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南宋初期的战事
从南宋以后,又变做异族割据北方,汉族占据南方的局面了。其和两晋南北朝不同的,便是后者的结果,是汉族先恢复了北方,然后统一南方;前者的结果,却是占据北方的异族,为另一异族所灭,而汉族亦为所吞并。
从南宋到元,重要的事情,便是:
[1]宋南渡后的立国,及其和金朝人的交涉。
[2]金朝的衰亡。
[3]蒙古的建立大帝国,和他的侵入中国。
[4]元朝的灭亡。
如今且从第一项说起。
宋朝南渡之初,情形是很危险的,其原因:
[1]这时并无一支可靠的兵。当徽宗时候,蔡京等利用诸军阙额,“封桩其饷,以备上供”。宋的兵力,本靠不住;这一来,便连靠不住的兵力,也没有了。靖康时入援,以陕西兵多之地,竭力搜括,只得万五千人。南北宋之际,大将如宗泽及韩、岳、张、刘等,都是招群盗而用之。既未训练,又无纪律,全靠不住。而中央政府既无权力,诸将就自然骄横起来。其结果,反弄成将骄卒惰的样子。
[2]这时候,到处盗贼蜂起。只要一翻《宋史》高宗的《本纪》,从建炎元年到绍兴十二年间,公元1127年至1142年。天下二十六路,每路总有著名的盗匪数人或十数人,拥众十余万或数十万;这种数字。固然未必确实,然而其众也总不在少数。剽掠的地方,或数郡,或十数郡。其次也拥众或数万或数千。这都是徽宗时多行苛政,民不聊生;加以北方受了兵祸,流离失所的人,起而为盗,再去蹂躏他处的原故。此外还有[1]溃兵和[2]团结御敌、[3]号召勤王之兵,屯聚不散,而又无所得食,也变而为盗的。
这样说,国家既无以自立,而又无以御外。傥使当时的金朝大举南侵,宋朝却用何法抵挡?然而南宋竟没有给金朝灭掉,这是什么原故?
金朝本是一个小部落,他起初不但无吞宋之心,并且无灭辽之心,前篇已经说了。所以灭辽之后,燕云州县,仍肯还宋。就是同宋朝开衅以后,金人所要的,也不过河北、河东。所以既得汴京之后,就拿来立了一个张邦昌。
金兵既退,张邦昌自然是不能立脚的,于是请哲宗的废后孟氏垂帘。二帝北狩时,太子和后妃宗室都北行,废后以居母家得免。康王构,本来是到金朝去做“质”的。走到半路上,为人民所阻,退还相州,开大元帅府。及是,以孟后之令迎之。康王走到南京,归德府,如今河南的商邱县。即位,是为高宗。
高宗即位之初,用主战的李纲做宰相。这时候,宗泽招抚群盗,以守汴京。高宗就用他做东京留守,知开封府。又命张所招抚河北,傅亮经制河东。旋复罢李纲,召傅亮还,安置张所于岭南。宗泽屡疏请还汴京,不听;请留南阳,亦不报;李纲建议巡幸关中、襄、湖北襄阳。邓,河南邓州,今南阳。又不听。这一年十月里,就南走扬州。读史的人,都说高宗为黄潜善、汪伯彦二人所误。然而高宗不是十分无用的人,看下文便知。傥使恢复真有可图,未必怯弱至此,这时候的退却,大约因为汴京之守,不过是招用群盗,未必可恃。又当时的经略河北、河东,所靠的,不过是各处团结的民兵,也未必可靠之故。据李纲说:当时河东所失,不过恒代、太原、汾晋、泽潞。河北所失,不过怀、卫、濬、真定。其余地方的民兵,都还团结,为宋守御。当时派出的傅亮、张所,手下并没有兵,大约就是想利用这种民兵以拒敌。然而这种兵,并不能用正式军队以御大敌的。后来取消经略河北、河东之议,大约为此。至于急急乎南走扬州,则大约因为金兵逼近,北方不能立足之故。
金朝一方面,到这时候所要经略的,还不过河北、河东。对于此外地方的用兵,不过是剽掠主义。也可以说是对于宋朝的膺惩主义。当时就使灭掉宋,大河以南的土地,金人也是不要的。公元1127年,七月,宗望死了,代以宗辅。太祖的儿子,熙宗的父亲。这一年冬天,宗辅东徇淄青,分兵入襄、邓、唐、蔡。这支兵,是逼高宗的,高宗所以不敢留居关中、南阳。明年正月,因高宗还在扬州,而农时已届,还师。宗翰的兵,于1127年冬天,入陕西,陷同华、京兆、凤翔。明年,留娄室屯驻,自还河东。公元1128年,七月,宋朝差王师正到金朝去请和,又以密书招诱契丹汉人,为金人所获。金太宗诏宗翰、宗辅伐宋。于是二人会兵濮州,十月,进兵。合两路兵以逼高宗。明年二月,前锋到扬州。高宗先已逃到杭州,金人焚扬州而去。五月,宗弼也是太祖的儿子。再进一步,而为渡江之计。
宗弼分兵攻蕲、如今湖北的蕲县。黄,如今湖北的黄冈县。自将兵从滁、如今安徽的滁县。和、如今安徽的和县。太平如今安徽的当涂县。渡江,逼建康。先是公元1127年,七月,宗泽死了,代以杜充。杜充不能抚用群盗,群盗皆散,汴京遂陷。高宗仍用他留守建康。宗弼既渡江,杜充力战,而韩世忠不救,见第二节。杜充遂降。于是宗弼陷广德,如今安徽的广德县。出独松关,在如今浙江的绍兴县。逼临安府。杭州所改。高宗先已逃到明州。如今浙江鄞县。宗弼遣阿里蒲卢浑从越州如今浙江的绍兴县。入明州,高宗从昌国如今浙江的象山县。入海。阿里蒲卢浑也以舟师入海追之三百里,不及而还。
于是宗弼“裒所俘掠”,改走大路,从秀州、如今浙江的嘉兴县。平江如今江苏的吴县。而北。到镇江,韩世忠以舟师邀之江中,相持凡四十八日。宗弼颇窘,旋因世忠所用的是大船,无风不得动,为宗弼用火攻所破,宗弼乃北还。这一次是金朝南侵的极点。从此以后,金人再有主张用兵的,宗弼便说“士马疲弊,粮储未足,恐无成功”,不肯再听他了。这是用兵的计划如此,宋朝人以为他给韩世忠一场杀怕了,不敢再说渡江,这是犯了夸大的毛病。参看第二节。
以上所说,是宗辅的一支兵。金朝的左军。其宗翰的一支兵,右军。则以打平陕西为极限。先是高宗既南渡,用张浚做川陕京湖宣抚使,以经略上游。公元1130年,张浚以金朝的兵聚于淮上,从兴元出兵,以图牵制。金朝果然分了东方的兵力,用宗辅做西路的监军;宗弼渡江而北,也到陕西去应援。这一年九月里,战于富平,如今陕西的兴平县。浚兵大败。于是关中多陷。张浚用赵开以治财赋,刘子羽、吴阶、吴璘以任战守,和金人苦苦相持,总算拒住汉中,保守全蜀。这其间很有几场苦战,可参看《宋史》三人的本传。
金人既不要河南、陕西,这几年的用兵,是为什么呢?这是利用他来建立一个缓冲国,使自己所要的河北、河东,可以不烦兵力保守。所以这一年九月里,就立刘豫于河南,为齐帝。十一月里,又畀以陕西之地。于是宋朝和金朝的战争,告一小结束。宋人乃得利用其间,略从事于内部的整理。
第二节 和议的成就和军阀的翦除
宋朝当南渡之初,最窘的是什么?便是
[1]盗贼的纵横,
[2]诸将的骄横。
如今且先说盗贼。当时盗贼之多,前节已说过,请读者自行翻阅《宋史·高宗本纪》和岳飞、韩世忠、张俊等几个人的传,本书无暇一一详叙。其中最强悍的,是李成、据江淮湖湘十余郡。张用、据襄汉。孔彦舟、据武陵。杨太、洞庭湖里的水寇。范汝为在福建。等几个人。都给张俊、岳飞、韩世忠打平,而孔彦舟、李成都降齐。
刘豫既然为金所立,就想自固其位。于是请于金,欲立其子麟为太子,以窥探金朝的意思,到底打算不打算永远保存他这齐国。金朝说:替我伐宋,能胜才许你。于是刘豫就利用李成、孔彦舟的投降。公元1133年,十月,叫李成南侵,陷襄阳、唐、邓、随、如今湖北的随县。郢、如今湖北的钟详县。信阳,如今河南的信阳县。岳飞把它恢复。刘豫又乞师于金。九月,挞懒穆宗的儿子。带着五万人,和齐兵同寇淮西。步兵入淮东,韩世忠败之于大仪(镇名,在如今江苏江都县西)。
骑兵入淮西,攻庐州(如今安徽的合肥县),岳飞派牛皋救却之。不多时,金太宗死了,金兵引还。先是宋朝很怕刘豫,至于称之为大齐。这一次,知道无可调和。于是高宗从临安进幸平江,起用张浚视师,颇有振作的气象。金兵既退,张浚仍竭力布置。公元1136年,分令张俊屯盱眙,如今安徽的盱眙县。韩世忠屯楚州,如今江苏的淮安县。刘光世屯合肥,岳飞屯襄阳。高宗又诏谕三军,说要亲征。刘豫闻之,便告急于金。金朝人立刘豫,本是想他做个缓冲国,使河北、河东,不烦兵力守御的;如今反要替他出兵伐宋,如何肯答应呢?于是刘豫自签乡兵三十万,叫他的儿子刘麟出寿春,犯合肥。侄儿子刘猊自涡口犯定远(如今安徽的定远县)。和孔彦舟自光州(如今河南的潢川县)犯六安(如今安徽六安县)。三道入犯。刘猊到藕塘,镇名,在定远县东。为杨沂中所败。刘麟、孔彦舟皆引还。于是金人知道刘豫是无用的,并不能靠他抵御宋人。公元1137年十一月,就把他废掉,而在汴京立了个行台尚书省。
于是和议开始了。和议在当时,本是件必不能免的事。参看《廿二史礼记》卷二十六《和议》条。然而主持和议的秦桧,却因此而大负恶名,当议割三镇的时候,集百官议延和殿,主张割让的七十人,反对的三十六人,秦桧也在三十六人之内。金人要立张邦昌,秦桧时为台长,和台臣进状争之。后来金朝所派的留守王时雍,用兵迫胁百官,署立邦昌的状,秦桧抗不肯署,致为金人所执。二帝北徙,桧亦从行。后来金人把他赏给挞懒。公元1130年,挞懒攻山阳(楚州),秦桧亦在军中,与妻王氏航海南归。
宋朝人就说是金人暗放他回来以图和议的。请问这时候,金人怕宋朝什么?要讲和,还怕宋朝不肯?何必要放个人回来,暗中图谋?秦桧既是金朝的奸细,在北朝,还怕不能得事贵?跑回这风雨飘摇的宋朝来做什么?当时和战之局,毫无把握,秦桧又焉知高宗要用他做宰相呢?我说秦桧一定要跑回来,正是他爱国之处。始终坚持和议,是他有识力,肯负责任之处。能看得出挞懒这个人,可用手段对付,是他眼力过人之处。能解除韩、岳的兵柄,是他手段过人之处。后世的人,却把他唾骂到如此,中国的学术界,真堪浩叹了。真冤枉极了。请看当时诸将的情形。
给事中兼直学士院汪藻言:金人为患,今已五年。陛下以万乘之尊,而怅然未知税驾之所者,由将帅无人,而御之未得其术也。如刘光世、韩世忠、张俊、王之徒,身为大将,论其官,则兼两镇之重;视执政之班,有韩琦、文彦博所不敢当者;论其家,则金帛充盈,锦衣肉食;舆台厮养,皆以功赏补官,至一军之中,使臣反多,卒伍反少。平时飞扬跋扈,不循朝廷法度;所至驱虏,甚于夷狄。陛下不得而问,正以防秋之时,责其死力耳。张俊守明州,仅能少抗;奈何敌未退数里间,而引兵先遁是杀明州一城生灵,而陛下再有馆头之行者,张俊使之也……陛下……以……杜充守建康,韩世忠守京口,刘光世守九江,而以王隶杜充,其措置非不善也。
而世忠八九月间,已扫镇江所储之资,尽装海船,焚其城郭,为遁逃之计。注意!后来邀击宗弼,无风不得动的,就是这海舶。因为要装载资储,又要预备入海,所以不得不大。洎杜充力战于前,世忠、王,卒不为用;光世亦晏然坐视,不出一兵,方与韩朝夕饮宴,贼至数十里而不知。则朝廷失建康,虏犯两浙,乘舆震惊者,韩世忠、王使之也。失豫章而太母播越,六宫流离者,刘光世使之也……诸将以负国家,罪恶如此。而俊自明引兵至温,道路一空,民皆逃奔山谷。世忠逗留秀州,放军四掠,至执缚县宰,以取钱粮;虽陛下亲御宸翰,召之三四而不来;元夕取民间子女,张镫高会……自信入闽,所过要索千计,公然移文曰:无使枉害生灵。其意果安在哉?臣观今日诸将,用古法皆当诛……案此疏上于公元1130年,即建炎四年。读者可自取一种编年史,把建炎三四年的兵事参考。
起居郎胡寅上疏言:……今之赏功,全阵转授,未闻有以不用命被戮者……自长行以上,皆以真官赏之;人挟券历,请厚俸,至于以官名队……煮海榷酤之入,遇军之所至,则奄而有之;闤闠什一之利,半为军人所取。至于衣粮,则曰仰于大农;器材则必取之武库;赏设则尽出于县官……总兵者以兵为家,若不复肯舍者。曹操曰:欲孤释兵,则不可也。无乃类此乎?……诸军近者四五年,远者八九年,未尝落死损逃亡之数,岂皆不死乎?……参看第五章第三、五、六节。观此可知当时所有的税入,为诸将分割殆尽。
以上都见《文献通考》卷一五四。马端临也说:“建炎中兴之后,兵弱敌强,动辄败北,以正业偏安者,将骄卒惰,军政不肃所致。”“张、韩、刘、岳之徒……究其勋庸,亦多是削平内难,抚定东南耳;一遇女真,非败即遁;纵有小胜,不能补过。”韩世忠江中之捷,是乘金人不善用水兵,而且利用大船的优势,幸而获胜,然亦终以此致败。大仪之战,只是小胜;当时金人以太宗之死,自欲引归,和世忠无涉。参看《金史》便知。岳飞只郾城打一个胜战。据他《本集》的捷状,金兵共只一万五千人;岳飞的兵,合前后的公文算起来,总在二万人左右,苦战半日,然后获胜,并不算什么希奇。
《宋史》本传,巧于造句,说“兀术有劲兵号拐子马,是役以万五千骑来”,倒像单拐子马就有一万五千,此外还有无数的大兵,岳飞真能以寡击众了。以下又铺张扬厉,说什么“磁相、开德、泽路、汾隰、晋绛,皆朝日与官军会”,“自燕以南,金人号令不行”。真是说得好听。其实只要把宋、金史略一对看,就晓得全是瞎说的。十二金字牌之召,《本传》可惜他“十年之功,废于一旦”,然而据《本纪》所载,则还军未几,就“诸军皆溃”了。进兵到朱仙镇,离汴京只四十多里,更是必无之事。郾城以外的战绩,就全是莫须有的。最可笑的,宗弼渡江的时候,岳飞始终躲在江苏,眼看着高宗受金人追逐。《宋史》本传,还说他清水亭一战,金兵横尸十五里。那么,金兵倒好杀尽了——韩、岳二人,是最受人崇拜的,然而其战绩如此。至于刘光世,则《宋史》本传说他的话,就已经够了。依我看,倒还是张俊,高宗逃入海的时候,在明州,到底还背城一战。这种兵,好靠着他谋恢复否?
然而既不能言和,这种兵就不能去,留着他又是如此,真是载胥及溺了。幸而当时有一个机会。
原来金朝的王位继承法,从太祖以前,只好说是生女真节度使的继承。是不确定的。把王位继承,看得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除掉合法应继承的人以外,都有凛然不可侵犯的意思;这是君主专制政体,几经进化以后的情形。像女真这种浅演的国家,当然没有这种观念。景祖就舍长子劾孙而传位于世祖;世祖、肃宗、穆宗,都是兄弟相及;《金史》说都是景祖之意。世祖、肃宗之间,又越掉一个劾孙。康宗以后,又回到世祖的儿子;世祖共有十一个儿子,三个是做金主的。
太宗又传太祖的儿子。大约是只凭实际的情势,毫无成法可言的。那么,就人人要“觊觎非分”了。至于实权,这种侵略主义的国家,自然在军人手里。金初用兵,常分为左右两军,其初都元帅是辽王杲,左副元帅是宗望,右副元帅是宗翰。辽王死后,宗翰以右副元帅兼都元帅。宗翰就有不臣之心。宗望死后,代以宗辅。这时候都死了。军人中老资格,只有宗弼和挞懒。而挞懒辈行又尊,和内里的宗雋、右相。宗磐,太师领三省事,位在宗幹上。都有异志。干国政的宗幹、斜也,制不住他。这种人,自然是不关心国事的。于是宋朝利用这个机会,差王伦到金朝去,“求河南地”。公元1137年二月。就是这一年,金朝把刘豫废了。十二月,王伦从金朝回来,说金朝人答应还二帝的梓宫及太后,和河南诸州。把时间核起来,金朝人是先有还宋朝河南之意,然后废掉刘豫的。王伦的外交,也很为有功,不过《宋史》上也把他算做坏人了。明年三月里,高宗就用秦桧做宰相,专意言和。十月里。王伦闻着金使萧哲、张通古来,许先归河南诸州,徐议余事。
平心而论:不烦一兵,不折一矢,恢复河南的失地。这种外交,如何算失败?主持这外交的人,如何算奸邪?却不料金朝的政局变了,这是无可如何的事,也是不能预料的事。就能预料,这种有利的外交,也总得办办试试的。如何怪得办这外交的人?把河南还宋,宗幹本是不赞成的,但是拿这主持的人,无可如何。到后来宗弼入朝,形势就一变了。于是宗磐、宗雋,以谋反诛;挞懒以属尊,放了他,仍用他做行台尚书右丞相。谁想挞懒走到燕京,又有反谋。于是置行台尚书省于燕京,以宗弼领其事,而且兼领元帅府。宗弼遣人追杀挞懒,大阅于祁州,如今直隶的祁县。把到金朝去受地的王伦捉起来,公元1139年七月。发兵重取河南。而和议遂破。
宗弼入河南,河南郡县多降。前锋到顺昌,如今安徽的阜阳县。为刘錡所败。岳飞又在郾城如今河南的郾城县。把他打败。宗弼走,还汴京。娄室入陕西,吴璘出兵和他相持,也收复许多州县。韩世忠也进兵复海洲(如今江苏的东海县)。张俊复宿(如今安徽的宿县)、亳(如今安徽的亳县)。这一次的用兵,宋朝似乎是胜利的。然而顺昌、郾城,宗弼是以轻敌致败,再整顿前来,就不可知了。陕西不过是相持的局面,并无胜利之可言。持久下去,在宋朝总是不利,这是通观前后,很可明白的。当时诸将的主战,不过是利于久握兵柄,真个国事败坏下来,就都一哄而散,没一个人肯负其责任了。所以秦桧不得不坚决主和。于是召回诸将,其中最倔强的是岳飞。乃先把各路的兵召还,然后一日发十二金字牌,把他召回。公元1241年,和议成,其条件是:
宋称臣奉表于金。金主册宋主为皇帝。
岁输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金主生辰及正旦,遣使致贺。
东以淮水,西以大散关为界。
宋朝二十六路,就只剩两浙、两淮、江东西、湖南北、四川、福建、广东西十五路;和京南西路襄阳一府,陕西路的阶、成、秦、凤四州。金朝对宋朝,却不过归还二帝梓宫及太后。
这种条件,诚然是屈辱的。所以读史的人,都痛骂秦桧,不该杀岳飞,成和议。然而凡事要论事实的,单大言壮语无用。我且再引《金史》郦琼的一段话,见本传。案郦琼是刘光世部下。南渡诸将中,刘光世最骄蹇不用命。公元1144年,张俊做都督的时候,把他免掉,以大兵隶都督府,郦琼就叛降齐。以见当时傥使续战,到底能胜不能胜?
语同列曰:琼常从大军南伐,每见元帅国王,案指宗弼。亲临阵督战。矢石交集,而王免冑,指挥三军,意气自若……亲冒锋镝,进不避难。将士观之,孰敢爱死?……江南诸帅,材能不及中人;每当出兵,必身在数百里外,谓之持重;或习召军旅,易置将校,仅以一介之士,持虚文谕之,谓之调发;制敌决胜,委之偏裨。是以智者解体,愚者丧师。幸一小捷,则露布飞驰,增加俘级,以为己功。敛怨将帅,纵或亲临,亦必先遁。而又国政不纲,才有微功,已加厚赏;或有大罪,乃置不诛。不即覆亡,已为天幸,何能振起邪?
