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到唐,和从宋到清,其间的历史,有一个不大相同之点,便是:从汉到唐,中国是征异族的;从宋到清,中国是给异族征服的。五胡虽然是异族,然而入居内地久了,其实只算得中国的编氓。他们除据有中国的土地外,都是别无根据地的,所以和中国割据的群雄无异。到辽金元却不然,辽是自己有土地的,燕云十六州,不过构成辽国的一部分。金朝虽然据有中国之半,然而当世宗、章宗手里,都很惓惓于女真旧俗,很注重于上京旧地的。元朝更不必说了。
所以前此扰乱中国的,不过是“从塞外入居中国的蛮族”乘着中国政治的腐败,起来扰乱。这时候,却是以一个国家侵入的。就是:中国前此,不曾以一个国家的形式,和别一个国家相接触而失败,这时代却不然了。从契丹割据燕云十六州起,到元顺帝退出中国的一年为止,其间凡四百二十四年。公元946至公元1369年。
明太祖起而恢复中原二百七十五年,清朝人又入据之者二百六十八年,从顺治元年,即公元1644年起,到宣统三年止。所以这时代,中国有十分之七,在异族统治的状态之下。然而其初就是由几个军人内讧,把异族引进来的。这时代,中国所以辗转受累,始终不能强盛,也都是直接间接受军人的害。读到下文,自然明白。军阀和国家的关系,可谓大了。然而还有一班人,说立国于现在的世界,军备是不能没有的。因而颇怀疑于现在的军人,不能全去。我却拿什么话同他说呢?立国于世界,军备原是不能全去的,然而须要晓得,军备有种种的不同。若依然是“从今以前的军人”,说于国家有百害而无一利;莫说保护国家,国家本没有外侮,有这班人,就引起来了;外侮本可以抵御,有这班人,就无从抵御了。这不是一时愤激之谈,请看历史。
【第二章】唐朝的分裂和灭亡
第一节 安史之乱
北宋为什么不能抵御辽金,以至于给元朝灭掉?这个根是五代种下来的。五代时候,为什么要去勾结异族,请他进来?这个根是唐朝种下来的。唐朝怎样会种下这个根?是起于有天下者好大喜功的一念,和奢侈淫欲的行为。专制政体和国家的关系,可谓大了。
唐玄宗时所设的十节度经略使,已见前篇第三章第三节。这诸镇之中,西北两面,以制驭突厥、吐蕃、奚、契丹故,兵力尤厚。唐初边将,是“不久任”、“不兼统”的。“蕃将”就有功劳,也做不到元帅。玄宗在位岁久,渐渐荒淫,始而宠武惠妃,继而宠杨贵妃,委政于李林甫。林甫死后,剑南人杨钊,又夤缘杨贵妃的门路,冒充他哥哥,于是赐名国忠,继李林甫为宰相。玄宗始而锐意边功,继而荒淫无度,军国大政完全不在心上。边将就有以一人而兼统数镇,十几年不换的。
李林甫又妒功忌能,怕边将功劳大的,要入为宰相,就奏用胡人为元帅,于是安禄山就以胡人而兼范阳、平卢两镇节度使。这时候,奚、契丹渐渐强起来了,参看第三章第二节。安禄山时时同他打仗,又暗招奚、契丹的人,补充自己的军队。于是范阳兵精,天下莫及。他有反心已久,以玄宗待他厚,一时还犹豫未发。到杨国忠做了宰相,和安禄山不对,说他一定要反的。玄宗不听,杨国忠就想激变安禄山,以“自实其言”,于是处处和安禄山作对。公元755年,禄山就反于范阳。
这时候,内地是毫无兵备的。玄宗听得禄山反信,叫封常清河西节度,这时候适在京师。到东京去募兵抵御他。然新招来的“白徒”,如何和百练的精兵打仗?屡战皆败,不一月,河南、河北皆陷。禄山就称帝于东京。封常清逃到潼关,和副元帅高仙芝共守。玄宗把他杀掉,代以哥舒翰。哥舒翰主坚守,杨国忠又催他出战。公元756年六月,战于灵宝,如今河南的灵宝县。大败,潼关失守。玄宗出奔四川。当杨贵妃得宠的时候,还有他的姊姊秦国夫人哩,韩国夫人哩,虢国夫人哩,都出入宫禁,骄奢淫逸得了不得。后来杨国忠也是如此。军民心上,久已怨恨得不堪了。玄宗走到马嵬驿,在如今陕西兴平县。军变了,逼着玄宗把杨国忠、杨贵妃都杀掉,然后起行。又有一班父老“遮道”,劝玄宗留太子讨贼,玄宗也听了他。太子走到灵武如今甘肃的灵武县。即位,是为肃宗。
当哥舒翰守住潼关的时候:平原太守颜真卿,常山太守颜杲卿,都起兵讨贼,河北响应。贼将史思明,虽然把常山打破,将颜杲卿杀掉,而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又连兵而出井陉,杀败史思明。安禄山一方面形势颇为吃紧。不意潼关破了,子仪、光弼,都撤兵西上,颜真卿也逃到行在。于是形势大变。幸而安禄山是个武人,所靠的只是兵强,此外别无大略。他手下的战将,也是毫无谋略的,既入长安,纵情于子女玉帛,并不出兵追赶。所以玄宗得以入蜀,肃宗也安然走到灵武。公元757年,安禄山又给他的儿子安庆绪杀掉。安庆绪不能驾驭诸将,将卒都不听他的命令。于是兵势骤衰。
肃宗即位之后,郭子仪以兵至行在。公元757年二月,先平河东,以为进取两京的预备。九月,以广平王俶代宗。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并着回纥、西域的兵,克复西京;旋进取东京。于是贼将皆降。贼将尹子奇屡攻睢阳,幸得张巡、许远坚守。后来虽然给子奇攻破,然而不久,东京就收复了。子奇为人所杀,江淮得以保全。
贼将里头,最骠悍的要算史思明。投降之后,唐朝仍以他为范阳节度使。李光弼使副使乌承恩图之。事泄,思明杀掉承恩,再反。这时候(公元758年),九节度之师六十万,方围安庆绪于邺,久而不克。史思明发兵来救,官军大败。李光弼的兵,在诸将中,算最整齐的,只断得河阳桥。河阳,如今河南的孟县。思明入邺,杀庆绪,旋发兵陷东京。公元761年,攻陷河阳及怀州,河南河内县。朝廷大震。幸而思明也为其子朝义所杀,贼势又衰。公元762年,肃宗崩,代宗立。史朝义差人去骗回纥,说唐天子已死,国无主,速南取其府库,金帛多着哩。回纥信了他,牟羽可汗自己带兵南下。而走到路上,给唐朝人晓得了,赶快派蕃将仆固怀恩,铁勒仆骨部人。前去游说他,劝他反助唐朝。于是再派雍王适德宗。做天下兵马大元帅,和回纥的兵,一同进取东京。史朝义走幽州,幽州已降;想逃奔奚、契丹,为追兵所及,自缢而死。一场大乱,总算平定。
郭子仪、李光弼,是历史上负头等声誉的人物。我说他的兵,实在没有什么用场。这个很容易见的。进取西京的时候,官军的总数,共有十五万,回纥兵不过四千。然而为什么一定要有了回纥兵,才能收复两京?当时官军的兵力,并不薄弱、贼兵则久已腐败了;而且安禄山死了,失了统御的人;何以十几万的官军,竞不能力战取胜,一定要借助于回纥兵呢?围相州一役,没有外族兵,就以六十万的大兵,而杀得大败亏输。这时史思明的兵,只有三万。
相持几年,毕竟又靠回纥的力,才把史朝义打平。这种军队,也就可想而知了。所以我说《唐书》上所载郭、李的战绩,是全不可靠的。安史的亡,只是安史的自亡。不然,安史的一班降将,何以毫不能处置,而只好养痈遗患呢?
第二节 唐中叶后的外患
唐朝因安史之乱所致的患害有两种:一种是外国骤强;一种是藩镇遍于内地。突厥复兴的时候,回纥度碛,南徙甘凉间,已见上篇第二章第六节。突厥亡后,回纥怀仁可汗,又北徙据其地。树牙都尉鞬山,大约在如今三音诺颜境内。怀仁的太子叶护,叶护是官名,不是人名。凡北狄的人名,有时是“名”,有时是“称号”,有时是“官名”。有时“名”“号”“官名”等,混杂在一起。一一分别,不胜其烦;而且有许多分别不出的;所以概不加注。特于此发其凡,读者只要不把他都认作人名就是了。
助中国收复两京。原约克复西京之日,土地归唐,金帛子女归回纥。城破之日,回纥欲如约,广平王率众拜于叶护马前,请他破了东京再如约,回纥也勉强听从。代宗时候,怀仁可汗,已经死了,子移地健立,是为牟羽可汗。叶护得罪前死,所以不曾立。听了史朝义的话,自己带兵南下,走到陕州,遇见了仆固怀恩,总算是反而助唐。然而居然责雍王不“蹈舞”,把兵马使药子昂、行军司马韦少华杖杀。唐朝这时候,只得吞声忍气,无如之何。仆固怀恩,虽然是个蕃将,对于唐朝,却的确尽忠的。参看《唐书·怀恩传》。后来和河东节度使辛云京不协,唐朝却偏助云京,于是怀恩造反;兵败,逃入回纥。公元764年,引回纥吐蕃入寇。
幸而怀恩道死,郭子仪单骑去见回纥,说和了他,与之共击吐蕃,吐蕃遁去。唐朝和回纥的国交,总算没有破裂。然而这时候,回纥骄甚,每年要贡马数千匹,都是用不得的,却要赏赐他很多的金帛。回纥人留居长安的,骄纵不法,酗酒滋事,无所不为。犯了法,给官抓去,便聚众劫取,官也无如之何。后来牟羽可汗,又要入寇,宰相顿莫贺谏,不听,就弑之而自立,是为合骨咄禄毗伽可汗。德宗在陕州,是吃过回纥的亏的。即位之后,心中还有些不忿。然而这时候,中国的国力,实在不够,宰相李泌,再三婉劝,于是与回纥言和。回纥从肃代以后,和中国交通频繁,多得中国的赏赐,渐渐的“濡染华风”,流于文弱了。
文宗时,年荒疫作,为黠戛斯所攻,就是铁勒十五部里的结骨。《唐书》称“其人皆长大,赤发,皙面,绿瞳。”则本来是白种。后来和铁勒相混,所以又说“某种杂丁令”。“其文字语言,与回鹘同。”其牙在青山,青山在剑河之西。案剑河就是谦河,见前篇第一章第四节。可汗驭特勒被杀。余众走天德军名,在乌剌特旗境。振武间,盗畜牧,为唐军所破。残部五千,仰食于奚,仍为黠戛斯所虏。于是漠南北无复回纥。而其余众走西域的,蔚为其他一大族,遂成现在回族分布的形势。参看下篇第三章第一节。
吐蕃却比回纥强,所以唐朝受吐蕃的害,也比回纥为烈。安史乱时,诸将皆撤兵入援,于是吐蕃乘势尽陷河西陇右之地。公元763年,吐蕃入寇,至便桥。在如今陕西咸阳县境。代宗奔陕州。吐蕃入长安,立广武王承弘为帝。旋以郭子仪多张疑兵以胁之,乃弃城而去。德宗初立,和吐蕃讲和,约以泾陇诸州为界。朱泚反时,吐蕃允助兵讨贼,约事定,畀以泾灵等四州。旋吐蕃军中疫作,不战而退。事平之后,却又邀赏,德宗只略酬以金帛。吐蕃缺望,又举兵为寇。兵锋直逼畿辅,诸将竟“不能得一俘”。穆宗时,其赞普达磨,“嗜酒好猎,凶愎少恩”,吐蕃国势渐衰。武宗时,赞普死,无子,妃琳氏的兄子嗣立。只三岁,琳氏共治其国。别将论恐热不服,作乱。吐蕃的鄯州节度使尚婢婢,又不服论恐热,举地来降。公元849年,宣宗就恢复河湟之地。明年,沙州首领张义潮等复以河西之地来归,于是唐朝复有河西陇右之地。然河湟一带,吐蕃人杂居的不少,河西也荒芜已甚。到唐朝末年,声教隔绝,河西就复为回鹘所据,陇右也入于蕃族之手。直到宋熙宁中才恢复。这是后话,且待以后再讲。
还有国不甚大,而为害却很深的,便是南诏。南诏,《唐书》说他是哀牢夷之后,其实不然。哀牢夷,在如今云南保山一带。后汉明帝时,始开其地为永昌郡。《后汉书》说他“种人皆刻画其身,象龙文”,又说他“穿鼻儋耳”,这明是马来人种。古代所谓粤族。南诏则系出乌蛮。乌蛮是和白蛮分别之称,亦谓之两爨。以南北朝时,中国有爨氏王其中。故乌蛮为东爨,白蛮为西爨。其众在金沙江、大渡河流域,就是现在的猓猡。古代的濮族,参看第一篇第六章第五和第六节,第二篇上第四章第四节。
唐时,其众分为六诏。蛮语谓王曰诏。蒙雋诏,在如今四川西昌县。越析诏,亦称磨些诏,在如今云南丽江县。浪穹诏,在如今云南的洱源县。邆诏,在如今云南邓川县。施浪诏,在洱源县之东。蒙舍诏,在如今云南蒙化县。蒙舍诏地居最南,故亦称南诏。玄宗时,南诏的酋长波逻阁才合六诏为一,徙治太和城。如今云南的太和县。玄宗封为云南王。天宝间,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失败,南诏酋长阁罗凤,波逻阁閤的儿子。北臣吐蕃。仲通讨之,大败。杨国忠调山东兵十万讨之,又大败。于是南诏北陷雋州,西昌县。兵锋及清溪关,如今四川清溪县。西川大受其害。然而南诏从归服吐蕃之后,赋敛甚重;吐蕃每入寇,常用其兵做先锋;又夺其险要之地,筑城置戍;南诏深以为苦。当雋州陷时,西泸令郑回,为阁罗凤所获,叫他做孙儿子异牟寻的师傅。
德宗时,阁罗凤死,异牟寻嗣位,以郑回为相。郑回劝他归唐。西川节度使韦皋,也遣使招他。于是异牟寻再归唐朝,和唐朝合力,击破吐蕃。公元802年,西川之患始解。文宗时,异牟寻的孙子劝利在位,又举兵为寇。攻成都,入其郛。劝利死后,子酋龙立。懿宗时,称帝,国号大礼,屡攻岭南,又陷安南都护府。在如今越南的东京。唐朝用高骈做安南都护,打败他。南诏又改攻四川,唐朝又把高骈调到四川,把他打破,南诏才不敢为寇。酋龙死后,南诏也衰,和唐朝就无甚交涉了。
西突厥别部,唤做处月,西突厥亡后,依北庭都护府以居。其地在金娑山之阳,蒲类海如今新疆的巴黑坤湖之阴,有大碛曰沙陀,因号为沙陀突厥。河西既陷,安西、北庭,朝贡路绝。肃代后,常假道于回纥。回纥因之,求助无厌。沙陀深以为苦,于是密引吐蕃陷北庭。吐蕃徙沙陀于甘州。久之,回纥取凉州,吐蕃疑心沙陀和回纥交通,要徙其众于河外。黄河之南。沙陀大惧。
公元801年,其酋长朱邪尽忠朱邪二字,就是处月的异译。和其子执宜,悉众三万落归唐。吐蕃追之,且战且走。尽忠战死,执宜以余众款灵州塞。节度使范希朝以闻,诏处其众于盐州,置阴山都督府,以执宜为兵马使。其后希朝移镇河东,执宜举部随往。希朝更处其众于神武川北的黄瓜堆,在如今山西山阴县北。简其精锐,以为沙陀军。懿宗以后,屡次用他征讨,就做了沙陀入据中原的根本了。
