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人早已断定腓列普和玛克斯是对头,谈着这个敌对的局面,猜测将来的结果。腓列普用足心思探听兄弟被捕的详情,奚莱和搅水女人的来历,终究和他的街坊法里沃有了相当交情。腓列普把西班牙人仔细研究过了,认为这种性格的人大可信托。两人的仇恨既完全一致,法里沃也就自愿听腓列普差遣,把他所知道的有关逍遥团的事统统讲了。腓列普又许下愿心,倘若将来能在舅舅身边代替玛克斯掌权,一定偿还法里沃的损失,法里沃便成了腓列普的死党。
可见玛克斯有了一个可怕的敌人,照当地的说法是“碰上了对手”。伊苏屯城里议论纷纷,料定两个冤家将来必有一场恶斗。
第三部 遗产归谁
01 承继人的参考资料
十一月将尽,有一天中午时分,腓列普在弗拉班尔的中央走道上遇到奥勋先生,对他说:
“我发现你的外孙巴吕克和孙子法朗梭阿是玛克桑斯·奚莱的好朋友。夜里在伊苏屯掀风作浪的捣乱事儿,两个坏东西没有一桩不参加。我兄弟和母亲住在府上的时期,你们说的话全是两人搬给玛克桑斯听的。”
“这些混账事儿的证据,你怎么得来的呢?……”
“我听见他们夜里从酒店出来说的话。你的孙子外孙各人欠着玛克桑斯一千银洋。那流氓要两个傻小子刺探咱们打什么主意;他提到你曾经想利用教士来包围我舅舅,说现在也只有你能指点我,因为还好,玛克桑斯认为我是老粗。”
“怎么,我的孙子外孙居然会这样?……”
腓列普道:“你不妨暗中留神,自会看到他们半夜两三点钟陪着玛克桑斯回圣·约翰广场,醉得像香槟酒的瓶塞子……”
奥勋先生道:“怪不得两个小子在家里少吃少喝,很有节制!”
腓列普又道:“关于他们夜生活的材料都是法里沃告诉我的;要不然,我怎么想得到?西班牙人听见玛克斯对你两个孩子露出一些口风,大概我舅舅受着很大的压力。我疑心玛克斯和搅水女人打算卷掉五万法郎利息的公债,逃到不知什么地方去结婚。现在急于要知道舅舅家里的情形,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
老人道:“让我回去考虑一下。”
腓列普和奥勋先生看见来了几个人,便分手了。
从外甥腓列普初次上门拜访以后,约翰-雅各·罗日一辈子也没受过那么大的罪。佛洛尔心惊肉跳,觉得预兆很坏,玛克斯要遇到危险了。她对主人腻烦到极点,而且尽管下毒手把他百般折磨,他还是撑了那么多年,佛洛尔生怕他老不死,尽活下去,便想出一个挺简单的办法:把老头儿五万法郎利息的公债骗上手,逃到巴黎去和玛克斯结婚。老单身汉既非为了顾到亲属的利益,也非为了吝啬,而是受着情欲指使,抓着公债不放,推说佛洛尔本是他独一无二的承继人,全部家财都是她的。可怜虫明知佛洛尔爱玛克斯爱到什么地步,一朝有了足够的钱结婚就会扔掉他的。
佛洛尔对主人灌足迷汤还是遭到拒绝,便改用强硬手段:她不再和主人说话,只叫范提服侍;有一回老头儿哭了一夜,早上范提看见他眼睛通红。最近一星期,罗日老头孤零零的一个人吃饭了,不知怎么吃的!腓列普和奥勋先生谈过话的下一天,第二次去拜访舅舅,发觉他神色大变。佛洛尔守在老人身旁,眼神好不亲热地望着他,说话极其温柔,一出假戏做得十分精彩;腓列普看见佛洛尔当他的面对舅舅如此殷勤,料想局面一定是紧急了。奚莱的策略是绝对不和腓列普冲突,当时躲在楼上。腓列普用犀利的眼光把罗日和佛洛尔打量过后,认为需要“将一军”了。
“再见了,舅舅。”他说着站起身来,做出要往外走的模样。
老头儿受着佛洛尔的假温存,觉得挺舒服,便说:“噢!别走得这么快。腓列普,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吧。”
“好吧,只要你肯同我出去散步一小时。”
勃拉齐埃小姐道:“先生身体虚得很,刚才连坐车出去兜风还不愿意呢。”她一边说一边转过去朝老头儿目不转睛的瞪着,好像人家用来制服疯子的那种眼神。
腓列普抓着佛洛尔的胳膊,逼她望着自己,同样目不转睛的瞪着她,说道:
“告诉我,小姐,是不是我舅舅不可以单独和我出去散步?”