和议既成,便可收拾诸将的兵柄了。当时韩、岳、张、刘和杨沂中的兵,谓之御前五军。杨沂中中军,常居中宿卫。韩、后军。岳、左军。张、前军。刘、右军。都驻扎于外。刘光世的兵降齐后,以吴玠的兵升补。四川离下流远,和议成后,仍用帅臣节制。对于韩、岳、张则皆授以枢府兵柄,其中三人被召入朝。岳飞到得最晚,不多时,就给秦桧杀掉。这件事,本书篇幅无多,且莫去考论他的是非曲直。但要注意的,据《宋史·张宪传》,则宪的谋还岳飞兵柄,并不是莫须有的事。从三宣抚司罢后,他的兵,都改称某州驻扎御前诸军,直达朝廷,帅臣不得节制。骄横的武人既去,宋朝才可以勉强立国了。我如今请再引《文献通考》所载叶适论四大屯兵的几句话,案四大屯兵,就是指韩、岳、张和吴玠的兵。以见得当时的情形。
……诸将自夸雄豪,刘光世、张俊、吴玠兄弟、韩世忠、岳飞,各以成军,雄视海内……廪稍惟其所赋,功勋惟其所奏;将版之禄,多于兵卒之数;朝廷以转运使主馈饷,随意诛剥,无复顾惜。志意盛满,仇疾互生……其后秦桧虑不及远,急于求和,以屈辱为安者,盖忧诸将之兵未易收,浸成疽赘,则非特北方不可取,而南方亦未易定也。故约诸军支遣之数;分天下之财,特令朝臣以总领之,以为喉舌出纳之要。诸将之兵,尽隶御前,将帅虽出于军中,而易置皆由于人主……向之大将,或杀或废,惕息俟命,而后江左得以少安……
看了这一段,也可以知道当时的措置,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了。总而言之,古人滥得美名,或者枉受恶名,原不同咱们相干,不必要咱们替他平反。然而研究历史,有一件最紧要的事情,便是根据着现代的事情,去推想古代事实的真相(根据着历史上较为明白、近情的事情,去推想糊涂、荒诞的事情的真相)。这么一来,自然见得社会上古今的现象,其中都有一个共通之点。得了这种原则公例,就好拿来应用,拿来应付现在的事情了。所谓“臧往以知来”,历史的用处,就在这里。傥使承认了历史上有一种异乎寻常的人物,譬如后世只有操、莽,在古代却有禅让的尧、舜;现在满眼是骄横的军阀,从前偏有公忠体国的韩、岳、张、刘。那就人的性质,无从捉摸;历史上的事实,再无公例可求;历史可以不必研究了。
第三节 海陵的南侵和韩侂胄的北伐
绍兴和议成后,宋朝和金朝,又开过两次兵衅:一次是海陵的南侵,一次是韩侂胄的北伐。
金海陵是一个狂谬的人,乘熙宗晚年嗜酒昏乱,弑之。从上京会宁府,如今吉林阿城县南。迁都到燕京,公元1153年。后来又迁都于汴,公元1160年。想要灭宋,以统一天下。公元1162年,就发大兵六十万入寇。
金海陵兵分四路,一支从蔡州瞰荆襄,一支从凤翔攻大散关,一支从胶西走海路窥临安,海陵自将大兵,从涡口渡淮。声势颇盛。宋朝这时候,宿将只有个刘锜,叫他总统诸军。刘錡自守楚州,叫别将王权守淮西。权不战自溃;刘锜也老病,不能带兵,退守镇江;淮南尽陷。海陵到采石,想要渡江,形势甚险。幸而金朝内乱起。海陵两次迁都,都大营宫室;又为伐宋起见,籍民为兵,大括民马。于是群盗大起。海陵却一味隐讳,有提及的人便获罪。于是群下亦相率不言,遂将群盗置诸不顾,依旧出兵伐宋。授甲时候,就有逃亡的。猛安完颜福寿等,跑到东京辽阳,拥立世宗。海陵听得,要把所有的乒,尽行驱之渡江,然后北归。不期宋中书舍人虞允文奉命犒师,收王权的散卒,把他杀得大败。于是海陵改趋扬州,至瓜洲,镇名,在如今江苏丹徒县西。为其下所弑。金兵北还。宋人乘机,收复两淮州郡。又东取唐、邓、陈、蔡、海、泗,西取秦、陇、商、虢诸州,兵势颇振。
公元1162年,高宗传位于孝宗。孝宗是个主张恢复的,起用张浚做两淮宣抚使。张浚派李显忠、邵弘渊两人出兵。李显忠复灵璧,如今安徽的灵璧县。遂会邵弘渊复虹县,如今安徽的虹县。又进取宿州。显忠置酒高会,不设防备。金副元帅纥石烈志宁来援,显忠之兵,大溃于苻离。在宿县境内,事见《金史·志宁传》。《宋史》把败兵之罪,全推在邵弘渊身上,殊靠不住。于是恢复之议,遂成画饼。金世宗初以承海陵骚扰之后,不欲用兵,但令元帅府防御河南。迁延年余,和议不成。就再令元帅府进兵,陷两淮州郡。公元1165年,和议成。[1]宋主称金主为叔父;[2]岁币银绢各减五万两匹;[3]疆界如绍兴时。
孝宗从和议成后,仍不忘恢复,尝教阅禁军,措置两淮屯田。惜乎积弱之势,不能骤振,而金又正当全盛,终于空存虚愿。公元1189年,孝宗传位于光宗,称寿圣皇帝。光宗后李氏,和孝宗不睦,宦者又乘间离间,光宗却也有病,不能常去朝见寿皇。这本算不得什么事情,而宋朝上大夫,一种群众心理的作用,却又因此表现,把他当作一个大问题,时时犯颜直谏。公元1194年,孝寿皇崩,光宗托病不出,叫儿子嘉王扩出来主持丧事。于是宰相赵汝愚,托合门使韩侂胄,去白高宗的皇后吴氏,说:皇帝久病不出,人心惊慌,京城里的秩序,怕要保持不住。请他出来做主,叫光宗传位于嘉王。于是内禅之事遂成。嘉王即位,是为宁宗。
这件事本来是无甚关系的,只因宋朝士大夫喜欢立名,找着一点事情,便要小题大做,反而弄得不妥帖。当时迫光宗内禅的理由,不过说是人心惊慌,秩序要保持不住。其实中国历代的百姓,和官府都没甚关系,何况朝廷?只要当士大夫的人少造几句谣言,就皇帝病一百年,秩序也不会乱的。传位之事既成,其中却就有点功可居,就有点权利可争,于是政海上又起了波澜。赵汝愚反为韩侂胄所排挤而去,却又这时候“道学”之论已盛,参看第五章第八节。韩侂胄虽能排去赵汝愚,然赵汝愚是道学中人,韩侂胄就要“不为清议所与”。于是想立点功劳,“以间执人口”,而伐金的事情又起。
金世宗以公元1189年殂,孙章宗立。北边的部族,叛乱了好几年;山东、河南,又颇有荒歉的地方。就有善于附会的人,对韩侂胄说,金朝势有可乘。韩侂胄这时候,已经有了成见,自然信以为真。于是用皇甫斌守襄阳,郭倪镇扬州,吴曦督四川,暗中做伐金的豫备。初时还不敢显然开衅,只是时时剽掠金朝边境。到公元1206年,就下诏伐金。金章宗起初听得宋人要和他开衅,还不相信,把人告的人,给了个杖戍之罪。所以这一次的兵衅实在其曲在宋。到边境屡次被掠,才命平章政事仆散揆,于汴京设立行省,调集河南诸路的兵,听其便宜行事。到宋人下诏伐金,金人也就举兵南下。
这时候,金人的兵力,确已不济;然而宋朝的兵,无用更甚,屡战皆败,襄阳淮东西多陷(其间吴曦又以四川叛降金,宋朝更为吃紧。幸而金朝接应的兵,还没有到,就为转运使安丙所诛)。于是韩侂胄又想议和,派邱岱督视两淮军马,叫他暗中遗书金人。金人覆书,要得韩侂胄的头。侂胄大怒,和议又绝。然而宁宗的皇后杨氏,又和韩侂胄有隙,宁宗皇后韩氏崩后,杨贵妃、曹美人俱有宠。韩侂胄劝宁宗立曹美人,宁宗不听。于是趁此机会,叫他的哥哥杨次山和礼部侍郎史弥远合谋,把韩侂胄杀掉,函首以畀金,和议乃成。韩侂胄固不足取,然而宋朝的举动,也未免太失体面了。这一次的和议,银绢各增十万两匹,疆界和两国君主的关系,仍如旧时。
【第二章】南宋金元的兴亡
第一节 蒙古的由来
章宗以后,金朝的势力,也日就衰微,蒙古就要崛起了。[一]蒙古到底是怎样一个种族?[二]本来住在什么地方?[三]为什么忽然强盛起来?关于这种问题,《元史》上头,一个字也没有,真是荒谬绝伦。
清朝的洪文卿说:“蒙古就是《旧唐书》的蒙兀室韦,《新唐书》作蒙瓦。在望建河南。望建河,就是如今的黑龙江。”《元史释文证补》卷二十七。这句话是不错的。但是蒙古人常自称为鞑靼,《元秘史》便如此,但写作达达。元朝逃到漠北数传之后,仍自称为鞑靼。宋朝人的记载也早就称他鞑靼。这又是什么原故?
室韦,《魏书》说:“盖契丹之类,在南者为契丹,在北者号为室韦。”又说:“其语与奚、契丹同。”《唐书》说:“鲜卑之别部。”又说:“其语言,靺鞨也。”案现在满蒙的语言,相同的很多;室韦酋长,号为“余莫弗瞒咄”,分明是一句靺鞨话。《魏书》说,“其语与奚契丹同”,当是就其近于契丹者而言之,因此便把他认为契丹的同类。契丹是鲜卑,《唐书》就说他是鲜卑的别部,这是和契丹接近的结果。论其种族的本来,实在和靺鞨近,和鲜卑远。参看第二篇中第三章第四节,和本篇下第三章第一节。
室韦的分布,当南北朝时候,是:
南室韦,水流域。《唐书》作峱越河,亦作那河,如今的嫩江。
北室韦,从南室韦北行十日,依吐纥山而居。
钵室韦,从北室韦北行千里,依胡布山而居。吐纥山,胡布山,都该在如今的兴安岭山脉中。
深末怛室韦,在钵室韦西南四日行,因水为号。屠氏《蒙兀儿史记》说:阿穆尔省结雅河,东源曰昔林木迪,译言“黄曲水”。是句蒙古话,就是深末怛的异文。
大室韦,在深末怛室韦西北数千里。《魏书》说:“径路险阻,言语不通”这一定过兴安岭,入西伯利亚南境了。
《唐书》所载部名更多,然而分布的地方,并无异同。《五代史》说分三部:一曰室韦,二曰黄头室韦,三曰兽室韦。《辽史》有单称室韦的,又有大小黄室韦。部名的多少,是由于中国和他交通有盛衰,因而所知多少;亦许有时但举其大别,有时却详其分部;又中国人所指目的部落,和他实际的区分,也未必尽能密合。所以《北史》、《唐书》、《五代史》所举部族之数,多少悬殊,并无可疑。质而言之,就是嫩江流域和黑龙江流域。包括鄂嫩、克鲁伦、什勒喀三条水。
鞑靼又是什么?
《五代史》:鞑靼,靺鞨之遗种,本在奚契丹之东北。后为契丹所攻,而部族分散,或属契丹,或属渤海,别部散居阴山者,自号鞑靼。后从克用入关,破黄巢,由是居云代之间。
《黑鞑事略》:黑鞑之国,号大蒙古。沙漠之地有蒙古山。鞑语谓银曰蒙古。女真名其国曰大金,故鞑名其国曰银。
《古今纪要》:鞑靼与女真同种,皆靺鞨之后。其居混同江者曰女真,居阴山北者曰鞑靼。鞑靼之近汉者曰熟鞑靼,远汉者曰生鞑靼。生鞑靼有二:曰黑,曰白,皆事女真。黑鞑靼至忒没真叛之,自称成吉思皇帝。又有蒙古国,在女真东北。我嘉定四年,鞑靼始并其名号,称大蒙古国。
《蒙鞑备录》:鞑靼始起,地处契丹之西北,族出于沙陀别种,故历代无间。其种有三:曰黑,曰白,曰生。案生熟自指其距汉之远近,不得和黑白并列为种别,这句话是错的。所谓白鞑靼者,颜貌稍细。所谓生鞑靼者,甚贫,且拙,且无能为,但知乘马随众而已。今成吉思皇帝及将相大臣,皆黑鞑靼也。
综合以上诸说:则[一]鞑靼居地,在于阴山;[二]因其距汉的远近,而有“生”“熟”之称;[三]目其颜貌和生计程度、文明程度的不同,而有“黑”“白”之别;[四]成吉思是黑鞑靼,诸说都无异辞。所不同的:是[五]鞑靼的种族,或说出于靺鞨,或说其出于沙陀。[六]又黑鞑靼,或说就是蒙古,或说鞑靼之外,又有蒙古国。
案“靺鞨为契丹所攻,部族分散”,《唐书》并没这句话。契丹当太祖以前,正值中衰时代,而渤海盛强,似乎不得远攻靺鞨。《满洲源流考》据《册府元龟》,“黑水酋帅突地稽,隋末率部落千余家内属,处之营州。唐武德初,以其部落置燕州”。说为契丹所攻的,就是这一支,应当不错。为契丹所攻后,别部散居阴山。后来沙陀也住到阴山来。见第三篇上第二章第五节。两种种族接近,血统自然不免混淆,或说他是靺鞨,或说他是沙陀,都不为无据。
至于蒙古,则就是《唐书》的蒙瓦室韦,在望建河之南。后来成吉思汗的兴起,在斡难克鲁伦两河流域,断不得在阴山,如何会和黑鞑靼是一种?若说别有蒙古国,为黑鞑靼所并,则其合并在于何时?成吉思汗的兴起,又何以不闻先在阴山,后来才搬到漠北呢?然而蒙古人确又自称为鞑靼,这又是何故呢?案《元秘史》载成吉思汗先世的世系是:
成吉思汗先世的世系
孛儿帖赤那,译言“苍狼”;其妻豁阿阑马勒,译言“惨白牝鹿”;乃是两个人名。《蒙文秘史》如此。《大典》本的《秘史》,就是如今通行的《元秘史》。乃明初人所译。译的时候,意在于考究蒙古的语言,而不在研究其历史,所以于人名的旁边,也但注其意义,而不表明其为一个人名。后来辑这本《元秘史》的人,不懂得蒙文,只把旁注的正文直抄下来,就变做“当初蒙古人的祖先,是一头苍色的狼,和一头惨白色的牝鹿”,讹为狼鹿生人的怪谈了。孛儿帖赤那和豁阿阑马勒,同渡腾吉思水,东至斡难河源之不儿罕合勒敦山。不儿罕合勒敦山,即今车臣、土谢图两部界上的布尔罕哈勒那都岭。腾吉思水,未详。《蒙古源流考》说:布尔特齐诺,孛儿贴赤那的异译。是土伯特智固木赞博汗的第三子。参看第二篇下第二章第三节。因而有人说:蒙古王室,系出吐蕃。腾吉思水,就是西藏的腾格里池。
我从前作《蒙古种族考》一篇(登载在《大中华》杂志里),也持此说。然而《源流考》一书,全为表章喇嘛而作,其“援蒙古以入吐蕃”的话,全不足信。腾吉思究竟是什么水,究以阙疑为是。据我测度,不过在如今蒙古地方。孛儿帖赤那夫妇,渡此水而至不儿罕山,是鞑靼人北徙的事实。十传至孛儿只吉歹蔑儿干,其妻曰忙豁勒真豁阿。案蒙古二字,异译甚多,除《新旧唐书》作蒙瓦、蒙兀,已见前外,《辽史》则作盟古、萌古,《金史》作盟古,《契丹事迹》作朦古,《松漠纪闻》作盲骨子,《秘史》则全部皆作忙豁勒。蒙古二字,见于邱处机的《西游记》,因明时修《元史》沿用此两字,遂变成定称。详见《蒙兀儿史记》卷一。忙豁勒真豁阿,译即“蒙古部美女”。北徙的鞑靼部落,怕到这时候,才和室韦的蒙古部结婚。从此以后,就以蒙古自称其部,正和金世祖娶了完颜部的女儿,他子孙就算做完颜部人一样——因为这时候,所用的是女系。
《蒙鞑备录》又说:
鞑人在本国时,金虏大定间,燕京及契丹地有谣言云:“鞑靼去,赶得官家没处去。”虏酋雍金世宗。宛转闻之,惊曰:必是鞑人,为我国患。乃下令:极于穷荒,出兵剿之。每二岁,遣兵向山北剿杀,谓之“减丁”。迄今中原尽能记之。鞑人遁逃沙漠,怨入骨髓。至伪章宗明昌年间,不令杀戮,以是鞑人稍稍还本国,添丁生育。
因童谣而出兵剿杀,语涉不经。然世宗初年,北边有契丹人移剌窝斡作乱,扰攘数年,牵动得很大。频年出兵,亦非无据之谈。观此可以知鞑靼人北徙之由,而且可知道鞑靼人和女真人,有很深的冤仇。后来成吉思汗南侵,守长城的白鞑靼,所以要做他的向导。
又拉施特《蒙古全史》所载蒙古人的起源,已见第二篇下第一章第四节。这一说,我已断定他就是突厥起源的异说。但是蒙古人为什么会把突厥的传说,拉来算做自己的历史呢?这也可见得元朝王室,一定系出鞑靼。因为鞑靼是靺鞨、沙陀的混种,沙陀却是突厥。
如此,可以断定元室是室韦、靺鞨、突厥的混种。
《元史》在《二十四史》里头,要算最为荒谬。元朝人自己著的历史,便是《元秘史》。但是大典本不全,蒙文本不易读,亦不易得。我只晓得杭县图书馆里有一部。能看东文的,就看日本那珂通世的《成吉思汗实录》也好。这部书,就是《蒙文秘史》的日文译本。《元秘史》后来修改了一次,把太祖“杀掉兄弟”,“给札木合打败”等事情,都删除掉。其汉文译本,便是《亲征录》。另有颁发亲藩的,就是拉施特著《蒙古全史》所据。《源流考》也是根据此书,不过又加了些“援蒙古入吐蕃”的话。参看第二篇下第二章第三节。欧洲人所著的《蒙古史》,要以多桑所撰为最善。洪文卿的《元史译文证补》,所据的便是多桑、拉施特两人的书。惜乎洪氏这部书,本没做成功,现在所刻的,又不是他的全本。日本田中萃一郎,却有多桑的《蒙古史》译本。近人武进屠氏,所著的《蒙兀儿史记》,虽未出全,而考核极精。上海商务印书馆有寄售。至于柯氏的《新元史》已经奉大总统命令,加入正史之内,作为二十五史,当然也可供参考了。
第二节 蒙古征服漠南北
回纥败亡以后,漠南北地方,久没有强大的种族。黠戛斯根据地在西北,所以虽破回纥,而未能代之占据漠南北。契丹兴于黄河流域,女真兴于松花江流域,在地文上都不属于蒙古高原。到蒙古勃兴,才再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如今先得把漠南北地方,当时部族的情势,简明叙述于下。
[一]翁吉剌 译名都以《秘史》为主,《元史亲征录》作弘吉剌,《源流考》作鸿吉剌。是蒙古甥舅之国。他的居地,在如今呼伦淖尔附近。《元史·特薛禅传》说:弘吉剌氏,居于苦烈儿温都儿斤,迭烈木儿,也里古讷河之地。屠氏说:如今的根河,发源后西流百余里,经苦烈业尔山之南。其北,有特勒布尔河,略与平行。苦烈业尔,就是苦烈儿。温都儿是蒙古话高山之谓。特勒布尔,就是迭烈不儿,也是额尔古纳的异译。
[二]塔塔儿 就是鞑靼的异译。和蒙古世为仇雠。其分部,有主因、阿亦里兀惕、备鲁兀惕等。主因,就是朱邪的异译,可证其为鞑靼、沙陀的混种。居地也在捕鱼儿海附近,如今的达里泊。
[三]蔑儿乞 居斡儿洹鄂尔坤。薛凉格色楞格。两水流域。分部有兀都亦惕、兀洼思、合阿惕等。
[四]兀良孩 《明史》作兀良哈,就是如今的乌梁海。西人说他容貌近土耳其人,当是突厥族。据《秘史》,当时游牧之地,也在不儿罕山。
[五]客列《元史·列传》作怯烈,《本纪》和《亲征录》作克烈,《源流考》作克哩叶特。本居欠欠州。亦作谦河,如今华克穆,克穆齐克两河会流之处。详见《元史译文证补》卷二十六。其部长默儿忽斯,生二子,长不亦鲁黑汗,次古儿罕。不亦鲁黑死后,子脱邻斡勒嗣,为古儿罕所攻,逃奔也速该。成吉思父也速该替他起兵逐去古儿罕。于是脱邻斡勒建牙于土兀剌沐涟土拉河。之上。客列,有人说就是康里转音,则亦属突厥族。
[六]汪古《亲征录》作王孤。《辽史》作乌古。此族属白鞑靼,替金朝守长城。地在如今归绥县北。参看《元史译文证补》卷一。
[七]乃蛮亦作乃满,又作乃马。据《元史·地理志》,本居吉利吉思。见下。其部长亦难察可汗,生二子:长为塔阳可汗,《元史亲征录》作太阳汗。次为不亦鲁黑汗。《元史》作不鲁欲罕,《亲征录》作杯录可汗。兄弟不和,分国而治。塔阳居金山之阳,阿尔泰山。忽里牙速兀乌里雅苏台河。札八儿匝盆河。二水之间,南近沙漠。不亦鲁黑居兀鲁黑塔黑之地,南近金山。
[八]斡亦刺 就是明代的瓦剌。其部族甚多,《秘史》统称之曰秃绵斡亦刺。“秃绵”亦作“土绵”,译言万。散居如今西伯利亚南境。
[九]乞儿吉速 亦作吉利吉思,就是唐时的黠戛斯,居也儿的石河流域。额尔齐斯河。
[十]失必儿 鲜卑的异译。据多桑地图,在乞儿吉思正北。应当在如今鄂毕河流域。
这都是当时漠南北包括西伯利亚南部的部族,从此往西,就是回纥种族了。
蒙古的渐强,在于察刺合领忽、想昆必勒格的时候。“领忽”,就是《辽史》“令稳”、“想昆”就是《辽史》“详稳”的异译,蒙古人名,都把官名别号……牵合在一起。本书不能一一分别;欲知其详,可把前节所举各书作参考。都是契丹的北面部族官。到哈不勒,才有汗号,统辖蒙兀全部。哈不勒传位于俺巴孩。蒙古与主因塔塔儿有仇,因此上,俺巴孩为主因塔塔儿所袭执,送之于金,金人以“木驴”杀之。当时的一种非刑。俺巴孩叫使者传令给自己的儿子合答安太石,和哈不勒汗第四个儿子忽都剌,叫替他报仇。
于是部族会议,共立忽都剌为可汗,入金境,败其兵。金宗卫来讨,连年不能取胜,乃议和:割西平河克鲁伦河。以北二十七团寨给蒙古,并且每年送他牛羊米豆。这时候,是公元1147年。宋高宗绍兴十七年,金熙宗皇统七年。忽都剌可汗和合答安太石谋报主因塔塔儿的仇,前后十三战,竟不能克。只有乙亥年一役,成吉思汗的父亲也速该获其酋长帖木真兀格和豁里不花两人;而成吉思汗适生,于是就替他题个名字唤做帖木真,以作纪念。公元1155年,高宗绍兴二十五年。忽都剌可汗死后,蒙古没有共主,又复衰颓。而也速该又适以此时死,成吉思汗就要大遭磨难了。
成吉思汗的母亲诃额仑,是斡勒忽讷惕翁吉剌氏。成吉思汗年十三岁时,公元1167年,宋孝宗乾道三年。也速该带着他到舅家去。途遇翁吉剌惕德薛禅,把他爷儿邀到家里,把自己的女儿孛儿帖,许字给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就留住丈人家。也速该独归,为主因塔塔儿人所毒杀。先是朵奔蔑儿干,娶豁里秃马敦部拉施特说:在拜喀湖之东。的女儿阿阑豁阿《元史·本纪·世系表》作阿阑果火,《源流考》作阿抡郭翰。为妻。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名唤别勒古讷台,一个名唤不古讷台。
朵奔蔑儿干死后,阿阑豁阿又生三子:一个唤做不忽合塔吉,一个唤做不合秃撒勒只,一个就是孛端察儿。别勒古讷台弟兄,疑心母亲和家里一个兀良孩的奴隶私通。阿阑豁阿说:天天夜里,总有个黄白色灰色目睛的人,来按摩我的肚子,光明直透到肚子里;所以生这三个儿子。你们看,这三个孩子,将来一定有个把贵的。后来蒙古人就称三个人之后为尼伦,意义就是“絮清”;不忽合塔吉之后为合答斤氏,不合秃撒勒只之后为撒勒只兀惕氏,孛端察儿之后孛儿只斤氏,异译作博尔济锦,就是“灰色目睛。其余的支派为多儿勒斤,译义就是寻常人。也速该生时,虽统辖尼伦全部,同族忌他的人很多。也速该死后,就都离叛而去。泰亦赤兀氏,和成吉思汗齮龁尤甚,成吉思曾经给他捉去,几乎把性命送掉,后来幸而获免。
脱邻斡勒,是受过也速该好处的,所以相结为“安答”。蒙古话,可以交托东西的朋友。成吉思汗娶孛儿帖后,拿他嫁妆里一件黑貂裘去送他。脱邻斡勒大喜,许以缓急相助。先是诃额仑原是蔑儿乞也客赤列都的妻子,也速该途遇着抢来。这时候,也客赤列都的哥哥脱黑脱阿,替他兄弟报仇,也约了邻部,来把孛儿帖抢去。成吉思汗又约着脱邻斡勒和札答刺部长札木哈,孛端察儿曾虏一孕妇,所生前夫的儿子,名唤杞只剌歹,其后为札答剌氏。把孛儿帖抢回。札木哈本是成吉思汗的安答,于是两人同牧一处,一年多,又生疏了,迁徙到别处。札木哈约泰亦赤兀等十三部来伐,成吉思汗也分军为十三翼迎之,这时候,本从札木哈的部族,弃札木哈而从成吉思的颇多,所以分军为十三翼。战于答阑巴泐渚纳,答阑译言平川。如今呼伦淖尔西南,有个巴泐潴纳湖。湖水东北出,为班朱尼河,注呼伦淖尔。成吉思汗大败。札木哈还兵时,捉到归附成吉思汗的部长,共用七十只锅子,把他煮死。诸部恶其残暴,归心于成吉思汗的,反而更多。
这时候,主因塔塔儿蔑古真薛兀勒图叛金,金丞相完颜襄讨之,至浯泐札,《金史·襄传》作斡里札,如今车臣汗右翼左旗的乌尔载河。成吉思汗和脱邻斡勒帮助他,把蔑古真薛兀勒图攻杀。完颜襄大喜,授成吉思汗以札兀忽里之职,“札兀”,“蒙古话,译言“百”。忽里和忽鲁,是同音异译。《金史·百官志》:“部长曰孛堇,统数部者曰忽鲁。”札兀忽里,大约是“百夫长”的意思。封脱邻斡勒为王。脱邻斡勒自此亦称王罕,犹言王汗。王罕攻塔塔儿的时候,乃蛮亦难察汗乘机把他的兄弟额儿客合剌送回。本因和王罕不和,逃奔古儿罕的。王罕还战不胜,逃到西辽。久之,复东归,走到半路上,大为饥困,差人告诉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自己去迎接他,把王罕败亡时来降的人都还他。于是王罕复振,攻破蔑儿乞,脱黑脱阿逃至巴儿忽真。在西伯利亚境。翁吉刺等部共立札木哈为古儿罕,连兵来伐。成吉思汗击破之,翁吉刺部来降。不多时,不亦鲁黑和脱黑脱阿的儿子忽秃,泰亦赤兀部长阿兀出把阿秃儿,又连合诸部来伐。成吉思汗和王罕连兵逆之。忽然天降大雪,冷得不堪。诸部退到阔亦田之野,呼化淖尔南边的奎腾河。不复能成军,遂大溃。成吉思汗自追泰亦赤乌,把他灭掉。
然而王罕的儿子你勒合桑昆,又和成吉思汗不合,举兵来袭。这时候,王罕兵势甚盛,成吉思汗乃暂时退避。后来出其不意,把他袭破。王罕逃到乃蛮界上,为其所杀。你勒合桑昆辗转逃到曲先,龟兹。为喀剌赤客剌沙尔,焉耆的番名。部主所杀。于是客列部亦亡。漠南北的强部,只剩得一个乃蛮。乃蛮塔阳罕,差人去约汪古部长阿剌忽失的吉惕忽里,《元史·本纪》白达达部主阿剌忽思,《列传》作阿剌儿兀思惕吉忽里。同伐蒙古。汪古部却差人告诉成吉思汗。公元1204年,成吉思汗伐乃蛮。太阳汗出兵御之,驻营于康孩山杭爱山。
合池儿水,哈随河。脱黑脱阿、札木哈等,都在营里。旋渡过斡儿洹河,战于纠忽山东麓,未详为今何山。乃蛮大败。塔阳罕被擒,其子古出鲁克、脱黑脱阿、札木哈,都逃奔不亦鲁黑。蒙古进兵金山,明年,袭杀不亦鲁黑。脱黑脱阿逃到也儿的石河,为蒙古追兵所及,中流矢而死。札木哈逃入傥鲁山,唐努山。为手下的人所执献,给成吉思汗杀掉。古出鲁克逃奔西辽。
于是漠南北尽平。公元1206年,成吉思汗就大会诸部族于斡难河的上源,受成吉思汗的尊号。这是诸部族共戴成吉思为大汗。《源流考》说:成吉思弃札木哈从牧时,诸部曾推戴为汗,这是蒙古本族的人,推他为本部族的汗。
第三节 金朝的灭亡
女真初兴的时候,他的势力真是如火如荼,却到元朝一兴,就“其亡也忽焉”,这是什么原故?