第三节 肃代到穆宗时候的藩镇
安史败后,其所署置的诸将皆来降,唐朝用姑息政策,仍旧把原有的地方,给他做节度使。于是:
薛嵩据相卫军名昭义,治相州,如今河南的安阳县。薛嵩死后,弟萼立,为田承嗣所并。
李宝臣据恒赵军名成德,治恒州,如今直隶的正定县。
田承嗣据魏博军名天雄,治魏州,如今直隶的清丰县。
李怀仙据范阳军名卢龙。怀仙为兵马使宋希彩所杀,希彩又给手下人杀掉。推朱泚为节度。朱泚入朝,以弟滔知留后。
李正己据淄青军名平益,治青州,如今山东的益都县。
各缮甲兵,擅赋税,相约以土地传子孙。而山南东道梁崇义治襄州,如今湖北的襄阳县。
淮西李希烈治蔡州,如今河南的汝南县。
也和他们互通声气。
肃代两世,是专取姑息政策的。德宗立,颇思振作。公元681年,李宝臣死,子维岳请袭,不许。维岳就和田承嗣的侄儿子悦及李正己,连兵拒命。梁崇义也趁势造反。德宗派河东节度使马燧,神策兵马使李晟,打破田悦;李希烈讨平梁崇义。幽州朱滔,也发兵助官军,攻破李维岳。维岳之将王武俊,杀维岳以降。事已指日可定了。而朱滔、王武俊怨赏薄,反助田悦;李希烈也反于淮西。于是弄得兵连祸结。公元783年,发泾原军治泾州,如今甘肃的泾川县。讨李希烈。打从京城过,兵士心上,以为必有厚赏。谁知一点没有,而且吃局又坏,军士大怒,作乱。德宗出奔奉天。如今陕西的乾县。
乱军奉朱泚为主,进攻奉天。幸得浑瑊力战,河中节度李怀光,也举兵入援,朱泚方才解围。德宗所用的宰相卢杞,是奸邪的,舆论都不以为然。怀光既解奉天之围,就奏参卢杞的罪恶。德宗不得已,把卢杞贬斥,然而心甚不以为然。怀光一想,这件事做得冒昧了,就也索性造反,和朱泚合兵。德宗不得已,再逃到梁州。如今陕西的南郑县。这时候,真是势穷力尽了。于是用陆贽的计策,“下诏罪己”,赦了李希烈、田悦、朱滔、李纳、李正己的儿子。王武俊,专讨朱泚。总算把长安收复,河中也打平,然而山东的事情,就到底虎头蛇尾了。
德宗从奉天还京后,一味信任宦官,注意聚敛,山东的事情,自然无心再管。传了个顺宗,只做了一年皇帝,就传位于宪宗。参看第四节。宪宗即位后,倒居然暂时振作。先是田承嗣死后,传位于侄儿子田悦。承嗣的儿子田绪,杀而代之,传位于兄弟季安。季安死后,儿子怀谏幼弱,军中推裨将田季兴为主,请命于朝。宪宗的宰相李绛,劝宪宗因而授之,而且厚赐其军。军士都欢欣鼓舞,于是魏博一镇,归心朝廷。而淮西吴元济,李希烈虽蒙朝廷赦罪,旋为其手下的将陈仙奇所杀。
希烈的爱将吴少诚,又杀掉陈仙奇,替希烈报仇,朝廷弗能讨。死后,牙将吴少阳,杀掉他的儿子而自立。传子元济,不但不奉朝令,还要出兵寇掠。最为悖逆。平卢李师道李纳传子师古,师古传弟师道。成德王承宗,王武俊传子士真,士真传子承宗。都和他互相勾结。宪宗发兵讨吴元济,淮西兵既精,而境内又处处筑有栅垒,难攻易守。从公元814年用兵,到公元817年,还不能克。李师道屡次代元济请赦,宪宗不许。师道就派奸细,焚毁河阴转运院军储,刺杀宰相武元衡,又刺伤裴度的头。
裴度仍坚主用兵,而且请自往督师。这一年十月里,唐邓节度使李愬,用降将的计策,乘雪夜袭入蒲州,执吴元济,送到京师,杀掉。明年,发诸道兵讨平李师道。卢龙节度使刘总,本以弒父自立,朱滔死,军中推刘怦为留后。传子济,济子总,弑而代之。心常不安,及是就弃官为僧。王承宗死后,他的兄弟承元,也束身归朝,肃代以后的藩镇,到此居然削平了。
然而公元820年,宪宗就死了。穆宗立,恣意声色,不问政事。宰相萧俛、段文昌,又以为天下已平,不复措意于三镇。于是朱滔的孙子朱克融,乘机再据卢龙;成德将王庭凑,魏博将史宪诚,亦各据镇以叛。朝廷发兵攻讨,多观望不进;粮饷又匮乏,就不得已罢兵。于是再失河北,“迄于唐亡,不能复取”。河北三镇的平定,倒没有满三年。
穆宗后的河北三镇:
[卢龙]朱克融 李载义 杨志诚 史元忠 陈行泰 张绛 张仲武 张直方仲武子 周琳 张允伸 张公素 李茂勋 李可举 李全忠可举子 李匡威全忠子 李匡筹匡威弟,为李克用所破,克用代以刘仁恭。
[魏博]史宪诚 何进滔 何弘敬进滔子 何全皋弘敬子 韩允中 韩简允中子 乐彦桢 罗弘信 罗绍威弘信子
[成德]王庭凑 王元逵庭凑子 王绍鼎元逵子 王绍懿绍鼎子 王景崇绍懿兄子 王镕景崇子 张为礼熔养子
第四节 宦官的专横
唐朝亡于藩镇,是人人知道的。其实藩镇之祸,还不如宦官之深。为什么呢?藩镇之中,始终抗命的,其实只有河北三镇。其余诸镇,虽也时时有抗命的事情,然而从黄巢作乱以前,显然拒命,始终不能削平的,其实没有。不过外权太重,中央政府,陷于威权不振的状态罢了。要是有有为之主,赫然发愤,原未尝不可收拾。然而从中叶之后,也未尝无有为之主,而始终不能振作,则实由于宦官把持朝局之故。宦官所以能把持朝局,又由于他握有兵权之故。所以唐朝宦官之祸,是起于玄宗,而成于德宗的。
唐初的宦官,本没有什么权柄。玄宗才叫宦官杨思勖出平蛮乱,又信任高力士,和他议论政治。于是力士“势倾朝野”,权相如李林甫、杨国忠,尚且交结他;至于太子亦“事之以兄”。然而高力士毕竟还是谨慎的。肃宗即位后,宠任李辅国。辅国因张良娣有宠,和她互相结托。后来张良娣立为皇后,又和辅国相恶。肃宗病重了,张皇后想要除掉李辅国,辅国竟勒兵弒后。代宗即位,乃阳尊辅国为尚父,而暗中遣人,把他刺杀。代宗又宠任程元振、鱼朝恩,一味蔽聪塞明,以致吐蕃入侵,兵锋已近,还没有知道,仓皇出走,几乎大不得了。然而这时候,宦官的兵权还不甚大,除掉他毕竟还容易;所以程元振、鱼朝恩,虽然威权赫奕,毕竟各伏其辜。
到德宗从奉天回来,鉴于泾原兵变时候,禁军仓促不能召集,不愿意兵权专归武将。于是就神策、天威等军,置护军中尉、中护军等官,以宦官窦文畅、霍仙鸣等为之。又置枢密使,令宦官宣传命令。宦官的势力,从此就深根柢固了。参看上篇第三章第一、第三节。
顺宗即位,东宫旧臣王伾、王叔文,居翰林中用事,引用韦执谊做宰相,杜佑做度支使,韩泰、刘禹锡、柳宗元等参与谋议,要想减削宦官的权柄。派范希朝做神策京西行营使,以收禁军的兵权。而宦官遣人告诸将,“无以兵属人”。希朝到了奉天,诸将没一个人理他。兵权收不回来,就弄得一筹莫展。于是宦官借口顺宗有病,逼着他传位于太子,是为宪宗。王叔文等一班人,都遭贬斥。这是士大夫和宦官斗争第一次失败。宪宗即位,也信任宦官吐突承璀,教他带兵去征讨。
宪宗太子宁早死,承璀要立丰王恽,而宪宗以恽“母贱”,立遂王宥为太子。宪宗晚年,吃了方士的金丹,躁怒无常,为宦官陈弘志所弒;并杀掉吐突承璀和丰王恽,而立穆宗和敬宗。都是荒淫无度的。穆宗性尤褊急,左右动辄获罪,也为宦官刘克明所弑。立宪宗子绛王悟。枢密使王守澄,又杀掉刘克明和绛王,而立文宗。文宗即位之初,就用宋申锡做宰相,和他谋诛宦官。宦官诬以谋反,文宗不得已,把宋申锡贬斥。又不次擢用李训、郑注,和他谋诛宦官。于是正陈弘志弒逆之罪,鸩杀王守澄。郑注先出镇凤翔,谋选精兵入京,送王守澄葬,乘势诛灭宦官。还没到期,李训等就先动手,诈言左金吾殿后有甘露降,派宦官去看,想趁此把他们杀掉。谁知事机泄漏,中尉仇士良、鱼弘志,就劫文宗入宫,以神策军作乱,杀掉李训和宰相王涯、贾竦。凤翔监军,也把郑注杀掉。凡监军,都是宦官。于是大权尽入宦官之手,宰相不过奉行文书而已。这是士大夫和宦官斗争第二次失败。
文宗一子早死,立敬宗子成美为太子。文宗病重了,仇士良、鱼弘志矫诏立武宗为皇太弟。文宗崩后,武宗杀太子而自立。武宗还算英明,即位之后,渐次夺掉仇士良的权柄。然而武宗也没有儿子,武宗病重,中尉马元贽等定计,立宣宗为皇太叔,武宗死后即位。宣宗留心政治,唐朝人称为“小太宗”,然而也并没夺掉宦官什么权柄。宣宗长子郓王温,无宠。临死时候,把第三个儿子夔王滋属托枢密使王归长。左军中尉王宗实,又靠着兵权迎立懿宗。懿宗也没立太子,病重时候,中尉刘行深、韩文约共立僖宗。僖宗死后,群臣要立他的长子吉王保。而观军容使杨复慕,又仗着兵权,迎立昭宗。昭宗即位之后,一心要除宦官。于是宦官倚仗着方镇之力,肆行叛逆。竟弄得朝臣也借助于方镇,以除宦官。这是士大夫和宦官第三次斗争,就弄得宦官灭而唐亦以亡。其事都见第五节。总而言之:中央的兵权和机务,都操在宦官手里;六七代的皇帝,都是由宦官拥立,这是历代所没有的。然而其初,不过起于君主一念之差。专制政体的危险,就在这等地方。
第五节 黄巢之乱和唐朝的灭亡
藩镇跋扈于外,宦官专权于内,唐朝的天下,自然是弄不好的了。然而还借着流寇做个引线,才弄得四海分崩。
唐朝自经安史之乱,财政困难,税法大坏,参看第二篇下第三章第五节。百姓本已苦极不堪了。懿宗时,奢侈尤甚;加以对南诏用兵,赋敛更重。于是裘甫作乱于浙东,总算旋即敉平。公元860年。而徐、泗的兵戍守桂州的,又因及期不得代作乱,公元868年。推粮料判官庞勋为主,北陷徐、宿、滁、和等州,进攻泗州。朝廷令康承训讨之,承训奏请以沙陀兵自随,由朱邪执宜的儿子赤心,带着前去。及战,“所向无前”,居然把庞勋打平。于是赐赤心姓,名曰李国昌,用他做大同节度使。治云州,如今山西的大同县。旋又移镇振武(治旧时的单于都护府,地在阴山之南)。沙陀就得了地盘了。徐州,如今江苏的铜山县。宿州,如今安徽的宿县。桂州,如今广西的桂林县。滁州,如今安徽的滁县。和州,如今安徽的和县。泗州,如今安徽的泗县。
僖宗即位时候,还只有十二岁,一切政事,都交给宦官田令孜。这时候,山东连年饥荒。公元875年,濮州人王仙芝起兵作乱。明年,冤句人黄巢聚众应之。又明年,仙芝在荆南,给招讨使曾元裕打死。黄巢收其余众,从宣州如今安徽的贵池县。入浙东,掠福建,陷广州。旋以军士多疫,还陷潭州。如今湖南的长沙县。从潭州北陷鄂州,如今湖北的武昌县。东南陷饶如今江西的鄱阳县。信;如今江西的上饶县。仍趋宣州。由采石渡江,北陷东都,进攻潼关。这时候的神策军,都是富家子弟,贿赂宦官,窜名军籍,借此以避赋役,实际上并“不能操兵”。用以把持朝政则有余,真个要他去打仗,就不行了。于是多出金帛,雇穷人代行,也都是“不能操兵”的。如何敌得百战的流寇?于是潼关失守。田令孜早叫他的哥哥陈敬瑄田令孜是宦官的养子,本姓陈。去做西川节度使,预备危急时候,再演那玄宗幸蜀的故事了。这时候,就挟着僖宗,出奔成都。黄巢入长安,自称齐帝。公元880年。
僖宗出奔之后,宰相郑畋、王铎,先后统诸道的兵,以讨黄巢。诸军都不肯尽力,四方藩镇,也都袖手旁观;于是不得不再用沙陀的兵。李国昌做了节度使之后,他的儿子李克用,就做沙陀兵马使,戍守蔚州。如今山西的灵邱县。蔚州的兵,杀掉防御使段文楚,推他为主,入据云州。朝廷就用李国昌做大同节度使,以为克用必不能拒敌父亲。谁知李国昌也想儿子得一个地盘,倒父子联兵反起来,给幽州节度李可举打败,父子都逃入鞑靼。见下篇第二章第一节。这时候,克用的族父李友金,替代北监军陈景思,说请赦李克用的罪,叫他来打黄巢。朝廷听了他。于是公元882年十一月,李克用带着沙陀、鞑靼的兵一万多人南来,连战皆胜。明年四月,就把长安收复。黄巢逃出潼关,去攻蔡州。节度使秦宗权,敌他不过,就投降了他,和他一同造反。公元884年,李克用又出关,把黄巢打死。于是历年的流寇,总算平定。然而李克用就做了河东节度使,沙陀竟进了中原了。
僖宗还京后,田令孜依然用事。垂涎着解州、安邑两个盐池的利益,想把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移到山东。重荣不肯,令孜就结合邠宁治邠州,如今陕西的邠县。朱玟、凤翔治岐州,如今陕西的凤翔县。李昌苻去攻他。谁知王重荣是李克用的亲戚,克用发兵来救,朱玟、李昌苻大败,就反和李克用合兵,杀进京城。僖宗逃到凤翔,又逃到兴元。如今陕西的南郑县。后来李克用、王重荣,又愿意归顺朝廷,李昌苻也和朱玟不合,三人合力,把朱玟攻杀,僖宗才算回京。田令孜逃到西川靠陈敬瑄。
公元888年,僖宗死了,杨复慕拥立昭宗。昭宗颇为英明。这时候,李克用攻杀昭义军节度使孟方立,昭义军,治邢州,如今直隶的邢台县。并邢、洺如今直隶的永年县。磁如今直隶的磁县三州;又北取云州。朱全忠和河北三镇,都请出兵攻他。昭宗想借此除掉李克用,也就出兵征讨。谁知道全忠和三镇的兵都不出,官军被克用杀得大败。只得把宰相崔濬贬谪,和他讲和。僖宗回京之后,李昌苻又作乱,遣李茂贞讨平之。就以茂贞为凤翔节度使。昭宗不要杨复慕带禁军,叫他去做凤翔监军。
复慕走到兴元,造反,茂贞又讨平之。于是骄恣得了不得。公元892年,昭宗发禁兵讨李茂贞。茂贞和邠宁节度使王行瑜,合兵拒命,把官军杀得大败。只得把事情都推在宰相杜让能身上,把他杀掉,和他们讲和。于是朝廷一举一动,都为行瑜、茂贞所制。还有镇国军治华州,如今陕西的华县。韩建,也和他俩结为一党。公元895年,三人一同入朝,竟把宰相韦昭度、李溪杀掉。听得李克用要举兵来讨,才各自还镇。而李茂贞的干儿子李继鹏,做了右军指挥使,又举兵作乱。昭宗逃到石门。镇名,在如今陕西的蓝田县。幸得李克用举兵,讨斩王行瑜,昭宗才得回京。公元896年,昭宗置殿后四军,派诸王统带。李茂贞本是和宦官一气的,就举兵犯阙。昭宗逃到华州。韩建也和宦官结连,把诸王一齐杀掉。李克用又派兵入援,才把昭宗送还。昭宗回京后,仍和宰相崔胤,谋诛宦官。公元900年,中尉刘继述,就把昭宗囚了起来,立太子裕为帝。崔胤密结神策指挥使孙德昭,杀掉刘继述,奉昭宗复位。然而兵权毕竟还在宦官之手,于是乎不得不借助于朱全忠。