佛洛尔无话可说,只能回答:“当然可以,先生。”
“那么来吧,舅舅。——小姐,把他的手杖和帽子拿来……”
“不过他平时没有我陪是不出去的——是不是,先生?”
“是的,腓列普,是的,我随时要她服侍……”
佛洛尔道:“还是坐车的好。”
“对,咱们坐车出去吧。”老头儿只想在他两个魔王之间做和事佬。
“舅舅,要是不和我一路走着去散步,我从此不来了;足见伊苏屯人说的不错:你是被勃拉齐埃小姐捏在手里,不得自由。”腓列普又恶狠狠的瞅着佛洛尔,说道,“我舅舅爱你吧,好得很!你不爱我舅舅吧,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你叫他受罪……那可不行!一个人想得遗产,也要靠巴结得来。——舅舅,你来么?……”
可怜的脓包愁眉苦脸,委决不下,望望佛洛尔,望望外甥;腓列普看了说:
“啊!原来如此!好吧,舅舅,再见了。——至于你,小姐,我在此有礼了。”
他走到门口突然掉转身来,又撞见佛洛尔做手势威吓他舅舅。
他道:“舅舅,你要愿意和我散步,过一会在大门口等我;我上奥勋先生家走一趟,只消十分钟……要是咱们俩不能一块儿出门,我会打发好多人出门的。”
腓列普说完,穿过圣·约翰广场往奥勋家去。
腓列普的告密在奥勋家引起的风波,每个读者都预料得到。早上九点,埃隆老先生带着文件上门,发现奥勋违反习惯,已经叫人在堂屋里生了火。奥勋太太也大清早穿扮好了,坐在壁炉旁边的靠椅上。孙子和外孙被关在家里,从阿陶斐纳口中听到消息,说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了,从上一天起就在酝酿。等到葛丽德把他们叫来,他们一看祖父母的排场大吃一惊,而且罩在他们头上的冷淡和怒气已有二十四小时之久。
奥勋老人对埃隆先生道:“你坐着,对两个十恶不赦的混蛋用不着客气。”
法朗梭阿叫道:“噢!爷爷!”
威严的老人喝道:“不许开口!你们的夜生活,你们和玛克桑斯·奚莱先生的来往,我全知道了;你们休想再在半夜一点钟上高涅德酒店去跟他相会;要你们俩各奔前程的时候,我才许你们走出大门。嘿!你们竟弄得法里沃倾家荡产?刑事案子你们不知犯过多少次了!……”他看见巴吕克想开口,马上把他喝住:“不准说话。你们俩都欠着玛克桑斯先生的债,他六年来供给你们钱,让你们拿着去荒唐胡闹。你们先听我监护时期的账目,事情以后再谈。你们听了清账就知道是不是能玩弄我,玩弄家庭,破坏家法,泄露我家里的秘密,把这儿所说的所做的去报告给玛克桑斯·奚莱先生听……你们为了一千银洋当奸细,你们到手一万就会杀人了吧?……你们不是已经差点儿害了勃里杜太太性命么?奚莱先生明知道伤他的是法里沃,硬把凶杀的罪名罩在我的客人约瑟·勃里杜头上。那个万恶的家伙下此毒手,就因为从你们嘴里知道了阿迦德太太想在这儿住下去的原因。你们,我的孙子,我的外孙,替这样一个人做奸细!……你们竟行同土匪!……你们难道不晓得,你们的大头目开始干这一行的时候,一八〇六年上就害死一个可怜的小媳妇儿?我不愿意杀人犯和强盗出在我家里,你们替我卷铺盖,到别的地方去叫人吊死吧!”