女真的部落,很为寡弱,已见前篇第五章第二节。他的部落,不惟寡弱,而且很穷。《金史·本纪》:“康宗七年,岁不登,民多流莩,强者转而为盗……民间多逋负,卖妻子不能偿……”太祖收国二年,“诏比以岁凶,庶民艰食,多依附豪族,因为奴婢;及有犯法,征偿莫办,折身为奴者;或私约立限,以人对赎,过期则为奴者;并听以两人赎一为良。若元约以一人赎者,即从元约”。天辅二年六月,“诏有司禁民凌虐典雇良人及倍取赎直者”。太宗天会元年,“诏比闻民乏食,至有粥子者,听以丁力等者赎之”。这都是他本部族人。又太宗诏孛堇阿实赍说:“先皇帝以同姓之人,旧有自粥及典质其身者,令官为赎。今闻尚有未复者,其悉阅赎之。”则并皇族也有粥身为奴的了。这是为什么原故呢?我说,金朝人开化本晚,所居的地方又瘠薄,又累代用兵不息,这也无怪其然。然而金朝人却因此养成一种坚苦尚武的性质。《金史·兵志》说:
金兴,用兵如神,战胜攻取,无敌当世。曾未十年,遂定大业。原其成功之速,俗本鸷劲,人多沈雄。兄弟子侄,才皆良将;部落保伍,技皆锐兵。加之地狭产薄,无事苦耨,可给衣食;有事苦战,可致俘获。劳其筋骨,以能寒暑。征发调遣,事同一家。是故将勇而志一,兵精而力齐。一旦奋起,变弱为强,以寡制众,用是道也。
《宋史·吴阶传》也说:
胡世将问玠所以制胜于璘,璘曰:璘从先兄,有事西夏。每战,不过一进却顷,胜负辄分。至金人,则更进迭退,忍耐坚久。令酷而下必死,每战,非累日不决,胜不遽追,败不至乱。自昔用兵,所未尝见也……
这不过随举两条。金朝兵强的证据,散见于各处的还很多,要是一一列举起来,怕要更仆难尽。这就是女真崛起的主要原因。
然而从进了中原以后,他这种优点,就都失掉了。原来女真的兵制,是分为千夫长、百夫长,千夫长唤做“猛安”,百夫长唤做“谋克”。女真是兵民不分的,猛安谋克,平时就是理民之官,谓之孛堇;其兼统数部的谓之忽鲁。本来都是自己人,后来诸部族投降的,也都授以猛安谋克,汉人辽人也如此。平州叛后,金人晓得治部族的制度,不能施行于内地,才依中国官制,设制长吏。这是因为本部族人少,不得不招徕他部族的原故。到熙宗以后,又想把兵权都归诸本族。于是把辽人、汉人、渤海人承袭猛安谋克的,一概罢掉。南迁以后,又想用本族人来制驭汉人,于是把猛安谋克所统属的人户,搬到内地,括民田给他耕种。
这种“猛安谋克户”所占的田,面积很广,纳税极轻,而且都是好田。《金世家本纪》大定十年,世宗对省臣说:“女真人户自乡土三四千里移来,尽得薄地,若不拘刷良田给之,久必贫。其遣官察之。”又对参政张汝弼说:“先尝遣问女真土地,皆云良田。及朕出猎,因问之,则谓自起移至此,不能种莳;斫芦为席,或斩刍以自给。卿等其议之。”其实以战胜民族,圈占战败种族的地方,那里有不得良田之理?请问中原那里来“不能种莳”,只好“斫芦”“斩刍”的地方呢?这许多话,正是当时拘刷良田,以给猛安谋克户的反证。然而他们的经济能力,很是薄弱的。得了这种好的家产,并不能勤垦治生。大抵是不自耕垦,尽行租给汉人。有“一家百口,陇无一苗”的,有“伐桑为薪”的。“富室尽服纨绮,酒食游宴,贫者多慕效之。”于是汉族长于殖产的好处,并没学到;本族耐苦善战的特质,倒先已失掉了。
金世宗是最想保存女真旧俗的。然而推翻海陵之后,也就定都于燕,不能还都上京。这大约因为当时的女真,都希望留居内地,不愿重还本土之故。大抵一个民族,总要往物质供给丰富的地方走的。众心难逆,金世宗虽有先见,却也无可如何。只要看下面一段文字,就晓得当时风气变迁的快了。
上谓宰臣曰:“会宁乃国家兴王之地。自海陵迁都……女真人寝忘旧风。朕时尝见女真风俗,迄今不忘。今之宴饮音乐,皆习汉风,盖以备礼也,非朕心所好。东宫不知女真风俗,第以朕故,犹尚存之。恐异时一变此风,非长久之计。甚欲一至会宁,使子孙得见旧俗,庶几习效之。”《世宗本纪》大定十三年。
十三年,四月,乙亥,上御睿思殿,命歌者歌女真词。顾谓皇太子曰:“朕思先朝所行之事,未尝恝亡,故时听此词;亦欲令汝辈知女真醇质之风。至于文字语言,或不通晓,是忘本也。”二十五年,四月,幸上京,宴宗室于皇武殿。饮酒乐……上曰:“吾来故乡数月矣!今回期已近,未尝有一人歌本曲者。汝曹来前,吾为汝歌。”乃命宗室子叙坐殿下者皆上殿面听。上歌曲道祖宗创业艰难,及所以继述之意。上既自歌,至“慨想祖宗音容如睹”之语,悲感不复能声。歌毕,泣下数行……于是诸老人更歌本曲,如私家相会,畅然欢洽。上复续调歌曲,留坐一更,极欢而罢。其辞曰:……乃眷上都,兴帝之第。属兹来游,恻然予思。风物减耗,殆非昔时;于乡于里,皆非初始,虽非初始,朕自乐此;虽非昔时,朕无异视。瞻恋慨想,祖宗旧宇;属属音容,宛然如睹。童嬉孺慕,历历其处;壮岁纵行,恍然如故;旧年从游,依希如昨……
成吉思汗的伐金,上距海陵的南迁,凡五十八年。这时候的女真人,早已有名无实了。所以蒙古兵一到,就不免溃败决裂。公元1209年,成吉思汗伐夏,夏人请降。明年,遂伐金。先是金人于河套以北筑边墙,迤东北行,直抵女真旧地。汪古部所守的,就是这边墙的要隘。汪古部既归心蒙古,成吉思汗兵来,就导之入隘;而且借以放牧之地,恣其休息。于是蒙古士气倍壮,进攻西京,留守纥石烈执中弃城遁。蒙古破桓、在如今直隶独石县北。抚在如今直隶张北县北。二州。金独石思忠、完颜承裕,以兵四十万拒战于会河堡,在如今直隶万全县西。大败。蒙古兵遂入居庸关,逼京城。金卫卒力战,乃退。
公元1213年,卫绍王为纥石烈执中所弒,立宣宗。十月,成吉思汗自将伐金,至怀来,如今直隶的怀来县。执中使术虎高琪拒战,大败。蒙古兵遂围中都。高琪出战,又败。怕执中要加罪,就把执中杀掉。成吉思汗命右军攻河东,左军徇辽西,自率中军南掠山东。所过之地,无不残破,河北遂不可守。明年,正月,成吉思汗还军,屯燕城北。金人把卫绍王的女儿嫁给他,请和,蒙古兵才退出居庸。蒙古兵退后,宣宗因河北残破,迁都于汴。成吉思汗说既和而又迁都,是有猜疑之心。又进兵伐金,围中都。金朝遣兵往救,都给蒙古人杀败。明年,五月,中都遂陷。中都陷后,傥使蒙古人以全力进取,金人一定亡不旋踵。幸而有西征的事情,替他缓了一缓兵势。
公元1218年,成吉思汗拜木华黎为太师国王,经略太行以南,而自率众西征。从此到太宗南伐以前,金人仅得维持守势。金朝所受的致命伤,在于河北残破。惟河北残破故,得其地亦不可守,即无从努力于恢复。固然也未必能恢复。而南迁以后,尽把河北的兵,调到河南,财政大为竭蹶。于是不得不加赋以足军饷;滥发钞票,以济目前之急。参看第五章第七节。经济界的情形,就弄得更为紊乱。又因怕出军饷故,想叫兵士种田;于是夺了百姓的田,去给兵士耕种。兵士未必能种,百姓到因此失业了。于是河南山东,也弄得所在盗起。又因宋朝罢其岁币,财政竭蹶之秋,看了这种损失,也颇有些在意。
于是就想到用兵于宋,傥使徼幸胜了,不但可以复得岁币,而且还可以格外要求些经济上的利益。《金史》上说宣宗时用兵于宋的真原因是如此。其结果,就弄得和宋朝开了兵衅。又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和夏人也开起兵衅来。连《金史》上也说不出他的原因来,只说是“疆场细故”。于是格外弄得兵连祸结,不能专力对付蒙古了。公元1223年,宣宗死了,哀宗即位,才南请和于宋,西乞盟于夏。公元1225年,和夏人以兄弟之国成和,而宋朝人到底不答应。隔不到几年,蒙古的兵,也就来了。
公元1227年春,成吉思汗伐夏。这一年夏天,成吉思汗就死了。诸将尊汗遗命,等夏主安全出降,把他杀掉,然后发丧。公元1229年,蒙古太宗立。遵成吉思汗遗意,议伐金。这时候,金人尽弃河北,从潼关到邳州,如今江苏的邳县。立四行省,列兵二十万以守。公元1230年,太宗攻凤翔。明年,陷河中。叫拖雷假道于宋。宋统制张宣,把他的使者杀掉。拖雷就闯入大散关,在如今陕西的宝鸡县。硬行通过宋境,从汉中经襄阳而北。公元1232年,正月,太宗从白坡在河南孟津县境。渡河,叫速不台围汴。拖雷也北行与之会。金完颜哈达、移剌蒲阿,本是去抵御拖雷的兵的,听得汴京被围,撤兵北上,和拖雷的兵,遇于钧州的三峰山,在如今河南禹县。大战三日夜。金朝的兵,毕竟大败,于是良将锐卒都尽。阌乡行省如今河南的阌乡县。
和关陕总帅,撤兵东援,走到潼关,又为蒙古兵所追及,大败。于是外援全绝。幸而汴城守御甚坚,速不台连攻十六昼夜,还不能克。乃议和,蒙古退军河洛。不多时,金朝的卫卒,杀掉蒙古使者三十余人,和议又绝。这时候的汴京,饥窘已甚。金哀宗出走河北,派兵攻卫州,不克。公元1233年,退到归德。蒙古速不台再进兵围汴,金西面元帅崔立以城降。蒙古尽执金太后、后妃等北去,金哀宗逃到蔡州。这时候,宋朝和蒙古,又起了夹攻之议。这一年十月里,宋朝的孟珙、江海帅师会蒙古的塔察尔围蔡。明年正月,城破。金哀宗传位于族子承麟,自行烧死。承麟也为乱兵所杀,金亡。
第四节 南宋的灭亡
金朝既亡之后,宋朝断无可以自立之理。因为这时候的蒙古,断没有不想向南方侵略,断没有不全并中国,就肯住手的。但是宋朝人的种种行为,也总不能辞“谋之不臧”之咎。
宋宁宗从杀掉韩侂胄之后,又任用了史弥远。宁宗无子,弥远就想援立皇太子,以自固其位。于是找到一个燕王德昭的九世孙与芮,先把他立做宁宗的兄弟沂惠靖王之后,再把他立为皇子,改名为竑。而把他的兄弟与莒,立做沂惠靖王之后,赐名贵诚。谁想这位皇子,却和史弥远不对。弥远大惧。公元1224年,宁宗死了,弥远就矫诏立贵诚为帝,更名昀,是为理宗。封竑为济王,出居湖州。如今浙江的归安县。湖州人潘壬,起兵奉竑。竑知事不成,把他讨斩。史弥远仍旧把他杀掉。理宗却感激史弥远拥立之恩,格外一心委任他。
宋朝的罢金岁币,事在公元1216年。金宣宗命太子哀宗总诸军南侵。宋朝用赵方节制京湖,贾涉节制淮东军马,去抵御他。交战数年,互有胜负。这时候,山东群盗蜂起,多来降宋。宋人想借他的力量,以谋恢复,都厚抚之,却又没有力量驾驭他。于是群盗都骄横得不堪,而据楚州的李全,更为跋扈。公元1219年,金朝的益都府卒张林,复立府治。先是为蒙古所残破。李全差人去游说他,张林就以京东东路诸州县来降。旋因与李全的哥哥李福不睦,叛降蒙古。而李全因张林之降,业已入据青州。蒙古人就把他围了起来。这都是宁宗手里的事情。
到公元1227年,理宗三年。李全因和蒙古大小百战,终不利,乃投降蒙古。这时候,张林已据了楚州,把李福杀掉。李全请于蒙古,复归楚州。其党大惧,杀张林以迎之。于是李全复据楚州,叛服于宋元二国之间。晓得临安守备空虚,大治舟师,颇有乘虚袭宋之意。公元1234年,赵葵才把他讨平。对付这许多内忧,已经出了一把大汗,自然就无力以对外了。
理宗既立之后十年,联合蒙古,把金朝灭掉。鉴于北宋约金攻辽,而卒亡于金的覆辙,这一次的外交,总应该谨慎将事了。却是不度德,不量力,金朝方才灭亡,武人赵葵、赵范,都是赵方的儿子。又创议收复三京。宰相郑清之,也附和他。于是派知庐州全子才攻汴,金将杀崔立以降。赵葵的偏将杨谊入洛阳,既得之而不能守,却反因此和蒙古开了兵衅。襄阳、成都,都给蒙古兵打破了。幸而这时候,蒙古人并没来专心对宋。上流有一孟珙,把襄阳四川,都崎岖恢复。公元1241年,蒙古太宗死了,定宗到公元1246年才立。立后三年而死,公元1248年。又三年而蒙古宪宗乃立。公元1251年。宋朝人就得偷安了好几年。
公元1257年,蒙古宪宗大举入寇,破东川。明年,二月,围合州。这时候的合州城,在如今四川合川县的钓鱼山上。幸得守将王坚,坚守不下。七月,蒙古宪宗卒于城下。据宋朝人说蒙古宪宗,是受箭伤死的。怕也有些影响,因为并没听得他有什么病。于是蒙古的兵,解而北归。然而这一次,蒙古兵的入寇,本是分两道的。宪宗攻四川,宪宗的兄弟忽必烈,就是世祖。攻湖北。宪宗的兵虽退,忽必烈却渡江围鄂州。又有兀良合台的兵,从交址北来,破静江、如今广西的临桂县。
辰沅、潭州,北行以与之会。长江中段的形势,紧急万分。宋朝这时候,史弥远已死了,理宗却又任用了一个贾似道。贾似道这个人,是个少年放荡,薄有才名,而实在是银样蜡枪头的。自己带着诸军去援鄂,一筹莫展。差人到忽必烈军中去求和,情愿称臣纳贡,画江为界。这时候,忽必烈也想争夺汗位,就利用这个机会退兵。参看第四章第一节。贾似道却把这些话都掩瞒了,而以大捷闻于朝。明年,元世祖自立于开平。如今的多伦县,后来以为上都。公元1264年,定都于燕。这一年,理宗也死了,度宗即位。
元世祖既和贾似道成了和议,就要派人来修好。贾似道却因讳和为胜,把他的使者,都囚了起来。于是蒙古和宋朝的兵衅,就终无法解免。而宋将刘整,又因和贾似道不协故,降元,劝元人并力以取襄阳。公元1268年,元人就把襄阳围了起来,宋人竟无法救援。守到公元1273年,守将吕文焕,也因忿极了,就投降了元朝。明年,度宗崩,恭宗立。元朝就派伯颜总帅诸军入寇。伯颜攻陷鄂州,叫阿里海牙留守,自率大军东下。公元1275年,贾似道的大兵,溃于芜湖,元兵遂驱入建康。伯颜分军为三:[一]阿里海牙,平定湖南北和江西。[二]阿术攻真扬诸州,以断宋淮南援师。[三]自率大军,从广德过独松关。江阴、走瞰浦。平江,三道窥临安。公元1276年,诸关兵皆溃。谢太后使奉表称臣于元,不听。五月,遂和恭宗都北狩。
临安既陷,故相陈宜中,立恭宗的兄弟益王昰于福州。九月,元兵从明州、江西两路进逼。陈宜中奉益王走惠州,元遂取福州。明年,二月,元以北方有警,召诸将北还。天祥被执。公元1278年,益王卒于碙洲。在如今广东吴川县海中。弟卫王昺即位,迁于新会的崖山。在如今广东新会县海中。明年,元张弘范来袭,陆秀夫奉帝蹈海死,张世杰也舟覆于海陵山。在如今广东海阳县。宋亡。
【第三章】蒙古的武功
第一节 大食盛强以后西域的形势
从来住居瘠土的民族,总想向物资丰富的地方侵略的。这也是自然之理。所以蒙古平定漠南北以后,也就想侵入中原。西征原非其始愿,却因种种的事情,引起成吉思汗的西征来,使蒙古几乎统一欧亚。这也是读史者很有趣味的事情。
唐中叶以前西域的情形,已略见第二篇下第二章第二节。这时候,大食日强。高宗时,灭波斯。玄宗以后,葱岭以西的地方,遂悉为所并。但是不及三百年,哈里发威权日替,东方诸酋,几于各各独立,又以其间互相吞并。于是他海尔、萨法尔、萨蛮、赛布的克斤、布叶、塞而柱克诸朝,相继而兴。这许多事情,都在西洋史范围里,本书不能详叙。洪氏和屠氏的书,都有《西域和报达补传》,亦可参考。其从天山南北路,经过两海咸海、里海。之北,以抵亚洲西境,则仍为回族所占据。
其间又可分为三个区域:[一]伊犁河、吹河流域。本西突厥故地。开元时,突骑施最强。至德后,唐肃宗年号,公元756年,公元757年。葛逻禄代之而兴,见《唐书·西突厥传》。元时谓之哈剌鲁。[二]两海之北,为康里人所据。大食历代的哈利发,爱其勇悍,多招之为兵。[三]天山南路。从回纥为黠戛斯所破后,次第侵入这个区域。至宋时,遂悉为所据。元时谓之畏兀儿。参看第三篇上第二章第二节。
西辽始祖耶律大石,辽太祖八世孙。辽人立秦晋国王于南京,大石也与闻其事。南京破后,走归天祚。旋走到北庭,会十八部的王众,得精兵万余,率之而西。假道回鹘,西至寻思干。如今的撒马儿干。塞而柱克遣兵来拒,大败之。《辽史》说忽儿珊遣兵来拒。案忽儿珊,是呼罗珊的异译,塞而柱克朝的都城。又西至起儿漫,如今的克儿漫。群下册立大石为帝。公元1124年。东归,定都于虎思斡耳朵。在吹河流域。传三世,而至直鲁古。参看《辽史·本传》。
塞而柱克朝,以公元1039年至公元1110年之间为最盛。其属地,西至小亚细亚半岛,东至喀什噶尔。公元1092年,其英主玛里克沙卒。子弟及诸将,互相纷争;属地分裂,势遂衰。玛里克沙有一个奴仆,唤做奴世的斤。玛里克沙很爱他,除其奴籍,叫他做花剌子模的部酋,“职视阃帅”。奴世的斤死后,子库脱拔丁谟罕默德嗣。乘塞而柱克朝衰微,也僭称花剌子模沙。死后,子阿切斯嗣。耶律大石既胜塞而柱克,又派兵去征花剌子模。阿切斯战败,被擒,立誓臣服,且约每年进贡。
西辽才放了他。传子伊儿阿斯阑,孙塔喀施,都纳贡西辽,吞并东南近境。塔喀施死后,子阿剌哀丁谟罕默德嗣。以己国奉回教,西辽奉佛教,深以纳贡于异教之国为耻。恰好西辽纳了塔阳罕的儿子古出鲁克,就和他里应外合,以灭西辽。花剌子模,是个地名。就是《唐书》的货利习弥。《大唐西域记》作货利习弥迦。凡咸海西南,里海以东,阿母河下游的地方都是。成吉思汗西征时候,阿剌哀丁谟罕默德几乎统一葱岭以西。所以《元史》称他为西域王。洪氏的书,也沿用这两个字,称《西域补传》。然这两字,毕竟不妥。所以现在还是把花剌子模四字,做他的朝名。
古出鲁克的逃到西辽,直鲁古妻之以女。古出鲁克却招集东方残众,和花剌子模内外夹攻,把西辽灭掉。公元1211年。花剌子模先已取得寻斯干之地,从乌尔鞬赤如今基发的乌尔根赤徙都之。这时候,又并有突而基思单,今译作土耳其斯坦。南并郭耳。亦突厥族在印度河外。于是其疆域:南逾印度河,北至咸海、里海,西北至阿特尔佩占,如今波斯的亚塞尔拜然。西邻报达,赫然为西域一大国了。
然而花剌子模有兵四十万,都是康里、突厥人,和百姓不洽。王母土而堪哈敦,也是康里部酋之女。于是诸将靠着王母的声势,都十分骄恣。王母的权柄,也和国王相埒。“国虽大,本未固也”。西辽的百姓,都奉回教。西辽虽奉佛教,契丹是最信佛的。却也并不强他。乃蛮人本奉景教。古出鲁克娶西辽王女之后,又娶了一个西辽宰相之女,两女都奉佛教。古出鲁克信她们的话,也改奉佛教,而且剥夺起人民的信仰自由来;又收税甚苛。于是民心大怨。所以蒙古兵一来,两国就都土崩瓦解。
西辽和花剌子模,是当时西域的两个大国,其余有关系的部族,也得简单叙述如下:
[一]不里阿耳,译名都以较通行者为主。《秘史》作孛烈儿。就是如今的保加利亚。当时的居地,在里海之北,乌拉岭之西,浮而嘎河之东。都城同名,距喀山二百五十里。
[二]钦察亦作乞卜察兀。在乌拉岭西,里海、黑海以北。《元史译文证补》说:“俄书称其地曰波罗佛次,称其种人曰波罗拘齐;他国皆称奇卜察克……相传有二解:[1]谓突厥族派凡五,一为奇卜察克,与蒙古同属乌古斯汗之后。乌古斯汗与亦脱巴阿部战败,退至两河间。有阵亡将弁妇,怀孕临蓐,军行仓猝无产所,就空树中生子。乌古斯汗收育之,名以奇卜察克,义谓空树。越十七年,乌古斯战胜亦脱巴阿人,遂降其部。未久,复叛,乃命奇卜察克往牙爱克河即乌拉河。亦脱巴阿,居中以镇抚之,因以名部。此拉施特哀丁与阿卜而嘎锡之言也。[2]谓荒野平地之民……语出波斯。俄之波罗物次同解。此近世西人之说也。”《蒙兀儿史记》据《元史·土土哈传》:“其先本武平北折连川按答罕山部族。自曲出徙居西北玉里伯里山,因以为氏,号其国曰钦察。曲出生唆末纳,唆末纳生亦纳思,世为钦察国主。”说钦察是东方族类,所以后来哲别、速不台对他,有“我等同类”的话。则前一说似乎可据。
[三]阿罗思《秘史》作斡鲁速。就是如今的俄罗斯。《元史译文证补》说:“唐季,此种人居于俄今都森彼德普尔案后来通译为圣彼得堡。之南,旧都莫斯科之北。其北邻为瑞典、挪威国。国人有柳利哥者,兄弟三人,夙号雄武。侵陵他族,收抚此种人,立为部落。柳利哥故居地,有遏而罗斯之名,遂以是名部。他西国人释之曰:遏而罗为摇橹声。古时瑞典、挪威国人,专事钞掠,驾舟四出。柳利哥亦盗魁,故其地有是称……柳利哥建国,在唐咸通三年。其部初无城郭,至是建诺物哥罗特……后嗣渐拓而南,迁于计掖甫,近邻黑海。行封建之制……”愚案《唐书》“马,或曰弊剌,曰遏罗支。直突厥之北,距京师一万四千里。马色皆,因以名国云。北极于海……人貌多似结骨,而语不相通”。遏罗支,就是遏而罗斯。駮马系他部族称之之词。结骨,《唐书》说:“其人皆长大,赤发,皙面,绿瞳”,正是白种人。然则遏而罗斯,本系北方部族之名。说他是摇橹的声音,怕未免穿凿附会了。
[四]阿速。《元史译文证补》:“……希腊罗马古史……谓里海以西,黑海以北,先有辛尔族居之。案就是鲜卑。……厥后有粟特族。案《后汉书》作粟特,《后魏书》作粟也,也就是《汉书·陈汤传》的阖苏。越里海北滨,自东而西,夺辛卑尔地……东汉时,有郭特族人,亦自东来……粟特族人,败溃不复振。晋时,匈奴西徙……郭特人西窜。郭特,今译通作戗特。……当郭特之未侵粟特也,有部落日耶仄亦,居里海西,高喀斯山北。案今译通作高加索山。亦东来族类,而属于粟特。厥后郭特、匈奴,相继攘逐;独耶仄亦部,河山四塞,恃险久存。后称阿兰,亦曰阿兰尼,又曰阿思,亦曰阿兰阿思,皆见东罗马书。案《后汉书》作阿兰聊,《三国志注》引《魏略》作阿兰。今案耶仄亦,即汉奄蔡,元阿速……明后始为俄罗斯所并。享国之久,可谓罕见……”参看原书。