朱全忠,本名温,华州人,是黄巢手下的降将。唐朝用他做宣武节度使。治汴州,如今河南的开封县。这时候,黄巢虽灭,而秦宗权又强。如今的河南、山东,给他剽掠得几乎没一片干净土。屡次发兵攻击朱全忠,全忠居围城之中,四无应援,而“勇气弥厉”,后来到底把秦宗权灭掉。又东灭朱瑄、朱瑾,朱瑄据兖州(如今山东的南阳县),军名泰宁。朱瑾据郓州(如今山东的东阿县),军名天平。南并时溥,据徐州。北服河北三镇,西并河中,取义武,治定州,如今直隶的定县。夺据邢、洺、磁三州。连年攻围太原,李克用也弄得自顾不暇。北方的形势,就推全忠独强了。
崔胤要谋诛宦官,宦官挟李茂贞以自重,崔胤就密召朱全忠的兵。公元901年,宦官韩全诲等,见事机已急,就劫昭宗走凤翔。这时候,韩建已降顺了朱全忠。公元902年,朱全忠进兵围凤翔。明年,李茂贞抵敌不住,杀掉韩全诲等,把昭宗送到朱全忠营里。于是大杀宦官。回京城后,又杀掉八百多人。公元904年,朱全忠把昭宗迁到洛阳。就是这一年,把昭宗弑杀,立了昭宣帝。公元907年,就禅位于梁。
这时候,方镇割据的,便有:
淮南杨行密唐朝的庐州刺史。公元886年,淮南节度使高骈,给他手下的将毕师铎囚了起来。招宣州观察使秦彦到扬州,把高骈杀掉。行密讨诛秦彦和毕师铎,据了广陵。旋秦宗权的将孙儒来攻,兵力甚厚。行密不能抵御,逃回庐州,又逃到宣州。孙儒发大兵把他围起。幸得孙儒军中大疫,行密趁此把他击斩,仍据广陵,尽有淮南之地。行密死后,子渥,又尽取江西。
两渐钱镠唐朝的杭州刺史。昭宗时,越州观察使董昌造反,钱鏐讨灭他。公元896年,就做了镇海镇东两节度,尽有浙东西之地。
湖南马殷孙儒的裨将。孙儒死后,和刘建逃到湖南,攻陷潭州。公元895年,刘建给手下的人杀掉,推马殷为主,尽据湖南地方。
福建王审知固始县人,哥哥王潮,做本县的县佐。寿州人王绪造反,攻破固始,用王潮做军正。这时候,秦宗权方强,问王绪要租税。王绪就带兵渡江,南入福建,据了汀(如今福建的长汀县)、漳(如今福建的龙溪县)两郡。王绪暴虐,给手下人杀掉,推潮为主,进据泉州(如今福建的晋江县)。公元893年,福建观察使陈岩死了。王潮就进据福州。897年,王潮死后,王审知接续下去。
岭南刘岩刘岩的哥哥刘隐,公元905年,做唐朝的岭南节度使。刘隐死后,刘岩接续下去。
剑南王建王建是田令孜的养子,本来在神策军里。僖宗入蜀之后,田令孜用他做利州刺史(如今四川的广元县)。后来和田令孜、陈敬瑄翻脸,公元893年,把成都攻破,敬瑄和令孜都被杀。公元987年,又攻杀东川节度使顾彦晖,就尽并两川之地。
还有个虎踞河东的李克用。就变做五代十国之世了。
【第三章】五代的兴亡和契丹的侵入
第一节 梁唐晋的争夺
从来读史的人,有一个谬论。就是说:“唐朝有藩镇,所以兵强;宋朝削除藩镇,国内虽然治安,然而兵就弱了,就有辽金元之祸。”这句话,全是误谬了的。宋朝的事情,且待慢慢再说;唐朝的强,是在开元以前,这时候,何尝有什么藩镇?天宝以后,藩镇遍地都是了。然而请看上章第二节所说,唐朝的对外如何?岂但如此,就连一个小小的沙陀,也抵当不住,听他纵横中原;到后来并且连契丹都引进来。
军事是贵乎严肃的,贵乎能统一的。所以对外能战胜的兵,对内必然能服从命令;骄蹇不用命的兵,对外必不能一战。唐朝就是如此。中叶以后的藩镇,可谓大多数不听朝廷的命令了。然而打一个区区的草寇,还是不济事,还得仰仗沙陀兵。所以李克用一进中原,兵力就“莫强于天下”。然而李克用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北族,并不是有什么雄才大略的,所靠的就不过是兵力。所以兵力虽强,依然无济于事;到后来,居然“天下之势,归朱温者十七八”。然而沙陀这个种族,毕竟还有些朝气;唐朝这一班军阀,却早成了暮气了。朱温虽是个英雄,既包围在这种空气里,自然不免受些影响。所以朱温死后,儿子毫无用处,竟给李存勖灭掉。这话是怎么说?大凡在草泽英雄里,要出个角色容易;在骄横的军阀里,要出一个角色难。因为草泽英雄,是毫无凭藉的,才情容易磨练得出;军阀却是骄奢淫逸惯了的,他那个社会中,自然出不出人才来。
梁太祖篡唐之后,公元912年,给次子友珪所弑。弟三子友贞,讨杀之而自立,是为末帝。先是公元908年,李克用死了,儿子存勖继立。李克用晚年,也有点暮气,存勖却是“新发于硎”。于是河北三镇及义武,皆为存勖所服。梁兵便乘机袭取赵州,进攻镇州。成德王镕,和义武王处直联盟,求救于晋。李破勖为之出兵,败梁兵于柏乡(如今直隶的析乡县)。幽州刘仁恭,为其子守光所囚。李存勖攻之,梁人救之,不胜。梁太祖既死,晋人乘机入幽州,把刘守光杀掉。
公元915年,梁人所派的魏博节使杨厚死了,梁人想趁势把天雄军分为两镇。军人作乱,迎接李存勖,于是魏博也入于晋。梁末帝性柔懦,更不是李存勖的对手。尝发兵攻魏州,又想出奇兵袭晋阳,都不成功。晋人却袭取梁的杨刘镇,如今山东东阿县境。筑了德胜南北两城,就在东阿境内。梁人就只得“决河自固”。公元923年,李嗣源袭取郓州。如今的东阿县。梁朝的形势,更为紧急。梁末帝派勇将王彦章去攻郓州,又给李存勖杀掉。这时候,梁国的重兵,都在河外。李存勖用李嗣源的计策,发兵直袭大梁。梁末帝无法,只得图个自尽。于是梁朝灭亡。
李存勖以公元923年,自称皇帝,国号也叫做唐,是为后唐庄宗。灭梁之后,迁都洛阳。庄宗既是个沙陀,又是个军阀,干得出甚么好事情?灭梁之后,自然就志得意满起来。宠任伶人宦官,不问政事,赏赐无度——五代十国,原算不得什么国家,不过是唐朝藩镇的变相。唐朝的藩镇,节度使的废立,是操在军士手里的。这时候,虽然名目变做皇帝,实际上自然还脱不了这种样子。庄宗把方镇上供的钱,都入之内府,以供私用;州县上供的钱,才拨入外府,以供国家的经费。内府“金帛山积”,而外府竭蹶异常。南郊祭天赏赐不足,军士这都有怨心;军士心变,军阀的命运就完了。
公元925年,庄宗派宰相郭崇韬,带了他的儿子魏王继岌伐蜀。这魏王,是刘皇后所生。刘皇后本是庄宗的妃子,郭崇韬因为她有宠,劝庄宗立为皇后,希冀她见自己的情,宫里可以得一个强援。谁知道刘后反听宦官的话?王建的儿子王衍,是很荒淫的。郭崇韬的兵一到,自然马到成功。然而川中盗贼大起,一时未能还兵。就有宦官对刘皇后说:郭崇韬起了异心,恐于魏王不利。刘皇后大惧,忙告诉庄宗,请他把郭崇韬杀掉。庄宗不听。刘皇后就自己下了一条“教”给魏王,叫他杀掉郭崇韬。中外的人,都莫名其妙,于是谣言四起。就在这谣言四起的时候:魏博的兵戍瓦桥关在如今直隶的雄县。而归的,就据着邺都作乱。庄宗派李嗣源去打,李嗣源的兵也变了,劫着李嗣源,把他送进邺城里。李嗣源想条计策,撒了一句谎,邺城里的叛兵,才再放他出来。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说:哼!这种糊涂的皇帝,你给手下的兵,劫进叛兵城里;再出来,还想没有罪么?不如索性反罢。李嗣源一想,不错,就派石敬瑭做先锋,直趋洛阳。庄宗想要拒他,手下的兵,没一个用命,就给伶人郭从谦所弑。于是李嗣源即位,是为明宗。
明宗也是沙陀人,是李克用的养子。这个人在军阀里,却比较的算安分些。在位八年,总算没十分荒谬的事情。公元933年,明宗死了,养子从厚立,是为闵帝。这时候,明宗的养子从珂镇凤翔,石敬瑭镇河东。闵帝想把他俩调动,从珂就举兵反。闵帝派五节度的兵去打他,都非降即溃。派自己的卫兵去迎敌,到陕州,如今河南的陕县。又迎降。于是闵帝逃到卫州,如今河南的汲县。被杀。从珂即位,是为废帝。废帝既立,又要把石敬瑭移到天平,石敬瑭也就造反,于是契丹来了。
第二节 契丹的兴起和侵入中国
契丹的祖宗,就是鲜卑宇文氏,已见第二篇中第三章第四节。这一种人,自为慕容氏所破,窜居如今的热河道境。后魏道武帝,又把他打败。于是“东西分背”,西为奚,东为契丹。奚人居土护真河流域,如今的英金河。盛夏徙保冷陉山。在妫州西北。契丹人居潢河之西,如今的西剌木伦。土河之北。如今的老哈河。奚众分为五部,契丹则分为八部。
按契丹的部名,见于《魏书》的,《辽史》谓之古八部。其后尝为蠕蠕及高丽所破,部落离散,隋时,才复依托纥臣水而居,即土护真河。分为十部,逸其名。唐时,复分为八部。《辽史》说:这八部,“非复古八部矣”。然而据唐朝的羁縻州名看起来,则芬问就是羽陵,突便就是日连,芮奚就是何大何,坠斤就是悉万丹,伏就是匹絮;其余三部,虽不能断定他和元魏时何部相当,然而八部却实在没有变。《辽史》的话,是错误了的。
契丹盛强之机,起于唐初。唐太宗时,契丹酋长窟哥内附。太宗把他的地方,置松漠都督府,就以窟哥为都督,赐姓李。别部大酋辱纥主也来降,以其地为玄州。八部也各置羁縻州。这时候,奚人亦内附,以其地为饶乐都督府。两都督府,共隶营州。如今热河道的朝阳县。武后时,窟哥的后人李尽忠,和归城州刺史孙万荣这是契丹的另一部,其酋长孙敖曹,以高祖武德四年来降。安置之于营州城旁,即以其地为归城州,万荣是敖曹的孙子。同反。武后发几十万大兵,都不能讨定。到底靠突厥默啜,袭破尽忠之众。这时候尽忠已死。又借助于奚兵,才把万荣打平。契丹势力的不可侮,于此已见。
然而经这次大创以后,契丹也就中衰,附于突厥。公元714年,玄宗开元二年。尽忠的从父弟失活才来降。于是奚酋李大酺,也叛突厥来归。唐朝就再置松漠、饶乐两都督府,各妻以公主。公元718年,失活死,从父弟娑固袭爵,为牙将可突干所攻,逃奔营州。营州都督许钦澹,为他发兵,并且发李大酺的兵,去攻可突干。大败,娑固及李大酺都被杀。于是奚衰而契丹独强。可突干立娑固的从父弟郁干。公元722年,郁干死,弟吐干袭,又和可突干不协。公元725年,来奔。国人立其弟邵固。公元730年,为可突干所弑。公元734年,幽州长史张守珪,结契丹部长过折,过折斩可突干来降,即以为松漠都督,旋为可突干余党泥礼所弑。
辽太祖先世世系据《辽史·太祖本纪赞》。
雅里——昆牒——颏领——肃祖耨里思——懿祖萨剌德——玄祖匀德实——德祖撤剌的——太祖阿保机《辽史·耶律曷鲁传》:曷鲁对奚人说:“汉人杀我祖奚首,夷离堇。”这奚祖夷离堇,也是太祖的先世。我疑心就是可突干。
遥辇氏九可汗见《辽史·百官志》。
津可汗 阻午可汗 胡剌可汗 苏可汗 解质可汗 昭古可汗 耶澜可汗 巴剌可汗 痕德堇可汗
雅里就是泥礼,亦作涅里。当时推戴他的人很多,见《耶律曷鲁传》。“让不有国”,而立迪辇阻里。《辽史》说就是阻午可汗。唐朝赐姓名曰李怀秀,拜松漠都督。公元745年,天宝四年。杀公主叛去。更封其酋李楷落以代之。安史乱后,契丹服于回纥。公元842年,武宗会昌二年。可汗屈戍娇《辽史》说就是耶澜可汗。才来降。咸通中,懿宗年号,公元860年到公元873年。可汗习尔,曾两次进贡。《辽史》说就是巴剌可汗。公元901年,昭宗天复元年。钦德立为可汗,是为遥辇氏的末主痕德堇可汗。
《辽史·地理志》说:辽之先世,是“有神人,乘白马,自马孟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木叶山,辽属永州,在如今热河道赤峰县东北境。我颇疑契丹所谓八部,就是八子之后,而《辽史》所谓“皇族”、“同舅”,却出于八部之外。皇族是代表乘白马的神人,国舅是代表乘青牛的天女,所以隋时其众分为十部,而唐时松漠、玄州,亦在八部之外。皇族是大贺氏、遥辇氏、世里氏,是为三耶律。国舅是乙室已氏、拔里氏,是为二审密。大贺氏之衰,八部仅存其五。雅里就把这五部再分为八,《五代史》载契丹八部是:旦利皆、乙宝活、宝活、纳尾、频没、纳会鸡、集能、奚嗢。又析三耶律为七,二审密为五,共二十部。三耶律的分,大贺、遥辇,共析为六;而世里氏仍合为一,谓之迭剌部,所以其实力最强。遥辇氏做可汗的时候,实权仍在迭剌部手里。
契丹太祖之兴,据《五代史》说:契丹“部之长号大人,常推一大人,建旗鼓以统八部。至其岁久,或其国有疾疫而畜牧衰,则八部聚议,以旗鼓立其次而代之;被代者以为约本如此,不敢争。某部大人遥辇次立。案这是误以氏族为人名。时刘仁恭据有幽州,数出兵摘星岭攻之。每岁秋霜落,则烧其野草,契丹马多饥死。即以良马赂仁恭,求市牧地,请听盟约,甚谨。八部之人,以为遥辇不任事,选于其众,以阿保机代之……是时刘守光暴虐,幽涿之人,多亡入契丹。阿保机又间入塞,攻陷城邑,俘其人民;依唐州县,置城以居之。汉人教阿保机曰:“中国之王,无代立者。”由是阿保机益以威制诸部而不肯代。
其立九年,诸部以其久不代,共责诮之,阿保机不得已,传其旗鼓,而谓诸部曰:“吾立九年,所得汉人多矣。吾欲自为一部,以治汉城,在如今热河道围场县西南。可乎?”诸部许之……使人告诸部大人曰:“我有盐池,诸部所食。然诸部知食盐之利,而不知盐有主人,可乎?当来犒我。”诸部……共以牛酒会盐池。阿保机伏兵……尽杀诸部大人,遂立不复代”。据《辽史》则太祖是做本部夷离堇,升为大迭烈府夷离堇,再进为于越;痕德堇可汗死,然后即位的。我颇疑所谓建旗鼓以统八部,就是夷离堇之职。至于共主,则自在八部之外,但看唐时松漠、玄州,在八部之外可知。大贺、遥辇两氏的可汗,相承具有世次,断不得仅有八部公推的大人。迭剌部夷离堇,就是后来的北南二大王院,总统部族军民之政,是很有实权的。居了此职,所以可图篡。太祖以前,这一职,或须由诸部公推。所以大贺、遥辇两氏,虽无实权,世里氏还迟迟不能图篡。
