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精选集-搅水女人(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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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畜生勾引我的孙子外孙,你要把他杀了,倒是一桩功德。”

    腓列普答道:“今天我一张扬,整个伊苏屯都知道六年来玛克桑斯先生夜里干的什么勾当。你们所谓的闲话自会集中在他身上。这样他精神上已经给打败了!”

    腓列普刚才一走出舅舅的屋子,佛洛尔马上跑进玛克斯卧房,把强横外甥上门拜访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他。

    “怎么办呢?”她问。

    玛克桑斯答道:“没有用到最后一着,跟这个僵尸鬼动武之前,应当狠狠的博一下,不是翻本便是输光。让脓包和他的外甥去散步吧!”

    佛洛尔嚷道:“可是那老粗绝不拐弯抹角,会把事情直说的呢。”

    “你听我说啊,”玛克桑斯逼尖着喉咙回答,“你以为我没有在门外听着,盘算咱们的局势么?你去叫高涅老头备一匹马,套一辆装好板凳的大车,等着要用!限他五分钟收拾停当。你把你所有的衣服什物装上车,带着范提上华当,好像预备长住的样子安顿下来;老头儿书桌里的两万现款,你随身带走。倘若我带老头儿到华当来,你非要他签了委托书才答应回家。你们回伊苏屯,我直奔巴黎。等会约翰-雅各散步回来不见了你,会急死的,准要追你回来……那时我出来跟他说话……”

    他们在家中定计,腓列普和舅舅两人手挽着手,到巴隆环城道上散步去了。

    奥勋老人望着上校扶着舅舅上街,心里想:“这一下是两雄相遇,斗起来了。为了九万法郎进款你争我夺,结局如何倒很值得一看。”

    腓列普对舅舅说话所用的字眼,完全听得出他在巴黎的交游,他道:“好舅舅,你喜欢那婆娘,足见你眼力好极,她长得着实标致!可是她非但不心肝肉儿的疼你,反而把你呼来喝去,当佣人看待;这还罢了;她还巴不得你呜呼哀哉,好嫁给她心爱的玛克桑斯……”

    “是的,腓列普,我知道;不过我还是爱她。”

    腓列普道:“好吧,我用你的嫡亲妹妹,我母亲的名字赌咒,替你把搅水女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对你百依百顺,跟那个流氓没有进门的时候一样,那混蛋根本不配当什么帝国的禁卫军……”

    老头儿道:“噢!只要你做得到!……”

    腓列普截住舅舅的话,说道:“事情简单得很,我替你把玛克桑斯杀了就完啦……可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罗日傻支支的望着外甥问。

    “他们要的委托书,十二月三日以前你千万别签出去,要想法拖到那一天。两个混账东西只想拿了委托书,卖掉你五万利息的公债,逃到巴黎去结婚,拿你的钱去花天酒地……”

    “我就怕这个啊。”罗日回答。

    “不管他们对你怎么样,你的委托书一定要拖到下星期。”

    “好吧;可是佛洛尔和我一说话,我心里就糊涂了。她有种眼风,叫我觉得她的一双蓝眼睛赛过极乐世界,使我身不由主,尤其她对我板了几天面孔之后。”

    “这样吧:她要对你撒娇,你就答应她立委托书,只要在签字前一天通知我。那就行了。玛克桑斯休想做你的代表,除非他把我杀了。反过来,要是我杀了他,你让我代替他的位置,保管替你叫那俏婆娘说东就东,说西就西,不敢有半点儿违拗。放心,佛洛尔准会爱你!她要使你不满意,我就抽她一顿。”

    “噢!那我万万受不了。打在佛洛尔身上就痛在我心上。”

    “可是对付女人和对付马一样,只有这个办法。唯有这样,男人才能叫女人害怕,疼爱,尊敬。这是我告诉你的诀窍。”那时路上来了弥涅南和卡邦蒂埃,腓列普招呼道,“两位先生好;我陪舅舅散步,还调理他来着;今日之下,小辈不能不负起责任来教育老长辈。”

    说话之间,双方打了招呼。

    腓列普接着道:“你们瞧,我的好舅舅为了倒霉的痴情弄成这副样子。有人想抢了他的家私溜之大吉,让他瞪着眼睛发愣;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老人家看出他们的鬼把戏,就是舍不得和甜姐儿分开几天,破他们的计。”

    腓列普直截了当说出他舅舅的处境。

    临了他说:“事情很清楚,要救出我舅舅来没有第二个办法:不是勃里杜上校送奚莱少校的命,就是奚莱少校送勃里杜上校的命。咱们后天庆祝皇帝的加冕节;请你们把聚餐的席位安排一下,让我坐在奚莱少校对面。决斗的时候还希望两位赏脸做我的证人。”

    弥涅南道:“到时推你做主席,我们俩坐在你旁边。再推玛克斯做副主席,他就坐在你对面了。”