[五]撒耳柯思。《秘史》作薛儿客速,又作薛儿格速。《元史译文证补》:“在高喀斯山北……今俄南境端河滨,有部落曰端司科喀杂克,即《朔方备乘》等书之端戈萨斯。其人善驰骤,俄之突骑,悉出于此……”
[六]木剌夷。《元史·太宗本纪》作用木罗夷,《宪宗本纪》作没里奚,《郭侃传》作木乃兮,刘郁《西使记》作木乃夷。天方教主摩诃末死后,教中的首领阿部倍壳尔、倭马尔,摩诃末的女婿奥自蛮、阿里,相继为哈里发。阿里死后,子哈山嗣。哈山死后,他的兄弟忽辛,应当嗣立,而为倭马亚朝所夺。教中的人,有不服的,别立阿里之后为伊玛姆。第五世伊玛姆于非而沙体,已经定以长子伊思马哀耳嗣位,后来又改立次子。十叶教人,阿里一派为十叶教。又有说“教主之位,帝鉴在兹,非可朝令夕改”的,于是推戴伊思马哀耳的儿子,是为伊思马哀耳一派。而同教的人,则称他为木剌夷,就是“舍正义入迷途的”意思。北宋中叶,教徒跑到波斯,占据里海南岸一带。其头目哈山沙巴哈,居于低楞。在里海西南滨。《元史·西北地附录》作低帘。哈山沙巴哈的教规:“凡徒党,必应奉教,杀仇人。阴谋行刺,必致死乃已。”在头目所住的堡内,造了宫室苑囿,聚音乐佳丽于其中。拣十二到二十岁的青年,给他醉药吃了,带他到里面,说这就是天堂。再把他灌醉了送出去。以后便叫他去行刺,说不幸身死,就会到这天堂里的。所以都“踊跃用命,或为商贾,或为奴仆,不远千里,以行其志”。参看《元史译文证补·报达木剌夷补传》。
以上都是蒙古西征以前,亚洲西北方的部族。再往西,就入于欧洲了。
第二节 蒙古的西征
从蒙古到西域,本来有两条路:一条是天山南路,一条是西伯利亚。成吉思汗既定漠北,就命忽必来征服哈剌鲁,畏兀儿部主亦都护巴而术阿儿忒的斤亦来朝。又命术赤平斡亦剌、吉利吉思、失必儿等部。这两条路,就都开通了。
成吉思汗伐金的时候,忽秃走到乃蛮界外,招集旧部,和古出鲁克两个人,都想趁此恢复旧业。公元1213年,成吉思汗回到喀鲁涟,派速不台追忽秃,哲别追古出鲁克。速不台杀败蔑儿乞于垂河,其酋霍滩奔钦察。哲别到垂河,宣言许人民信奉旧教;西辽旧境的人民,都叛古出鲁克而降。古出鲁克逃到撒里黑昆,如今新疆蒲犁县土名,色勒库尔的异译。为哲别所追杀。西辽旧地全定。蒙古的疆域,就和花剌子模相接。公元1223年。
这时候,有西域商人,来到蒙古。成吉思汗因之,贻书修好于花剌子模,请保界通商。花剌子模王也答应了。后来又有西域商人,从蒙古回去,成吉思汗派人随行,去购买西域的货物。共有四百多人。都是畏兀儿人。走到锡尔河边的讹打剌城,城主伊那儿只克土而堪哈敦的兄弟。把他都捉起来,告诉花剌子模王,说是蒙古的奸细。花剌子模王就叫他尽数杀掉,只逃脱一个人。归告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大怒,“免冠解带,跪祷于天”。公元1219年,就起兵伐西域。
这一年五月,成吉思汗兵到也儿的石河。六月,进兵。哈剌鲁、畏兀儿和哈力麻里在如今的伊犁,也是回族。的部酋,都率兵从行,号称六十万。花剌子模王,本来晓得蒙古是个大敌,又听得细作报告说蒙古兵漫山遍野,心上有些惧怯。要想深沟高垒,听蒙古兵“饱掠扬去”。所以蒙古兵直走到锡尔河,并没抵御的人。九日,蒙古兵逼讹打剌,分军为四:
[一]窝阔台、察合台留攻讹打剌城。
[二]术赤扫荡西北一带。
[三]诸将托海等分兵扫荡东南。
[四]成吉思汗和拖雷攻不花剌,《元史·本纪》作蒲华,如今的布哈尔。以断新旧两都的交通。
明年,公元1220年。五月,四军皆会,攻破寻思干。花剌子模王,先已遁去,派哲别、速不台去追,王辗转逃到里海东南隅的小岛上,这一年十二月里,死了。子札剌勒丁亦作札阑丁嗣,南走哥疾宁。域名,在巴达克山西南,印度河东。这时候,成吉思汗已攻破巴惕客薛。亦作巴达哈伤,如今的巴达克山。拖雷攻破呼罗珊,术赤、窝阔台、察合台攻破乌尔鞬赤。除术赤留驻西北外,三子都和成吉思汗会兵,南逾印度固斯山。前锋为札剌勒丁所败,成吉思汗兼程前进。公元1221年,十月,在申沐涟河边,印度河。把他追上。札剌勅丁已经将要渡河,成吉思汗下令,即日进薄。四面把他围起。可他到底突围而出,从数丈的高崖上,策马跃入申沐涟,凫水而去。于是派将渡河迫他。明年六月,成吉思汗自带大军东还。本来想从印度走西夏的,因为路不好走,又听说西夏反了,乃仍由原路而还。这是成吉思汗自己的大军。
其哲别、速不台二将,既将花剌子模王逼入里海中小岛之后,乘胜西北进,到钦察,叫他交出霍滩来。钦察人不听。公元1221年,二将绕宽甸吉思海,里海。逾太和山。高加索山。钦察、阿速、撒耳柯思,合兵来御。众寡不敌,又迫于险,乃以甘言诱钦察,说:“我等同类,无相害意,勿助他族。”钦察引退。军既出险,打败阿速和撒耳柯思;出其不意,也把钦察打败。公元1222年冬,平撒耳柯思和阿速,又打败钦察的兵。霍滩逃到阿罗思,求救于他的女婿哈力赤王穆斯提斯拉甫。公元1223年夏,战于阿里吉河名见《速不台传》,如今入阿速海的喀勒喀河。畔的铁儿山。名见《曷思麦传》,乃地名,非山名。阿罗思大败,死掉六王、七十侯,兵士十死其九。列城都无守备,只等蒙古兵来了便乞降。幸而二将不复深入,仅平康里而还。哲别死在路上。
以上所述,是成吉思汗手里的事情。成吉思汗东归后,札剌勒丁也回归旧地,图谋恢复。公元1230年,太宗二年。太宗遣搠马儿罕帅兵三万人西征,诸城皆降。札剌勒丁逃入山中,为怨家所杀,花剌子模朝亡。公元1234年,以迤北诸部未服,命拔都、术赤长子。不里、察合台长子木阿秃干的儿子。蒙哥、宪宗。贵由定宗。等西征。诸王、驸马及诸千户、万户,各以长子从行,是为“长子出征”。因为所征的都是强部,长子出征,则兵强而多。以拔都为元帅,速不台为先锋。旋升为副元帅。公元1235年,出兵。明年秋,速不台破不里阿耳,杀败钦察的兵。冬,入阿罗思,攻破莫斯科。公元1237年,破其首都务拉的迷尔,分兵徇下诸城。十月,还兵攻破钦察,钦察酋长霍滩,逃到马札儿。如今的匈牙利。合丹定宗的兄弟。平撒耳柯思。
公元1238年,定宗攻破阿速的都城蔑怯思。《元史·太宗纪·昔里钤辖传》同。《定宗纪》作木栅寨,《土土哈传》作麦怯思,《拔都儿传》作麦各思。这一年冬天,再入阿罗思,进攻孛烈儿如今的波兰。和马札儿,打败孛烈儿的兵。明年春,入马札儿,攻破派斯特。如今的佩斯城。分军西略,直到如今的威尼斯。欧洲大震。明年,太宗讣音至,乃还。从此以后,西域只有木剌夷和报达大食都城。《元史·本纪》作哈塔,《秘史》作巴黑塔惕。未服。公元1252年,宪宗二年。宪宗命皇弟旭烈兀率郭侃等西征。公元1256年,旭烈兀至西域,平木剌夷。明年,围报达。又明年,把报达打破,哈里发木司塔辛杀掉。郭侃西行到天房,如今的麦地挪。降巴儿算滩,苏丹的异译。下其城一百八十五。又西行,到密昔儿,如今的麦西。降可乃算滩,遂渡海,收富浪,如今的塞普洛斯岛。降兀都算滩而还,于是西域全定。
在历史上,蒙古高原的部族,本来较西域诸国为强。这是因为一居沃土,一居瘠土之故。所以匈奴、突厥等,虽然失败于东,还能雄张于西。但是匈奴、突厥的西略,都在既失败于东方之后,不过做个桑榆之补。至于合东方的部族,并力西向,则自西辽大石开其端,蒙古却更进一步。而当时的西方,又没有一个真正的强部,所以成功大而且快。——突厥族雄张西域已久,蒙古西征,得到他的助力,也是成功的一个大原因。
第三节 蒙古和朝鲜日本
成吉思汗的侵金,是从居庸关进兵。虽然也一掠辽西,并没认真经营,何况女真故地?于是契丹人耶律留哥,起兵隆安,就是从前的黄龙府。掠取辽东之地,自立为辽王,定都咸平。如今奉天的开原县。金朝的辽东宣抚使蒲鲜万奴,也据东京自立。公元1215年,耶律留哥入觐蒙古,蒲鲜万奴乘虚袭取咸平。留哥用蒙古兵还攻,万奴投降蒙古,后来转入女真故地,叛服金元之间,自号为东夏国。又有契丹遗族,名为喊舍,乘辽东之乱,起兵侵略,后来败入高丽。百济余族,有名唤杨水尺的,做他的向导。太宗派哈真去剿办,高丽以兵来会。于是蒙古、高丽约为兄弟之国。
公元1225年,蒙古使者札古与从高丽回来,道经鸭绿江,为盗所杀。蒙古说是高丽人杀掉的。公元1231年,派撒礼搭去伐高丽。高丽请和,蒙古许之,而置达鲁花赤七十人于其国。高丽的权臣崔瑀,把他尽数杀掉,而把国王搬到江华岛。于是二国兵衅复启。公元1232年,蒙古平蒲鲜万奴。高丽人洪福源,据着西京造反,兵败后,投降蒙古。又有赵晖、卓青等,以和州、永兴迤北,附于蒙古。于是愈甚。到公元1241年,和议乃成。高丽从公元1198年之后,大权为崔氏所握。到蒙古征服高丽之后,崔氏的势力才除掉。然而蒙古势力,从此弥漫全国,时时把他的地方,设立行省。高丽历代的王,都尚元朝的公主,也同化于胡俗。国王的废立,和一切内政,无不受蒙古的干涉,几乎不成为国。到元朝和高丽王氏,同时倾覆,朝鲜人才算恢复自由。蒙古和朝鲜的交涉,可参看《韩国小史》。蒲鲜万奴,屠氏的书有补传。
蒙古帝国是喜欢侵略的,是有夸大的性质的。所以朝鲜既平,又想招致日本。这件事,是发起于高丽人赵彝的。元世祖听了他,先叫高丽人去招致他,后来又自派赵良弼去,日本人不听。日本此刻,是北条时宗执政。公元1275年,就派忻都带着蒙古汉兵和高丽兵一万五千人前去伐他。攻破对马岛,陷壹岐,掠肥前沿海诸郡邑。舍舟登岸,杀到如今津佐原、百道原、赤阪一带。再回兵上船。因箭已用尽,又大风起,船多触礁,乃还。公元1281年,又命忻都、范文虎带着十五万兵东征。一偕高丽兵发合浦,一发江南,约会于壹歧、平户《元史》作平壶。等岛。忻都兵先到对马,进攻壹岐。到宗像洋,和文虎的兵会合,泊于能古、志贺二岛。元将多苦航海,心力不齐,不肯即行进攻,于是移泊鹰岛。就是《元史》的五龙山。忽然又见了飓风的兆头。文虎心怯,拣了坚固的船先走,诸将都弃军而归。十万多人,落在岛上,受日本人袭击,死得只剩两三万人,给日本人掳去。把南人留做奴隶,汉人、高丽人和蒙古人,全行杀掉。这一次,全军十五万人,回来的不到三万。范文虎所带江南兵十万,回来的只有三个人。世祖还要再举,以群臣多谏,又适用兵于安南,遂尔不果。
第四节 蒙古和南方诸国
蒙古对于西南的经略,从宪宗时候起。宪宗即位,命皇弟忽必烈,南征大理。忽必烈从临洮西南行,临洮,如今甘肃的岷县。经山谷中,二千余里。到金沙江,乘革囊以济。大破大理的兵,其王段兴智出降。唐朝的南诏国,昭宗时,为其臣郑买赐所篡,改号大长和。后唐明宗时,又为其臣赵善政所篡,改号大天。不多时,又为其臣杨义贞所篡,改号大义宁。晋高祖时,段思平代杨氏改号大理。公元1075年,为其臣杨义所篡。有一个人,唤做高升太,起兵讨灭杨氏,迎立段寿辉。传子正明,避位为僧。国人皆奉升太为王(公元1087年),改国号曰大中。公元1095年,高升太卒,遗嘱他的儿子,仍立段氏之后。他的儿子听了他的话。于是段氏仍王云南,改号后理国。公元1253年,为蒙古所灭。以其地设都元帅府,仍派段兴智一同安辑。元末之乱,段氏复据有其地。明兴,乃为蓝玉、沐英所灭。以上据《续文献通考》。忽必烈就进攻吐蕃,降其酋唆火脱。参看第四章第二节。于是班师,留兀良哈台经略其地。兀良哈台尽服大理的属地和倮。参看第四篇上第七章第一二节。就和后印度半岛诸国,发生关系。
安南地方,本来是中国的郡县,五代时候,才自立为一国,前篇第四章第四节已经说过了。却是其南部的象林县,当后汉末年,就独立为一国,是为林邑。如今安南的广和城。唐肃宗时候,改号澴王,南徙于占,因之亦称占城。如今安南的平顺城。暹罗之地,古号扶南。参看第二篇下第二章第五节。其东南的柬埔寨,谓之真腊。又因周南北地势之不同,而有陆真腊、北。水真腊南。之分。唐太宗时,扶南为真腊所并。缅甸,则汉时谓之掸,唐时谓之骠,到宋时才谓之缅。亦称蒲甘。
兀良哈台既定云南,遣使招谕安南。安南太宗日煚。参看第三篇上第四章第四节。把他囚了起来。兀良哈台怒,公元1253年,发兵攻安南,破其都城。太宗逃入海岛。蒙古兵以热不能堪,班师。公元1261年,再差人去招谕。安南圣宗乞三年一贡,许之,圣宗名光昺,太宗的儿子。封为安南国王,置达鲁花赤七十二人。安南人请取消,不许。公元1277年,圣宗的儿子仁宗日烜。立。元朝怪他不请命,征他入朝。仁宗不听,但遣叔父遗爱来朝。公元1281年,蒙古立遗爱为安南国王,想要用兵纳他。先是蒙古差人到占城去,使者回来,说占城国王名失黑咱牙信合八剌哈迭儿。有内附之意,封为占城郡王。公元1282年,元朝以占城国王孛由补剌省吾前曾遣使来朝,称臣内属,叫唆都就其地设立行省。而王子补的,掌握国权,负固不服。公元1283年,蒙古发兵从广东航海伐之,打破他在港口所立的木城,入其大州。而占城仍不服。
公元1284年,命阿里海牙奉皇子脱欢往讨,索性和安南挑衅,征他的兵粮。安南人答应输粮境上,而不肯助兵。蒙古人就向他假道。安南发兵来拒,蒙古兵击破之。公元1285年,转战到富良江,安南仁宗弃城而遁。蒙古兵入其都城,占城行省唆都亦来会。然而军疲粮尽,暑雨将作,疾疫发生,只得退还。为安南伏兵邀击,损失甚多,脱欢仅而得免。唆都战死。公元1286年,立征交址行尚书省,用阿里海牙、来阿八赤做左右丞。明年,再发大兵十万往伐。薄其都城,安南仁宗又走入海。蒙古兵据了他的都城,并无施展。而从海道所运的粮,却给安南人邀击,又遭飓风,损失甚多。只得退兵,又为安南人所邀击。来阿八赤战死。蒙古人到此,也无法可施,只得因安南人来谢罪,掩耳盗铃地罢兵。
对于缅国,也曾用过好两次兵。这时候的缅国,都城在忙乃甸。就是如今的蛮得勒。《明一统志》谓之马来,《圣武记》谓之蛮得。公元1271年,元朝遣使招谕,缅国才内附。公元1277年,因缅国和金齿在如今云南的保山县。构衅,云南行省遣兵往伐。到江头,大约是如今的八莫。以天热还师。公元1283年,宗王相答吾儿等再率兵往征,攻破江头。明年,缅人遣使请和。公元1287年,缅王为其庶子所囚,并害其嫡子,云南王率诸军往征,到蒲甘。缅王奔白古,泛海到锡兰。元兵以粮尽而还。缅王还都,也遣使请降。公元1300年,成宗大德四年。又因缅王的立普哇拿阿迭提牙。为其弟阿散哥也。所弑,其子窟麻剌哥撒八。逃奔京师。诏立为王,遣兵往问罪,亦不克而还。
蒙古的用兵,对于后印度半岛,要算最为不利。对于日本的用兵,失败的原因,不在陆上,又当别论。这全是天时地利上的关系。大抵蒙古人的用兵,利于平原,而不利于山险;而南方的暑湿,尤非北人所堪;所以屡次失败。
至其对于海上,则宋朝时候,要算三佛齐和中国往来得最密。如今的苏门答剌。三佛齐之南,有阇婆。如今的爪哇。阇婆的西北,海行十五日而至渤泥。如今的婆罗洲。这都是如今的南洋群岛。又有南毗,在大海西南,从三佛齐风飘月余可至,则似乎在印度沿岸。又有注辇,《宋史》说他到广州有四十一万一千四百里路,未免说得太远了。又说注辇的东南,二千五百里,有悉兰地。悉兰地,就是如今的锡兰岛,则注辇一定在印度半岛的西岸。《元史》说:海外诸国,以俱蓝马八儿为最大。马八儿,就是如今的麻打拉萨;俱蓝是马八儿的后障,怕就是《宋史》所谓注辇了。
元朝对于海外,世祖时,也曾几次遣使招谕。其来朝的,共有十国,就是:
马八儿 须门那 僧急里 南无力 马兰丹 那旺 丁呵儿来来 急兰亦解 苏木都剌
这许多国,因为《元史》并不载其道里、位置、风俗、物产和事迹;除马八儿和马兰丹、麻六甲。苏木都刺,苏门答腊。可以译音推求外,其余都无从强释为何地。至于用兵,则只有对爪哇,曾有过一次。更请参看第四篇上第一章第一节。
【第四章】元朝的衰亡
第一节 汗位继承的纷争
从成吉思称汗起,到世祖灭宋,不过八十年;蒙古几于统一亚洲大陆,只除前后两印度和阿剌伯三个半岛。而且包括欧洲的一部分。其中固然有许多原因,而[一]这时候,中国的衰弱;包括已入中国的金言之。和[二]西方大食的不振;称雄于西域的回族,又附从蒙古;实在是两个最大的原因。
蒙古是行封建制度的,而成吉思汗的四个儿子,分地尤大。就是:
术赤 分得咸海、里海以北之地。
窝阔台太宗分得叶密立河名见《定宗纪》,如今新疆的额米尔河。一带的地方。
察合台 分得昔浑河锡尔河。一带。
拖雷 分得和林旧地。
这是成吉思汗打定西域以后分的。原来蒙古风俗,称幼子为“斡赤斤”,义谓“守灶”,就是承袭家产的意思。所以成吉思汗,把和林旧业,传与拖雷。至于术赤所得的,是康里以西北诸部的旧地;太宗所得的,是乃蛮旧地;察合台所得的,是西辽旧地。这是那珂通世说的。后来定宗、宪宗两朝,两次戡定西域。其戡定西北一带,功在术赤的长子拔都:戡定西南一带,则功在拖雷的儿子旭烈兀。所以术赤的分地,是拔都之后为共主。西史称Km.of Kiptchak,亦称Golden Horde。参看《元史译文证补·拔都补传》。花剌子模以南的地方,却归旭烈兀后人统辖。西史稻Km.of lran;窝阔台之后称Km.of Oghotai,亦称Naiman(乃蛮);察合台之后,称Km.of Te Haghatai。宋、金、夏、吐蕃、大理诸国的地方,和和林旧业,是归世祖直辖。
蒙古本来没有什么“汗”。忽图剌哈不勒两世,才有汗号,后来又经中断。可见的就是“本部族的汗”,也是“无其人则阙”的。成吉思从和札木哈分牧之后,才有汗号。这个大约是本部族的汗。平定乃蛮之后,诸部公推为成吉思汗。拉施特说:“成”是坚强的意思,“吉思”是多数的意思,犹之契丹的称“古儿汗”。“众汗之汗”的意思。我疑心中国历史上所谓“大汗”,就是“古儿”“吉思”……的意译。“古儿”“吉思”……字样,是随各部族的语言而异的。至于其意义,则总是所谓“众汗之汗”。其但为本部族之共主的,则但称为汗。我又疑心《后汉书》以前所称北族的“大人”,就是“汗”字的意译,参看第四篇上第三章第一节。看忽图剌汗之立,就可知道蒙古本部族的汗,是由本部族公推。看太祖的做成吉思汗,就可知道所谓“大汗”,须由各部族公推。所以成吉思汗死后,大汗的继承,也还得经这公推的手续。不过以当时的人的心思,所推举的,自然总是成吉思汗的儿子罢了。
这种公举的手续,是由宗王、驸马、诸大将等,公开一大会决定的,看下文唆鲁禾贴尼主议的事情,则后妃亦得与议。大约这种会议,是并没有一定的规则的。谓之“忽烈而台”。什么人有被选举权,自然并没有一定的规定;但是在事实上,一定要限于成吉思汗的子孙。这种观念,为人人所共认,也是可以推想而得的。
再者,从事实上看起来,前任大汗的遗命,对于后任大汗的被举,却极有效力。蒙古太宗之立,是由成吉思汗的遗命,但这种遗命,并不是有权指定某人为继承的大汗;不过前任的大汗,有这一句话。后来的忽烈而台,在事实上,自然遵奉他的言语罢了。从法理上说,却像前任的大汗,推荐一个人给忽烈而台。蒙古既本无所谓汗,自然没有所谓汗的继承法。前此家族中的继承,只有所谓“斡赤斤”,但这是承袭产业的意思,全是私权的关系,和汗位继承,毫不相干。对于汗位继承等,却仍是长子易于被选。这个大约因对内的统率,对外的攻战,长子都较为有力之故。观征讨西北的强部,便要用“长子出征”的法子可知。所以成吉思汗的儿子,除去长子术赤有不是自己生的嫌疑外(术赤是孛儿帖给蔑儿乞掳去之后,抢回来后生的。大约实在不是成吉思汗的儿子。所以当时弟兄辈里,都有些外视他,察合台和他,尤为不对。曾经把这话,当面抢白过成吉思汗。),就轮到太宗。
所以当时的忽烈而台,并无异议。太宗以后,忽烈而台,推戴了定宗。定宗体弱多病,三年而殂。这时候,大汗的选举,自然不比部落寡弱的时候:[一]既无权利之可争;[二]而又有对外的关系,大家都肯顾全大局,举个众望允孚的人。自不免各自运动暗斗。却是太宗在日,既说失烈门可以君天下,又说宪宗可以君天下(当时大汗的话,对于后任大汗的被举,既然很有效力),自然就做了两方面的借口。于是定宗死后,太宗和拖雷的后人,就都希冀本房的人当选为大汗。太宗后人一方面的候选人,自然是失烈门。但是定宗的长子忽察,也有希冀当选的意思。但是[一]太宗后人,多不惬众望;[二]而成吉思汗的把部兵分配给诸子时,拖雷以系“斡赤斤”故,所得独多。当时的观念,把部兵(人民)也当做产业。功臣宿将,大半是他的旧部。[三]拖雷死后,宪宗和他的兄弟都年幼,一切事情,都是宪宗的母亲唆鲁禾帖尼主持。唆鲁禾帖尼,颇有才智,为部下所归向。[四]宗王之中,最有威望的是拔都,也和唆鲁禾帖尼联络。所以拖雷后人的势力,远比太宗后人为大。定宗死的明年,公元1249午。拔都召集忽烈而台于阿勒台怱刺兀。在如今新疆省精河县之南。被召的人,说“会议非地”,大半不到。于是约明年春,再开会于客鲁涟,这才是合法的地点。由唆鲁禾帖尼主议。太宗、定宗和察合台的后人都不到。联结以抵抗拖雷后人。拔都到后,就创议推立宪宗。明年,公元1251。宪宗即位。太宗后人,就有反谋。于是宪宗杀掉定宗的可敦和用事大臣,及失烈门的党羽七十人,谪失烈门为探马赤。后来忽必烈南征的时候,请令他随营效力。到宪宗自将伐宋,乃投之于水。把太宗分地,分封其后王。“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太宗的旧部,都另委亲王统带。蒙古的内争,到此就不能弥缝了。
