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精选集-邦斯舅舅(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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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高狄沙嚷道,“我听父亲说起的牡蛎美人,敢情就是你?”

    “那么西班牙舞,卜尔加舞,太太是完全不懂的了?太太已经五十出头了!”

    哀络绮思说着,摆了个舞台上的姿势,念出那句有名的诗[104]:

    咱们做个朋友吧,西那!

    “得了,哀络绮思,太太不是你的对手,别逗着她玩了。”

    “太太就是新哀络绮思吗[105]?……”西卜女人假装很天真。

    “有意思,这老婆子!”高狄沙叫着。

    “这个双关语已经过时了,”舞女回答,“它已经长了胡子啦,老太太,你再想个旁的吧……要不然请你抽一支卷烟。”

    “对不起,太太,我太伤心了,没有心绪再回答你;我有两位先生病得很重……为了给他们吃饱,免得他们发急,今天早上我连自己丈夫的衣服都拿去当了,你看这张当票……”

    “啊唷!这么严重!是怎么回事呢?”漂亮的哀络绮思问。

    “太太,”西卜女人接着说,“你闯进来的时候真像……”

    “真像挂头牌的红角儿。我来替你提示,太太,你说下去吧。”

    “得了吧,我忙得很,别胡扯了,”高狄沙插嘴道,“哀络绮思,这位太太是咱们乐队指挥的管家,他快死了;她来告诉我,对他不能再存什么希望,这一下我可糟啦。”

    “喔!可怜的人!咱们应当替他演一场义务戏。”

    “那会教他闹亏空的!义务戏收支不相抵的时候,他还得欠慈善会五百法郎捐税。他们除了自己养的穷人,不承认巴黎还有别的人需要救济。好吧,太太,既然你这样热心,预备得蒙底翁道德奖……”

    高狄沙说着,按了铃,马上来了个当差。

    “去通知出纳课,支一千法郎给我。太太,你坐下吧。”

    “喔,可怜的女人,她哭了……”舞女嚷道,“看她傻不傻!……得了吧,老妈妈,我们会去看他的,别难过了。——喂,你啊,”她把经理拉过一边,“你一方面要我当《阿里安纳》舞剧的主角,一方面想把我丢掉,想结婚,告诉你,我能跟你捣乱的!……”

    “哀络绮思,我的心重得很,像条巡洋舰。”

    “我会向人家借几个孩子来,说是你跟我生的!”

    “咱们的关系我已经声明过了……”

    “你客气一些好不好?把邦斯的位置给了迦朗育吧,那穷小子很有本领;你答应了,我就饶你。”

    “那也得等邦斯死了以后……他说不定还能逃过这一关呢。”

    “喔,先生,他逃不过的了……”西卜女人插嘴道,“从昨天晚上起,他已经神志不清,说胡话了。可怜他是不久的了。”

    “反正你可以让迦朗育先代理一下!”哀络绮思说,“所有的报纸都肯替他捧场……”

    这时出纳员走进来,拿着两张五百法郎的钞票。

    “交给这位太太,”高狄沙吩咐,“再见吧,好太太;你去好好的侍候病人,告诉他,我会去看他的,明天或是后天,只要我有空……”

    “他是完蛋了。”哀络绮思说。

    “喔!先生,像你这样大慈大悲的心肠,只有戏院里有:但愿上帝保佑你!”

    “这一笔怎么出账呢?”出纳员问。

    “归入津贴项下。等会我签传票给你。”

    西卜女人向舞女行着礼出去之前,听见高狄沙问他旧日的情妇:

    “咱们的芭蕾舞剧《莫希耿》的音乐,迦朗育能不能在十二天之内赶起来?他要能替我解决这个困难,就让他接邦斯的位置!”

    51 空中楼阁

    看门女人做了那么多坏事,反而比做善事得到更大的酬报。她把两位朋友的收入完全割断,连他们的生计也给断绝了,要是邦斯病好的话。这个卑鄙的勾当使西卜女人几天之内就如愿以偿,把埃里·玛古斯觊觎的几张画卖了出去。为要抢到这第一批东西,她不得不把自己找来的奸刁的同党弗莱齐埃给蒙蔽起来,教玛古斯和雷蒙诺克严守秘密。