    卡邦蒂埃道:“那小子一定叫卜丹少校和勒那上尉做见证。城里尽管说玛克斯半夜三更横行不法,两个老实人以前做过他副手,这一回还是会帮他的……”

    腓列普道:“舅舅,你瞧,水慢慢烧开啦;所以十二月三日以前你绝不可签字;到十二月四日你就自由了,幸福了,佛洛尔会疼你了,也没有太上皇压在你头上了。”

    老头儿听着吓坏了,说道:“外甥,你不知道玛克斯的厉害呢。他在决斗中杀过九个人。”

    “不错,但是那几回决斗不是要夺十万法郎一年进款的家私。”腓列普回答。

    “一个人心虚就会手软。”弥涅南一本正经的说。

    腓列普又道:“不消几天,只要搅水女人的悲伤过去了,你和她就如鱼得水。不用说,她会满地打滚,呼天喊地,哭得像个泪人儿;可是……你耐着点儿就是了。”

    两个军官都支持腓列普的论点,尽量给罗日打气;他们一块儿散步了两小时左右。末了腓列普送舅舅回家,又最后嘱咐几句:

    “你凡事不同我商量不要决定。我识得女人的脾气;我养过一个女的,花的钱比你在佛洛尔身上花的还要多!……我学会了从今以后怎样对付女性。女人是品质恶劣的小孩儿,比男人低一等的动物,非叫她们害怕不可;让这种畜生来管辖我们就糟糕了。”

    老头儿回到家里大概是午后两点钟,科斯基一边开门一边哭,至少是按照玛克桑斯的吩咐装哭。

    约翰-雅各问道:“什么事啊?”

    “哎啊!先生,太太带着范提走了!

    “走……了?”老头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个打击太厉害了,罗日一屁股坐在楼梯的踏级上。过了一会,站起来瞧瞧堂屋,瞧瞧厨房,走到自己房里,把每间屋都走遍了,又回进堂屋,倒在靠椅上簌落落的直掉眼泪。

    “她在哪儿呢?”他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叫,“她在哪儿呢?玛克斯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科斯基回答,“少校一句话没说就出去了。”

    奚莱老谋深算,认为需要上街溜达一会。让老头儿一个人伤心绝望,他被佛洛尔遗弃的痛苦就更尖锐,等会儿也就更听话。但他既然六神无主,就得防腓列普跑来帮他;所以玛克斯吩咐科斯基对来客一律挡驾。佛洛尔不在了,老人变成脱缰之马,情形是非常危险的。

    玛克桑斯·奚莱在城里信步走去,许多在上一天还争着过来和他握手的人,见了他都回避了。反对他的空气正在各方面酝酿,个个人都在谈论逍遥团干的好事。约瑟·勃里杜的被捕如今真相大白,玛克斯马上名誉扫地;他的生活和他的行事一天之内显了原形。奚莱看见卜丹少校憋着一肚子火气正在找他。

    “卜丹,你怎么啦?”

    “地方上把禁卫军说得一塌糊涂!……老百姓都在糟蹋你,我心里难过死了。”

    “他们怪怨我什么呢?”玛克斯问。

    “怨你夜里跟他们捣乱。”

    “难道随便玩玩也不作兴么?……”

    卜丹道:“不理他就是了。”

    有些军官遇到镇长抗议,回答说:“大惊小怪干什么!烧了镇,赔你就是了!”卜丹便是这一等人,他听见逍遥团的捣乱全不在意。

    奚莱道:“那么还有什么呢?”

    “禁卫军跟禁卫军拼!我才痛心呢。布尔乔亚和你作对都是勃里杜挑起来的。禁卫军自个儿火并!……这怎么行!玛克斯,你不能退缩,非跟勃里杜见个高低不可。我恨不得跟那个流氓寻事,把他干掉;那么老百姓就不会看见禁卫军火并了。打仗的时候我没有话说,两个禁卫军吵起来,打一架,平常得很,也没有老百姓在旁取笑。哼,我才不信那混蛋进过禁卫军呢。真正的禁卫军绝不在布尔乔亚前面反对另外一个禁卫军!哼!没想到禁卫军被人笑话,而且在一向受到尊重的伊苏屯!……”

    玛克斯道:“得啦,卜丹,你别急。不过庆祝加冕节的聚餐,我还是不能参加……”

    卜丹截住朋友的话,嚷道:“你后天不上拉克洛阿饭店?……难道你愿意被人当作胆怯,躲着勃里杜么?不行,不行!禁卫军里的步兵不能见了禁卫军里的骑兵退缩。你把事情另作安排,还是到场的好!……”

    玛克斯道:“又要我干掉一个!行,我想我可以到场,事情照样办好。”他心里想:“对了,委托书还是不要写我的名字;正如埃隆老头说的,不能让侵占的痕迹太显露。”

    这头狮子被腓列普的绊马索缠住了,暗暗咬牙切齿;路上遇到人,他都掉过头去,打维拉德环城道走回家,私忖道:

