主之裔和卓木,入居喀什噶尔,因为人民的尊信,南路政教之权,遂渐入其手。而和卓木之后,又分为白山、黑山两宗,轧轹殊甚。策妄阿布坦曾废白山宗,代以黑山,而质白山酋长的二子于伊犂,是为大小和卓木。清兵定伊犂后,二子归而自立。1759年,亦给兆惠、富德等打平。于是从天山南北路以通西域的路全开。葱岭以西之国,如浩罕、哈萨克、布鲁特、乾竺特、博罗尔、巴达克山、布哈尔、阿富汗等,都来通朝贡。清朝对西北的国威,这时候要算极盛了。

    其对于西南,则因廓尔喀侵犯西藏,于1792年,遣福康安把他打破。廓尔喀人请和。定五年一贡之例。廓尔喀东边的哲孟雅,本来服属于西藏;更东的哲丹,则当雍正年间,即已遣使来进贡;也当然成为中国的属国。清朝因为防护西藏起见,乃提高驻藏大臣的职权,令其在体制上和达赖、班禅平等。又颁发金奔巴两个:一个藏在北京雍和宫,一个藏在西藏大昭寺。达赖、班禅和大胡土克图出世有疑义时,就在这瓶中抽签。所以管理西藏的,也渐渐严密了。

    以上所述,是清朝对于西、北两方面的武功。至于南方,历代对外的关系,比之西北,似乎不重要些。然至近代,随着世运的进化,其关系亦渐次重大。原来在南方和中国紧相邻接的,便是后印度半岛。自唐以前,安南本是中国的领土。其余诸地方,开化的程度很浅。自宋以后,安南既已独立,而半岛的西北部,又日益开化。南方的国际关系,也就渐形复杂了。当明初,西南土司,以平缅、麓川为最大。其南为缅甸。又其南为洞吾。又其南为古剌。其在普洱之南的,则为车里。车南之南为老挝。老挝之南为八百。这时候,中国的领土,实尚包括伊洛瓦底江流域和萨尔温、湄公两江上游。平缅、麓川,在元代本为两宣慰司。明太祖初命平缅酋长思氏兼辖麓川。后来又分裂其地,设立若干土司。思氏想恢复旧地,屡次造反。自1441后十年间,明朝尝三次发兵征讨,卒不能克,仅立陇川宣抚司而归。思氏在当时本有统一后印度半岛西部的资格。自为明所破坏,亦终至灭亡。于是缅甸日强。1583年,因寇边,为明将刘綎所击破,然明亦仅定陇川。自此中国对西南,实力所至,西不过腾冲,南不过普洱附近,就渐成为今日的境界了。

    缅甸酋长,本姓莽氏。1754年,为锡箔江夷族所杀,木梳土司雍籍牙,入据其地。取阿瓦、平古剌。至其子孟驳,又并阿剌干,灭暹罗,国势颇盛。1765年,遂寇云南边境。高宗两次发兵,都不能克,后因其请和,许之而还。暹罗是当明太祖时,受封于中国的。既为缅甸所灭,其故相郑昭——本是中国潮州人——起兵恢复。以1778年即王位。旋为前王余党所弑。养子华,定乱自立。以1786年,受封于中国。缅人怕中国和暹罗夹攻他,才遣使朝贡请封。安南黎氏,自离中国独立后,至1527年,而为其臣莫氏所篡。至1674年,乃得完全恢复。当复国之时,实赖其臣阮氏之力。而郑氏以外戚执政。阮氏和他不协,南据顺化,形同独立。至清高宗时,又为西贡的豪族阮氏所破。并入东京,灭郑氏,留将贡整守之,贡整想扶黎拒阮,又为阮氏所破。时为1786年。清高宗出兵以讨新阮,初破其兵,复立黎氏末主。后复为阮氏所袭败,亦因其请和,封之而还。清朝对于安南、缅甸的用兵,实在都不得利。但是中国国力优厚,他们怕中国再举,所以虽得胜利,仍然请和,在表面上,总算维持着上国的位置。

    至清朝对于川、滇、黔、桂诸省的用兵,虽然事在疆域之内,然和西南诸省的开拓,实在大有关系,亦值得一述。原来西南诸省,都系苗、徭、倮儸诸族所据。虽然,自秦、汉以降,久列于版图,而散居其地的种落,终未能完全同化。元时,其酋长来降的,都授以土司之职,承袭必得朝命。有犯顺、虐民,或自相攻击的,则废其酋长,代以中国所派遣的官吏,是之谓改流。虽然逐渐改流的很多,毕竟不能不烦兵力。湖南省中,湘江流域,开辟最早。澧、沅、资三水流域,则是自汉以降,列朝逐渐开拓的,至清朝康雍时代,辟永顺和乾州、凤凰、永绥、松桃等府厅,而大功告成。贵州一省,因其四面闭塞,开辟独晚。直至1413年,始列于布政司。