宪宗死后,这时候的忽烈而台,自然是无公理可说的。于是世祖就索性破坏法律,自立于开平(宪宗两个兄弟,世祖开府漠南,阿里不哥留守漠北,权力地位,本是相等的)。于是阿里不哥也自立于和林,给世祖打败,公元1276年,乃降。而海都之变又起。海都是太宗的孙子,分地在海押立。在巴尔哈什湖东南。以不得继承大汗,心常不平,不过兵柄为宪宗所夺,无法可想。阿里不哥和世祖争持时,海都是附于阿里不哥的。阿里不哥既降,海都仍“自擅于远”。后来得术赤、察合台后王的援助,就公然和世祖对敌。察合台死后,孙哈剌旭烈兀嗣。定宗废之,而立察合台子也速蒙哥。也速蒙哥死后,哈剌旭烈兀之妻倭耳干纳,摄治其地。阿里不哥自立,立察合台孙阿鲁忽。阿鲁忽死后,倭耳干纳立哈剌旭烈兀的儿子谟拔克束沙。拔都死后,子乌拉赤嗣立,不久而死,拔都的兄弟伯勒克嗣立。伯勒克死后,世祖令拔都的儿子忙哥帖木儿代之。世祖又令哈剌旭烈兀的儿子八剌回去,辅佐谟拔克来沙。八刺既至,废谟拔克来沙而自立。死后,察合台孙尼克伯嗣。尼克伯死,察合台四世孙托喀帖木儿嗣,不久又死。海都援立八剌之子笃哇,因之得其助力。忙哥帖木儿也附于海都。只有旭烈兀之子阿八哈,以和世祖同出拖雷,所以不附海都。时和术赤后王挑衅,然而也不能箝制海都。西侵火州,如今广安城东喀剌和卓。北犯和林。太祖诸弟的后王乃颜等,又和他联合。公元1287年,为世祖所破擒。终世祖之世,常遣成宗和伯颜戍守漠北。成宗即位后,武宗代之。公元1301年。成宗大德五年。海都死,子察八儿立,和笃畦抅衅。笃哇愿与成宗夹击。武宗立后,遣兵把察八儿打败。公元1310年,察八儿穷蹙,来降。于是太宗后王封地,全入于察合台后王。积年的兵争,虽算戡定,然而从海都称兵以来,蒙古大汗和术赤、察合台、旭烈兀的后王,关系就几于断绝,此后再也不能恢复。蒙古大帝国,实在就此解纽了。
世祖和海都、阿里不哥的竞争,虽幸而获胜;然从世祖以后,汗位继承的竞争,依然不绝。世祖是第一个立太子的,依汉法,而完全破坏“忽烈而台”推举的制度。然而立了又是早死。世祖死后,诸王之中,也颇有觊觎汗位的。因为伯颜是“宿将重臣”,辅立成宗,所以不曾有事变。成宗太子德寿,也早卒。成宗末年寝疾,事多决于皇后伯岳吾氏。成宗死后,后欲立安西王阿难答,召之入都。然而这时候,武宗手握重兵,镇守北边,在实力上,实在不容轻视。于是和左丞相阿忽台合谋,想要断掉北道,然后拥立阿难答。右丞相哈喇哈孙,阳为赞成,而暗中遣人迎接武宗。又怕他路远,来得迟,先遣使召他的亲兄弟仁宗于怀州。仁宗既入都,杀阿忽台,执阿难答和其党诸王明里帖木儿。武宗既至,就把二人杀掉,并弑伯岳吾后而自立。
武宗既立,以仁宗为太子。武宗死后,仁宗即位。要立明宗为太子,旋又听了宰相铁木迭儿的话,立了英宗,而出明宗于云南。武宗的旧臣,奉之奔阿尔泰山。依察合台后王。仁宗崩,英宗立。仁宗时,铁木迭儿,有宠于太后。仁宗的母亲,《后妃表》作答吉,《传》作答己。既贪且虐,仁宗也拿他无可如何。英宗时,仁宗的太后死了,才把他罢斥。不多时,铁木迭儿也死了,英宗又追举其罪。其党御史大夫铁木惧,就结党密谋弒帝,而迎立泰定帝。泰定帝既立,诛铁木及其党。泰定帝是死在上都的,子天顺帝,就在上都即位,年方九岁。武宗旧臣燕帖木儿,时签书枢密院事,乃暗结死党,迫胁百官,署盟迎立武宗的儿子。于是一面遣人迎接明宗于漠北,一面又遣人迎接文宗于江陵。文宗先至,摄位以待明宗。燕帖木儿举兵陷上都,泰定帝不知所终。明宗即位和林,到漠南,文宗入见,明宗暴崩。于是文宗再即帝位。文宗弒兄自立,事后不免天良发现,遗嘱皇后翁吉喇氏,必须立明宗的儿子。文宗死后,燕帖木儿要立文宗的儿子燕帖古思。皇后不可,遣使迎立宁宗。数日而卒。燕帖木儿又要立燕帖古思,皇后仍不答应,于是把顺帝迎接进京。燕贴木儿怕他即位后追举明宗暴崩故事,迁延不肯立他。恰好燕帖木儿死了,顺帝才即位。燕帖木儿的儿子唐其势谋反,伏诛。于是追举明宗暴崩之事,毁文宗庙,迁翁吉喇后于东安州;如今直隶的东安县。把燕帖古思也窜逐到高丽,燕帖古思死在路上。大约不是好死的。这种置君如弈棋,诚然是历代罕见的现象。其中要注意的,便是成宗、武宗其先都戍守北边;成宗靠伯颜辅立,伯颜正是和成宗同戍北边的大将。明宗、文宗的立,还是武宗的辅臣推戴他。元朝的君位,始终只是靠兵力争夺罢了。
第二节 元朝的政治
蒙古人是始终并没懂得中国政治的——而且可以算始终并没懂得政治。他看了中国,只是他的殖民地,只想剥削中国之人以自利。他始终并没脱离“部族思想”。其初是朘削他部族以自利其部族;到后来,做了中国的皇帝,他的政策,就变做剥削百姓,以奉皇室和特殊阶级了。罗马人的治国,就是如此。始终是朘削殖民地,以庄严他的罗马。像中国历代一视同仁的思想,专以宣传文化为己任,要想教夷狄都“进于中国”,是根本上没有的。可见中国人这种“超国家”的精神,养成也非容易。可参看南海康氏《欧洲十一国游记》。当蒙古太宗灭金之后,近臣别迭说:汉人无益于国,不如空其人,以其地为牧地。这种野蛮思想,真是中国人做梦也想不到的。给耶律楚材力谏而止。后来又要分裂州县,以赐亲王功臣。也因楚材力谏而止。都见《楚材本传》。然而到底把降人当作“驱丁”,虽儒者亦不免。他这时候的思想,非把中国人全数作为奴隶不可。
后来虽因“增进自己的利益,事实上就不得不兼顾汉人的利益”,把这种制度除掉,然而平等的思想,毕竟是他所没有的。于是把人民分为四等:第一等是蒙古人;第二等是诸部族人,谓之色目;第三等是汉人,灭金所得;第四等是南人,灭宋所得。权利义务,一切都不平等。参看第五章第一节第二节。他所喜欢的是工匠。所以攻打西域诸国时,敌人一拒战,城破之后,就要屠洗的,工匠却不在内。速不台攻汴时,也想城破之后,把全城屠洗。耶律楚材说,“奇巧之工,厚藏之家”,都在于此,才算住手。所看重的是商人(和王室贵戚大臣等交往的商人),所注意的,是聚敛的政策。太宗时,商贾卖货给皇室的,都得驰驿。太宗死后,后乃蛮真氏称制,定宗未立以前。信任西域商人奥鲁剌合蛮,叫他专掌财赋。至于把“御宝”、“宫纸”付给他,听凭他随意填发。又下令:奥鲁剌合蛮要行的事情,令史不肯书写的,就断他的手。这种行为,说到久经进化的民族耳朵里,简直是笑话。世祖要算略懂点政治的,所行的还是这种政策。先用一个阿合马特,次用一个卢世荣,最后又用一个桑哥,都是言利之臣。后来虽然把这些人除掉,然而在蒙古人眼光里,只是说他聚敛的法子不好,并不晓得这种聚敛的政策在政治上是不行。其中卢世荣所行的政策,却又颇合理。总而言之,蒙古人除掉聚敛之外,始终并没晓得什么叫做政治。
好大喜功之念,又是蒙古帝国所特有的。这是由于他脑筋里,完全没有“不尚武功”的思想。他虽入中国,脑筋里还是充塞了部族时代的“掠夺思想”。所以世祖灭宋之后,还要用兵于日本、南洋和后印度半岛;成宗时,又用兵于缅甸和八百媳妇。这一次,兵士和运饷的人,死掉好几十万。其余诸帝的时候,没有什么兵事,不过因他们都运祚短促,继承之际则纷争不绝,没有这余暇罢了。
对于宗教上的事情,就弄得更糟。喇嘛教的入蒙古,《元史》不载。据《蒙古源流考》,则其事还在世祖以前。《元史》的帝师八思巴,《源流考》作帕克巴。《源流考》说:库裕克汗死后,他的兄弟库腾,继为大汗。因患“龙魔侵祟”,延请帕克巴施治。遂于蒙古地方,大兴佛教。案库裕克汗,就是定宗。库腾是定宗之弟阔端,阔端并无继为大汗之事。《源流考》记蒙古的事情,很为疏舛。记喇嘛教的事情,自然也不能密合。但毕竟是他教中人自己说的话,总不得尽是子虚。但是大家尊崇他,总是起于世祖时候的。《元史》说这是世祖统治吐蕃的政策。这句话,且勿论其真伪;就是真的,也是想利用人,反给人利用了去。参看第五章第一节。元朝历代帝王,没一个不崇信喇嘛的。喇嘛教的僧侣,都佩“金字圆符”,往来中国和西蕃。所过之处,都要地方官办差。驿舍不够住,就到民间去借住。驱迫男子,奸淫妇女,无所不为。在中原的,就豪夺民田,侵占财物。百姓不输租税的,就投靠他,仗他包庇。内廷年年做佛事,所费很多。延祐四年所定的额:《元史》说:“以斤计者”,是四三七五〇〇,油七九〇〇〇,酥二一八七〇,蜜二七三〇〇。他种东西,也就要推想而得了。又因此奏释囚徒,谓之祈福;大奸巨猾,自然不免有和他通声气的。其中最骄横的如杨琏真加,至于发掘绍兴、钱唐的宋朝陵寝和大臣塚墓,共计一百〇一所;杀害平民四人;受人献美女宝物无算;而且攘夺盗取财物:计金一七〇〇两,银六八〇〇两,玉带九条,玉器一一一件,杂宝一五二件,大珠五○两,钞一一六二〇〇锭,田二三〇〇〇亩,包庇不输赋的人民二三〇〇〇户。真是中国历史上从来未有的事情。
元朝的政治,混乱如此。它的赋役,本不宽平;中叶以后,再加以钞法的败坏;参看第五章第七节。民困愈甚。顺帝以后,又加以各处的天灾,于是群雄并起。他在中原的宝位,就有些坐不住了。
第三节 元朝的灭亡
元朝的崇信喇嘛教,害得中国人,总算够了。他又时时干涉高丽的内政,把许多公主,硬挜给高丽国王。弄得历代的高丽国王,都成了“蒙古化”,“暴政亟行”;害得高丽人,也算够了。却到后来,都自受其害。元顺帝是个荒淫无度的人,佞臣哈麻、雪雪等,就乘机引进西僧,教他以“房中之术”。于是百政俱废,而哈麻、雪雪等,却乘此弄权。一个乱源,就伏下了。他又娶了一个高丽微贱的女子奇氏,把他立为皇后。当元初时候,高丽人到元朝来当太监,颇有得法的。于是有一班人,争先恐后的,“自宫以进”。奇皇后微时,曾经依靠一个人唤做朴不花的。到立为皇后之后,朴不花也就跟进宫来,做了奄人。于是第二个乱源,又伏下了。
公元1348年,台州人方国珍起兵,入海劫掠漕运。隔了三年,白莲教徒刘福通,也起兵安丰,如今安徽的寿县。奉教主韩山童之子林儿为主。又有萧县李二,起兵徐州。罗田徐寿辉,起兵蕲州。如今湖北的蕲水县。泰州张士诚,起兵高邮。如今江苏的高邮县。定远郭子兴,起兵濠州。南方就成了四分五裂之势了。这时候,各行省征讨贼多无功。丞相脱脱,自请出兵。公元1352年,大破李二于徐州。公元1354年,围张士诚于高邮,士诚势已穷蹙了。脱脱和哈麻,原是一党,后来又有嫌隙。脱脱出兵之后,哈麻乘机,谗脱脱于奇皇后,把他削夺官爵,窜死云南。于是朝廷征剿之势一松,革命军的势力就复盛。公元1357年,刘福通分兵为三:一军出晋冀,破太原,出雁门,以攻上都。后来这支兵,没在辽乐。一军出关中,陷兴元、巩昌,还攻凤翔。一军出山东,陷济南,北陷蓟州,如今京兆的蓟县。以逼大都。福通自挟韩林儿陷汴梁,声势颇盛。先是颍州察罕帖木儿,信阳李思齐,同起兵河南讨贼。及是,陕西行省求救于二人。二人连兵而西,打破贼兵。乘胜东定山西,进攻汴梁,刘福通挟韩林儿走回安丰。察罕就东平山东,围贼将田丰于益都。田丰差人把察罕刺死。察罕的儿子库库帖木儿,代总其军,攻破益都,杀掉田丰。黄河流域,几于肃清了。然而南方诸军,声势渐盛。徐寿辉攻破湖北、江西,迁都汉阳。其将陈友谅,进取安庆、如今安徽的怀宁县。龙兴,如今江西的南昌县。把寿辉杀掉,自称汉帝。寿辉将明玉珍,因据重庆自立,其后遂割据四川。张士诚也据有浙西,徙居平江。明太祖初起兵从郭子兴,后来别为一军;攻破滁和二州;从采石渡江,破太平,如今安徽的当涂县。据集庆。如今江苏的江宁县。长江流域,却全非元朝所有了。
奇皇后所生的儿子,名唤爱猷识里达腊,立为太子。奇皇后想废掉顺帝,等太子出来做皇帝;太子也想这个念头;哈麻、雪雪,都与闻其事的。脱脱既贬,哈麻为宰相,雪雪为御史大夫,就想实行了。不意事机泄漏,两人都杖死,然而奇后和太子,依然无恙。哈麻死后,太平继为宰相。奇后又叫朴不花去示意于他,要想行内禅,太平不答。于是奇后想个法子,又把太平去掉,搠思监为宰相。山西地方,本是察罕帖木儿所平定,却又有个孛罗帖木儿,驻军大同,想兼得晋冀,以裕军食。察罕不肯,两个人就争夺起地盘来,出兵相攻。陕西参政张良弼,也和察罕不协。察罕又和李思齐,连兵攻他。察罕死后,库库代统其军,还是如此。搠思监和库库是一党,而顺帝的母舅御史大夫老的沙,却和孛罗是一党。老的沙奏参搠思监和朴不花,皇太子便言于顺帝,革掉他的官职。老的沙逃到大同,搠思监等就诬孛罗谋为不轨。于是孛罗举兵犯阙,把搠思监、朴不花都杀掉,太子逃到兴州。如今热河道的承德县。不多时,孛罗兵退了,太子复还大都,叫库库去讨孛罗。孛罗又举兵犯阙。太子迎战,大败,逃到库库军里。孛罗入京师,顺帝旋密遣勇士,把他刺杀。老的沙不久也被杀。库库扈太子入京师。太子又使人谕意库库,要他用兵力胁顺帝内禅。库库不肯,于是太子和库库又不对。恰好诏封库库为河南王,叫他总统诸军,进平南方。而李思齐自以和察罕同起兵,不愿意受库库节制,反和张良弼连兵。库库进兵攻之。而库库手下的将貊高、关保等,又叛库库。于是太子乘此机会,叫顺帝下诏,削库库官爵,命太子总统天下兵马讨之。不多时,貊高、关保,都给库库打死;明兵又已逼近。元朝没法,只得恢复库库的官爵,叫他出兵抵抗。然而已是来不及了。
明太祖既据集庆之后,先平陈友谅,次定张士诚,旋降方国珍;韩林儿则先已为张士诚所虏,于是自淮以南皆定。公元1367年,命徐达、常遇春,分道北伐。胡美定闽、广,杨璟取广西。明年,太祖即位金陵。徐达、常遇春从开封、济南,合兵德州,如今山东的德县。北陷通州。如今京兆的通县。顺帝逃到应昌。在达里泊旁边,是元朝外戚翁吉剌氏的农土。元时,在漠北则和林,在漠南则开平应昌,并称重镇。这时候,库库贴木儿,还据着山西,李思齐也据着凤翔。明太祖再遣兵进讨,库库走甘肃,思齐降。公元1370年,再命徐达攻库库,库库奔和林;李文忠出居庸关攻应昌。恰好顺帝死了,爱猷识里达腊也逃到和林。文忠获其子买的八剌和后妃官属而还。捷奏至,颁《平定朔漠语》于天下。这时候,还有一个明玉珍的儿子升,割据着四川。公元1371年,叫汤和、傅友德把他灭掉。云南地方,还有个元朝的梁王把匝剌瓦尔密据着。公元1381年,也派傅友德、沐英、蓝玉,把他讨定。于是元朝的遗臣,只有一个纳哈出,还出没辽东。公元1387年,命冯胜、蓝玉,出兵征之,纳哈出降。就命蓝玉为大将,移军北征。这时候,库库帖木儿已死,爱猷识里达腊也死了。公元1371年。子脱古思帖木儿嗣。蓝玉袭破其众于捕鱼儿海,获其次子地保奴。脱古思帖木儿和长子天保奴走和林,依丞相咬住,至土剌河,都为其下所弒。于是“部帅纷拏”,五传至坤帖木儿,都被弒。部帅鬼力赤自立,改称鞑靼可汗,蒙古大汗的统系,就此中绝了。以上据《明史》。《源流考》所载,和《明史》不同。见第四篇上第一章第三节。
【第五章】宋辽金元四朝的政治和社会
第一节 官制
魏晋南北朝隋唐的官制,和秦汉的官制大不相同,第二篇下第三章第一节,已经说过了。却是宋朝的官制,又和唐朝大不相同。这个变迁,都起于唐中叶以后。都是因事实变迁,而制度随着改变的。
其最显而易见的,便是中央政府。在唐朝时候,是合三省为相职:中书取旨,门下封驳,尚书承而行之(虽然后来实际上三省并不截然离立)。这时候,重要的政务,便都在六部手里。却是到后来,税法大坏,而又藩镇擅土,“王赋所入无几”。于是乎不得不舍“田税”、“丁赋”,而注重于他种税目,而“盐铁使”就做了财政上的重要机关。参看第六节。又当经费竭蹶之秋,财政上的规划,关系甚大;而这时候的财政,又本是紊乱的。于是不得不别置一职,以从事于清厘,就又新添出一个“度支使”来。在唐朝,大抵以宰相兼之,好比如今的国务总理兼财政总长。到宋朝,便合“户部”、“盐铁”、“度支”为“三司”,专设一使,做了中央的财政机关了。又如“兵事”,本来是兵部专管的。“兵谋”则自然是天子和宰相筹议于庙堂之上。却到后来,事实上又发生出一个“枢密使”来,一切政务,都要参豫。这种官,最初是用宦官做的。这时候,兵权又都在宦官手里。于是枢密使和兵事,就关系独深。到后来,便渐次侵占了兵部的职权。于是“中书治民,三司理财,密院主兵”,就成了中央政府三个对立的机关了。
相职如此,其余一切官职,也都是如此。所以从秦汉的官制,变成隋唐的官制,是六部专权,九卿失职。从唐朝的官制,变迁成宋朝的官制,则是发生了许多临时特设的机关,而六部亦失其职。譬如户兵二部的职权,都在三司和枢密院。礼部的职权,则在太常礼仪院。工部的职权,则分属军器监、文思院等。
所以宋朝的官制,有一特点,便是所谓“官”者,不过用之以“定禄秩”,至则全看“差遣”而定——做这个官,便治这件事,也要另外“用敕差遣”的。用差遣治事,起于唐武后时候。其初先有“试官”,后来又有“员外”,这是因武后要以禄位收拾人心,所取的人太多,没有这许多官缺可给他做的原故。但是到后来,此风便相沿下去。于是有所谓检校(近乎加衔),摄(代理),判(以大官兼小官),知(兼任)等。到宋朝,便专用差遣治事。这种官制,看似错杂不整齐,却也有切于事实的好处。到神宗,才参照唐六典,改正官制,命“省、台、寺、监,各还所职”,是为元丰的新官制。元丰新官制,大抵以唐为法。然而唐朝的官制,本有两件不可行之处:其[一]相职分属三省,各不相涉,是事实上办不到的。所以唐朝从设政事堂以后,也不啻合三省为一。其[二]则六部九卿等官,本来互相重复,其中就总有闲曹。所以元丰改正官制之后,仍不能不随事变迁。
宰相不但不能三省分立,南渡以后,反多兼了一个枢密院。宋初宰相,本称同平章事。另有参知政事,做他的副官。元丰新官制,仍以中书令、侍中、尚书令为相职。但因官高,实际不除人。以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之职(这时候,三司的事情,都已归户部。枢密所管杂事,亦都还给兵部,专以本兵为务。枢密和兵部的关系,倒像现在参谋和海陆军部的关系)。南渡以后,以左右仆射为丞相,改两省侍郎为参知政事。旋又迳改左右仆射之名为丞相,而删去三省长官虚称。则仍回复到宋初的样子,和唐朝的制度,绝不相同了。而南渡以后,又时时发生所谓御营使、国用使等名目,往往以宰相兼之。则又和唐中叶以后,发生什么三司、枢密等等机关的情形相像。枢密院,南渡以后,每逢用兵,就用宰相兼。从开禧以后,遂为永制。总而言之,唐朝的官制,沿袭于隋。隋朝的官制,只是把南北朝的官制来整齐一整齐。从唐中叶以后,久已不切于事实了。所以虽有人要墨守他,而在事实上,到底不能成功。六部属官,除户工二部外,南渡以后,尚有并省;九卿就更不必说了。
外官则取中央集权主义。宋初,召诸藩镇入京师,各赐以第;分命朝臣出守列郡,号为权知军州事(“军”字指兵,“州”字指民言。其本官高的,则谓之“判”),以后遂为定制。诸府州军监,都不设正官,只派文官朝臣出去治理,谓之知某某府事,知某某州军监事。就各县也不设县令,只用中朝官外补,谓之知某某县事,像是出一趟差似的。诸州又有通判,以为佐贰。长史和通判,都得直接奏事。县令也由吏部殿最。这种制度,似乎比轻视外官,中央对于地方有些漠不相关的样子要好一点。监司之官,国初本来没有,后来才于各路设转运使,名为总一路财赋,实则于各事无所不总。又怕他的权柄太大了,于是把提点刑狱一官,从转运使属下析出,以分其权。此外专管漕运籴买的,则有发运使。常平、盐茶、茶马、坑冶、市舶等等,也各设提举。但只是随事而设;有时这件事不办了,或者并归他机关管理,便可以省掉。总之,唐宋时候的使臣,是随事而设的,并没有一定的制度(譬如宋朝,到神宗的时候,才认真办起事来,这时候所设的使臣就独多)。所以唐朝的道,宋朝的路,还不能认真算一个地方区画。
其为用兵而设的,则有安抚、宣抚、招讨、招抚、经略、制置等使,也是随兵事而设。南渡以后,岳飞、韩世忠、张俊,号称三宣抚使,其权力甚大。到秦桧同金人议和,才把三宣抚使废掉,以后惟四川地方,仍设一制置使。宋朝南渡以后的中央集权,四川是除外的,参看第六节。又有总领财赋一官,起于张浚守四川时,命赵开经理财政。其后三宣抚司的兵,收为御前军,也各派总领财赋一员,又兼“专一报发御前军马文字”的职衔,则其权限,又涉及军政上了。这也是为集权起见。总而言之,宋朝这等官,都是随事而设的,并没有一定的制度。宋朝的外官,分为“亲民”、“厘务”两种:“亲民官”是用差遣的形式,派他出去代向来的地方官的。“厘务官”则专治一事,而直属于中央;好比现在的路、航、邮、电,不属于地方官,而属于交通部一样。这种办法,都是把向来地方官所兼管的事情,析出一部分来,归之于中央;所以宋朝能够中央集权。