    至于奥凡涅人,他渐渐的抱了无知识的人所有的那种欲望。他们从偏僻的内地跑到巴黎来:一方面,乡居的孤独生活使他们有了个念头永远放不开;另一方面,原始性格的愚昧和暴烈的欲望,又化为许多执着的念头。西卜太太那种阳性的美,那种轻快活泼,那种菜市上的风趣,成为旧货商垂涎的目标,使他很想从西卜手中把她偷上手。在巴黎下等社会中,这一类一妇二夫的情形是很普遍的。可是贪心好比一个套结,把人的心越套越紧,结果把理智闭塞了。雷蒙诺克估计他跟玛古斯两人付的佣金大概有四万法郎,胸中的邪念便一变而为犯罪的动机,竟想人财两得,把西卜女人正式娶过来了。抱着这种纯粹投机性质的爱情,他靠在门上,抽着烟斗,老半天的胡思乱想之下,只盼望裁缝早死。那么他的资本可以变成三倍,而西卜女人做起买卖来又何等能干,坐在大街上体面的铺子里又何等妖艳。这双重的贪欲使雷蒙诺克迷了心窍。他要在玛特兰纳大街租一个铺面,摆着从邦斯的收藏里拿来的最美的古董。夜里做着金色的梦,烟斗里的缕缕青烟都变作成千累万的洋钱:不料他一觉醒来,正当打开铺门,摆出商品的时候,就看到矮小的裁缝扫着院子和大门口;因为从邦斯病倒以后,西卜女人的职司都由丈夫在代理。那时奥凡涅人便觉得这个橄榄色的、黄铜色的、骨瘦如柴的、矮小的裁缝,是他的幸福的唯一的障碍,而盘算着怎么样解决他了。这股越来越热烈的痴情,西卜女人看了非常得意,因为到了她的年纪,所有的女人都明白自己是会老的了。

    因此有一天早上,西卜女人起身之后,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雷蒙诺克,看他在那里摆出他的小玩意儿;她很想探探他的爱情究竟到什么程度。

    “哎,你的事情顺当吗?”奥凡涅人问她。

    “倒是你教我不放心,”西卜女人回答,“你要害我了,你那种鬼鬼祟祟的眼睛,早晚要给邻居们发觉的。”她说完了便走出过道,溜到奥凡涅人铺子的尽里头。

    “你哪儿来的这种古怪念头?”雷蒙诺克说。

    “你来,我有话跟你讲。邦斯先生的承继人要忙起来了,会跟咱们捣乱的。天知道将来出些什么事,要是他们派些吃法律饭的来到处乱搅,像猎狗一样。要我教许模克卖几张画给你,先得看你对我真心不真心,能不能把事情保守秘密……喔,就是把你脑袋砍下来也不能哼一个字……既不说出画是哪儿来的,也不说是谁卖给你的。你知道,邦斯先生死了,埋了,人家来点他的画,六十七张只剩了五十三张的时候,那可跟谁都不相干……并且,邦斯先生在世的时候卖了画,谁也管不着。”

    “好吧,”雷蒙诺克回答,“我不在乎;可是玛古斯先生是要正式的发票的。”

    “急什么!你的发票也照样给你!……不是许模克先生给你凭据,难道是我给吗?……可是你得告诉犹太人,要他跟你一样的守秘密。”

    “放心,咱们做哑巴就是了。干我们这一行的,嘴巴都紧得很。我吗,我认得字,可不能写,所以我要一个像你这样又有教育又能干的女人!……我一心只想挣一笔老年的口粮,生几个小雷蒙诺克……嗳,你把西卜丢了罢!”

    “呦!你那个犹太人来啦,咱们好把事情谈妥了。”

    “喂,我的好太太,事情怎么样啦?”玛古斯每三天都在清早来一次,打听什么时候能买他的画。

    “没有人跟你提到邦斯先生和他的小玩意儿吗?”西卜女人问他。

    “我收到一个律师的信;可是我觉得他是个坏蛋,是个起码掮客;我一向提防这种人,所以没理他。隔了三天他上门来留了一张片子;我吩咐门房,他要再来总回他一个不在家……”

    “哎啊,你真是一个好犹太,”西卜女人当然不会知道玛古斯那种谨慎的作风,“就在这几天,我来想法教许模克卖七八张画给你们,至多十张。可是有两个条件。第一要绝对守秘密。先生,你得承认你是许模克找来的。你来买画是雷蒙诺克介绍的。不管怎么样,反正跟我不相干。你出四万六买四张画,是不是?……”

    “行吧。”犹太人叹了口气。

    “好。第二个条件是你得给我四万三,你只拿三千法郎给许模克;雷蒙诺克出二千法郎也买他四张,把多下来的钱给我……可是告诉你,玛古斯先生,将来我可以让你和雷蒙诺克做到一桩好买卖,只要你答应赚了钱咱们三个人均分。我带你去看那个律师,或者他会到这儿来的。你把邦斯先生家里所有的东西估一个价钱,估一个你愿意买进的价钱,让弗莱齐埃切实知道遗产的价值。可是我们的交易没做成以前,绝不能让他来,明白没有?……”

    “明白了,”犹太人回答,“可是要仔细看过东西,估个价钱,是很费时间的呢。”

    “你可以有半天工夫。你甭管,那是我的事……你们两位把事情商量一下;后天,咱们就来做交易。我要去找弗莱齐埃谈谈,因为这儿的事,波冷医生都会告诉他的,呵!要这个家伙不多嘴可不容易呢。”

    在诺曼底街到珍珠街的半路上,西卜女人碰到弗莱齐埃上她那儿来了,他急于要知道详细的案由,照他的说法。

    “呦,我正要去找你呀。”她说。

    弗莱齐埃抱怨玛古斯没有接见他,看门女人说玛古斯刚旅行回来,这才把律师眼中那点儿猜疑的神气给消灭了。她说最迟到后天,一定让他在邦斯屋里跟犹太人见面,把收藏的东西定个价钱。