太祖的代痕德堇而立,事在公元916年。《辽史》以明年为太祖元年。当时既能招用汉人,又尽服北方诸部族。契丹所征服的部族甚多,具见《辽史·属国表》——此外还有散见于《本纪》中的。其最有关系的,就是渤海(见第五章第一节)、黠戛斯(征服黠戛斯,则可见契丹的声威,已到漠北)、党项、沙陀、鞑靼(这三种人,在今山陕之北。党项,见第二篇下第二章第三节。自为吐蕃所破,跟吐谷浑同逃到中国的北边。鞑靼,见下篇第二章第一节)、回鹘、吐蕃(这是在河西的回鹘,陇右的吐蕃)等等。于是契丹疆域:“东至海;西至金山,阿尔泰山。暨于流沙;甘肃、新疆的沙漠。北至胪朐河;克鲁伦河。南至白沟。”
这是取燕云十六州以后的事。以上几句话,据《辽史·地理志》。就做了北方一个大国了。前此北族的得势,不过一时强盛,总还不脱游牧种人的样子。独有契丹,则附塞已久,沐浴汉人的文化颇深;而且世里氏之兴,招用汉人,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所以他的情形,又和前此北族,稍有不同。自李大酺死后,奚人就弱,而契丹独强。终唐之世,契丹人崛强,而奚人常服从。契丹太祖绝后,奚人才服属契丹。后来又一部叛去,依妫州北山射猎,到太宗时才服契丹。
契丹太祖,起初和李克用约为兄弟,后来又结好于梁,所以李克用很恨他。后唐庄宗时,契丹屡次入寇。这时候,周德威守幽州,弃渝关如今的山海关。之险,契丹就入据平州,如今直隶的卢龙县。然而和后唐战,总不甚得志。公元926年,契丹太祖死,次子德光立,是为太宗。立十年,而石敬瑭来求救。
石敬瑭造反之后,废帝派张敬达去攻他。石敬瑭便去求救于契丹,许赂以卢龙一道及雁门关北之地。部将刘知远后汉高祖。说:“契丹是没有大志的。就要借他的兵,只宜许以金帛;不为一时之计,遗将来的大患。”敬瑭不听。契丹太宗听得石敬瑭求救,便自带大兵南下,把张敬达围了起来。废帝派幽州节度使赵德钧去救,德钧又怀挟异志,投降契丹。于是契丹太宗册石敬瑭为晋帝,挟之南下,打败后唐的兵。废帝自焚死。晋高祖入洛,就割幽、如今的京兆。蓟、如今京兆的蓟县。瀛、如今直隶的河间县。莫、如今直隶的肃宁县。涿、如今京兆的涿县。檀、如今京兆的密云县。顺、如今京兆的顺义县。新、如今直隶的涿鹿县。妫、如今直隶的怀来县。儒、如今直隶的延庆县。武、如今直隶的宣化县。云、如今山西的大同县。应、如今山西的应县。
寰、如今山西的马邑县。朔、如今山西朔县的西北。蔚、如今山西的朔县。十六州,送给契丹。从此以后,中国的形势,就如负疽在背了。《辽史·兵志》“每南伐,点兵多在幽州北千里鸳鸯泊……皇帝亲征,至幽州……分兵为三道……至宋北京,三路兵皆会……大抵出兵不过九月,还师不过十二月若帝不亲征,则以重臣统率往还,进以九月,退以十月。……若春以正月,秋以九月,则不命都统,只遣骑兵六万,于界外三百里内,耗荡生聚,不令稳养而已。”观此,则辽人之侵宋,殆视为每岁当然之事。宋朝北边的所以凋弊,实由于此。而其所以然,则全由于幽州割让,北边无险可守(河东虽割云州,仍有雁门内险,受害便不甚深)。所以《辽史》说,“宋惟太宗征北汉,辽不能救,余多败衄。纵有所得,亦不偿失。良由石晋献土,中国失五关故也”。可见燕云十六州的割让,于中国关系极大。这种内争的武人,真是罪大恶极。
然而石晋自身,也就深受其害。当石晋高祖时候,事契丹甚谨,内外诸臣,也有许多不忿的。高祖深知国力疲敝,不能和契丹开衅,始终十分隐忍。公元942年,石晋高祖卒,兄子重贵立,是为出帝。出帝的立,侍卫景延广,颇有功劳。于是用他和高祖旧臣桑维翰,同做宰相。景延广这个人,是很冒昧的,立刻就罢对辽称臣之礼,对于辽人交涉,一味强硬。于是兵衅遂开。战争连年,虽亦互有胜负,然而这时候,国力既已疲敝,诸藩镇又各挟异心,到底难于支持。公元946年,晋将杜重威,叛降契丹。契丹兵就入大梁,把出帝捉去。晋高祖入洛的明年,迁都于汴。
明年,契丹太宗入大梁。然而这时候,辽人全不知治中国之法,一味想搜括中国的钱财,搬到本国去。于是派使者分路出去“括措财帛”;又用子弟亲信做诸州节度刺史,也全是外行,用了一班汉奸,做出许多荒谬的事情。又辽国的兵制,有一种“打草谷军”,是军行时,专出去剽掠的。既入中国之后,依然行用此法。于是叛者蜂起。契丹太宗没法,只得北还,行至滦城如今直隶的滦县。而死。先是契丹太祖的长子,名倍,太宗是次子。太祖后述律氏,喜欢太宗。于是灭掉渤海之后,封倍为人皇王,太祖号天皇,述律氏号地皇后。以镇其地。人皇王逃奔后唐,废帝死时,把他杀掉。于是太宗袭位。述律后第三个儿子唤做李胡,最为横暴。太宗死后,辽人怕述律后又要立他,就军中推戴世宗。述律后怒,叫李胡发兵拒战,兵败,乃和世宗讲和。后来述律后和李胡,又有异谋。世宗幽后于木叶山,把李胡囚在祖州(在如今热河道林西县境)。事情才算了结。
后汉高祖刘知远,也是沙陀人。石晋高祖南下,派他留守太原。契丹攻晋时,他按兵守境,好像是守中立的样子。辽太宗北还后,才在太原称帝。太宗死后,乃发兵入大梁。诸镇降辽的,都复来归。辽世宗因国内有难,无暇顾及南边,于是中国又算恢复。
第三节 周世宗的强盛和宋朝的统一
后汉高祖入大梁后,明年,就死了。子隐帝立,公元948年。高祖旧臣杨邠、总机政。郭威、主征伐。史弘肇、典宿卫。王章管财赋。分掌国事。隐帝厌为所制。公元950年,把杨邠、史弘肇、王章都杀掉。郭威方统兵防辽,隐帝又要杀掉他。郭威还兵,把隐帝攻杀。高祖的兄弟刘崇,留守太原,本和郭威不协。这时候,郭威扬言要迎立他的儿子,名赞。刘崇就按兵不动。郭威旋出军御辽,至澶州,如今直隶的濮阳县。为军士所拥立,还大梁,是为后周太祖。差人把刘崇的儿子杀掉。于是刘崇称帝于太原,是为北汉。遣使称侄于辽,世宗册之为帝。更名旻。
公元954年,周太祖卒,养子世宗立。北汉乘丧,借辽兵来伐,世宗大败之于高平。如今山西高平县。世宗是个奋发有为的人,于是富国强兵,立下了一个安内攘外的计划,就做了宋朝统一事业的根本。
五代时候的禁卫军,原是唐朝藩镇的兵。这种兵,用以胁制主将则有余,真个要他见仗则不足,前面已经说过了。后唐庄宗、闵帝、废帝的相继败亡,也未必不由于此。周世宗从高平打仗回来,才深知其弊。于是大加简汰,又在诸州招募勇壮,以补其阙;同时又减裁冗费,整顿政治;于是国富兵强了。
这时候,辽世宗已死,穆宗继立,公元951年。沉湎于酒,不恤国事,国势中衰。然而北汉、南唐、后蜀等,还想凭借其力,以震动中原。北汉本是靠辽立国的,南唐、后蜀,也特差使臣,和辽通问。周世宗要想伐辽,就不得不先用兵于南唐、后蜀。
南唐李昪,是篡吴得国的。吴当杨渥时,兵权尽入于牙将张颢、徐温之手。公元908年,颢、温共弑渥,而立其弟隆演。温又杀颢,于是大权尽归于温。温出镇升州(如今江苏的江宁县),留子知训在江都辅政,为副都统朱瑾所杀。温养子知诰戡定其乱,代知训辅政。徐温死后,大权就归于知诰。公元937年,隆演的弟溥,禅位于知诰,复姓李,更名昪,国号叫作唐。传子李璟,文弱不能有为,国势实弱。然南唐土地本大,李璟又乘闽楚之衰,把他吞并,闽王审知,传子延翰,为弟延钧所弑。延钧袭位,更名璘。自以国小地僻,常谨事四邻,颇为安稳。
公元935年,璘为其下所弑,子继鹏立,改名昶。公元937年,又遇弑。审知少子延曦立,延曦的兄弟建州刺史延政,和他相攻。公元944年,延曦为其下所弑,延政即位,还没有迁到福州,明年,给唐兵围起来,灭掉。马殷传子希声,希声传弟希范。湖南多产金银,又有茶利,国颇殷富。希范奢侈无度,重加赋税,才弄得民穷财尽。公元952年,希范卒,弟希广立。庶兄希萼守朗州(如今湖南的武陵县),以年长不得立,怨望。庶弟希崇,又和他合谋。于是希萼入潭州,把希广杀掉,自立。又为希崇所囚,希崇把他安置在衡山(如今湖南的衡山县),又有人奉以举事。崇惧,请兵于唐。
公元951年,唐兵入潭州,希崇降。于是颇有自负的意思。后蜀主孟昶,也是昏愚而狂妄的。后蜀孟知祥,是后唐的西川节度使。明宗末年,安重海为相,和东川节度董璋不协。璋举兵反,明宗使石敬瑭讨之。知祥和董璋并力,敬瑭不能克,罢兵。公元931年,知祥杀董璋,兼有两川之地。公元938年,知祥卒,子昶继立。都想交结契丹,以图中原,公元956年,周世宗遣兵伐蜀,取阶、如今甘肃的武都县。成、如今甘肃的成县。秦如今甘肃的天水县。三州。明年,自将伐唐,屡破其兵,尽取江北之地。公元958年,遣舟师入江。唐人只得割江北请和,称臣于周,奉其正朔。
公元959年,周世宗自将伐辽,取瀛、莫、易三州,置雄、如今直隶的雄县。霸如今直隶的文安县。二州,自此中国和契丹以瓦桥关为界。遂趋幽州。辽将萧思温不能抗,请救于穆宗。穆宗沉湎于酒,又不时应,幽州大震。不幸世宗有病,只得班师。不多时,世宗死了,儿子梁王宗训立,是为恭帝,还只七岁。未几,就有陈桥驿在如今河南开封县东北。兵变的事情。
宋太祖赵匡胤,本是后周太祖、世宗两代的将,屡立战功。这一次事情,是和后周太祖的篡汉,如出一辙的。大约竟是抄老文章。大凡人心看惯了一件事,很容易模仿,所以“恶例不可轻开”。当时传言辽人入寇,太祖带兵去防他,走得不多路,就给军士所拥戴了。太祖既袭周世宗富强之余,而这时候,割据诸国又没一国振作的,统一的事情,自然容易措手。公元963年。先平定了湖南和荆南。马希萼时,朗州将王逵、周行逢据州以叛,推辰州刺史刘言为主。南唐破潭州后,不久,仍为王逵等所得,受命于后周。后来王逵攻杀刘言,又为裨将潘叔嗣所杀。周行逢讨诛叔嗣,平定湖南。
公元962年,行逢卒,子保权年幼。行逢遗命,说衡州刺史张文表,一定要造反。若不能敌,可请命于朝。明年,文表果然袭取潭州,将攻朗州。朗州人就到宋朝请救。南平高继兴,本梁将。公元905年,梁太祖用他做荆南节度使,有荆、归、峡三州。后唐庄宗灭梁,继兴入朝,唐封为南平王。继兴见庄宗政乱,知道不能久存,还镇后,遂谋自保之策。从此南平在实际上,就自立为一国。继兴传子从晦,从晦传子保融,保融传弟保勖,保勖又传保融子继冲,凡五世。宋朝派慕容延钊、李处耘去救朗州,就假道于南平,把他袭灭。南平灭时,张文表已给朗州将杨师璠打平。而宋朝仍进兵不已,到底直逼朗州,把保权擒获。
公元965年,灭后蜀,孟昶降。公元969年,平南汉。南汉刘岩死后,弟继立。极其侈虐。传子玢,玢传弟晟,皆耽于游宴,政治愈坏。晟传子鋹,更为昏暴,而屡侵宋边,遂为宋所灭。公元975年,灭南唐。南唐事中国最谨。公元961年,李璟卒,子煜立。宋以“征其入朝不至”为名,公元974年,派曹彬去伐他。明年,十一月,把他灭掉。
公元978年,吴越王俶遂纳土。钱鏐传子元瓘,元瓘传子佐,佐传弟倧,倧传弟俶,凡五世。只有北汉,倚恃辽援,宋朝攻他几次,未能得志。太祖和赵普,也因北汉捍御西北两面,北指契丹,西则当时甘肃地方,亦在化外。所以姑置为缓图。到公元979年,太示太平兴国四年。天下已定,太宗便大举伐北汉。分兵败辽援兵。于是北汉也灭掉。唐中叶后的分裂,到此才算统一。
宋朝的太祖、太宗,都可以算能祖述周世宗的人物。但是彼此的政策,似乎有一异点。周世宗之间,似乎是想先破辽,恢复幽州的。对于以后,做何策划,无从揣测。伐后蜀,伐南唐,不过是除掉后患,以便并力向前的意思。宋太祖、太宗,却是先平定内难,然后从事于辽,大约是“先其易者”的意思,原也不失为一种政策。但是辽当穆宗在位,实在是有隙可乘的时候。景宗初年,南边也未能布置得完密。穆宗死于公元969年,已在太祖代周之后十年。此时努力进取,颇较后来为容易。失此机会,颇为可惜。
还有宋太祖和太宗的继承,这件事,也是所以结五代之局的。据《宋史》说,太祖母杜太后死时,太祖和赵普,都在榻前受遗命。太后问太祖“汝知所以得天下乎?”太祖说:“皆祖考及太后之余荫也。”太后说:“不然。正由周氏使幼儿主天下尔。汝百岁后,当传位汝弟”云云。太祖顿首受教。于是太后叫赵普,把这件事笔记起来,藏之金匮。太宗在太祖时,是做开封尹的。即位之后,就以秦王廷美为开封尹。征辽之役,德昭也从行。有一次,军中夜惊,失掉太宗所在,有人谋拥立德昭。太宗知之,不悦。失利而归,并太原之赏,也阁置不行。德昭为言。太宗怒曰:“待汝自为之,未晚也。”德昭退而自刎。
公元981年,太平兴国六年。秦康惠王亦卒。太祖四个儿子,都没有人。又有人告秦王骄恣,将有阴谋。乃罢其开封尹,以为西京留守。时赵普和卢多逊,互相排挤。赵普失掉相位,就上疏自陈预闻顾命的事情;太宗又发现了金匮的誓书,于是再相赵普。把卢多逊和廷美两人,罗织成狱。多逊窜死崖州,如今广东的崖县。廷美房州安置,忧悸而死。太宗就传位于自己的儿子了。这许多话,自然不是这件事情的真相。“斧声独影”等说,出于李焘《长篇》。也是“齐东野人”之谈。我说太祖篡周,太宗原是与闻其事的,当时一定早有“兄终弟及”的成约。杜太后遗命等话,都是子虚乌有的。这件事,也不过结五代“置君如弈棋”的局面罢了。