辽之为国,是合耕稼游牧两种民族而成。所以他的设官,也分为南北。“北面治宫帐、部族、属国之政,南面治汉人州县租赋、军马之事。”所谓“宫帐”者,“帐”则辽主所居,谓之御帐;此外又有皇族四帐,遥辇氏九帐,国舅二帐,和渤海帐,奚王帐,都各设专官。御帐官,好比中国侍御林禁近之官。诸帐官则好比中国的王府官属。皇族是宗室,国舅是外戚,遥辇氏是前代君主之后,渤海、奚王,都是大国,而奚王又是同种。这都是契丹的贵族。“宫”则“辽国国法,天子践位,即置宫卫。分州县,析部族,设宫府,籍户口,备兵马。崩则扈从后妃宫帐,以奉陵寝。有调发,则丁壮从戎,老弱居守。”这是天子的禁卫军。诸宫官,好比隋唐时候的卫官,宋朝的殿前和马步两指挥司。“部族”则“部落曰部,氏族曰族”,就是“分地而居”谓之部,“合族而处”谓之族。其中有“族而部者”,就是因其同族,所以合居一处的。有“部而族者”,就是同居在一处,向来又算做一族的。有“部而不族者”,就是虽同居一地而非同族,有“族而不部者”,就是虽同族而不合居一处。这是契丹国里的游牧之民。“属国”则北方游牧之族,不直接归辽国治理的。但就其酋长,授以官名,按时或者不按时来通朝贡。有兵事时,也得向其征兵;诸国但随意出兵或助粮饷,并无一定的义务,有些像中国的土司。
北面的政府,是北枢密院,视兵部;南枢密院,视吏部;北南二大王院,视户部;夷离毕,视刑部;宣徽南北院,视工部;敌烈麻都,视礼部;而北南二宰相府总之。这都是北面官中,又分南北,和“汉人州县租赋军马之政”无涉,不可误会。南面的官,亦有三公、三师、枢密院、省、台、寺、监、卫。外官则有节度、观察、防御、闭练诸使和刺史、县令。大概摹仿中国的制度,无甚足述。又有一种头下州军,是宗室外戚大臣之家,内行筑城,而朝廷赐以州军之名的。这个好像古时候大大的私邑,和普通的州军不同。
金朝的情形,又和契丹不同。契丹本来是个大部族,服属他的部族也多。金朝则自己是个小部族,用不着设官。别的部族,也没有归他统辖的。所以《金史本纪》说:“生女直之俗,无书契,无约束,不可检制。”昭祖欲“稍立条教”,几乎给部众杀掉。景祖做了生女直部族节度使,才“建官属以统诸部”。然而他的官制,也极为简单。《金史》说:“其官长皆称曰勃极烈。”今据《金史》所载,不过都勃极烈,“总治官,犹汉冢宰”。谙版勃极烈,“官之尊且贵者”,国论勃极烈,“尊礼优崇得自由者。”期鲁勃极烈,“统领官之称”。移赍勃极烈,“位第三曰移赍。阿买勃极烈,“治城邑者”。乙室勃极烈,“迎迓之官”。札失哈勃极烈,“守官署之官”。昃勃极烈,“阴阳之官”。迭勃极烈,“倅贰之职”。等,寥寥数官而已。
《桓郝·散达传》“国相雅达之子也。雅达之称国相,不知其所从来。景祖尝以币与马求国相于雅达,雅达许之。景祖得之,以命肃宗。其徒撤改亦居是官焉。”《百官志》“太祖以都孛极烈嗣位,太宗以谙版孛极烈居守……其次曰国论忽鲁孛极烈。国论言贵;忽鲁,犹总帅也。又有国论孛极烈,或左或右,所谓国相也。”案“忽鲁”就是“期鲁”的异译。“国论忽孛勃极烈”,并不是一个官名。所以移赍孛极烈,位居第三,盖言其居国论孛极烈和忽鲁孛极烈之次。至于都孛极烈,谙版孛极烈,则系临时设置之官,并非常制。阿买孛极烈,要拓土渐广,然后有之。乙室孛极烈,亦要有了归顺的部族,然后用得着。移赍孛极烈,也总是事务繁了,然后添设的。然则金初之官,只有国论孛极烈和期鲁孛极烈而已。而这两者,又或许以一个人为之。所以《金史·百官志序》,误为一官。据此看来,金初设官的简单可想。“其部长曰孛堇,统数部者曰忽鲁”,则不过是个称号,就固有的酋长,而加之以称号。算不得特设的官。只有都元帅府里的都元帅和左右副元帅,却是金朝行军时候的制度。后来改为枢密院,这枢密院,不是含仿汉制设的,是把旧有的都元帅府改的。其余的官,便都是摹仿汉制设的。大率循辽宋之旧。金朝的模仿汉制设官,起于平州叛后,其颁定官制,则在熙宗时。
元朝初起时候,官制也极为简单。《元史》说他只有万户以统军旅,断事官以治政刑,就是达鲁花赤。到太宗,才立十路宣课司(这是因为蒙古人最讲究理财,所以特立此一官。其余则毫无措置)。凡金人之来归者,都就以原官授之,如行省元帅等;以致错杂得不堪。到世祖才厘定官制,以中书省总政务,枢密院秉兵柄,御史台司黜陟。江南陕西,都有行台。其余也都模仿汉制。所特别的,便是[一]诸官或汉蒙并置,譬如翰林兼国史院之外,又别有蒙古翰林院等。[二]则关于宗教上的官,比别一朝注重。当时设立了一个宣政院,虽说为治理吐蕃起见,其实一大半,由于自己的迷信喇嘛。宣政院,掌释教僧徒,兼治吐蕃之境。遇吐蕃有事,则设分院往镇。其用人,“别自为选选”。其为选,则“军民通摄,僧俗并用”。[三]则关于工艺,设官甚多。大都和各路,都有诸色人匠总管府,此外又随处设局,如织造、绣染、毡、皮货、窑、梵像、玛瑙、玉石、油、漆等,均各设专官。有人说:元朝这种设官,很有提倡工艺的意思,是历代所无。其实不然。元朝这种举动,不过是供给王室,于民间并没有什么影响。[四]则关于理财的官,也较别一朝为详密。但看户部属官可知。这是由于元朝始终没有脱离部落思想,总想损下以益上之故。而其影响最大的,就是于路、府、州、县之上,别设行省。明朝虽然把行省废掉,而各布政司的区画,都仍元行省之旧,遂致成了现在一种庞大的行政区域。参看第四篇下第五章第一节。元朝的行政区画,是以省统路府,以路府统州县。但府亦有隶属于路之下的;州有在路府之下,而又统县的;又有与路府并列的。诸路府州县,都各置达鲁花赤,算做正官。
第二节 学校选举
学校选举制度,当宋朝时候,也起了一次大变迁。
中国的科举制度,有摧破贵族阶级之功,第二篇下第三章第二节已经说过了。但是这种制度,也有个显而易见的毛病,便是“学非所用,用非所学”。简而言之,便是所治的,都是“无用之学”。唐朝的科举,得人最多的,是明经、进士两科。所以所谓无用之学,就是“诗赋”和“帖经墨义”。“经”是从前的人,不承认他是无用的。以为治经而无用,只是治经的法子不好罢了。至于诗赋的无用,却是无人能替他辩护。所以当时改革的法子,便是废掉诗赋,对于经,则改变其治法。这种主义,实行的便是王荆公。
王荆公是不赞成用“科举取士”,而赞成用“学校养士”的。他的理论,可看他仁宗时《上皇帝书》。所以当他执政的时候,便从事于整顿学校,增广太学校舍,设立三舍之法。初入学的为外舍生,渐次升入内舍上舍。上舍生得免礼部试,特授以官。这便是渐次以学校代科举的办法。徽宗崇宁时,曾办到罢科举而令天下的州县都立学。县学生升入州学,州学生升入太学。但是徽宗的推行新法,都是有名无实的;此法又行之未久,无甚效果。但是学问和功名,本是两事,既然以利禄诱人,来的人当然都是志在利禄的,那里有真希望“学以致用”的人?所以这种法子,行之到底没甚效果。
对于科举制度的改革,其要点是:[一]罢诸科而独存进士;[二]对于进士科,则废掉诗赋而改贴经墨义为大义。这便是明清时代科举制度的先河。参看第四篇下第五章第二节。当时的进士科,共试四场:第一二场,试本经各人所专治的经。和兼经大义,共十通。第三场试论一首,第四场试策三道。别立新科明法,试律令,刑统大义、断案,以待本应“诸科”试,不能改应新进士科的人。科举制度,和唐朝大略相同。除进士之外,其余总称为“诸科”。
大义是自己可以发抒心得的,就要明白道理的人才能做,自然比专责记忆的帖经墨义好些;策论虽则旧时的进士科亦有,然而并不注重。学习诗赋,是最费工夫的,穷老尽气于此,自然没有工夫再研究别的学问。现在把诗赋废掉,注重策论,自然也比旧时好些。这都是理论上当然的结论。然而理论总不能与事实相符。因为还有别种原因掺杂在里头,科举的特色,便是[一]以利禄诱人,[二]以言取人。为利禄所诱的人,当然只志在利禄;你又以“言”取他,他当然只要会“言”就够了。有学问才能的人,固然未必不会“言”;无学问才能的人,也未必就不会“言”。总而言之,要靠了“言”以判定人的有才能学问没有,本是极难的事。况且利禄之途所在,自然有人专力去研究。到后来,这“应考试的言”,就离开才能学问,而独立成为另一件事了。研究这种“言”的人,当然不必再发达才能,研究学问。到这时候,而要靠着“言”以判定人的才能学问,就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当王荆公时候,科举制度,已经行了好几百年,这种趋势,早就成功了。荆公虽能改变所试的东西,却不能禁止人家不把这一种“言”离开才能学问而独立研究。所以到后来,来应科举的人,仍旧都只会发“应科举的言”(王荆公是注重经义的,又颁了一部自己所著的《三经新义》;应科举的,就都只会说《三经新义》的话),荆公也叹息道:“本欲变学究为秀才,不料变秀才为学究。”秀才是隋唐时最高的科目。应这一科的人,非极有学问不可。因为实际上无人能应,其科目遂成虚设。学究就是只会做帖经墨义的。——这是科举制度根本上的毛病。历代要想“改革科举制度,以求真人才”的人很多,所以终于失败,其原因都在于此。
既然以言取人,而这种“言”,又是个个人都会发的。于是看卷子的人,颇觉为难,就要找个易于去取的法子。于是有“诗赋声病易考,策论汗漫难知”的议论。而且科举里头,要试诗赋;而大家又独看重试诗赋这一科;原是社会上崇尚文学的风气使然。这种风气未变,始终还是要影响到制度上。所以法行未几,就仍有改试诗赋之论。然而押牢了天下的人,都做诗赋,也是难的(大概南人长于诗赋,北人则否);而诸科又猝不易复。于是公元1089年,元祐四年。把进士分为“诗赋”和“经义”两科;南渡后也沿其制。公元1143年,即绍兴十三年,曾并做一科。但到公元1161年,仍分为两科。两科既分之后,做诗赋的人多,专经的人少;这是“看重应诗赋科的进士”的风气,还没有变的社会里,当然的结果。
还有一件事,在科举制度的变迁上,也颇有关系的,便是“殿试”。原来唐时的考试进士,本以考功员外郎主其事。后来因其望轻,被黜落的人,有哗闹的事,乃移于礼部。宋初还是如此。公元973年,开宝六年。知贡举李肪,被人攻击,宋太祖遂御殿重试。从此以后,礼部试之后,又有殿试,就成了常制。原来唐朝时候的科举,规则并不如后世之严。考官和士子,并不绝对禁止交通。固然有得以采取誉望的好处,然而私通关节,也是不免的。用科举摧破贵族阶级的功用,还不能十分完成。到有了殿试,情形就又迥然不同。所以宋太祖对近臣说:“昔者科名多为势家所取,联今临试,尽革其弊矣。”可见“科举制度的进化”,始终是往一条路上走的。
契丹的开科举,始于圣宗统和六年。其制度,《辽史》不载。据《契丹国志》:则三年一开,有乡府省三试。圣宗时,分诗赋、法律两科。诗赋为正科,法律为杂科。后来改法律科为经义。《辽史·耶律蒲鲁传》:“重熙中,举进士第。主试者以国制无契丹试进士之条,闻于上。上以其父庶箴,擅令子就科目,鞭之二百。”则契丹之设科举,是专以待汉人的。《天神纪》说,耶律大石登天庆五年进士第,或者后来此制在实际上又成具文。
女真却又不然。金世宗是很希望女真人保守质朴尚武的旧俗,而又很希望他的文化,渐次进步的。太宗天会元年,就设词赋和经义两科,又有策试一科。海陵时,罢策试及经义,增设律科。世宗时,又恢复经义科,这都是所以待汉人的。又有经童科,年在十三以下,能背诵二大经三小经,又诵《论语》诸子及五千字以上者,为中选。凡应词赋经义两科中式的,都谓之进士。应经童律科中式的,则谓之举人。制举当章宗时也曾开过。所以合女真进士科算起来,金朝取士之科,共有七种。大定十一年,添设女真进士科。初但试策。二十八年,于经内增试论一道。世宗又特设女真国子学,这都是所以保存他本族的文化的。金朝的科举,也是三年一开。由乡至府,由府至省,由省至殿廷,凡四试。皆中选,则授以官。其廷试被黜的,亦赐之以第,谓之“恩例”。特命及第的,则谓之“特恩”。
元朝对于学校,颇为注重。当世祖时,即于京师立国子学。蒙古人、色目人和汉人,各有定额。又特立蒙古国子学,以教随朝蒙汉百宫和怯薛子弟;又立回回国子学。这是因为元起漠北,最初的文化,即系受之于回族;后来征服西域,和回族关系更深之故——这种“回回学”里头,一定包含着许多西洋文化。可惜当时养成的人材,除供朝廷之用外,在社会上,也不曾发生什么影响。在国子学中,蒙古色目人和汉人,所享的权利,是不平等的。蒙古人试法最宽,及格的授六品官。色目人试法稍密,及格的授七品官。汉人则考试全用科场之法,而不过授从七品官。诸路各设教授一人、学正一人、学录一人;府及上中州,都设教授一人;下州设学正一人。县设教谕一人。从南宋以后,私人所设的书院,颇为发达。元世祖至元二十八年,除诏诸路州县都立学外,又命儒先过化之地,名贤经行之所,与好事之家,出钱粟瞻学者,并许立为书院。书院中掌教的谓之山长。诸路亦有蒙古字学,以教民间子弟。回回学之外,又有阴阳学和医学,各行省所在地,都设一儒学提举司,以统诸路府州县的学校。江浙、湖广、江西三省,有蒙古提举学校宫。河南、江浙、江西、湖广、陕西五省,又有官医提举司总之。元朝对于学校,是颇为注重的,其制度也颇为完备。这种制度,在元朝,固然未必有多大的效果。然而实在开明清两代学校制度的先声。参看第四篇下第五章第二节。
其科举之制,则始于仁宗延祐二年。分进士为左右榜:蒙古、色目人为右,汉人、南人为左。蒙古人由科目出身的,授从六品官;色目人和汉人,递降一级。这是仁宗时的制度。顺帝废而再复,小有改变。每试三场:第一场,蒙古、色目人,试经问五条;汉人、南人,试明经经疑二问,经义一道。第二场,蒙古、色目人试策一道;汉人、南人,古赋、诏、诰、章、表内科一道。第三场,蒙古、色目人无。汉人、南人,试策一道。蒙古、色目人,应汉人、南人科目中选的,注授各加一等。这是仁宗时的制度。顺帝废而再复,小有改变。也有乡会试及御试。
元朝的用人,是极为驳杂的。他不问哪一种人,只要有才具的就用。所以蒙古人和汉人、南人之外,色目人也蔚然成一阶级(当时回回人被用的最多。欧洲人被用的,当亦不少。马哥博罗等,不过是其中最著的),颇有立贤无方之风。这是由于蒙古人所征服的地方大,所接触的异族多,所以能够如此。但是入仕之途太广了,于铨政上,却也颇有妨碍。所以《元史·选举志》,说他“仕进有多歧,铨衡无定制”,“吏道杂而多端”,“纵情破律,以公济私”,“文繁吏敝”。大概当时最坏的,是所谓宿卫勋臣之家,和任职于宣徽中政各院的人,出身太优。至于工匠和书吏,原未尝不可任用,然当时所以任用之者,恐也未必十分得当。又诸王公主的“投下”,只要得了主人的保任,也都可以入官,这就真是弊制了。总而言之,“仕进有多歧,铨衡无定法”十个字,是他根本上的毛病。有了这十个字,就无论怎样,选政也弄不好了。
第三节 兵制
宋朝的兵制,已略见上篇第四章第二节。宋朝的兵,共分四种,便是:
[一]禁兵。
[二]厢兵。
[三]乡兵。
[四]蕃兵。
乡兵、蕃兵,不是到处都有的。厢兵亦“罕教阅,给役而已”。所以可称为兵的,只有禁兵。但是禁兵到后来,“数日增而其不可一战也亦愈甚”,其弊已如前述。王安石起,欲以民兵代募兵。其初既厉行裁兵;后来募兵阙额,就收其费,以供民军教阅之用;所以民兵盛而募兵衰。保甲法行于熙宁三年,其后命诸保丁习武,而上番于巡检兵。六年,行之于永兴、秦凤、河北、陕西、河东五路。元丰二年,立府界集教法,先教保长以武艺,再教他去转教保丁,谓之团教法。行之于河北、河东、陕西三路。以民兵代募兵,是件极重大的事情。熙宁元丰所行,原不敢说他有多大的效果。但是据章惇说:当时赏赐,都取封桩或禁军阙额的钱,不曾费部一文。阅艺分的为八等,劝奖极优。所以仕宦有力之家,子弟欣然趋赴。引对的时候,所骑的都是良马;而且鞍鞯华楚。马上的事艺,往往胜于诸军。章惇的话,容或有偏袒于一方面之处。然而当时的教阅民兵,不曾多费掉钱,而且不是毫无效果,却是可以断言的。元祐复古,又把民兵校阅和保甲废掉,于是民兵亦衰。当熙宁置将的时候,禁军之数,共有五十九万。《文献通考》卷一百五十四引《建炎以来朝野杂记》。元丰以后,固然递有减省。蔡京秉政,又利用诸军阙额,封桩其饷,以充上供。童贯带兵,打了败仗,都讳不肯言,只说是军士逃窜。于是并仅存的将兵而亦寥寥无几了。所以金兵一入,简直丝毫不能抵御。
宋朝的兵制,也是取中央集权制度的。当时可称为兵的,既然只有禁军;而全国的禁军,又都隶属于殿前都指挥司和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司,谓之三衙,所以事权能够统一。南渡以后,立御前五军的名目:以杨沂中所带的为中军,张俊所带为前军,韩世忠所带为后军,岳飞所带为左军,刘光世所带为右军。刘光世的兵叛降齐后,以四川吴玠的兵升补。当时除杨沂中的兵常居中宿卫,四川因路途太远,本不想中央集权外,韩、岳、张的兵,号为三宣抚司者,最为统一之梗。三人兵柄既解,才改其名为某州驻扎御前诸军。凡御前军,都是直隶朝廷的,不归三司节制。于是在事实上,御前军又变成前此的禁军,禁军又变成前此的厢军了。韩、岳、张、吴四人的兵,也谓之四大屯兵,其数共三十万。南渡以后的财政,颇为所困。
契丹的兵,共有五种,便是:
[一]御帐亲军。太祖征伐四方时,皇后述律氏居守。选四方的精锐,置属珊军二十万。太宗又置皮室军三十万。以后每帝皆有宫卫,所以御帐亲军,无须增置。
[二]宫卫军。见第一节。
[二]大首领部族军。亲王大臣的私甲。
[四]部族军。
[五]五京乡丁。
[六]属国军。
乡丁是辽国的耕稼之民,战斗时不靠他做主力。属国是不直接属辽治理的,有事时虽可遣使征兵,而助兵多少,各从其便,也不能靠他做正式的军队。然则辽国正式的军队,就只有部族军。御帐亲军和宫卫军,是部族军属于君主的。大首领部族军,是部族军属于亲王大臣的。其所属不同,而其实际,则和普通的部族军无以异。所以《辽史》说:“各安旧风,狃习劳事……家给人足,戎备整完。卒之虎视四方,强朝弱附……部族实为之爪牙云。”
女真初起时,部落极为寡弱。其时诸部之民,壮者皆兵。部长谓之孛堇。有警,则下令于本部,及诸部的孛堇征兵。诸部的孛堇,当战时,兵少的称为谋克,兵多的称为猛安。猛安谋克的兵,初无定数。太祖二年,始定以三百人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金初兵数甚少,太祖起兵后,诸部来归的,皆授以猛安谋克,即辽汉之民亦然。其意盖欲多得他部族的人,以为助力。此为金兵制的一变。熙宗以后,罢汉人、渤海人承袭猛安谋克,专以兵柄归其本族。此为金兵制的又一变。
移剌窝斡叛后,把契丹的猛安谋克废掉,将其人分属于女真的猛安谋克。海陵迁都,把许多猛安谋克,都迁徙到中都和山东河间。这一班人,就不能勤事生产,而从前尚武的风气,又日以消亡。己见第二章第四节。宣宗南迁以后,尽把这一班人,驱之渡河。括了河南的民田,给他们耕种。而且把他们的家属,都安放在京城里。几年之后,到底养不活他们,只得又放他们去。以致军心愈乱,士气更为颓丧。而他们得到田的,也都不能种,白白的荒废了民业。金朝兵力的强,也见第二章第四节。但是南迁之后,不过几十年,就大变了面目。贞祐三年,刘炳上书说:“往岁屡战屡衄,率皆自败。承平日久,人不知兵。将帅非才,既无靖难之谋,又无效死之节。外托持重之名,内为自安之计。择骁果以自卫,委疲懦以临陈。陈势稍动,望尘先奔,士卒从而大溃。”这种情形,竟和宋朝南渡时候无异。又《侯挚传》,上章言九事,说:“从来掌兵者,多用世袭之官。此属自幼骄惰,不任劳苦,且心胆懦怯。”则这种腐败情形,竟就是当初极精强的猛安谋克。至于签汉人为兵,则刘祁说:金之兵制,最坏的就在乎此。他说:“每有征伐及边衅,辄下令签军,使远近骚动。民家丁男,若皆强壮,或尽取无遗。号泣动乎邻里,嗟怨盈于道路。驱此使战,欲其胜敌,难矣。”女真兵既不可用;要借助于汉人,又是如此。金朝的天下,就终不能维持了。
元朝的兵制,最初只有蒙古军和探马赤军。蒙古军是本部族人,探马赤军则诸部族人。入中原以后,发民为兵,是为汉军。平宋之后,所得的兵,谓之新附军。其辽东的钆军、契丹军、女真军、高丽军、云南的寸白军、福建的畲军,则都只守卫本地,不调至他方。《元史》说:“盖乡兵也。”其成兵之法:蒙古军和探马赤军。“家有男子,十五以上,七十以下,无众寡,尽签为兵。十人为一牌,设牌头。上马则备战斗,下马则屯聚牧养。孩幼稍长,又籍之,曰渐丁军。”这是行举国皆兵之制,人民服兵役的年限极长。其平中原后的用汉军,则或以贫富为甲乙,户出一人的为“独军户”。合二三户而出一人,则以一户为“正军户”,余为“贴军户”。或以男丁论,常以二十丁出一卒,至元七年,十丁出一卒。或以户论,二十户出一卒。其富商大贾,则又取一人,谓之“余丁军”。都是一时之制。当时又取匠为兵,曰“匠军”。取诸侯将校的子弟充军,谓之“质子军”——蒙语曰“秃鲁华军”。天下既定,就把曾经当过兵的人,另定兵籍。凡在籍的人,服兵役的义务,都有一定的规定。贫不能服兵役的,把几户并做一户,谓之“合并”。极穷的,老而无子的,除其籍。“绝户”另用百姓补足。其募兵,则谓之答剌罕军。又有以技名的,则为炮军、弩军、水手军。元朝的兵籍,是不许汉人看的。就枢密院中,也只有一两个长官,晓得实数。所以元朝的兵数,无人晓得。