    “决斗之前,公债已经到手。即使我死了,这笔钱也不会给腓列普拿去。公债将来用佛洛尔的户名。我叫她直奔巴黎,她要愿意,大可嫁一个帝政时代的穷元帅的儿子。委托书写巴吕克的名字,再要巴吕克照我的意思把公债过户。”

    说句公道话,玛克斯心情越激动,念头越多,面上越镇静。做大将的各种才具,从来没有这样完美的集中在一个军人身上。拿破仑的规模宏大的事业极需要这等人,玛克斯要不中途被俘,误了前程,一定是皇帝的得力助手。他闯进堂屋,罗日做了一幕又一幕的悲喜剧的牺牲品,在那里哭个不休;玛克斯问罗日为何伤心,自己装作莫名其妙,什么都不知道,听到佛洛尔出走大吃一惊,表演得像真的一样。他盘问科斯基,想找出一些线索来了解这个奇怪的旅行究竟有什么目的。

    科斯基道:“太太是这样说的,要我告诉先生,她在书桌里拿了两万法郎现金,认为她在这儿当差当了十二年,先生不会不给她这笔工钱的。”

    罗日道:“工钱?”

    科斯基道:“是这样说的。她走的时候告诉范提:哼!我再也不回来了!——范提舍不得先生,劝太太别走。太太说:不成,不成!他对我毫无情分,让他外甥糟蹋我,不当我人看待!——她一边说一边哭……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玛克桑斯冷眼觑着老头儿;老头儿叫道:“嘿!腓列普才不在我心上呢!佛洛尔在哪儿呢?怎么打听出来呢?”

    玛克桑斯冷冷的答道:“你样样听腓列普的主意,他会帮你忙的。”

    “腓列普!”老人道,“他对那个小可怜儿有什么力量?……我的好玛克斯,只有你能找到她,她会跟你来的,你替我把她带回家……”

    “我不愿意跟勃里杜先生作对。”

    罗日叫道:“噢!你还顾虑,他可对我说要杀死你呢。”

    奚莱笑道:“好!咱们走着瞧吧。”

    “朋友,你去找佛洛尔,说我样样依她就是了。”

    于是玛克桑斯吩咐科斯基:“城里总该有人看见她走过;你先开晚饭,把菜一齐端在桌上;你去一路打听,我们吃到饭后点心,你准可以回来报告勃拉齐埃小姐往哪一条路走的。”

    可怜的老人哼哼唧唧,像小孩儿不见了奶妈一样,听玛克斯下过命令,暂时安静下来。罗日原来痛恨玛克斯,当他是祸根,此刻又觉得他是天使了。像罗日对佛洛尔那样的痴情就像小孩子的行径。六点钟,波兰人虚应故事,在城里踱了一转回家,报告搅水女人走的是去华当的路。

    科斯基说:“太太明明是回家乡去了。”

    “你愿不愿意今晚就赶到华当?”玛克斯问老头儿,“路是不好走,可是科斯基赶车很有本领。你今晚八点钟讲和,不是比等到明天上午更好么?”

    罗日道:“好,走吧!”

    玛克斯吩咐科斯基:“你悄悄的套车;要顾着先生面子,别让城里人知道这些笑话。”他又咬着科斯基的耳朵说:“替我备起马来,我先走一步。”

    奥勋先生已经把勃拉齐埃出走的消息通知腓列普,腓列普正在弥涅南家吃晚饭,立刻起身赶到圣·约翰广场;他猜出对方的战术是什么用意。腓列普想进舅舅屋子,科斯基从二楼窗口回答说先生不见客。

    腓列普看见法里沃在大那兰德上闲逛,过去对他说:“法里沃,叫朋雅明骑着马来,我急于要知道我舅舅和玛克桑斯干些什么。”

    法里沃原在监视罗日家中的动静,说道:“他们牵出马来预备套小轿车了。”

    腓列普道:“如果他们上华当,你多找一匹马,带着朋雅明到弥涅南先生家等我。”

    奥勋先生看到腓列普和法里沃两人在广场上,不由得走出屋子问:“你打算怎么办?”

    “亲爱的奥勋先生,做将军的本领不但要仔细观察敌人的行动,还得从行动上猜到他的用意,在敌人突然改变步骤的时候随机应变,更动计划。倘若舅舅和玛克桑斯一同坐车出门,那一定是往华当去;玛克桑斯答应帮他劝佛洛尔回来;佛洛尔原是采用维琪尔将军的策略:逃到柳树荫下,故意要人发觉[130]。要是这样,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不过我还有一夜工夫可以想办法,舅舅总不能在夜里十点钟签委托书,公证人都睡觉了。倘若玛克斯走在我舅舅之前去指导佛洛尔,那小子就完了。这一着对玛克斯也是必要的,他很可能采取的,因为我知道他们还另外套一匹马。你等着瞧吧,赌起遗产来,咱们这批老兵是怎么翻本的……赌到最后一局,我用得着助手,我要回弥涅南家去和我朋友卡邦蒂埃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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