【第四章】北宋的积弱
第一节 宋初和辽夏的交涉
宋太祖专力平定国内,对于北方,是取守势的。史称太祖使李汉超屯关南(瓦桥关),马仁瑞守瀛州,韩令坤镇常山(如今直隶的正定县),贺惟忠守易州,何继筠镇棣州(如今山东的惠民县),以拒北狄。郭进控西山(卫州刺史兼西巡检),武守琪戍晋州(如今山西的临汾县),李谦溥守隰州(如今山西的隰县),李继勋镇昭义,以御太原。赵赞屯延州(如今陕西的肤施县),姚内斌守庆州(如今甘肃的庆阳县),董重诲守环州(如今甘肃的环县),王彦升守原州(如今甘肃的镇原县),冯继业镇灵武,以备西夏。都待之甚厚,给他们的钱也很多;军中的事情,都得以便宜从事。由是二十年无西北之虞,得以尽力东南。到太宗时候,中国既已全定,就想乘此攻辽,恢复燕云。然而辽自景宗即位以后,已非复穆宗时的腐败。这时候,辽距开国未远,兵力还强;又有耶律休哥等良将。所以太宗北伐,竟无成功。
太宗既灭北汉之后,就进兵攻辽,克顺、蓟二州,进攻幽州,兵势颇锐。已而辽将耶律休哥来援,王师败绩于高梁河。公元982年,辽景宗卒,圣宗立。年幼,太后萧氏同听政。专任耶律休哥以南边之事,形势益强。而太宗误听边将的话,以为辽女主当国,有隙可乘。公元985年,再命曹彬、潘美、田重进,分道北伐。彬出雄州,取涿州,为耶律休哥所败;潘美出雁门,取寰、朔、应、云四州,亦为辽将耶律色珍所败。太宗遂急召田重进还师。田重进是出飞狐口的。
从这两次以后,宋朝就不能进取,而契丹却屡次南侵。公元997年,太宗崩,真宗立。公元999年,辽圣宗自将入寇,至澶州;遣偏师渡河,掠淄、青。真宗自将御之,次于大名,契丹乃还。公元1004年,圣宗和太后,又大举入寇,到澶州。中外震骇,群臣多主张迁都。幸而宰相寇准,力主亲征。于是车驾渡河,次于澶州。辽人不意真宗亲出;这时候,圣宗和萧太后,亲在行间,用兵也不免偏于迟重些。前锋攻澶州,又不利;统军萧挞凛,中弩箭而死。于是用宋朝降将王显忠介绍,和中国议和,索价是要关南之地。磋议的结果:以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成和;辽主称真宗为兄,真宗称萧太后为叔母。
宋朝对于契丹,虽始终不能得志。然而从公元1004年成和之后,到公元1122年再开兵衅,差不多有百二十年。其间只有辽兴宗初立的时候,看见国家富强,慨然有取关南之意,差刘六符等来求地。公元1042年。宋朝遣富弼报之,弼力言用兵则利在臣下,言和则利在主上。反复开陈,兴宗才算取消用兵的意思,这句话,是出于《辽史》上的,所以可信。但增加岁币银绢各十万两匹。这一次,又争岁币用“纳”字用“贡”字。据《宋史》说,是用纳字;据《辽史》说,则是用贡字的。没有第三者做证据,也无从判决其真假。总而言之,宋朝对辽朝的交涉,是始终处于弱国的地位的。然而言和甚久,实际上受害还不算利害。实际上受害最厉害的,倒在西夏。
西夏出于党项。始祖名拓跋赤辞,大约是鲜卑人在党项中做酋长的。唐太宗时归中国。他的后人,有一个唤做思敬的,讨黄巢有功,唐朝赐以国姓,用他做定难节度使,世有夏、如今陕西的怀远县。银、如今陕西的米脂县。绥、如今陕西的绥德县。宥、鄂尔多斯右翼后旗。静如今米脂县北。五州。宋太宗时,其后人李继捧入朝,尽献其地。继捧的兄弟继迁,叛走地斤泽。在夏州东北三百里,如今怀远县境。公元985年,袭据银州。明年,降于辽。
公元988年,宋人仍用李继捧做定难节度使,赐姓名赵保忠,想要招徕他。继迁请降,宋人也用为银州观察使,赐姓名赵保吉。旋继迁又叛,继捧也与之合。宋朝讨擒继捧,而继迁卒不能获。公元1002年,继迁陷灵州,改为西平府,迁居之。元昊又改名兴州。明年,陷西凉府。旋给吐蕃族潘罗支所攻,中流矢而死。参看第四章第四节。子德明立,使子元昊,西取河西。这时候河西回鹘所据。德明在位凡三十年,总算没有窥边。公元1032年,德明卒,元昊嗣立,宋朝的边患就起了。
元昊是西夏一个豪杰,他是兼吸收中国和吐蕃两种文明的,所以《宋史》说他“晓浮屠法,通蕃汉文字”。参看第二篇下第二章第三节。所以即位之后,西夏的情形,就焕然丕变。定官制,造文字,设立蕃学汉学,区划郡县,分配屯兵,具见《宋史·西夏本传》。公元1039年,元昊举兵反。宋朝初令范雍、夏竦分守鄜延、环庆和泾原、秦风。旋用夏竦做陕西招讨使,韩琦、范仲淹两个,做他的副手。韩琦主张出兵,范仲淹主张坚守。两人议论不协,出兵的事情,就没有成功。西夏人来攻,韩琦的副将任福,倒大败于好水川。在甘肃隆德县东。范仲淹又擅和夏人通信。于是韩、范和夏竦都罢,用陈执中代他。后来又用韩琦守秦凤,王讼守泾原,庞籍守鄜延,范仲淹守环庆,也总是不能得利。
公元1043年,元昊虽屡打胜仗,而国中也觉得困弊,才遗书庞籍请和。明年,和议成,宋朝封他为夏国王,岁赐银绢茶綵,共二十五万五千。元昊的反叛,虽也不过五年,然而宋朝用兵的耗费和沿边的破坏,所受的损失甚大。陕西地方,元气差不多始终没有恢复。西夏兼吸收中国和吐蕃的文明,立国有二百多年,规模很有可观。可惜记载极为阙略。《西夏纪事本末》一书,搜辑得还算完备,可以参考。
第二节 宋初的政策和后来腐败的情形
宋朝的对外,既如此失败,而内政也日即于腐败。原来宋初所患的,便是禁军的骄横;藩镇的跋扈。
禁军是承五代的余习,时时想把天子卖给别人。这时候的天子,原是节度使变的。他们看了他,还和前此的节度使一样。卖一次,总有一班人得升官发财。藩镇之所以跋扈,是由于他一个人常兼统数郡;既有兵权在手里,支郡节度使所管而非其所治的,谓之支郡。自然给他压倒。于是先把财政把持起来,地方上的款项,都用“留使”、“留州”的名目,开销净尽;只把一小部分“上供”给国家。这还是表面上服从中央的。和中央断绝关系的,就自然一个大钱也没有了。既有了钱,就再拿来养兵,以违抗中央政府。
宋太祖得天下之后,自然首先要除掉这种弊病。所以乾德初,就面讽带禁军的石守信等,解除兵柄;开宝初,又因藩镇王彦超等入朝,讽他们也把兵柄解除。参看《宋史》诸人的本传。这就是所谓“杯酒释兵权”。不至于时时怕“肘腋之变”。外面有兵柄的,又先去掉几个;事情自然就好办了。于是以后节度使有出缺的,就都用文臣代他。
命以前节度使所管的支郡,都直隶京师。
在诸州设立通判,一切事情,皆得直达朝廷。
各路皆设转运使,以管理一路的财赋。诸州的经费,除本地的开支外,悉送阙下。
各州精壮的兵,都送到京师,升为禁军。其留本州的,谓之厢军;大都老弱,而且不甚教阅,不过给役而已。
各处要兵防守的地方,再派中央的兵出去,一年一换,谓之“番戍”。
这种政策推行以后,中央集权的形势就很稳固;唐中叶以后的弊病,就都除掉了。然而日久便腐败起来。你道为什么?原来:
[一]宋初务弱外兵。其后中央的军政,不加整顿,禁军也弄得很腐败。番戍原是叫兵士习劳的意思,然而不熟悉戍守地方的形势,以致遇有战事,毫无用处(西夏造反的时候,陕西屯兵数十万,然而缓急时候,仍旧要倚仗民兵。后来就大签乡民为兵,弄得十分骚扰)。倒反借此要索衣粮,看得出戍一次,是一个要钱的机会。又历代厢军升为禁军的很多,每遇荒年,又把招兵看作救荒的政策。于是兵数骤增。
开宝太祖年号,公元968年至公元976年:三七八〇〇〇人
至道太宗年号,公元995年至公元997年:六六六〇〇〇人
天禧真宗年号,公元1017年至公元1022年:九一二〇〇〇人
庆历仁宗年号,公元1041年至公元1048年:一二五九〇〇〇人
治平英宗年号,公元1064年至公元1067年:一一六二〇〇〇人
[二]在财政上,宋初用度尚小。平吴、蜀、江南、荆南、湖南、南汉诸国,都颇得其蓄积,所以颇称富饶。后来兵多而官也多;真宗又因外交上的关系,去封泰山,祠汾阴。这件事,散见于《宋史》寇准、丁谓、王旦、王钦若诸人传中。然而并不是真相。据《宋史》说:澶渊之役,寇准主亲征,王钦若主迁都。和议既成,真宗颇优待寇准,寇准也自鸣得意。王钦若内怀惭愧,就对真宗说:澶渊之役,实在是“城下之盟”,寇准以陛下为“孤注”耳。真宗颇以“城下之盟”四字为耻,问他有什么法子,可以雪耻?王钦若说:只有封禅,于是妄言有天书降,就出去封泰山,祠汾阴。以封禅为雪耻的方法,真宗愚不至此。宋朝人素好说话,果然如此,断不能不起哄的。然而当时也并没有多少人反对,可知其中一定别有用意。
《真宗·本纪赞》说:“契丹,其主称天,其后称地,一岁祭天,不知其几;猎而手接飞雁,鸨自投地,皆称为天赐。祭告而夸耀之。宋之诸臣,意者欲假是以动敌人之听闻,而潜销其窥伺之心欤?……颇得当时的真相。”未必吓得倒敌人,而因此大兴土木,广营斋醮,财政的耗费,倒弄得一天大似一天。仁宗在位岁久,万事因循;更加以陕西的用兵,财政更形竭蹶。原来宋朝最为无名的费用,是“郊祀”、祭天时的赏赐。至道末,五百余万缗。景德(真宗年号,公元1004年至公元1007年)七百余万缗。仁宗时,一千二百余万缗。“养兵”、“宗室吏员冗禄”真宗时,九百七十八万五千缗。仁宗时,一千二百万缗。治平视皇祐(仁宗年号),增十之三。元祐(哲宗年号)则一倍皇祐,四倍景德。三项,其数都日有加增。所以他的岁入,是:
至道末:二二二四五八〇〇缗
天禧末:一五〇八五〇一〇〇缗
皇祐元:一二六二五一九六四缗
治平二:一一六一三八四〇五缗
天禧末的岁出,是一二六七七五二〇〇,还有盈余。治平二年的岁出,是一二〇三四三一七四,再加以非常出临时经费。一一五二一二七八,就不足一五七二六〇四七了。
[三]宋朝的政治,还有一种毛病,便是防弊太甚。不但削弱外官的权柄,便对于中央的官,也是如此。唐中叶以后,因为宦官掌握兵权,枢密使一职,就渐渐尊重,前面已经说过了。前篇第三章第一节,本篇第一章第四节。却到五代时,还相沿设立此官,改用士人。宋朝也是如此。又唐朝中叶以后,因财政紊乱,特设度支使一官,以整理财政。又因这时候,盐铁两项,都是入款的大宗,又特设盐铁使一官。宋朝都没有裁掉,于是合户部、度支、盐铁为一个机关,谓之三司。就成一个“中书主民,枢密主兵,三司理财”的局面。宰相的权柄太小,当时的人说:财已匮而枢密还是添兵,民已困而三司还是叙财,中书看着民困,而不能叫三司宽财,枢密减兵。这就是行政不统一的毛病。而谏官的气焰却极盛。
这个[一]者因宋初的君主,要想防制权臣,特借台谏以重权。苏轼说:“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诤而死,盖数百人。而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风采所系,不问尊卑;言及乘舆,则天于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便奉行台谏风旨而已。
[二]者,也因为五代时候,风俗大坏,气节扫地,发生了一种反动力。宋朝的士大夫,就多有“务为名高”、“好持苛论”的习气。喜欢求名,就遇事都要起哄,到后来就弄成一种群众心理的样子。好持苛论,便彼此不能相容,就弄得互相嫉忌,不免要用不正当的“竞争”、“报复”手段——所以喜欢结党,喜欢排挤,喜欢标榜,喜欢攻击。差不多是宋朝士大夫,人人同具的习气。恭维自己的同党,便说得比天还要高;毁骂异党的人,就说得连禽兽也不如。叫后世读史的人疑惑,这时候,何以君子这样多,小人也这样多?其实谁也算不得君子,谁也不定是小人,不过是风气已成,人人为群众心理所左右。其中起哄得最厉害的,就是英宗时所谓“濮议”。欧阳修有一篇文章,记这件事情,颇为穷形尽相。惜乎太长,不能抄录;读者诸君,可自己取来看一遍。宋朝的党祸,实在是从真宗时闹起的。当时王钦若和寇准,就互相排斥。读史者都说寇准是君子,王钦若是小人。
天书一件事,似乎是王钦若等几人弄出来的。其实寇准也并没反对,而且也上书献符瑞。可见得两派之争,其中并没甚政见的异同了。天书的事情,丁谓是其中一个有力的人物,因为丁谓是做三司使,全靠他筹了款来,然后封禅等事是以举行的。真宗末年,复相寇准。真宗的皇后刘氏,“警悟,晓书史”,颇与闻政事。真宗末年久病,事情更都是皇后管的。内侍周怀政,不知怎样,忽然想请太子监国(刘皇后无子;后宫李氏生子,刘后取为己子,叫杨淑妃抚养他;后来立为太子,这便是仁宗),去同寇准商量,寇准亦以为然。后来事情泄露了,便罢寇准,代以丁谓。怀政忧惧,要想废刘皇后,杀掉丁谓,再相寇准,而逼真宗传位于太子。事情又泄漏了。
于是诛怀政,贬寇准;诏太子开资善堂,引大臣决事,而后裁制于内。这件事情,据《宋史》说:想叫太子临国,原是真宗的意思,不过对周怀政说及,而怀政出去告诉寇准的。然而并无证据。若果如此,周怀政也不负多大的责任,何至于就想废皇后杀宰相呢?若本来周怀政和寇准毫无关系,废掉皇后,杀掉宰相,去请他来再做宰相,寇准又如何肯来呢?所以这件事,殊为可疑。寇准既贬,丁谓自然得法了。未几,真宗去世,丁谓和内侍雷允恭,去营视山陵。雷允恭误听人言,把皇堂移了一块地方。太后叫王曾去覆看。王曾就说他“包藏祸心,有意移皇堂于绝地”,借此把丁谓挤去。这种手段,殊不正当,而宋人非常赞美他。丁谓既罢,代以王曾。后来吕夷简做宰相。吕夷简这个人,《宋史》上也说他不大正当的,然而也没甚显著的坏处。仁宗是李宸妃所生。当刘太后在日,始终自己没有知道,刘太后死后才有人对他说起。