其带兵的官,初时是“视兵数多寡,为爵秩崇卑”。长万夫的为万户,千夫的为千户,百夫的为百户。宿卫之士曰“怯薛歹”,以四怯薛领之。都是功臣的子孙,世袭。世祖定官制,于中央设前后左右中五卫,各置亲军都指挥使,以总宿卫。但累朝仍各有怯薛。以致到后来,怯薛之数滋多,赏赐钞币,动以亿万计,颇为财政之累。五卫是仿汉制,设之以备官。四怯薛则系蒙古旧制。外则万户之下置总管,千户之下置总把,百户之下置弹压,皆总之于枢密院。有征伐则设行枢密院,事已则废。
元朝镇戍之制,与当时的政治颇有关系。《元史》说:
世祖混一海宇,始命宗王将兵,镇边徼襟喉之地。而河洛、山东,据天下腹心,则以蒙古探马赤军,列大府以屯之。淮江以南,地尽南海,则名藩列郡,又各以汉军及新附等军戍焉。皆世祖与二三大臣所谋也。李毡叛,分军民为二而异其属。后平江南,军官始兼民职。凡以千户守一郡,则率其麾下从;三百户亦然。至元十五年,十一月,令军民各异所属如初。
国制,镇戍士卒,皆更相易置。既平江南,以兵戍列城,其长军之官,皆世守不易。故多与富民树党,因夺民田宅居室,蠹有司政事。
据此看来,可见得元朝的治中国,全是一种用兵力高压的政策。然而这种政策,总是不能持久的。所以《元史》说:“承平既久,将骄卒惰,军政不修。而天下之势,遂至于不可为。”
第四节 刑制
宋朝的制度,是一切因唐之旧;至于事实不适,则随时改变。但是新的虽然添出来,旧的在名义上仍没有废掉。始终没统观全局,定出一种条理系统的法子来。官制是如此,法律也是如此。
唐朝的法律,分为“律”、“令”、“格”、“式”四种。宋朝也一切沿用。其有不合的,则随时加以“损益”。但是总有新发生的事情,非损益旧律所能有济的。则又别承认一种“敕”和“所沿用的唐朝的律令格式”,有同一的效力——“敕”和“律令格式”冲突的地方,自然要舍“律令格式”而从“敕”。其实就是以“命令”或“单行法”,“补充”或者“更改”旧时的法律。而所谓“敕”者,亦时时加以编纂,谓之“编敕”。又有一司的敕,一路的敕,一州一县的敕,则是但行于一地方的。到神宗时就径“改其目”曰敕令格式。当时神宗所下的界说,是:
禁于未然之谓敕;
禁于已然之谓令;
设于此以待彼之谓格;
使彼效之之谓式。
自此以后,迄于南宋,都遵行这一种制度。南宋以后的敕令格式,绍兴、乾道、淳熙、庆元、淳祐,共改定过五次。其余一司、一路、一州、一县的敕,时有损益,不可胜记。宋朝的法律,似乎太偏于软性些。
契丹的法律,是定于兴宗时候的,谓之《新定条制》。《辽史》说:系“纂录太祖以来法令,参以古制”而成。刑有杖、徒、流、死四种。按《辽史》:“太祖神册六年,诏大臣定治契丹及诸夷之法,汉人则治以律令。”“太宗时,治渤海人一依汉法,余无改焉。”“圣宗统和十二年,诏契丹人犯十恶,亦断以律。”则兴宗的新定条制,仍是汉人和契丹诸夷异治的(《辽史》又说:圣宗时,“先是契丹及汉人相殴致死,其法轻重不均,至是等科之。”则其中又有不平等的地方)。到道宗清宁六年,才以“契丹汉人,风俗不同,国法不可异施,命更定条制。凡合于律令者具载之,其不合者别存之。”渐有向于平等的趋势。契丹的用法,本来是失之于严的。至圣宗时,才渐趋于宽平。但是到天祚时,仍有“投崖”、“炮掷”、“钉割”、“脔杀”、“分尸五京”、“取心以献”等种种非刑。这是由于契丹文化太浅之故。所以《辽史》说:“虽由天祚救患无策,流为残忍,亦由祖宗有以启之也。”
女真的旧俗,是“刑赎并行”。《金史》说:“轻罪笞以柳葼;杀人及盗劫者,击其脑杀之;没其家赀,以十之四入官,其六赏主;并以家人为奴婢,其亲欲以马牛杂物赎者从之。或重罪,亦听自赎,然恐无辨于齐民,则劓、刵以为别。其狱,则掘地深广数丈为之。”太宗时,才“稍用辽宋法”。熙宗天眷三年,复取河南地,乃诏其民。“所用刑法,皆从律文。”皇统间,“诏诸臣以本朝旧制,兼采隋唐之制,参以辽宋之法,类以成书,名曰《皇统制》,颁行中外”。海陵时,屡次续降制书,与《皇统制》并行。世宗吋,诏重定之,名《大定重修制条》。章宗时,又照唐律的样子,重修律令格式;并于律后“附注以明其事,疏义以释其疑”,名曰《泰和律义》。金朝的法律,似乎比辽朝进步些,但是他的用刑,也是伤于严酷的。而动以鞭挞施之于士大夫,尤其是一个缺点。《金史》说:“金法以杖折徒,累及二百。州县立威,甚者置刃于杖,虐于肉刑。季年君臣好用筐箧故习,由是以深文傅致为能吏,以惨酷办事为长才。有司奸赃真犯,此可决也,而微过亦然。风纪之臣,失纠皆决;考满校其受决多寡,以为殿最……待宗室少恩,待士大夫少礼。终金之代,忍耻以就功名,虽一时名士,有所不免;至于避辱远引,罕闻其人。”可见用刑宽平和养人廉耻的观念,不是浅演的民族所能有的。
元朝的情形,则又是一种。他的用刑,是颇伤于宽纵的。而其所以伤于宽纵,则大抵因政治废弛之故。案《元史》说:“元兴,其初未有法守,百司断理狱讼,循用金律,颇伤严刻。”这所谓严刻,也不尽是金律害他的。只要看乃蛮皇后的旨意,奥鲁剌合蛮所出的主意,令史不肯宣传的断其舌,不肯书写的断其手,就可知道蒙古人的用刑,是怎样的了。“世祖时始定新律……号曰《至元新律》。仁宗时,又以格例条画,有关于风纪者,类集成书,号曰《风宪宏纲》。至英宗时,复……取前书而加损益焉……号曰《大元通制》。共书之大纲有三:一曰诏制,二曰条格,三曰断例。”亦用笞、杖、徒、流、死五刑,而笞、杖皆减十为七。《元史》说:“……其君臣之间,惟知轻典之是尚……然其弊也:南北异制,事类繁琐。挟情之吏,舞弄文法,出入比例,用谲行私;而凶顽不法之徒,又数以赦宥获免。至于西僧岁作佛事,或恣纵囚,以售其奸宄……识者病之。”可见得元朝用刑的宽纵,全是政治废弛的结果。至于“其君臣之间,惟知轻典之是尚”,则大约是受喇嘛教的感化和纵囚祈福同一心理。这种煦煦为仁的好处,实在敌不过“令西僧恣意纵囚,以售其奸宄”的坏处。要知刑罚是贵于“平”,固不应当“严酷”,亦不当一味“宽纵”的。又元朝因笃信宗教之故,当时的宗教徒,在法律上,也颇享些特权。看《元史·刑法志》所载下列两条可知。
诸僧、道、儒人有争,有司勿问,止令三家所掌合问。
诸僧人但犯奸盗诈伪至伤人命及诸重罪,有司归问。其自相争告,从各寺院住持头目归问。若僧俗相争,田土与有司约会。约会不至,有司就便归问。
又
诸蒙古人因争及醉,殴死汉人者,断罚出征,并全征烧埋银。
这种不平等,则异族入据中国时代,怕都有之,不单是元朝了。
第五节 租税制度(上)
唐中叶以后的税法,和唐中叶以前,也起了一个大变迁。便是:唐中叶以前的税法,都是以丁税和田税为正宗;虽或注重杂税,不过是暂时之事。如汉武帝时代。平时国家固然也有杂税的收入,不过看作财源上的补助;国家正当的经费,并不靠此(汉人说县官只当衣食租税,便是这种思想的代表)。所以隋文帝能把一切杂税,全行免除,参看第二篇下第一章第一节——到唐中叶以后,其趋势却大异乎是;至北宋而新形势遂成。
这个由于:
[一]唐中叶以后,赋役之法大坏。参看第二篇下第三章第五节。又藩镇擅土,国家收入不足,不得不新辟租税之途。
[二]因藩镇擅土,竞事搜括,其结果就添出许多新税来。
税目太简单,本是不合理的;专注意于贫富同样负担的丁税和偏重农人的田税,更为不合理。能注重于此外的税目,诚然是进步的事。所可惜的,是当时所取的税目,未必尽良;征收的方法,又不甚完善罢了。现在且仍从田税、丁税说起。
宋朝的田税和丁税,还是用唐朝两税之法。其名目有五:便是[一]公田之赋,也唤做租;[二]私田之赋,对于租而谓之税;[三]城郭之赋,宅税、地税之类;[四]丁口之赋;[五]杂变之赋。杂变之赋,是唐以来于田赋外增取他物,后来又把他折做赋税,所以又谓之“沿纳”。所赋之物,分为谷,以石为单位。帛,以匹为单位。丝线和棉,都以两为单位。金钱,金银以两为单位,钱以缗为单位。物产,藁秸、薪蒸,以围为单位。其它各物,各用他向来沿用的单位。四类。征收之期,则“夏税”从五月起,到七月或八月止;“秋税”从九月或十月起,到十二月或正月止。
这其中所当注意的,便是唐朝的所谓两税,已经把“租庸调三者所取之额”,包括在里头了。却是从唐中叶以后到宋,都另有所谓“力役”,这便是于“庸”之外再取“庸”。而又有所谓“杂变之赋”,则又是出于“包括租庸调三者之额的两税”之外的。所以这时候的税,实在远较唐初为重。
然而苦累百姓的,倒还不在税额的重轻上,而在其征收的方法上。征收的方法,第一足以累民的,便是“支移”和“折变”。“支移”是百姓的输纳租税,本来有一定的地方的。却因他输纳的地方,官家未必要这样东西用;所不输纳的地方,却要用这样东西。于是叫百姓移此输彼。折变是百姓的纳税,应当纳什么物品,也有一定的。却是所输纳的物品,官家未必需用,所不输纳的,却反要用。于是临时改变他所输纳的东西。“支移”看“户等”的高下以定道里之远近。不愿支移的,便要另缴“道里脚价钱”。这简直是于纳税之外,又另课之以“运送的义务”。“折变”却说所取的物品,虽然改变,其“价格”要和原取之物相当的。其算法,是用征收的一个月中的“中价”计算。然而“支移”往往不能按“户等”的高下,叫富的人输送到远处,穷的人输送在近处;而且“脚钱”就是道里脚价钱。本是所以代支移的,到后来往往支移之处,还要出脚钱。“折变”则计算价格,未必能公平。又往往只顾公家阙乏了什么东西,便叫百姓改输,却不管百姓有这东西没有。又往往折了又折,几个转身以后,价格便大相悬殊。譬如西川起初,绢一匹=钱三百,草一围=钱二;于是输绢一疋的,叫他折输草一百五十围。到后来,却把草一围,估作钱一百五十文,再叫他改输钱。于是三百文的税,倒纳到二万二千五百文了。
其害人最甚的,尤莫如南宋的公田。原来宋朝从南渡之后,权要之家,占田甚多。其有籍没的,都募民耕种,即以“私租”之额为“官税”之额。然而私租之额,还有时而可以少纳,官税则不能了;而且还不免有额外的侵渔。韩侂胄死后,籍没他的田,合着其余籍没的田,置了一个“安边所”。收田租以供给外交上的费用。开衅以后,就用他去补助军费。末年钞价大跌,又有人替贾似道划策,说莫如多买公田;公田所收的租很多,得了这一大宗入款,就可拿来维持钞价了。贾似道听了他的话,就去用贱价勒买,有价值千缗,而只给四十缗的;又要搭发“度牒”、“告身”。官吏争以多买为功,买来的不都是腴田,却硬押承种的人,也要出腴田的租额。浙西六郡的人,因此破产的不少。
辽朝的制度,因史文简略,无从详知。但知其田有“沿边屯田”、“在官闲田”和“私田”的区别。种屯田的,“力耕公田,不输赋税”。颇近乎古代的井田制度。“治在官闲田和种私田的,则都要“计亩出粟”。头下军州,唯酒税赴上京缴纳;市井之赋,均归头下。
金则官地输“租”,私田输“税”。租之制不传,但知其大率分田为九等。税则“夏税”亩取三合,“秋税”五升。又纳“秸一束”,计重十五斤。夏税从六月起,到八月止。秋税从十月起,到十二月止。也是用唐朝两税的法子。其猛安谋克户所输,谓之“牛具税”,亦名“牛头税”。“以每耒牛三头为一具。限民口二十五,受田四顷四亩有奇。岁输粟大约不过一石。”
元朝则取于内地的,分丁税和地税,系仿唐朝的租庸调法。但两者不并纳。地税少而丁税多的,就纳丁税。丁税少而地税多的,就纳地税。而其取之,又有全科户,减半科户,协济户等等的区别。又有一种新收交参户,则第一年至第五年,减收其数,第六年才入丁税。收于江南的,分夏税和秋税,仿唐朝的两税法。官田不纳夏税。
役法的源起和其扰民,已见上篇第四章第二节。司马光复差役之后,就旧党亦不以为然。于是诸役中的衙前,仍用坊场河渡钱招募,要不够才许签差。寻又变为招募。绍兴以后,讲究“推割”“推排”之法。推割者,田产傥有典卖,税赋和物力,一并“推割”。“推排”则三岁一行,查考各户的资产有无变更。这种办法,原想查明各户资产的多少,以定其户等的高下;按着户等的高下,以定其应役的重轻;是求公平的意思。但是这种办法,手续是很烦难的;而经手的吏,又要视贿赂的多寡,以为物力的低昂。纳赂多的,就说他资产少。所以仍没有良好的结果。公元1169年,孝宗乾道五年。处州松阳县,倡行义役。其法:由公众共出钱谷,以助输充的役产。此后各处仿行。凡行义役的地方,役法就没有什么扰害。这是因[一]役户既无破产之苦,[二]官吏又不能借升降物力,以肆扰害。[三]把一处地方应役的费,均摊在众人头上,既由人民自办,自然易得公平之故。可见人民自治的力量强,什么恶政治,都可设法防止的。
辽朝的役法无可考。《马人望传》说:当时人所最苦的,是驿递马牛旗鼓、乡正、厅隶、仓司等役。至于破产不能给,人望“使民出钱,官自募役,时以为便”。则亦是行差役的。金朝则分有物力的为“课役户”,无物力的为“不课役户”。京府州县郭下,都置“坊正”。村社则随户口多少为“乡”,置“里正”,以按比户口,催督赋役,劝课农桑。又置“主首”,以佐里正督察非违。置“壮丁”,以佐里正巡警盗贼。猛安谋克户,五十家以上,置“寨使”一人,掌同里正。坊正里正,都出钱雇募。其钱数,则以该地课役户所出物力钱总额十分之三为准。此外如要签差,则先及富人。富力相等,则先及丁多之家。其役非一家之力所能任,而事之性质,又不可分的,则取以次的户协助他。
物力钱,也是计算人民的“田园”“邸舍”“车乘”“牧畜”“种植”“藏镪”等等,以定其数的。金朝的征收物力钱,很为严酷,上自公卿,下至庶民,无一得免;甚至出使外国回来,说他受了“馈遗”,就要多征他的物力钱。其查察物力的法子,最初系“三年一籍”,后来变做“通检”,最后又变做“推排”。通检、推排,也是很骚扰的。
元朝科差的名目有两种:一种唤做“丝料”,一种唤做“包银”。丝料之法:每二户出丝一斤,输于官,谓之“二户丝”。每五户出丝一斤,输于“本位”,谓之“五户丝”。这是诸王、后妃、公主、功臣收的,但不得私证,仍由地方有司代行征收给与。包银之法:汉人每户出银四两,二两输银,二两折收丝绢等物。但其取之,亦因户而不同。此外又有“俸钞”。“全科户”输一两,“减半科户”输五钱。于是以合科之数,作“大门摊”,分为三限输纳。初限八月,中限十月,末限十二月。
此外“摊丝户”,每户科摊丝四斤。“储也速儿所管纳丝户”,每户科细丝四斤。“复业户”,“渐成丁户”,第一年免科,第二年减半,第三年与旧户同。
总而言之,从租庸调变做两税之后,又于其外别取庸调一类的税,实在是叠床架屋的事。
第六节 租税制度(下)
田税而外,其余的租税,共有两种:[一]是官卖的东西,[二]是各种杂税。
官卖的东西,宋朝共有五种:便是盐、茶、酒、香、矾。
盐的被认为一种税源,由来最早。《管子》上理论已经是很完备了。《海王篇》。汉武帝曾行专卖之法,已见第二篇上。从三国到南北朝,盐也大都有税。然而这时候,在财政上,还不占重要的位置。隋文帝既定天下,把盐税全行豁除。唐初还是如此;高宗时,才听右拾遗刘彤的话,重行“禁榷”。但是这时候的办法,又和前此不同。前此的官卖,是直接卖给吃盐的人。这时候,却专卖给大商人,听他去零卖,这便是所谓“通商法”。然而这时候,盐税还是粗略的。到肃宗时候,第五琦做了盐铁使,才大变盐法。其法:于产盐之地,设立“盐院”。籍民煮盐,谓之“亭户”。煮就之后,堆积在盐院里,卖与商人。后世的盐法,大都以此为本。盐价本十钱一斗,第五琦骤加了一百文;德宗时,陈少游为盐铁使,又加了二百文,共卖三百十文一斗。第五琦去后,刘晏代之。初年盐税的收入,四十万缗;末午加到六百余万。天下之赋,盐利居半。顺宗时,李巽做盐铁使,初年也收六百余万,末年又加到三倍。宋朝的盐,依出产的区域,分为“海盐”、“解盐”、解州、安邑两盐池。“井盐”四川。三种。海盐、解盐,都由官卖(制海盐之民曰“亭户”,亦称“灶户”。制解盐之民曰“畦夫”)。四川井盐:大者曰“盐”,小者曰“井”。盐由官掌。井则听凭人民制造贩卖,只要纳税而已。亦行禁榷之法,又和“入中”“刍栗”有关。
茶税,也是起于唐德宗时候的。当时不过就栽制的人,课之以税。文宗时,宰相王涯,改变茶法,才禁民栽制;把所有茶树,通统移植“官场”。官自焙制,卖与商人。就和第五琦的盐法一样。宋时,植茶之处,谓之“山场”;采茶之民,谓之“园户”。园户除岁纳若干的茶作为租税外,其余的茶一概由官收买。买茶的钱,是预给的,谓之“本钱”。但是往往不能依时发给。在江陵、如今湖北的江陵县。真州、如今江苏的仪征县。海州、如今江苏的东海县。汉阳军、如今安徽的无为县。蕲州的蕲口如今湖北的蕲春县。设立榷货务六处,官收下来的茶,或送到榷货务,或就本场发卖。
“酒税”也起于唐德宗时候。五代时,相沿未废。宋时,州城内皆官置“务”自酿,其县镇乡间,则或许民酿,而定其“岁课”。其法:愿酿酒的人,官须查察其资产,长吏和大姓,共同作保。岁课不及额,保人须负赔偿的责任。当招商承办的时候,傥有两人以上,同时愿办,自然先尽认课多的。因而每当承办的人换易的时候,可以招徕商人,令其出价竞争。这个谓之“扑买”。其初承酿的,都是有资产的人。国家看了这一笔收入,也不甚认真,不过拿来补助补助地方上的经费。南宋以后,财政竭蹶了,酒税的进款,各路也就看作认真的收入,州县不得不解上去。而这时候,承办的人,又往往纳不及额,就有酒已不酿,而向来所收的岁课,仍责州县收解之例。其结果,就至摊在众人头上去,变做一种赋税。参看《文献通考》卷十七水心叶氏《平阳县代纳坊场钱记》。“曲”亦归官专卖,其初唯三京有之。天圣以后,北京亦然。官卖曲亦有一定的界限,不得阑出界外。南渡以后,赵开又立一种“隔槽”之法。官设了场,并豫备了酿酒的器具;人民要酿酒的,都叫他自备了米,到官场上来酿,而官收其税。每米一斛,收钱三千。当时收数大增。但是到后来,就有酿不足额,而强迫酿酒之家,叫他缴“一定的额的钱”的弊病。譬如向来酿米一斛的,现在就只酿半斛,也要缴足三千钱的税。
矾的官卖,也是起于五代时候,而宋朝因之。管理鬻矾的机关,亦谓之务。有“镬户”,制造入官。亦有时“募民粥”,又有时候用作入中的预备。“香”则南渡后才官卖。其制,《宋史》不详。又由市舶运来的东西,属于“香药”、“宝货”两种的,必须要卖给官,由官再出卖。天圣以后,常用他偿给入边刍粟的人。南渡以后,又时时用他称提钞价。参看第七节。
“入中”是商人输钱于京师榷货务,官给以券,到一定的地方,去取一定的官卖品。“入刍粟”,则商人纳刍粟于边郡,边郡给之以券,或到京师和其它积钱的地方去取钱,或偿之以官卖品。宋初,大抵以解盐为陕西之备;东北的海盐,为河东之备;东南的海盐,为河北之备。雍熙太宗年号,公元984年至公元987年。以后,茶亦为边籴所资。真宗时,又益之以香药犀齿。这种办法,是为由财利于中央及减免运输的烦劳起见,原不失为一种巧妙的政策。然而官吏和商人,往往表里为奸,就生出许多弊病来。
真宗末年,以缗钱和茶和香药犀齿,偿给入刍粟于西北边的人,谓之“三说”。于是西北边郡,专想招徕刍粟,这句话还是假的,其中一定还有别种弊病。不惜将刍粟的价格抬高,谓之“虚估”。国家偿给入刍粟的人的东西,就都变成贱卖了。据后来所计算,西北边得了价值五十万缗的刍粟,国家却费掉价值三百十余万缗的茶。又边郡收了刍粟,只顾发券,不管国家现存的货物,共有若干。以致持了券,兑不到物品,券价大跌。入刍粟的,本是沿边的土人,得了券,并不自己去取物,都是卖给商人和京师的“交引铺”的。商人和交引铺,都要抑制他的价钱,本得不到多少好处;券价一跌,更其反要折本。自然无人来入刍粟。于是国家虚费了许多官卖品,而边郡的刍粟,仍不充实。仁宗时,李谘乃议改茶法,行“贴射法”。宋初官卖的茶,本是除掉“本钱”,再加上利息,卖给商人的。譬如罗原县的茶,每斤官给园户本钱二十五文,卖给商人的价,是五十六文,则三十一文就是息。这时候,就不给本钱,令商人和园户,直接卖买。但园户仍须把茶运到官场,商人就官场买之。国家但收向来所取的“息”。