    “你得跟我公平交易,”弗莱齐埃回答,“我大概要替邦斯先生的承继人做代表。在那个地位上,我更可以帮你忙了。”

    这几句话说得那么强硬,把西卜女人吓了一跳。这饿鬼似的律师,大概也像她一样在那儿耍手段;所以她决心要把卖画的事赶紧办了。西卜女人这个猜测一点没有错。律师和医生凑了一笔钱,给弗莱齐埃缝了套新衣服,使他能够穿得齐齐整整的去见加缪索庭长太太。两个榛子钳的命运就凭这次会面的结果来决定。要不是为了等新衣服,弗莱齐埃绝不会耽搁到现在。他预备看了西卜太太之后,去试他的上衣,背心,跟裤子。不料他一去就看到衣服都已缝好,便回家换上一副新的假头发,十点左右雇了一辆车上汉诺威街,希望能见到庭长太太的面。弗莱齐埃打着白领带,戴着黄手套,全新的假头发,洒着葡萄牙香水,很像水晶瓶子里的毒药:封皮,标签,缚的线,都很花哨,可是教人看了只觉得更害怕。他的坚决的神气,满是小肉刺的脸,生的皮肤病,他的绿眼睛和凶恶的气息,好比青天上的云一样明显。在办公室内面对西卜女人的时候,他是杀人犯用的一把普通的刀;在庭长太太门外,他变为少妇们放在小古董架上的一把精致的匕首了。

    52 容光焕发的弗莱齐埃

    汉诺威街那边经过了很大的变化。包比诺子爵夫妇,前任部长夫妇,都不愿意庭长先生和庭长太太把产业给女儿做了陪嫁之后,搬到外边去另租屋子。三层的老太太下乡养老,把屋子退租了;庭长他们便搬上三楼。加缪索太太还留着玛特兰纳·维凡,一个男当差和一个厨娘,可是境况又回复到早年一样的艰难,唯一的安慰是白住了四千法郎租金的屋子,另外还有一万法郎年俸。这种清苦对玛维尔太太已经不大合适,她是需要相当的家财和她的野心配合的。何况他们把全部产业给了女儿之后,庭长的被举选的资格也跟着丧失了。阿曼丽却照旧一心一意希望丈夫当议员,因为她绝不轻易放弃计划,始终想要庭长在玛维尔庄田所在的那个州县里当选。老加缪索新进了贵族院,新封了男爵;两个月以来媳妇磨着他,要他在遗产项下先拨出十万法郎。她预备拿去买一块地,就是给玛维尔庄田在四边围住了的一块,付了捐税每年有二千法郎收入。将来她和丈夫可以住在自己的产业上,靠近着孩子们。原有的庄田不但是扩充了,地形也可以变得更完整。庭长太太在公公面前尽量的说,为了把女儿嫁给包比诺子爵,她自己一个钱都不剩了;她问老人家是否愿意耽误他大儿子的前程,使他爬不上司法界的最高地位,那是一定要拥有国会的势力才有希望的;而她丈夫的确能当选议员,教部长们怕他。她说:

    “那些人哪,只要被你拉紧领带,把舌头都吐了出来,才肯给你一点东西。他们都是无情无义的家伙!也不想想沾了加缪索多少光!哼,加缪索要不促成七月法案,路易·菲利普怎么上得了台[106]!……”

    老人回答说,他对铁路的投资超过了他的实力;所以媳妇的话虽然有理,也得等股票上涨的时候才能拨款子。

    庭长太太几天以前听到老人只许了一半的愿,觉得闷闷不乐。照这个情形,下届议会的改选恐怕赶不及了,因为被选的条件不单是要有相当的产业,而且置产的时期要满一年。

    弗莱齐埃不费什么事就见到了玛特兰纳·维凡。这两个毒蛇般的性格一见就知道是自己人。

    “小姐,”弗莱齐埃的声音很甜,“我想见见庭长夫人,有件跟她个人跟她财产有关的事,你可以告诉她是为了一笔遗产……我没有机会拜见过她,所以我的姓名对她是不生作用的……我平常不大走出办公室,可是我知道对一位庭长夫人应当怎样敬重,所以我亲自来了,尤其因为那件事一刻也耽搁不得。”

    以这样的措辞做引子,再经老妈子进去添枝接叶的说了一遍,接见是当然没有问题的了。这一刻工夫,对弗莱齐埃所存的两种野心正是千钧一发的关头。所以,就凭内地小律师那股百折不回的勇气,死抓不放的性格,强烈的欲望,他当时也不免像决战开始时的将军,有点胜负成败在此一举的感觉。过去最强烈的发汗药,对他生满皮肤病而毛孔闭塞的身子也不生效力,可是踏进阿曼丽在那儿等他的小客厅的一刹那,他脑门上背脊上都微微的出了点汗。他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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