    而水西安氏、水东宋氏,分辖贵阳附近诸土司,和播州的杨氏,仍均极有势力。明神宗时,播州酋杨应龙叛。至熹宗时,调川、滇、湖南三省之兵,然后把他打平。其时水东宋氏已衰,而水西安氏独盛。到毅宗初年,才告平定。于是贵州省内,惟东南仍有一大苗疆,以古州为中心。而云南东北境,有乌蒙、乌撒、东川、镇雄四土府。西南部普洱诸夷,亦和江外土司,勾结为患。清世宗以鄂尔泰总督云贵,到底把云南诸土司改流。鄂尔泰又委任张广泗,把贵州的苗疆打定。此等用兵,虽一时不免劳费,然在西南诸省的统治和开发上,总可算有莫大利益。惟四川西北境的大小金川,高宗用兵五年,糜饷七千万,然后把他打下,那就未免劳费太甚。亦可见清高宗的举措,都有些好大喜功,而实际则不免贻累于民了。

    第五、清中叶的内乱

    清朝的中衰,是起于乾隆时代的。清朝是以异族入主中原的,汉人的民族性,虽然一时被抑压下去,然而实未尝不潜伏着,得着机会,自然就要起来反抗。如此,就酿成了嘉、道、咸、同四朝的内乱。

    清中叶的内乱,是起于1795年的。这一年,正是高宗传位于仁宗的一年。其初先借苗乱做一个引子。汉族的开拓西南,从大体上说,自然于文化的广播有功,便苗族,也是受其好处的。然而就一时一地而论,该地方原有的民族,总不免受些压迫,湖南永顺、乾州一带,当初开辟的时候,土民畏吏如官,畏官如神。官吏处此情势之下,自不免于贪求。而汉人移居其地的又日多,苗民的土地,多为所占。这一年,遂以“逐客民,复旧业”为名,群起叛乱。调本省和四川、云南、两广好几省的兵力,才算勉强打平。然而事未大定,而教民的起义已起于湖北了。

    白莲教,向来大家都说他是邪教。从他的表面看来,自然是在所不免。但是这种宗教,是起于元代的。当元末,教徒刘福通,曾经努力于光复事业。而当清代,此教的势力,也特别盛,在清代起兵图恢复的,都自托于明裔,而嘉庆初年的所谓川、楚教乱,其教中首领王发生,亦是诈称明裔的。便可知其与民族主义不无关系。不过人民的信仰不一,而在异族监制之下,光复的运动也极难,不能不利用迷信的心理,以资结合,到后来,遂不免有忘其本来的宗旨的罢了。然而其初意,则蛛丝马迹,似乎是不可尽诬的。

    所谓白莲教,是于1775年被发觉的。教首刘松,遣戍甘肃。然其徒仍秘密传播。至1793年,又被发觉。其首领刘之协逃去。于是河南、湖北、安徽三省大索,骚扰不堪,反给教徒以一个机会。至1796年,刘之协等遂在湖北起事。同时,冷天禄、徐天德、王三槐亦起于川东。自此忽分忽合,纵横于川东北、汉中、襄郧之境。官军四面围剿,迄无寸效。你道为什么?原来高宗此时,虽然传位,依旧掌握大权。如此,和珅自然也依旧重用。和珅是贪黩无厌的,带兵的人,都不得不刻扣军饷,去贿赂他。当时得一个军营差使,无论怎样赤贫的人,回来之后,没有不买田、买地,成为富翁的,所以军纪极坏。而清朝当这时候,兵力本已不足用。

    官兵每战,辄以乡勇居前,胜则攘夺其功,败亦抚恤不及。起义教民亦学了他,每战,辄以被掳的难民居前,胜则乐得再进,败亦不甚受伤。加以乱势飘忽,官兵常为所败。再加以教民和官兵,都要杀掠,人民无家可归的,都不得不参加起义。如此,自然剿办连年,毫无寸效了。直到1799年,高宗死了,和珅伏诛,仁宗乃下哀痛之诏:惩办首祸官吏;优恤乡勇;严核军需;许起义民众投诚;又行坚壁清野之法;一面任能战之将,往来追逐。至1802年,大股总算肃清。明年,余党出没山林的,也算平定。而遣散乡勇,无家可归的,又流而为盗。又一年余,然后平定。这一次乱事,前后九年,虽然勉强打平,然而清朝的政治力量,就很情见势绌了。