譬如商人到罗源去买茶一斤,就得输息钱三十一文给国家。至于入刍粟于边郡的人,给券到京,一切都偿以见钱,谓之“见钱法”。这种办法的主意,在于国家“卖茶”和“买刍粟”,都以钱为价格的标准,不以茶与刍粟,做那“物物交易”的卖买。到后来,法又不行了。而且加之以盐,谓之“四说”。于是薛向出来,把入边刍粟废掉。边郡所需的刍粟,一概从京师运钱去和籴。这么一来,茶就和边无关,而通商之议起。公元1059年,仁宗嘉祐四年,把向来息钱的半额,均摊在茶户身上,谓之“租钱”。茶户输租之后,听其自由卖买,惟建州腊茶,仍行禁榷。此为“嘉祐通商法”。历神宗、哲宗两朝,无甚改革。徽宗时,蔡京才重行禁榷。其法:产茶州军的人民,许其赴场输息,给与“短引”,在旁近州郡卖茶。其余的,悉令商人到榷货务纳金、银,缙钱;或沿边州军入刍粟。榷货务给之以“钞”,商人持着这“钞”,到茶场上去取茶。茶场发茶的时候,另给一张“长引”,长引上载明商人“所指的州军”。就是商人所要到的州军。商人拿着这张“长引”,就可以一直到“所要去的州军”去。既到之后,再完纳一次商税。这是公元1102年崇宁元年。的办法。公元1105年,又罢各茶场,令商人就京师或所在州县请给“长引”或“短引”,拿着“引”,自己向园户去买茶。南渡后,赵开总领蜀中财赋,所行的,也是这种法子。不过特立“合同场”,以稽察商人和园户的卖买罢了。这种法子,平心而论,自尚可行。不过蔡京的意思,在于聚敛,务以多收为功。茶税既重,而又废掉茶场,无以稽察商人和园户的卖买,私茶自然蜂起。却又峻刑法以治之,所以害人。
解池的“盐钞法”,亦为蔡京所变乱。先是“盐钞法”之行:积盐于解池,积钱于京师榷货务,积钞于陕西沿边州郡。入边刍粟的,得了券,或到京师取钱,或到解池取盐。当时愿得解盐的甚多。蔡京要行聚敛之策,就把解池盐钞,改在京师发卖。却又才发钞,就换钞;既换钞,又立个名目,叫人贴输钱。一共要出三次钱,才拿得到盐。有出了一次两次,以后出不起的,就把他所输的钱,全行干没。数十万金的券,倾刻都成废纸。做这卖买的人,有“朝为豪商,夕同流丐”,赴水投缳而死的。这简直是抢劫了。南渡以后,赵开所行的盐法,是和他所行的茶法一样的,而稽察得更为严密。
又有所谓“和籴”及“和买”。“和籴”是[一]什么地方丰收了,便派人去增价籴谷;[二]或者什么地方要米谷,而转运为难,便派人去设法收买。这种办法,其初大概是注重于边郡的,到后来才推广到内地。“和买”则所买的是布帛。亦有预先给钱,随后输帛的,则谓之“预买”。“和籴”也有预给钱的,便是陕西所谓“青苗钱”。但是天圣以后,罢不复给。本是同百姓做卖买的事,并不是收税。然而到后来:便有[一]强买,[二]仰价,[三]不即给价,[四]给价不足,[五]但给“官告”、“度牒”等不值钱不能流通之物,[六]和籴则每石取“耗”,[七]预买则按户硬配,[八]或外加名目收钱,[九]或预买的帛,令折输钱,[十]或预付的钱,重取其息等等弊病,已不啻加重人民的负担。到南渡以后,就一概变为“折帛钱”,变成一种赋税了。
商税起于唐朝的藩镇。五代时,更为繁琐。宋朝虽尽力蠲除,毕竟不能废掉。其法:凡州县皆置“务”,关镇亦或有之。大的专官措置,小的就委“令”、“佐”兼理。税额分为“住税”、“过税”两种:住税取千分之三十,过税取千分之二十。所税的东西,随地不一。见于宋史的:有“耕牛”、“鱼鸡”、“果蔬”、“竹木”、“柴炭”、“力胜钱”、载米商船所出;“典卖牛畜舟车”、“衣屦”、“布絮”、“谷粟”、“油面”等等。这种税,一望而知其为苛税。南渡以后,更其苛细,而且有时候,竟是讹诈的行为。譬如[一]琐细的贸易,亦指为漏税。[二]空舟则说他是载货的舟。[三]食米指为酒米,衣服指为布帛等等,甚至行李亦指为货物;再甚就空身也要勒索。绕路避他,就更要拦截讹诈。
对外贸易,则北宋时的对辽、夏,南宋时的对金,都有互市。官设榷场而征其税,有时官亦“辇物与易”。王韶经略熙河时所设的市易司,则由官给本钱,纯粹为一种官营的业务。
而其和国用关系较大的,倒还要推海路的贸易。太祖开宝四年,于广州置市舶司,后来又于杭、明州置司。元祐时,又置于泉州和密州的板桥。其法:海船载货来的,先十税其一。而香药和宝货两种货物,则必须卖给官,由官再发卖。其出海的商人,则雍熙中曾诏诣两浙市舶司,请给官券,违者没入其宝货。
此外又有合了许多零碎的收入,以成一笔进款的,便是经总制钱、月桩钱、板帐钱等。“经制钱”起于徽宗宣和末,陈遘经制七路财赋,收“印契”、“鬻糟”之类的钱,一共七种,以成功一种税入,因称为经制钱。“总制钱”则高宗在扬州时,四方贡赋不入,乃收两浙、江东西、荆、湖南北、福建、两广八路的税(如增加酒价和卖糟的钱,典卖田宅的税和牙税等),领以宪臣,收以通判。因绍兴五年,命参政孟庾提领措置,以总制司为名,就称这一笔钱为总制钱。“月桩钱”则绍兴二年,韩世忠驻扎建康,宰相吕颐浩、朱胜非,令江东漕臣,每月桩发大军钱十万缗;而漕臣再摊派之于州县。所取的,也大概是这种不正当的收入。“板帐钱”,亦起于南渡以后,其不正当更甚。《宋史》说:“输米则增收耗剩,交钱帛则多收靡费。幸富人之犯法而重其罚,恣胥吏之受赇而课其人,索盗赃则不偿失主,检财产则不及卑幼。亡僧绝户,不俟核实而入官;逃产废田,不与消除而抑纳。他如此类,不可遍举。”大概这种苛税之兴,都是起于唐中叶以后,历五代而愈甚。宋朝虽说蠲除烦苛,毕竟没有蠲除得尽;而到后来,财政的困难,却和唐五代时相等。自然驾轻就熟,种种的苛税,同时并作了。所以我说唐代的藩镇擅土,实在叫中国的税法,起一个大变迁。
金朝官卖的东西有:酒、曲、茶、醋、香、矾、丹、锡、铁、盐十种,而以盐为首。其法:亦由官卖之于商人,而给以“钞”、“引”,行盐各有界域。征商之制,亦有关税和商税。金朝的税法,大概是因仍于宋的。无甚特创的制度。
元朝的盐,以四百斤为一引,行盐亦各有郡邑。有由商卖的,亦有由官设盐铺的。大概是交通不便的地方,商人莫肯前往。又有验户口多少,输纳课钞的。这种法子,也起于五代时候。其初是官把盐按户勒销,到后来,则并不卖盐,而这一笔钱仍旧要出,就变做一种赋税。再到后来,则出了这一笔赋税,而官仍旧要禁榷盐。则谓之“食盐地方”。对于食盐地方,则官卖盐之处,谓之“行盐地方”。茶亦有引,长引一百二十斤,短引九十斤。后来除长引,专用短引。卖零茶的,则给以“茶由”。每由自三斤至三十斤,分为十等。于出茶地方,设立提举司七处。又于江州设立榷茶都转运司。酒曲和醋,亦都由官卖。
商税的制度,其详不可考见。据《元史》说:逮至天历之际,天下总入之数,视至元七年所定额,不啻十倍云。则其收数甚多。但是其中有一个钞价下落物价腾贵的关系,须要除去计算。对于海外的贸易,则元朝较宋朝,更为注意。市舶司共有七所,泉州、上海、澉浦、温州、广东、杭州、庆元。但亦时有罢复。世祖初定江南时,沿海地方,到外洋去贸易的,其货都十分取一,粗者十五分取一。出去的时候和回来的时候,以及所到的地方,所买得的货物,都要由市舶司查验的。至元二十年,始定抽分之法。明年,卢世荣变法,官自具船给本,选人入番贸易。其所获之息,以十分为率,官取其七,所易之人得其三;而禁止人民到外国去卖买。世荣死后,这种法子,亦就废掉。
第七节 钞法
宋、金、元、明四朝,还有一件事情,和民生大有关系的,便是钞法。
中国的币制,在古代,本是“金铜并用”的。而金为“秤量制”,铜为“铸造制”,已见第一篇第九章第二节。这种制度,到汉朝还没有改。但是魏晋以后,黄金便大少了。金之所以少,前人都说由于写经造像的消耗(别种奢侈的用途,黄金总还在的。只有写经造像,却一消耗,就不能回复)。但是魏晋以后,贫富渐均参看第二篇上第六章,第二篇下第三章第五节。金以散而见其少,也是一个原因。
古代的币价,对于物价,是很贵的。据李悝所推算,当时平民一家,终岁之用,不过一千五百个钱(其实这个还不过用钱币推算价格,未必所用的东西,一一都要用钱去买),如何用得到黄金?所以古代货币,虽说金铜并用,以我们所推想,可以晓得黄金并不在多数人手里流转。
然则当时的大宗贸易,是怎样的呢?难道一一辇着现钱去做卖买么?这也不然。大宗卖买,总有抵消推画……法子。所以《周礼》上头,就有“质剂”。《周礼》固然是伪书,也多用于古书为据,不是凭空造出来的。就算他凭空造出来,也一定是按着汉代社会情形造的。那么,《周礼》上有质剂,就足以证明汉代社会,券据等类业已通行很广。况且当时代钱用的东西多着呢——其最普通的就是帛。
但是这种办法,一定有许多单位不同的东西(如金、银、布、帛等),在社会上同时并行,当作货币用。于计算上也很为不便。倘使有一种东西,能专代表钱币的价格,他本身不另有价格。而又有“轻剂”之便,一定是众人所欢迎的。职是故,纸币就自然发生出来。
还有一件,中国历代的币制,是紊乱时多,整理时少。从汉到宋,只有汉朝的五铢钱,唐朝的开元钱,是受人欢迎的。此外就都是迫于无法,只得拿来使用。这两种钱,在社会上通行的时代,实在很短。就是这两种钱通行的时候,也还有别种恶钱,夹杂在里头。历代钱法,因限于篇幅,未能历举。简单些,可把《汉书》、《隋书》、《唐书》的《食货志》,看一遍做参考。所以我们可以推想从汉到宋,社会上用钱的人,实在困苦万状。到五代,就更倒行逆施,有一两国,竟用起铁钱来。这是同重商主义的经济学家一样的见解,想借此防止钱币流出于国外之故。宋朝不能厘革,于一定的区域中,仍旧听铁钱行使。其中四川,交通既不方便。初平的时候,除江南、四川外,又都不准行用铁钱。所有的铁钱,就都一拥而入(江南后来却不行了)。而四川,以交通最不便的地方,使用这种最笨重的货币,于是数百年来扰乱中国经济界的钞法,就以此为发源地了。
宋朝的行用纸币,起于真宗时候。先时蜀人患铁钱太重,自行发行一种纸币,谓之“交子”。每一交计钱一缗,三年而一换,谓之一界。就是每三年,将旧的尽行收回,另发新的一次。以富民十六户主之。后来富民穷了,渐渐的付不出钱来,以致时有争讼。转运使薛田,乃请于益州设立交子务,而禁其私造。于是民间自行发行的纸币,就变做官发的了。熙宁时,曾以此法推行于河东、陕西,旋即停罢。蔡京当国,才推广其行用的区域,又改其名为“钱引”。当时除闽、浙、湖、广外,全国通行。然滥造滥发,并没兑现的豫备,以致一缗只值钱十余文。纸币行用了不曾满一百年,已经撞下这么一场大祸来了。南渡以后,初时行用的,仍名交子。后来又有“会子”同“关子”,会子初仅行于两浙,后来亦行于两淮、湖北、京西。关子则系末年所造。亦系分界行使。但既不能兑现;而每界又不能按时收回,往往两界或两界以上同时行使,其价格也就不能维持。有时实在下落得无可如何,便用金、银、度牒、官告、香药等去收回,谓之“称提”。但亦总不能回复额面的价格。最新的一界,已不能维持额面的价格。再前两界的,其价格就更要低落。然而宋朝的纸币,总还算是好的。金朝就更不堪设想了。
金朝的行钞,是海陵迁汴之后,户部尚书蔡松年所出的主意。印造一贯、二贯、三贯、五贯及十贯五种,谓之“大钞”;一百、二百、三百、五百、七百五种,谓之“小钞”。与钱并行,以七年为“纳旧易新”之限。其初信用很好,商贾有拿着钱去买钞的。章宗大定二十九年,罢“七年厘革之限”,从此出多入少,价格就渐渐的跌落。最可笑的,恶货币驱逐良货币的法则,要彻底明白,原不容易。然而“铜钱和纸币,以同样的效力行使,人家一定要把钱藏起来”,这种事实,也是显而易见的。乃金章宗全不明白,反发“大定间钱至足,今民间钱少。而又不在官,何邪?”的疑问,于是立“人民藏钱”和“商旅赍现钱”的限制。其结果,藏的人还是藏,销为器物的还是销,运出境的还是运,市面上仍是钱荒。兵兴以后,财政困难,一味的藉造钞接济,钞价就一落千丈。承安二年溃河之役,至以“八十四车充军赏”。贞祐三年七月,改交钞之名为贞祐宝券,不多时,就“千钱之券,仅直数钱”。四年八月,高琪说的。兴定元年,又改造一种贞祐通宝,以一贯当宝券千贯,四贯等于银一两。五年,又造兴定宝泉,一贯等于宝券四百贯,两贯等于银一两。元光二年,又立法,每银一两,价格不得超过宝泉三百贯。其跌落之快,也就可惊了。于是又立法:凡物价在银三两以下的,不准用银。三两以上的,须三分之一用银,三分之二用钞。然而仍旧是有名无实,至哀宗正大间,民间遂全以银市易。用银的始末,见第四篇下第五章第七节。
元朝的钞法,又有一特别之点,便是他“不和铜钱相权,而和丝银相权”。因为这时候,社会上所存的钱,实在太少了。帛是社会上向来把他当货币用最广的。银则是新兴之物,最得大家信用的。这也是自然的趋势。中统元年,始造交钞,以丝为本。旋又造中统宝钞,分10、20、30、50、100、200、500、1000、2000九种。其价是:
中统宝钞1贯=交钞1两=银两
又以纹绫织为中统银货,有一两、二两、三两、五两、十两五等,每一两的价,等于白银一两,没有发行。至元十二年,又造厘钞三种,是一文、二文、三文。因民不便用,十五年,就取消。
中统钞行之既久,物重钞轻。至元二十四年,改造至元钞。其价是:
至元钞1贯=中统钞5贯=银两=金两
我们可以晓得当时的金银比价,恰是十倍。中统钞行二十八年,价格跌为五分之一。武宗至大二年,又造至大银钞。其价是:
至大银钞1两=至元钞5贯=银1两=金两。
仁宗即位,因为倍数太多,轻重失宜,罢去银钞。而中统、至元二钞,“终元世盖常行焉”。
元朝的钞,离开铜钱,而和实物相权,共有五十二年。顺帝至正十年,丞相脱脱,议改钞法。铸至正通宝钱,和历代铜钱并用,是为钞法的一变。这时候,是:
中统钞1贯=至元钞2贯=钱1000文
有了钱可以相权,钞价应当涨起。然而《元史》说:“行之未久,物价腾踊,价遂十倍。”大约因名为相权,其实徒有虚名之故。又值海内大乱,“每日印造,不可数计。舟车装运,舳舻连接……所在郡县,皆物贷相贸易。公私所积钞,人视之若弊楮。”元朝的钞法,就此无从收拾了。
历代的币制,虽不整理。究竟要添出铜钱,总不能像纸币那么快;货币价格的变动,就也不能像纸币时代那么快。宋、金、元、明四代的钞法,在正史的《食货志》上看来,也不过七八卷书;然而当时人民的财产,因此而受损失的,却不知凡几了。到了明朝,就成纸币的末运,而银两大行。这个留待下篇再讲。
第八节 学术风俗
从魏晋到唐,为老学和佛学发达时代。第二篇下第三章第六节,已经说过了。到北宋时,而这种学问的反动力又起。
魏晋时代的哲学,可称为“东汉末年琐碎的考据,和前此妖妄不经的迷信合而为一”的一个反动。再进一步,就索性研究到佛学。这种学问,原是很有价值的。然而走到极端,就未免太偏于“出世”。到两宋时代,就要再一变而为“入世”了。这种思想,来源也颇远。唐朝时候,有一个韩愈,做了一篇《原道》,所说的,便是这种意思。但是韩愈这个人,学问太浅了,所以建设不出什么事业来。
无论什么事情,总有个哲学上的根据。对于一种学问的反动,也必已尽量吸收这种学问的长处。所以宋学的起源,还得借重于道家之学——就是中国最古的哲学,而为神仙家所窃取的。参看第二篇下第三章第六节。
以通行数百年,支配人心,极有力量的宋学,而其起源,反借重于一张隐居华山的道士(陈抟)所传的《太极图》和《先天图》。岂非奇谈?这张图,前人所辩争,是“到底是儒家的?还是道家的?”的一个问题。我如今发明变相的道家(新神仙家)是本来一无所有的,他所有的都是窃取来的。这个问题,便没有辩争的必要了。
陈抟之学,一传而为种放、穆修,再传而为刘牧、李之才、周敦颐。刘牧撰《易数钩隐图》,敦颐撰《太极图说》。图书之学,就如日中天。李之才传其学于邵雍,撰《皇极经世书》。这一派学问中术数一派,就发达到极点。周敦颐之学,由二程而远传于朱晦庵,这一种学问中哲理一方面,也就推阐无余了。
还有两种思想,也是北宋时学术的渊源。[一]则五代时气节坏透了,所以这时候的学者,都要讲究砥砺气节,孙复等是这一派。[二]则这时候国势衰弱,社会也凋敝极了。要想挽回国势,救济社会,就得讲究经世之学。胡瑗、范仲淹等,是这一派。这两派的思想,再参以性理的精微,把修己治人,打成一橛,便是张载一派。
朱熹的学问,总算是宋学的集大成。他既很讲究心性的精微,而于致用之学,以及孔门的经,也极意考究。朱子所注的经极多。除《四书集注》外,于《易》有《本义》,于《诗》有《集传》,《书》则蔡沈的《传》,是承朱子意思作的,于《礼》则有《仪礼经传通解》,于《春秋》虽没有书,然他所编的《纲目》,实在自以为继《春秋》而作的。所以他的学问,可以代表[一]修己治人,一以贯之,和[二]承佛老之后的反动力,返而求之于儒的两种思想。前一种,是吸取魏晋到唐老学和佛学的精华,以建设一新儒学,革新儒家的面目。后一种,则系承佛老之学大盛之后,矫其过盛之弊,而还之于实用。这两种都是当时学术界上应有的思想。朱熹实在能够代表他,所以朱熹在宋学中,总可称为正统派。
但他所讲的格物致知:“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其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天下学者,即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实在是空空洞洞,无从下手的。而且要把天下的物,格得“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后“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这种致知,也可以说永远没有达到目的一天的。所以有陆九渊一派出来,说即物穷理是“支离”,要先启发人本心之明,和他对峙。
从宋学兴起之后,学术思想界,起了一个大革命。“尽祧汉唐诸儒,而自以为直接孔门的心传”,是宋学的一个特色。因此就发生“道统”之说,把周、程、张、朱,直接孟子。到《元史》,就于《儒林》之外,别立《道学传》,把宋学和前此的儒学都分开了。
讲究砥砺气节,自然是一种好处。然而其弊,不免矫激沽名;就不免要树党相争。再加宋儒的议论,彻底太甚。于是论人则失之“苛刻”,论事则失之“负气”。往往有一种“只论是非,不论利害的偏见”。就是军国大事,也要拿来作孤注之一掷。加以这时候,对外失败,更足以激起国民的愤慨。就有像胡安国《春秋传》一派的议论(主张尊王攘夷),颇养成国民“褊狭”和“虚骄”的观念。
这种学术思想,固然是党争的灵魂。而学派的分歧,就更能赋之以形。北宋的党争,是从王安石变法以后,才大盛起来的。王安石不但是个政治家,亦且是文学者。当他执政的时候,他所著的《三经新义》,曾经立于学官。王安石和程颐,政见本是反对的。到徽宗时候,程门的高弟杨时,首先明目张胆,攻击王安石的学术。从此以后,程、王两家的学说,就立于正反对立的地位。南渡以后,秦桧是主张王安石之学的,赵鼎是主张程颐之学的。秦桧死后,曾经下诏:说“学术惟求其是,不必偏主一家”。然而学术界的趋势,毕竟不是一纸诏书所能防止的。酝酿到后来,到底成了庆元以后“伪学”之禁。
朱熹之学,虽然讲究心性,然而他于经世之务和孔门的经,都颇留意。所以朱熹的学问,是颇为切实的,就是他的门徒黄榦、王应麟等,学问亦极切实。应麟著《困学纪闻》,是清代“考证学”的一个远源。榦续成《仪礼经传通解》,是江永《礼经纲目》、秦蕙田《五礼通考》的先河。然而天下事,总不免于偏胜。像宋学这种专讲究心性的,到后来自然就流于空疏。周密《癸辛杂识》上说:
世又有一种浅陋之士,自视无堪以为进取之地,辄亦自附于道学之名。裒衣博带,危坐阔步,或抄节语录,以资高谈;或闭眉合眼,号为默识。而叩击其所学,则于古今无所闻知;考验其所行,则于义利无所分别。此圣门之大罪人,吾道之大不幸。而遂使小人得以借口为伪学之禁,而君子受玉石俱焚之祸者也。
可见空疏无具的风气,到南宋时已很盛了。
宋学的行于北方,是元以后的事情,其中最初提倡的是赵复,后来极著名的是金履祥、许谦等。都是程朱一派,只有个吴澄,是颇近于陆九渊一派的。
还有一件事,当两宋时代,史学颇为发达。司马光的《资治通鉴》,郑樵的《通志》,马端临的《通考》(虽有杜佑的《通典》在前,实不及此书之精),都是贯串古今的名著,为前此所未有的,这也是讲求经世之学的结果。
文学上,则因讲求理学,尊重实用故,性质近于质实,而不主张华藻。所以散文较骈文为发达。欧阳、三苏、曾、王等,都是有名的作家,这也是魏晋到唐的文学的一种反动力。参看第二篇下第三章第六节。因崇尚质实的趋势,而白话文大为发达。在学术一方面,则应用之于语录上,以求不失真意;在文学一方面,则用之于小说和戏曲上,为文学界开一新生面。
北宋以后,印刷术的发达,是和中国学术的进步大有关系的。本书篇幅有限,不能备详。近人所著的《中国雕版源流考》,颇可参考。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