两个青年脸色雪白,一动不动,像石膏像。
吝啬鬼对公证人道:“请吧,埃隆先生。”
埃隆先生念出一份监护人的清账,鲍尼埃家两个孩子的财产,结算下来净存七万法郎,是他们母亲的陪嫁;但奥勋先生代女儿借过大宗款子,所以他代表债权人可以支配一部分外孙的产业。巴吕克应得的一半是两万法郎。
奥勋老人道:“这一下你有钱啦,你拿了自个儿去找出路吧!我的财产和你外婆的财产,她此刻意见和我完全一致,都由我做主,喜欢给谁就给谁,喜欢给阿陶斐纳就给阿陶斐纳:是的,只要我们愿意,尽可以让她攀一个贵族院议员的儿子,因为我们的全部家私将来都归她一个人。”
埃隆先生插言道:“那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呢!”
奥勋太太道:“玛克桑斯·奚莱先生会补偿你的。”
奥勋先生叫道:“你帮那个下流东西去夺家私吧!……”
“请原谅!”巴吕克结结巴巴说了一句。
“请原谅,下次不敢了!”老人学着孩子的声音挖苦他。
“我要原谅了你们,你们马上去通知玛克桑斯先生,叫他防备……不成,不成,我的两位小少爷!你们将来的一举一动,我自有办法知道。你们怎么做,我怎么应付。我不拿你们一天或一个月的行为作准,而是要看几年呢!……我脚头硬,眼睛亮,身体健康。你们将来走什么路,我希望还能亲眼看到。——告诉你这个资本家,你先上巴黎蒙日诺铺子去学银钱生意。要不好好做人,你就是自讨苦吃:有人会监视你的。你的资金存在蒙日诺父子钱庄上;这儿是两张汇票。监护人的清账后面附着收据,你替我签字,解除我监护人的责任。”奥勋从埃隆手里拿过清单来递给巴吕克。
“至于你,法朗梭阿·奥勋,”老人望着自己的孙子说,“你非但无钱可拿,还欠我的钱呢。——埃隆先生,把清账念出来,他的账很清楚……非常清楚。”
宣布账目的时候屋子里寂静无声。
公证人念完了,祖父开口说:“给你六百法郎一年,你替我上博济哀念法律去。我原来给你安排了一个美好的前程;现在你得想法当律师来养活自己。——哼!小子,你们欺负了我六年!告诉你们,我,我只消一个钟点就把你们抓回来了;我跨一步好走几十里呢!”
埃隆先生挟着签过字的文件出门,葛丽德进来通报说勃里杜上校来了。奥勋太太带孙子外孙到房里去,照奥勋老人的说法,叫他们忏悔,同时看看刚才那顿训斥对他们发生什么作用。
腓列普和老头儿站在一个窗洞底下低声谈话。
奥勋先生指着罗日的屋子说:“我把你的形势细细考虑过了。我才同埃隆先生谈过。五万法郎利息的公债只能由持票人出让,或者由他的代表出让。从你来到现在,你舅舅没有在公证人那儿立过委托书,他既没有走出伊苏屯,当然不会在别的地方签。倘在本地出立委托书,我们马上会知道;倘在外地,我们一样能知道;因为委托书要登记,有人会通知埃隆先生的。因此,万一老头儿离开伊苏屯,就得派人跟着,看他上哪儿,咱们有办法打听他干些什么。”
腓列普道:“委托书虽没有签,人家可逼着要;不过我希望能拦着不让签,而且——决——计——签——不——成!”他补上这一句,因为看见舅舅站到大门口来了。他一边指给奥勋先生瞧,一边把刚才的拜访,把那么琐碎而又那么重大的事故大致讲了一遍。他道:“玛克桑斯见了我害怕,但是他要躲也躲不了。弥涅南告诉我,所有老部队出身的军官,每年在伊苏屯庆祝皇帝的加冕纪念;所以两天之内,玛克桑斯非跟我见面不可。”
“要是他十二月一日上午拿到委托书,就会搭班车上巴黎,不参加庆祝……”
“好!那就得把舅舅软禁起来;好在无论什么傻瓜,我只要眼睛一瞪就压下去了。”腓列普说着对奥勋先生杀气腾腾瞪了一眼,吓得老头儿直打哆嗦。
“他们肯让老头儿和你出去散步,准是玛克桑斯想出了什么稳赢的办法。”老吝啬鬼提醒腓列普。
腓列普答道:“法里沃暗中看着他们,而且监视的人不止他一个。西班牙人在华当附近找到我的一个老部下,从前受过我好处。没想到那个朋雅明·布台就是西班牙人的下手,西班牙人自愿拨出一匹马给朋雅明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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