    然而同时东南还有所谓艇盗。艇盗亦是起于乾隆末年的。当新阮得国之后,因财政困难,乃招徕沿海亡命,给以器械,命其入海劫掠商船。广东沿海,就颇受其害。后来土盗亦和他勾通。一发深入闽浙。土盗倚夷艇为声势,夷艇借土盗为耳目。夷艇既高大多炮,土盗又消息灵通。政府以匪患为急,又无暇顾及沿海。于是其患益深。1802年,安南旧阮复国。禁绝海盗,夷艇失势,都并于闽盗蔡牵。后为浙江水师提督李长庚打败。又与粤盗朱濆相合。清朝用长庚总统闽浙水师,而前后督臣,都和他不合,遇事掣肘。1807年,长庚战死南澳洋面,朝廷继任其部将邱良功、王得禄。至1810年,才算把艇盗打平。

    川、楚的教乱平定后,不满十年,北方又有天理教之乱。天理教,本名八卦教——后来的义和团,也是出于八卦教的。此时的天理教,是反清的。当时天理教的首领,是大兴林清和滑县李文成。他们吸收徒众的力量极大。教徒布满于直隶、河南、山东、山西。便是清朝的内监,也有愿意做内应的。他们谋以1813年起事。乘清仁宗秋狝木兰时,袭据京城。未及期而事泄。李文成被捕下狱。林清仍进行其豫定计划。以内监为乡导和内应,攻击京城。攻入东西华门的有百余人。文成亦被教徒劫出,攻占县城,杀掉知县。长垣、东明、曹县、定陶、金乡,都起而响应。虽然其事终于无成,亦足使清朝大吃一惊了。

    天理教之乱后八年,便是1820年,仁宗死了,宣宗即位。这一年,回疆又有张格尔之变。天山南路的回民,信教最笃。清朝的征服回部,本来不能使他们心服的。但是清朝知道他们风气强悍,事定之后,亦颇加意抚绥。回民丧乱之余,骤获休息,所以亦颇相安。日久意怠,渐用侍卫和在外驻防的满员,去当办事领队等大臣。都黩货无厌,还要广渔回女。由是民心愤怨。这一年,大和卓木之孙张格尔,就借兵浩罕,入陷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叶尔羌等城。清廷命杨遇春带着陕甘的兵,前往剿办,把张格尔打败。张格尔走出边。杨遇春又诱其入犯,把他擒杀。于是清廷命浩罕执献张格尔家属。这张格尔是回教教徒,认为教主后裔的,这如何办得到?于是清廷绝其贸易。浩罕就又把兵借给张格尔的哥哥玉普尔,使其入寇。一再交涉,直到1831年,才定议:清朝仍许浩罕通商,而浩罕允代中国监视和卓木的家族,这交涉才算了结。清朝在这时候,对外的威严,就也有些维持不住了。

    第六、清代的制度

    清代的制度,在大体上可以说是沿袭前朝的。至于摹仿东西洋,改革旧制,那已是末年的事了。

    清代的宰相,亦是所谓内阁。但是只管政治,至于军事,则是交议政王大臣议奏的。世宗时,因西北用兵,设立军机处,后遂相沿未撤。从此以后,机要的事务,都归军机,惟寻常本章,乃归内阁。军机处之权,就超出内阁之上了。六部长官,都满、汉并置。而吏、户、兵、刑四部,尚侍之上,又有管部大臣,以至互相牵制,事权不一。还有理藩院,系管理蒙古的机关,虽以院名,而其设官的制度亦和六部相同。都察院,左都御史和左副都御史亦满、汉并置,其右都御史和右副都御史,则为总督、巡抚的兼衔。外官:督、抚在清代,亦成为常设的官。而属于布、按两司的道,亦若自成一级。于是督、抚、司、道、府、县,几乎成为五级了。压制重而展布难,所以民治易于荒废;统辖广而威权大,所以长官易于跋扈。和外国交通以后,首先设立的,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后来改为外务部。

    末年因办新政,复增设督办政务处等,其制度都和军机处相像。到1906年,筹备宪政,才把新设和旧有的机关,改并而成外务、吏、民政、度支、礼、学、陆军、农工商、邮传、理藩、法十一部。革命的一年,设立责任内阁,并裁军机处和吏、礼两部,而增设海军部和军谘府。省的区域,本自元明两代,相沿而来,殊嫌其过于庞大。末年议改官制时,很有主张废之而但存道或府的,但未能实行。当时改订外官制,仍以督抚为一省的长官。但改按察司为提法、学政为提学,而增设交涉司;裁分巡,而增设劝业、巡警两道。东三省和蒙、新、海、藏的官制,在清代是和内地不同的。奉天为陪京,设立户、礼、兵、刑、工五部,而以将军管旗人,府尹治民事。且有奉天、锦州两府。吉黑则只有将军、副都统等官。后来逐渐设厅。直至日俄战后,方才改设行省。其蒙古和新疆、青海、西藏,则都治以驻防之官。新疆改设行省,在中俄伊犂交涉了结之后。青海、西藏,则始终未曾改制。