于是仁宗大恸,去易棺改葬。先是李宸妃死的时候(李氏本是顺容,疾急时,进位为宸妃),刘太后本要“用宫人礼治丧于外”。吕夷简对太后说:“礼宜从厚”。又对承办丧事的内侍罗崇勋说:“宸妃当用后服敛,以水银实棺。异时莫谓夷简未尝言也。”罗崇勋也听了他。及是,仁宗开棺验视,妃“玉色如生,寇服如皇太后”,乃叹曰:“人言其可信哉?”(当时告诉仁宗的人,说宸妃是死于非命)待刘氏加厚。吕夷简这种事情,读史的人,不过说他有心计,能替刘氏打算。其实这等处,消弭掉无数无谓的风潮。不然,早就兴起大狱来了。仁宗即位之后,吕夷简仍做宰相。仁宗的皇后郭氏,因和尚美人、杨美人争宠,自己去批尚美人的颊。
仁宗自起救之,误批颊。仁宗大怒,要废掉郭后,吕夷简不曾反对。这时候,孔道辅做台长,率谏官范仲淹等力争,一时都遭贬谪。这件事,宋人也算他一件大事情的。西夏既和之后,仁宗用夏竦做枢密使。谏官欧阳修等攻之,说他是奸邪。竦才到京城,就罢去,代以杜衍。于是国子监直讲石介,就做了一道《庆历盛德诗》,以称美仁宗。杜衍之党,和夏竦之党,就互相指目为党人,大相攻击(欧阳修《朋党论》,就是作于此时)。
公元1043年,仁宗以范仲淹为宰相,富弼为枢密使。范仲淹是王荆公前一个有心改革的人。《宋史》上说他锐意裁抑徼幸,考核官吏。然而不便者多,不过几个月,就罢去。杜衍继为宰相,御史中丞王拱辰攻其婿苏舜钦,和他所引用的集贤校理王益柔。杜衍不自安,罢职而去。于是富弼、范仲淹、欧阳修等,也联翩辞职。拱辰大喜,说:“吾一网打尽矣。”而夏竦又继为宰相。再以后的大事件,便是濮议了。以上党争的事情,一一详叙起来太繁。《宋史》中诸人的传,读者可自取参考。但是《宋史》的议论,全是一偏的。须得自出眼光,用精密的手段考校。总而言之:宋朝的党争,不过是闹意气,并无甚真有关系的事情。却因此弄得政局不能稳静;无论什么人,都不能放手做事情;就奋勇去做,也四面受人牵掣,不得彻底;即使一时勉强办到,不久政局转变,也要给人家取消掉的。后来的王荆公,就是榜样。这个却贻害甚大。
而其最可痛心的,就是民穷财尽。原来从藩镇擅土以后,就多用武人做地方官,管收税机关;又创设了无数麻烦的杂税。这种苛税,无不是拣着地方上贫弱的人欺的(因为豪强的人,都是有势力,能和官府相结托的)。于是贫弱的人,就只得献其所有,以托庇于豪强。有产的人,就逐渐变为无产者。这么一来,豪强的力量更大了,就更可以兼并贫弱的人。而且干戈之际,田地总有荒废的;还有那贫弱之人流亡的,田地也都入于豪强之手。于是贫富就大为不均。宋朝的收税,是很宽的。每破一国,必把他所有的苛税废除,或是大加蠲减(累朝相承,又递有蠲减)。而且“一遇水早徭役,则‘蠲除’、‘倚阁’,殆无虚岁。倚阁者后或凶歉,亦辄蠲之”。“畎亩转易,丁口隐漏,并兼伪冒”,也“未尝考按”。然而历代开国之初,都有一种改良分配的政治,譬如晋之户调,魏之均田,唐之租庸调制。
宋朝却丝毫未有。所以取民虽宽,只是优待了一种豪强兼并的人,贫民丝毫得不到好处,而且受豪强的压迫更甚。民间借贷的利率,春天借米一石,秋天就还他两石,还算是普通的,见《宋史·陈舜俞传》。司马光说当时穷民的情形,“稼一不登,则富者操奇赢之资,取倍称之息。偶或小稔,责偿愈急;税调未毕,资储罄然;谷未离场,帛未下机,已非已有。所食者糠籺而不足,所衣者绨褐而不完。直以世服田亩,不知舍此尚有可生之路耳”。见《宋史·食货志》。这种状况,真是言者伤心,闻者酸鼻了。还有一件,宋朝的税额虽轻,而税目和征收的方法,都很不佳良。所以国家收入虽少,人民的负担,并不见轻。参看下篇第五章第五六节。又有一种苛酷不堪役法,简直是绝掉人民的生机。社会的经济状况,就更不堪设想了。原来所谓“力役”,就是唐朝租庸调制里的所谓“庸”,“庸钱”既已并入两税,就不该再有所谓力役。然而从唐朝中叶以后,还是要按“人户等第”差充的。赋税无论重轻,总还有个数目;数目过大,表面上总还有些说不出来。这种差役的苦累,却是因办公事而赔贴,法律上无可告诉。
宋时差役的名目,——主官物:里长、正、户长……督课赋税;耆长、弓手、壮丁;——逐捕盗贼:承苻、人力、手力、散从,——以供驱使;而衙前、里长,最为苦累,往往倾家不能给。所谓人户的等第,是以丁口的多寡,和资产的厚薄定的。于是百姓弄得不敢多种一亩田,多栽一株桑,也有自残以免役的,也有自杀以免子孙之役的。真是惨无人道。以上所说的话,还不过述得一个大略:若要仔细说起来,还有许多的情形。读者请自取《宋史》的《食货志》看一遍。总而言之:宋朝的百姓,是苦极不堪的。所以从澶渊议和以后,除掉陕西一隅,因西夏造反,连兵五六年外,此外并没有什么大干戈;而且朝廷也并没行什么害民的事情。然而海内的景象,已觉得憔悴不堪;财政上很觉得竭蹶。而察看民力,租税的负担,业已至于“不可复加”的限度。要想设法改革,一切弊窦,都是积重如山的。这样的一个国家,要想治理真觉得无可下手。惟其如此,我们读史的人,真不能不佩服神宗和王荆公的热心和勇气了。
第三节 王荆公的变法
然而变法的结果,不过弄得党争更甚;所创的法,也不过供给后来奢侈的君主、贪欲的宰臣,聚敛和妄作妄为之用。岂不可叹?王荆公是我国有数的政治家,怕也是世界有数的政治家。他一生的事迹,本书因限于篇幅,不能备详。近人新会梁氏,著有《王荆公传》一书,很为可看。读者诸君,务必取来细读一过。“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这种伟大人物的精神和人格,是不可以不天天“心向往之”的。讲史学的人,总说历史有裨于修养,我说历史的有裨于修养,无过于看王荆公这一种人物的传记了。
神宗的用王荆公做宰相,事在公元1069年,到公元1074年4月罢相。明年二月,再入相,又一年多而罢。继其后的,是韩绛、吕惠卿等。终神宗之世,行荆公的法不曾变。
当王荆公的时候,宋朝所亟待整理的,是财政与军政。然而荆公的眼光,不是专注于一时的。所以他的财政政策,大致在于宽恤人民,培养社会的富力;至于兵政,则想变募兵为民兵;还于这种眼前的急务以外,特注意于培养人才,而改良学校和选举。这是荆公内政上的政策。
荆公所创设的财政机关,是制置三司条例司。神宗初令司马光等置局看详,裁减国用。光辞以不能,乃罢裁减局,但下三司共析。荆公执政后,才创设这个机关。创设之后,对于支出一方面,则把一岁的用度,和郊祀大计,都“编著定式”。所裁省的冗费计有十分之四。其余一切积极的政策,也都是从此议行的。
荆公对于民政上的设施,最紧要的,是青苗法和免役法。“青苗法”是陕西转运使李参所行。当春天播种时,叫百姓自己揣度,种田之后,能有多少赢余,官就酌量借钱给他,以做种田的资本;到谷熟后还官。荆公把这个法子,推行到诸路。用常平广惠仓的钱谷做本钱。常平仓是汉朝耿寿昌所创的法子。丰收之年,仓里储蓄了米,到荒年发出来平粜;使岁有丰歉,而谷价常得其平;不至于荒年则吃米的人受累,丰年则种田的人吃亏。所以谓之常平。历代仿办的很多,也有就唤做常平仓的,也有另立广惠……名目的。
但是常平二字,总算做这种仓的总名。南宋后,又有一种社仓,则用意与常平同,而办法小异。可参考《文献通考》的《市籴考》。这是所以救济富人盘剥重利之弊的。“免役法”是改“差役”为“雇役”,令“乡户”各按等第,输“免役钱”。本来无役的人家,出“助役钱”。其“额”,是按一县所须的数目均摊。又额外增取二分,谓之“免役宽剩钱”,以备水旱。官用此钱,募人充役,不再“签差”。其整理赋税,是为根本的,是“方田均税法”。以东西南北各千步之地为一“方”,每年九月,县令委佐官员地计理。于每一方地的角上,立了一根木头,以作标识。测量既毕,则经界已正;然后察看其土性的高下,以定赋税。
当时反对青苗的人,其理由是:[一]官放钱取息;[二]取息二分太重;[三]州县以多借出为功,不免押借;[四]有钱的人,不愿借;无钱的人,借了不容易还;银钱入手,良民不免浪费,何况无赖之徒?追收起来,州县不免多事;[五]出入之际,吏缘为奸,法不能禁。[一]、[二]两说,都不足论(取息二分,较之当时民间借贷的利率,已经轻多了)。[三]、[四]、[五]都是奉行不善之弊,不能怪到法的本身。青苗一事,读史的人,大都以为诟病,然而所谓害民的话,都出在反对党的口里。此外,在“反对荆公的《宋史》”里,竟也找不出什么证据来。可见当时奉行就是不善,也没有多大的弊病。
反对雇役的理由是:[一]向来差役,固有因此破家的,也有全然不役的下户;现在一概要出钱,上户则便,下户则否。不如负担本该均平;况且免役钱亦视乡户等第,以定多少,并非是不论贫富,概令出同一的钱;还有向来无役的户,也出助役钱;如何得便于上户,不便下户?[二]户口升降失实。不知差役也要分别人户等第的。户口的升降,和役法的为差为雇无关。此外理由尚多,更不值得一驳。总而言之,荆公所行的法,以免役为最完全合理。所以后来辗转变迁,而其法卒不能废——差役之法,卒不能复。新会梁氏说:“直至今日,人民不复知有徭役之苦,即语其名,亦往往不能解……公之此举……实国史上、世界史上最有名誉之社会革命……”实非虚言。青苗原非完全合理之法,然在当时,确亦为救济贫民之一法。方田则荆公时推行不曾甚广,后来徽宗时候,虽然继续进行。恐怕有名无实。此外还有“市易”、“均输”等法,也是关于经济的行政,以其推行也不甚广,而本书篇幅有限,所以从略。读者可自取《宋史·食货志》参考。
关于军事,则首先着手于裁兵,把不任禁军的,降为厢军;不任厢军的降为民。《宋史》上不曾明言其所裁之数,只说“所裁减者甚众”。《通考》同。其次则改掉从前番戍之制,置将统兵,分驻各路。其置将之数,河北十七,府畿七,京东九,京西四,鄜延九,泾源十,环庆八,秦凤五,熙河九,淮南两浙江西东西路各一。荆湖北路一,南路二,福建路一,广南东路一,西路二,共九十二将。又有马军十三指挥,忠果十指挥,士军两指挥,与将并行。一将一指挥的兵数,史无可考;但知忠果十指挥,额各五百人,东南诸将的兵,有在三千人以下的。又行保甲之法,以十家为一保,保有长;五十家为一大保,有大保长;十大保为一都保,有都保正、副。户有二丁的,以其一为保丁。保丁中每日轮派五人备盗。后来才教保长以武艺,教他去转教保丁。荆公是主张民兵制度的,和反对党辩论的话,具见《宋史·兵志》。还有他上仁宗的书,也畅论此理,可以参看。当时还有“保马”之法,由官给民马,令其豢养,而免其租税的一部。又特置“军器监”,以改良军器,本书因限于篇幅,也只得从略。
关于教育选举的改革,见下篇第五章第二节。
第四节 神宗的武功
神宗、荆公,所想膺惩的是辽、夏。但这两件事。都不是一时办得到的。于是先为伐夏的准备,而有恢复河湟之举。
唐宣宗时,虽然恢复河湟,然占据其地的蕃族,仍旧不少。大者数千家,小者数十百家,为一“族”,各有首领。内属的谓之“熟户”,不内属的谓之“生户”。其初,凉州的潘罗支和青唐的唃厮罗,都能和西夏相抗。后来潘罗支之兄弟厮铎督,为元昊所并。唃厮罗死后,也国分为三。潘罗支杀李继迁,已见前。不久,被蕃族附继迁的所杀。潘罗支,宋朝本曾授以朔方节度的名号,及是,遂以授其弟厮铎督。元昊复取西凉府,厮铎督和中国,就音信不通,想是给他征服了。唃厮罗初居宗哥城(在凉州西南五百里),后徙邈川(在如今西宁县的东南),又徙青唐(如今的西宁),始终和元昊相抗。唃厮罗死后,第三子董毡嗣,遂据河北之地。长子瞎毡,别据河州(如今甘肃的导河县),次子磨毡角据宗哥城。
公元1070年,建昌军司理王韶,诣阙上平戎三策,说欲取西夏,要先复河湟。荆公颇善其言,用韶为洮河安抚使。于是王韶先克复武胜,建为熙州。如今甘肃的狄道县。旋破木征,取河州。以次降岷、如今甘肃的岷县。洮、如今甘肃的临泽县。宕、在岷县西南。叠,在临潭之南。开辟熙河一路。董毡传子阿里骨,至孙瞎征,部落自相睽贰。哲宗元符二年(公元1098年),王瞻因之,取邈川,青唐。置邈川为湟州,青唐为鄯州。旋因蕃族反叛,弃之。徽宗崇宁三年(公元1104年),王厚又重取二州。
夏元昊死于公元1051年,仁宗皇祐三年。子谅祚立。先是鄜州将种世衡,请进城延安东北二百里的旧宽州城,以逼西夏,朝廷许之。城既筑成,赐名为青涧,如今陕西的清涧县。就以世衡知城事。世衡死后,儿子种锷,继任下去。公元1067年,英宗治平四年。种谔袭取绥州。如今陕西的绥德县。朝议以为擅开兵衅,把种谔贬斥。这一年,谅祚也死了,子秉常立,还只有三岁。公元1069年,愿将所陷的塞门、如今陕西安塞县北。安远如今甘肃通渭县境。两砦,归还中国,以换取绥州。神宗也答应了他。谁知道夏人并无诚意,交涉不能就绪。于是改筑绥州城,赐名绥德。夏人就举兵入寇,神宗用韩绛做陕西宣抚使,起用种谔,杀败夏人,进筑了一个啰兀城。在如今陕西米脂县北。又进筑了许多的砦。不多时,夏人来攻,诸砦尽陷,并啰兀也不能守。于是再罢韩绛,斥退种谔。
公元1081年,秉常给他的母亲囚了起来。神宗听种谔的话,这时候,种谔已仍做了鄜延总管。令陕西河东,五路进讨,约期同会灵州,不曾成功。公元1082年,侍中徐禧,新筑了一个永乐城。在如今米脂县西。夏人来攻,又败死。这两役,北宋丧失颇多。但《宋史》说“官军、熟羌、义保,死者六十万”。恐怕也言之过甚。于是仍许西夏讲和。元丰六年,公元1083年。神宗对西夏用兵,是失败的。然而决不如《宋史》所言之甚。只要看反对新法的人,并没指出什么陕西因用兵而受害的实据来,就可知道了。
公元1086年(哲宗元祐元年),秉常死,子乾顺立,也只三岁。还了中国“永乐之俘”一百四十九人。当时朝臣,就把神宗时所得米脂(如今的米脂县)、葭芦(如今陕西的葭县)、浮图(绥德西)、安(在如今甘肃安化县东北)四砦,轻轻还了他。然而画界不定,侵寇仍不绝。于是知渭州章楶,请进城平夏(如今甘肃的固原县)以逼之。诸路同时进兵拓地。西夏毕竟国小,不能支持,介辽人以乞和。公元1087年(哲宗元祐二年),和议再成,从此终北宋之世,无甚兵争。
以上所述,是神宗以后,对于北方的兵事。还有对于南方的兵事,关系也颇大,如今撮叙其大略。
(一)沅水流域的蛮族,参看第一篇第三章第二节。就是黎族的正支。汉时谓之武陵蛮。隋时,汉族的疆域,进拓到如今沅陵地方,置了一个辰州。唐时,又进辟锦、如今湖南的麻阳县。溪、如今湖南的永顺县。巫、如今四川的巫山县。叙如今湖南的黔阳县。等州。唐末,其地为群蛮所据。宋初,用徭人秦再雄招降之。于是沅江的蛮族,分为南江和北江。北江彭氏最大,南江舒氏、田氏、向氏最大。而资江流域,又有梅山峒蛮。如今靖县地方,又有杨氏,号十峒首领。酋长都是汉姓,大约是汉人王其中的。梅山峒蛮,为患最甚。神宗用章惇经制蛮事,平梅山蛮,开其地为安化、新化两县。今县名同。又平南江蛮,置沅州。如今湖南的芷江县。而北江诸酋,亦愿纳土。徽宗时,又降十峒首领,置诚州。如今的靖县。
(二)黔江流域的濮族,在唐时,为东谢、在如今贵州思南县一带。牂牁、汉朝的牂牁郡境。西赵、在东谢之南。夷子在东谢之西。诸蛮。宋时,先有龙、方、张、石、罗五姓,神宗时,又有程、韦二姓,都通朝贡,渭之西南七蕃。其在长江流域的,则分属黎、叙、威、茂、沪五州,其中惟黎州的三王蛮系氐羌,余均濮族。皆不侵不叛;只有居长宁、如今四川的长宁县。宁远如今四川的屏山县附近。以南的晏子,和纳溪如今四川的纳溪县。附近的斧望个恕,颇为边患。神宗命熊本讨平他。后来又平定了如今重庆以南的地方,开建了一个南平军。叙、威、茂三州的蛮族,徽宗时,内附置州的颇多,但都不久即废。参看第一篇第六章第六节,第二篇上第四章第四节,第四篇上第七章。西南诸族,就是如今总称为“高地族”的。鄙人自谓把他分析得颇清楚,读者诸君,务请留意,得了这一个纲领,去看别种书,可以较有把握。
(三)安南之地,自唐以前,本来都属中国版图。五代时,才有人据其地独立。宋初,平岭表,据其地的丁氏,遣使入贡;太祖也因而封之。这大约是内地初平,不欲穷兵于远的意思。太宗时,丁氏为黎氏所篡,太宗发兵讨他,不能取胜;只得因其请和,授以官爵。从此以后,安南就独立为一国了(有三国的纷争,而朝鲜独立;有五代的纷争,而安南独立。正是事同一例,这都是军阀给国家的好处)。真宗时,丁氏又为李氏所篡。神宗时,其主乾德,遣兵犯边,连陷钦、如今广东的钦县。廉如今广东的合浦县。二州和邕州。如今广西的邕宁县。公元1075年,神宗派郭逵去讨他,逵先恢复失地。
明年,入其国,败其兵于富良江。安南请和。从此以后,对于宋朝,就始终臣服。安南的历史,中国史上所说的,都有些错误。现在根据日本人所著的《安南史》,述其大略如下——这是根据安南人自己所作的历史。安南之地,本来是唐朝的安南都护府。后梁末帝贞明中(公元915年至公元921年),土豪曲承美据其地,送款于梁。南汉伐执之,派杨廷艺领其地。后来杨廷艺给手下人杀掉,牙将吴权,自立为王(公元938年)。传子昌笈,为权妃杨氏之弟三哥所篡。昌笈的兄弟昌文,废三哥,重立昌笈。昌笈死,昌文即位,境内大乱。昌文自己出兵讨伐,中箭而死(公元965年),诸州互相攻伐。
公元970年,并于欢州刺史丁部领。始称帝,国号瞿越。部领爱少子项郎,欲立为嗣。项郎的哥哥丁琏,把项郎杀掉。部领就只得传位于琏。琏时,宋平南汉,琏遣使入贡。太祖以为静海军节度使,封交址郡王。后来为其下所杀,部领亦遇害。琏的兄弟璿立。公元980年,为大将黎桓篡(太宗太平兴国五年)。太宗派海陆兵(海兵出广州,陆兵出邕州)去讨他,不利。恒亦遣使谢罪。公元986年,仍以为静海军节度,加安南都护,封京兆郡侯。公元993年,封南平郡王。真宗即位,进封南平王。公元1006年,黎桓死,次子龙钺立,为弟龙铤所弑。公元1010年,龙铤死,殿前指挥使李公蕴自立。真宗仍以其官爵授之(英宗时,改封安南国王)。
传四世而至仁宗,始改国号曰大越。自太祖至仁宗,皆留心政事,制定法律,兼提倡孔教和佛教,称为安南的盛世。神宗、英宗两世,亦称贤主。高宗立,荒于游宴,安南始衰。将军郭卜作乱,都城为其所陷。渔家子陈承,以乡兵平卜,辅立高宗之子惠宗。惠宗无子,传位于女佛金。佛金嫁陈承的儿子炬(就是《元史》的陈日煚),就传位于炬,于是李氏亡而陈氏兴。
第五节 元祐绍圣的纷更和徽宗的衰侈
王荆公的变法,宋朝人把他骂得一佛不出世,然而实在无甚贻害于民之处。只要看当时,并无民愁盗起的现象,就可明白了。荆公变法,关涉的方面太多。果真贻害于民,则全社会都受其骚扰,断没有不民怨盗起的道理。然而宋朝人的党见,闹的太凶了,不论什么事情,都几乎只有意气,并无是非。当荆公行新法的时候,反对的人,便纷纷而起(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司马光、吕公著、韩琦、富弼、欧阳修、范纯仁、苏轼、苏辙等),无如神宗一概不听。公元1085年,神宗崩,哲宗立,还只十岁。
太皇太后高氏神宗的母亲。临朝,用司马光、吕公著做宰相,于是旧党联翩而进。不到一年,就把荆公所行的新法都废掉。然而这时候,旧党之中,又分为洛、蜀、朔三党,洛党以程颐为首,蜀党以苏轼为首,朔党以王岩叟、刘安世、刘挚、梁焘为首。互相攻讦,纷纭扰攘,对于政治,其实并没有一定的主见。大家又都捧着一个太皇太后,“哲宗有言,或无应者”。于是哲宗积忿在心。公元1093年,太皇太后崩。杨畏、李清臣、邓润甫等,首创绍述之议。哲宗就罢范纯仁,起用章惇做宰相,而朝局又一变。当荆公执政的时候,反对的人虽多,却并未窜逐一人。只有上《流民图》的郑侠,下狱远窜,乃荆公罢相一年中事。
详见梁氏所著《王荆公传》。元祐诸臣执政,才把行新法的吕惠卿、邓绾、蔡确等远窜。章惇执政之后,也就窜逐旧党诸臣,以为报复。甚至要追废宣仁太后,以有人阻挠,不果。公元1100年,哲宗崩,无子。太后要立徽宗,章惇说:以年则神宗诸子,申王为长;以亲,则哲宗母弟简王当立。太后不听。徽宗既立,章惇遭贬,以曾布为相。这时候,太后权同听政,颇起用元祐诸臣。然曾布本是助荆公行新法的,太后听政才七月,就归政。徽宗意亦倾向新法,却去引用了一个反复无常的蔡京。司马光要复差役,限期五日,大家都以为难。这时候,蔡京知开封府,独能如约办到,司马光大喜。于是曾布亦罢相。蔡京窥徽宗意旨所在,把元祐诸臣的姓名,亲写了一张党人碑,勒诸朝堂,其子弟都不得至阙下。于是新旧水火之势,格外无可挽回。而徽宗又荒淫无度,好大喜功,北宋的天下,就无可支持了。当时就没有女真,内乱也要大起的。只看南渡之初,群盗的多便可知。
蔡京是一个聚敛的好手,只要把《宋史·食货志》看一遍,便可见得当时不论哪一项财源,都给他搜括净尽;不论哪一件政事,到他手里,就变做了聚敛的政策,以供给徽宗淫侈之用。本篇势难备详,读者诸君,请取来自读一过。便可见得财政紊乱,是国家的致命伤。于是设苏杭应奉局,派宦者童贯,到东南去监造御器。又命朱勔领花石纲,东南人家有好的花石,便运进京来。其骚扰,自然不言可知。于是在京城里造了一座万岁山,穷极奢侈。到元朝攻金汴京的时候,金人把这山上的石头,用来供发炮之用。
荼毒了无数生灵,其结果,还是拿来做杀人之具,真正可发一叹。又相信道教,进用方士王老志、王仔昔、林灵素等,大营斋醮,费用也不可胜计。内政一方面,既已如此,对外又要讲武功。西南一方面,则招降蛮族,置了许多州县。西北一方面,又用王厚以开湟、鄯。均见上节。于是童贯借此机会经略陕西,和夏人开衅。每战,辄讳败为胜。教诸将多筑城堡,骗朝廷是新拓的土地。公元1120年,睦州人方腊作乱,连陷睦、如今浙江的建德县。歙如今安徽的歙县。二州,进陷杭州。童贯带兵把他讨平。就格外自谓知兵,要想趁辽朝败亡的机会,恢复燕云。北狩南渡之祸,就因此而起了。
【第五章】北宋辽金的兴亡
第一节 女真和金室的起源
女真,就是现在的满族。他的起源,是很古的。他的名称,考据起来,也很有趣味。
这一族人,在最古的时候,称为肃慎。亦作息慎、稷慎。两汉时谓之挹娄。从南北朝到唐,谓之靺鞨。亦作勿吉。辽以后,称为女真。避兴宗讳作女直。《大金国志》:“金国,本名珠里真,后讹为女真,亦作虑真。”宋刘忠恕说金朝姓朱里真。到明末,才称为满洲。而据清朝人所说,则谓旧称所属曰珠申。近来日本稻叶君山著《清朝全史》,说:清朝改号称清以前,实曾自号其国曰金。至于满洲二字,则明人和朝鲜人,都书作“满柱”,乃最大酋长之称,既非国名,并非部族之名。我国人有自署心史的,著了一本《史料》,把这件事情,考核得很详细,实在已无可疑。参看这两部书,和本书第四篇上第三章第一节。
我才悟到《魏书》称靺鞨的酋长,号“大莫弗瞒咄”。“瞒咄”两字,就是满柱的异译,靺鞨两字,又是瞒咄的异译。至于挹娄,则是满洲语“叶噜”亦作懿路的转音,乃是岩穴之义。是因其所居而名之,并非种族的本号。见《满洲源流考》。至于其种族的称号,则索慎、女真、珠申,原是一音的异译,几千年来,并没有改变。现在东三省的索伦人,也就是这种人,把珠申又写作索伦了。
这一族人,当三代以前,曾到中国来,贡其楛矢石弩。见《史记·孔子世家》。两汉时代,臣服夫余,所以不和中国交通。据《后汉书》及《晋书》。到南北朝时,分为七部。便是:
《唐书》没有号室部,其余都同。又有思慕、黑水西北,当在今龙江境。郡利、从思慕北行十日,当在今嫩江境。窟说、从郡利东北行十日,当在今瑷珲附近。莫曳皆、从窟说东南行十日,当在今同江附近。虞娄、无考。越喜、在如今开原铁岭之北,北接宁安。铁利在图们江北岸。等部。靺鞨,渤海的释地,《韩国小史》最为可据。《满洲源流考》,亦可参看。拂湼、铁利、虞娄、越喜,时时通中国,而郡利、窟说、莫曳皆,都不能自通。粟末、黑水,都是如今的松花江(上源称粟末,稍远便称黑水),所以《唐书》说:粟末等六部,“部间远者三四百里,近者二百里”。《金史》说“女真之地,有混同江、长白山;混同江,亦号黑龙江,所谓白山黑水者也”。尤其说得清楚。清朝人误把鄂嫩、克鲁伦两河,算作黑龙江的上源,于是《唐书》、《金史》之说都不可通。不自知其考古之粗疏,反疑心前史是错误,真是荒谬绝伦。
满族的开化,都是得高丽的力。参看第四篇上第三章第一二节。所以粟末靺鞨和高丽最近,就最先开化。当唐朝的时候,建立了一个渤海国,地有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上京龙泉府,在如今宁安附近。中京显行府,在如今吉林东南。东京龙原府,在如今海参崴附近。南京南海府,在如今朝鲜的咸兴。西京鸭绿府,在如今辑安县附近。其余诸府州,不尽可考。核其疆域,实在包括如今的吉、黑两省,朝鲜的咸镜道和平安道的大部分,俄国的阿穆尔沿海两州。一切制度文化,都以唐朝为模范。真不愧为海东文明之国。到五代时候,才给契丹太祖灭掉。关于渤海的事情,可参看《唐书本传》和《韩国小史》。前述靺鞨诸部落,《唐书》说:“白山本臣高丽,唐取平壤,其众多入唐。伯咄、安车骨等浸微,无闻焉。惟黑水盛强,分十六落,跨水,称南北部。”从渤海盛强以后,这许多部落,都变做他国家的一部。渤海灭亡以后,依旧是黑水部出来反抗契丹,这便是金朝人。
金朝的部族,就是黑水女真。从渤海亡后,服属契丹。《金史》说:在南者系辽籍,谓之熟女真;在北者不系籍,谓之生女真。《大金国志》则说明熟女真在混同江之南,生女真在混同江之北。朝鲜史籍,则称熟女真为西女真,说他在白头山就是长白山。大干长岭之西,鸭绿江之北;生女真为东女真,在长岭之东,豆满江图们江。之西。据《韩国小史》。地位都相符合。
至于金朝的王室,则实在系出高丽。据《金史》说:金朝的始祖,名唤函普,来自高丽,年已六十余矣,居完颜部仆干水之涯。这时候,完颜部方与他部争斗,函普替他排难解纷;部人感激他,把部里一位六十多岁还没出嫁的姑娘嫁给他,生了两男一女。从此以后,就做了完颜部人。可见前此还无意于久住。朝鲜的史家,则说彼国的平州如今的咸兴。有个僧人,唤做金俊,逃入生女真,娶妻生子,为金之始祖。又有说平州有个僧人,唤做金幸。金幸的儿子,名唤克守。克守娶生女真之女为妻,生了个儿子,唤做古乙太师,太师是辽朝人所加的爵号。生女真虽不系辽籍,也有受辽命,称太师的。见《大金国志》。是金朝的始祖的。我说金朝的始祖,名字唤做什么,自然该以金朝人自述的话为准。然而函普究竟姓什么,《金史》不曾说出来。