    清代取士之制,大略和明代相同。惟官缺都分满、汉。而蒙古及汉军、包衣,亦各有定缺,为其特异之点。戊戌变法时,尝废八股文,改试论策经义。政变后复旧。义和团乱后,又改。至1905年,才废科举,专行学校教育。但学校毕业之士,仍有进士、举贡、生员等名目,谓之奖励。到民国时代才废。

    兵制有八旗、绿营之分。八旗编丁,起于佐领。每佐领三百人。五佐领设一参领。五参领设一都统,两副都统。此为清朝初年之制。后来得蒙古人和汉人,亦都用此法编制。所以旗兵又有满洲、蒙古、汉军之分。入关以后,收编的中国兵,则谓之绿营,而八旗又分禁旅和驻防两种。驻防的都统,改称将军。乾嘉以前,大抵出征以八旗为主,镇压内乱,则用绿营。川楚之乱,八旗绿营,都不足用,反靠临时招募的乡勇,以平乱事,于是勇营大盛。所谓湘、淮军,在清朝兵制上,亦是勇营的一种。中、法之战,勇营已觉其不足恃,到中、日之战,就更形破产了。于是纷纷改练新操,是为新军。

    到末年,又要改行征兵制,于各省设督练公所,挑选各州县壮丁有身家的,入伍训练,为常备兵。三年放归田里,为续备兵。又三年,退为后备兵。又三年,则脱军籍。当时的计划,拟练新军三十六镇,未及成而亡。水师之制,清初分内河、外海。太平天国起后,曾国藩首练长江水师与其角逐。至于新式的海军,则创设于1862年。法、越战后,才立海军衙门。以旅顺和威海卫为军港,一时军容颇有可观,后来逐渐腐败。而海军衙门经费,又被那拉后修颐和园所移用。于是军费亦感缺乏。中日之战,遂至一败涂地。战后,海军衙门既裁,已经营的军港,又被列强租借,就几于不能成军了。

    清朝的法律,大体是沿袭明朝的。其初以例附律。后未就将两种合纂,称为《律例》。其不平等之处,则宗室、觉罗和旗人,都有换刑。而其审判机关,亦和普通人民不同。流寓中国的外国人,犯了罪,由他自己的官长审讯,这是中国历代如此。在从前,原无甚关系。但是海通以后,把此项办法,订入条约之中,就于国权大有损害了。末年,因为要取消领事裁判权,派沈家本、伍廷芳为修订法律大臣,把旧律加以修改。曾颁行《商律》和《公司律》。其民、刑律和民商、刑事诉讼律,亦都定有草案,但未及颁行,审判机关,则改大理寺为大理院,为最高审判,其下则分高等、地方、初等三级。但亦未能推行。

    赋役是仍行明朝一条鞭之制的。丁税既全是征银,而其所谓丁,又不过按粮摊派,则已不啻加重田赋,而免其役,所以清朝的所谓编审,不过是将全县旧有丁税若干,设法摊派之于有粮之家而已。和实际查验丁数,了无干涉。即使按期举行,所得的丁额,亦总不过如此。清圣祖明知其故,所以于1712年,特下“嗣后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丁赋之额,以康熙五十年册籍为准”之诏。既然如此,自然只得将丁银摊入地粮,而编审的手续,也当然可省,后来就但凭保甲以造户口册了。地丁而外,江苏、安徽、江西、湖北、湖南、浙江、河南、山东八省,又有漕粮。初征本色,末年亦改征折色。田赋而外,以关、盐两税为大宗。盐税仍行引制。由国家售盐于大商,而由大商各按引地,售与小民。此法本有保护商人专利之嫌。政府所以要取此制,只是取其收税的便利。

    但是初定引地时,总要根据于交通的情形,而某地定额若干,亦是参照该地方消费的数量而定的。历时既久,两者的情形,都不能无变更,而引地和盐额如故,于是私盐贱而官盐贵,国计民生,交受其弊,而商人也不免于坐困了。关有常关和新关两种。常关沿自明代,新关则是通商之后增设于各口岸的。税率既经协定,而总税务司和税务司,又因外交和债务上的关系,限用外国人。革命之后,遂至将关税收入,存入外国银行,非经总税务司签字,不能提用。甚至偿还外债的余款,就是所谓关余的取用,亦须由其拨付,这真可谓太阿倒持了。厘金是起于太平军兴之后的。由各省布政司委员,设局征收。其额系值百抽一,所以谓之厘金。但是到后来,税率和应税之品,都没有一定,而设局过多,节节留难,所以病商最甚。《辛丑和约》,因我国的赔款负担重了。当时议约大臣,要求增加关税,外人乃以裁厘为交换条件。许我裁厘后将关税增加至值百抽五,然迄清世,两者都未能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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