《金史》述金人所以称金的原因,共有两说:一说:“国言金曰‘安出虎’,以安出虎水源于此,故名金源。”一说:是太祖建国时候的诏书说:“契丹名国,义取镔铁。镔铁虽坚,终亦变坏;惟金不变。”遂号国为大金。两说自相矛盾。我看“太祖下诏书的时候,金朝必久已称金。诏书上的话,不过是就固有的名称,加之以一种解释。安出虎水的名目,前此亦没有听见。怕函普本来姓金,安出虎水,正是因高丽的金氏,迁居于此,所以得名的。乃水以部族名,非部族以水名。至于《金史》上说金朝的王室为完颜氏,乃是从生女真之俗,用的女系。这种推测,傥使不谬,则金朝的王室,简直是汉族的血胤了。为什么呢?因为朝鲜半岛的金氏,实在系出中国。见第二篇下第一章第六节。以上兼据《韩国小史》。《韩国小史》载宋徽宗崇宁八年,金使裹弗失请和于高丽说:“昔我太师盈歌,尝言我祖宗出自大国,至于子孙,义当归附。今太师乌雅束,亦以大邦为父母之国。”政和时,金使如高丽修好,亦称高丽为父母之邦。
第二节 辽朝的灭亡
金朝的开化,起于献祖。安帝,德帝两代,无事迹可见。前此是穴居的,到献祖徙居海姑水,《金史·本纪》下文又说“自引遂定居于安出虎水之侧矣”。《始祖以下诸子传赞》则说:“再徙安出虎水。”安出虎水,是如今的阿勒楚喀河,海姑水当在其附近。才知道“筑室”、“树艺”。至昭祖,乃渐以“条教为治”。辽人以为惕隐。“昭祖耀武,至于青岭白山长白山。入于苏滨耶懒之地,所至克捷。”《韩国小史》说:苏滨,就是渤海的率宾府,金朝的恤品路;其地,从如今的兴京向西南,跨过鸭绿江。耶懒,就是金朝的曷懒路;从朝鲜吉州向南,直至咸州。景祖之时,“自白山、耶悔、未详。统门、图们的转音。
耶懒、土鲁伦未详。之属,至于五国之长,皆听命”。案所谓五国,就是《辽史》所谓五国部,有一个城,在朝鲜的会宁府。徽宗所迁的五国城,就是这个城。乃辽朝属境最远的地方。景祖替辽人讨平五国中的蒲聂部,受辽命,为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始有官属,纪纲渐立。”景祖、世祖、肃宗、穆宗四世,皆尽力平定东方诸部族。一面借用辽朝的声威,一面又用外交政策,阻止辽兵入境,拒绝辽人要他“系籍”。到太祖手里,就和辽人交涉起来了。
契丹的国势,以圣宗时为最盛。兴宗时,亦尚可蒙业而安。道宗时,用佞臣耶律乙辛,自杀其子耶鲁斡,忠良多遭陷害,国势遂衰。天祚帝立,荒于游畋,委政于妃兄萧奉先,国事更坏。这时候,辽朝年年遣使到女真去求海东青,一种名鹰的名目。骚扰得极其厉害。金太祖就借此激怒诸部族。又有个星显水纥石烈部的阿疏,和金朝构兵,逃到辽朝去。金朝要索还,辽朝不肯。太祖也以为口实。公元1113年,起兵攻辽,陷宁江州。在如今吉林东北。辽遣都统萧嗣先讨之,大败于出河店。在如今夫余县附近。金遂取咸州。在如今铁岭之东。公元1115年,金太祖称帝,定国号曰金。
女真初起,部族很小,初起时,甲兵未尝满千。太祖攻辽,诸路兵皆会来流水(如今的拉林阿),只有二千五百人。出河店之战,兵始满万。然护步答冈之役,辽兵号称七十万,金兵仍不过二万。以后两路伐宋,每路也不过三万人。说他就有取辽而代之之心,是决无之理。他所以起兵,大概因辽朝对于女真,控制颇为严密。《大金国志》说:契丹于宾州混同江之北八十里筑寨,以控制生女真。又说:“契丹恐女真为患,诱豪右数千家,处之辽阳之南,使不得与中国往来,谓之曷苏馆。自咸州东北分界,入山谷,至涑末江(即粟末),中间所居之女真,隶咸州兵马司,谓之回霸。极东而野居者,谓之黄头女真。居凍末江之北,宁江州之东……”所以当时辽朝控制女真,咸州、宁江州,是两个要地。这两处既破,就轮到黄龙府了。
而所谓求海东青等的辽使,又一定十分骚扰。金朝从景祖做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后,累代都和辽朝打交涉,辽朝的无能为,已经给他看穿。当时女真有叛乱的,辽朝都不能定,都靠生女真部族节度使替他打定。于是姑且起兵,想脱辽朝的羁轭。所以咸州、宁江州既下之后,就遣使与辽议和,因他本来所求,不过如此,以还阿疏和迁黄龙府于别地为条件。黄龙府如迁去,女真的自由,就算完全恢复了。辽人不答应,金太祖就自行用兵,攻破黄龙府。公元1115年九月。真天祚帝闻之,自将兵七十万至门。七十万自系虚数,然而为数必不少。不意御营副都统耶律章奴谋反,想立兴宗次子耶鲁斡之子秦晋国王淳。天祚帝闻之,皇遽西归,给金兵追到护步答冈,杀得大败。门和护步答冈,都该离黄龙府不远。大概在如今艮岭县附近。明年,渤海人高永昌据东京,又给金太祖打破。于是东京郡县,多降于金。金朝的疆域,差不多有如今的奉、吉两省了。
黄龙府既破,金朝已经心满意足;更加意外得了一个东京,自然更无进取之意。公元1117年,又差人到辽朝去议和。所要求的条件是:
(1)辽主册金主为皇帝。
(2)辽主以兄礼事金主。
(3)割让上京、中京、兴中府三路之地。
(4)纳岁币。
(5)以亲王公主、驸马、大臣子孙为质。
磋磨了许多时候。(3)(5)两条,都不要了。第(4)条也肯减少数目,只求册用汉礼,和第(2)条而已。然而辽人争执条文,议终不就。至公元1120年,兵衅再开,金兵就攻破上京。在如今热河道开鲁县境。
辽朝是一个泱泱大国,如何亡得十分快,而且极容易?这件事,读史的人,都有点疑心。原来辽朝的国家,是合三种分子组织成功的。便是[一]契丹、奚,[二]诸部族,[三]汉人。诸部族的瓦解,是很容易的。南边既然拥立了秦晋国王,就把所得到的中国地方都失去。再加以契丹诸部族,也未必都归心天祚,就弄得众叛亲离的了。公元1121年,辽朝的耶律余睹降金,天祚的元妃,生秦王定;文妃生晋王敖鲁斡。敖鲁斡颇贤,为国人所归心。耶律余睹,是文妃的妹夫。元妃怕秦王不得立,诬文妃和耶律余睹谋立晋王。天祚赐文妃死,耶律余睹惧而降金。金人因此尽知天祚的虚实,于是命世祖的儿子辽王杲做都统以伐辽。明年,克中京。如今热河道的凌源县。天祚帝这时在鸳鸯泺打猎,在如今直隶赤城县境。为金兵所袭,逃到夹山。在如今五原西北。于是南京的人,拥立了秦晋国王淳,尽有燕云、平州、辽西、上京之地。天祚帝所有,不过沙漠以北,西南西北两招讨使而已。金人就进取西京。
漏屋更遭连夜雨,破船又遇打头风。辽人正弄得七零八落,却宋人又想恢复燕云了。原来宋徽宗本是个好大喜功之主;蔡京、童贯一班人,又是全不晓得轻重的,听得金朝打破辽人,就想借金人之力,以恢复失地。于是差燕人马政到金朝去,求“五代时陷入契丹汉地”。公元1118年。马政是燕人,童贯使辽时,自言有灭辽之策。童贯就把他带归,引见徽宗,赐姓名为赵良嗣。《宋史》说:马政的使金,是约夹攻辽国的。然而《金史本纪》说:“……马政以书来,曰:克辽之后,五代时陷入契丹汉地,愿畀下邑。”并无夹攻之说。果使宋本约夹攻,金朝的复书,就不必再提起与宋夹攻之说了。
大概童贯等本想不烦一兵,而得燕云的,这并不是有外交手段,不过是小人侥幸之心而已。金太祖复书,约宋朝夹攻,谁到的地方,就算谁的。于是约宋朝攻南京,金取中京及上京。公元1122年,童贯派兵攻辽,大败。这一年六月,辽秦晋国王死了,辽人立天祚帝的次子秦王定为帝,尊秦晋国王的妻萧氏为太后,同听政。童贯听得,又派刘延禧和辽国的降将郭药师去攻辽,又不胜。童贯大窘,就差人到金朝去,请金朝代攻燕京。这时候,金太祖正以西京郡县反侧,应辽王杲的请,亲自出师。就从蔚州攻破居庸关,直薄南京。萧太后和秦王定都逃掉,于是南京攻破,辽人五京皆破。天祚帝辗转山后,弄得无家可归,到公元1126年,给金朝人捉获,辽朝就此灭亡。金朝和宋朝的交涉,就此起了。
第三节 北宋灭亡
金朝当初起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土地思想(他的灭辽,其实是辽人自己土崩瓦解,并不是金人真有多大的能力)。以区区东方一个小部落,一旦灭辽而有之,不但喜出望外,再求扩充,一时也有些难于消化了。所以南京虽系金朝所取,也不过敲几个钱的竹杠,就肯把来还宋。原来宋朝和金朝,是约夹攻契丹的。辽朝的南京、西京两道,本应当宋人自己去取。然而后来,全仗金人的力量攻下。于是金人一方面,只肯还宋燕京和蓟、景、檀、顺、涿、易六州;而宋朝则山后诸州外,还要要求营、平、泺三州。
原来燕云十六州,自入契丹之后,颇有废置。这时候,在辽朝的南京道,除析津府外,有蓟、景、檀、顺、涿、易六州;景州辽所置,在如今直隶的遵化县。西京一道,除大同府外,有应、蔚、儒、妫、奉圣、归化六州,和武、朔二州;归化州,就是旧时的武州。辽朝的武州,治如今山西的神池县。奉圣州,也是辽朝所置,在如今直隶的保安县。都是五代时让给契丹的旧地。至于营、平二州,见第三章第二节。则系后唐时,契丹所攻陷;滦州如今直隶的滦县。系辽人所置,都和石晋所割的地无涉。宋朝起初和金立约,也只说“五代时陷入契丹汉地”,并没提起营、平、滦。南京既破之后,宰相王黼,就想得此三州,差马政到金朝去要求。金朝一定不答应。这时候,涿、易二州,是辽将郭药师带来投降的,已经是宋朝的地方,其余诸州,却都在金人手里。于是金人也提出强硬的抗议。说:
[1]若宋朝定要营、平、滦三州,则并燕京而不与。
[2]就使宋朝不要营、平、滦三州,单要燕京和六州,燕京的租税,也是要给金朝的;因为这地方是金朝所攻下。燕京的租税额,是每年六百万缗;现在金朝肯减取,只要一百万缗。
[3]傥若宋朝不肯照此办法,就要把涿、易二州,都还金朝。
于是磋议的结果,宋朝答应:
[1]岁输银绢各二十万两匹,又别输“燕京代税钱”一百万缗。
[2]遣使贺金主生辰及正旦。
[3]置榷场贸易。
公元1123年,五月,金人就把燕京和蓟、景、檀、顺之地来归。不多时,又还了应、蔚、儒、妫、奉圣、归化六州。这一年八月里,金太祖死了,太宗立。十一月,又以武、朔二州来归。宋朝置为燕山府和云中府两路。
平州地方,金朝既不还宋,就建为南京,以辽降将张觉留守。就是这一年六月里,张觉据城叛降宋。宋人受之。十一月,给金朝打破,张觉又逃到燕山。金朝人来索取,宋朝无奈,只得杀掉张觉,“函首以畀金”。然金朝人仍以此为口实。公元1125年,十月,宗翰、宗望都是辽王杲的儿子。分两道伐宋。
宗望从平州入燕山,宗翰从云中攻太原。这时候,童贯方驻兵太原,听得金朝人来,先拔步跑掉。幸得知太原府事张孝纯固守,所以河东一路,还可暂时支持。而河北一路,宋人以郭药师守燕山,又派内侍梁方平,带着卫士,拒守黎阳。郭药师既望风投降。明年正月。梁方平的兵也大溃,宗望遂渡河。这时候,徽宗业已传位钦宗。隔年十二月,金兵围汴京,由主战的李纲固守。虽然未必一时就破,然而四方来援的兵很少;因为这时候已没有什么兵,参看下篇第四章第三节。偶有来的,也遇敌辄败。于是只得和金朝讲和。其条件是:
[1]宋朝输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表缎百万匹,牛马万头。
[2]尊金主为伯父。《宋史·钦宗纪》作叔父,是错的;《高宗纪》也作伯父。
[3]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
[4]以亲王宰相为质。
于是括京城里的金二十万两,银四十万两,先行交给金人;并以肃王枢为质。五月,宗望遂解围北还。这时候,宗翰还在太原,听得宗望讲和,也差人来“求赂”。大概金朝人的意思,以为每一支兵,都要得些利益,才算罢兵的。宋朝人的意思,则说业已讲和,如何又来需索?于是把他的使者捉起来。宗翰大怒,分兵攻破威胜军、如今山西的沁县。隆德府,如今山西的长治县。进取泽州。如今山西的凤台县。宋朝人说:这是背盟了。就诏三镇固守,而且派兵往援。
这时候,辽朝的国戚萧仲恭,做了金朝的使臣,来到宋朝,也给宋朝人拘留住。萧仲恭的母亲,本是辽道宗的女儿。就骗宋朝人,说能替宋朝招耶律余睹,叫他叛金。宋人信了他,写了封信给余睹,封在蜡丸里,托萧仲恭带回。萧仲恭走到燕山,就把这蜡书献给宗望。金人以这两件事为名。八月,宗翰、宗望再举兵南下。九月,宗翰陷太原,从孟津渡河。宗望也渡河,替他会合。十一月,合围京城。闰十一月,城陷。钦宗自到金营请和。先是京城未被围时,金人差人来,要尽得两河之地。宋朝没法,只得答应他,叫聂昌使宗翰军,耿南仲使宗望军。聂昌到绛州,如今山西的绛县。给钤辖赵子清所杀。南仲走到卫州,如今河南的汲县。卫州人不纳,而且要杀掉他。南仲逃到相州。
如今河南的安阳县。于是和议不成。京城既破之后,仍以割两河地成和。再差耿南仲和陈过庭出去割地。各地方的人,都不奉诏。公元1127年,二月,金人就掳徽、钦二宗,和钦宗的太子谌,以及后妃宗室等皆北去;而立宋臣张邦昌为楚帝。金人既去之后,张邦昌虽不敢做皇帝;然而宋朝人在北方,也始终站不住,就成了南渡之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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