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心-情苗起,心有欲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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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郡今晚失眠。

    深夜的月光透过窗帘,倾泻一地。世界是那么静,好似一切都睡去了,没有争端,没有不和,连一声叹息都仿佛会打扰这无争的夜晚。

    那个引起陈嘉郡今晚失眠的罪魁祸首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的首饰盒中,小猫的身影在陈嘉郡眼前一闪而过,柳惊蛰清秀又锋利的身影在她生命中如影随形,陈嘉郡从此害怕与猫这种生物亲近。

    她拿起电话,终于忍不住拨通了他的号码。

    她当然知道,人就在隔壁,但她没有勇气去亲自瞧一瞧确认,他房间的门是否向她发放了通行证。

    电话很快被人接通,清冷的声音令她明白他还没有睡。

    “什么事?”

    “嗯,柳叔叔,是我。”

    对面的人顿了一下,陈嘉郡几乎可以想象他拿起电话看了一眼鄙视她说废话的神情。

    她心无城府,将三尺心事摊了一地:“我想见你,想和柳叔叔说一些话。”

    情苗起,心有欲种。

    喜欢一个人是那么苦。

    那么苦,她还一生情愿。

    谁叫她生命中一遇到的,就是那么个男人。眼神流得很慢,心思挑得很密,动静之间都像是在勾人。他是无意,无意的才最要命,勾起人来是只放不收的。勾上了她,但凭自负,他全无责任。

    她听到那头淡淡的声音:“自己过来,门没关。”

    陈嘉郡眼角一弯,止不住的笑意。

    “情”字非凡,稍稍一勾,就勾得人面如桃花。

    陈嘉郡推门进入主卧的时候,柳惊蛰正忙着手边的杂事。

    他坐在床头,单腿屈膝半躺在床,手边散落了资料,他显然很忙,拿了支铅笔在屈起的腿上放着资料圈圈画画。从晚宴回来,洗完澡后的头发还半湿着,穿一身居家薄毛衣,平日的戾气退去不少,整个人柔和了一圈。

    “坐。”他心思不在她身上,甚至没有抬头看她,指指一旁的室内小冰箱,“饿的话自己去找牛奶,里面该有的都有。”

    “……”

    陈嘉郡很窘,他是把她当成半夜肚子饿来他这讨饭了吗?

    哦不过,她还真是又饿了,这出息……

    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吃什么,一来是没有心情,二来是怕不懂规矩给人招了笑柄,本想最后胡乱吃一点填一填肚子,最后却从他那里得了个不得了的惊吓,惊得她都没了反应,一路晃晃悠悠地就跟在他身后像条小尾巴似的回来了。

    陈嘉郡蹲在小冰箱前,认认真真地挑着牛奶。挑牛奶真是个幸福的活啊,那么多喜欢的东西就在眼前,一个个比过去,欢喜都在手指尖触摸的瞬间化成水了。

    她背对着他,尽量装作一个漫不经心的样子,问:“柳叔叔,为什么会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你喜欢,我付得起这个价,有什么问题?”

    陈嘉郡两眼盯着牛奶。

    好像只有这样,不面对着他,才能将一场会令双方不太好展开的对话以一个安全的方式继续下去。

    “我觉得……太贵重了。”

    “是吗?”

    他翻了两页资料,没有太多在意:“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值得这个价的礼物。你考上大学时我没有时间送你什么,这次就算是补上。”

    陈嘉郡微微叹息。

    她有点失落。

    他对她一掷千金,仍是以长辈对晚辈的姿态,全然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女人,一个可以平等谈欲望与私情的女人。

    她失望得那么明显,瘦弱的肩头都伤心地弯了下去。

    柳惊蛰抬起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眼神流动,但终究没说什么,又拿起一旁的资料翻起来。

    陈嘉郡拿了一瓶最大的牛奶,插了根吸管喝了起来。她这人实诚,办事的风格也尽显小农思想,挑东西不挑最贵的,只挑个头最大的,看起来划算得很。这会儿陈嘉郡牛奶喝得心满意足,乖巧地走过去席地而坐,坐在了他床边的地毯上。

    她抱着牛奶嗞溜溜地吸,问得含糊不清:“今晚那位樱庭小姐,就是几天前那位樱庭老先生的女儿吗?”

    “对。”

    “方叔叔说,你们认识好多年了。”

    “陈嘉郡,你想问什么?”

    她偷偷觑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啊,她还没来得及旁敲侧击呢,他就已经刑讯逼供了。

    “你喜欢那样的女孩子吗?方叔叔说,你们关系很好。”

    “我喜不喜欢,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喜欢什么,我就可以照着人家的优点学习啊,也可以被你少说两句这里不好那里不行。”

    “人家段数太高,你学不来。”

    陈嘉郡闷闷地收了声,为他这种帮外人不帮自己人的态度感到不高兴。

    柳惊蛰低头,看见她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正靠在他手边,头上几丝不服帖的碎毛正摇晃地往他手上蹭去,他只要垂一垂手,就能触到她的脸。

    男人收了收神,没让自己想太多危险的内容。

    唐家的山庄有一流的陈设,陈嘉郡此时坐在地毯上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天鹅绒的触感太温柔,中央电脑控制的室温令人忘记了冬日的冰冷,她这个位置正好,靠在他腿边,亲近又不过分:“对了,为什么今晚没有看见表舅舅?”

    柳惊蛰一笑:“怎么,想他了?”

    “……”

    柳惊蛰对她毫不客气:“他忙。要见他的人那么多,轮不到你。”

    陈嘉郡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牛奶。

    每当他把她当成小孩子,居高临下鄙视她的时候,她就不高兴。她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喝牛奶喝得特别快特别多。

    柳惊蛰盯了她一眼,一盆接一盆地泼冷水:“陈嘉郡,你喜欢他是不是?给你一个建议,死心吧,就你这个样子,他不会有兴趣的。”

    陈嘉郡很想抬头反问一句:“那你有兴趣吗?”

    她当然是不敢的。

    “我没有喜欢表舅舅,我对表舅舅是敬重。”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不像柳叔叔,会对那么多女生好。”

    “陈嘉郡,你喝的是牛奶还是酒?”

    “啊?”

    柳惊蛰出其不意,抬手敲了一记她的脑袋:“没喝醉胆子就这么大,敢插手我的私事。”

    陈嘉郡心里又恼又怕。

    她的监护人阴晴不定,时而待她如宝时而视她如草,把她当棵草的时候有种不把她当人的气势。陈嘉郡看着他就想,这人不发火都能这么鄙视她,发起火来还了得。

    陈嘉郡摸了摸头:“柳叔叔,这么晚你还在忙什么?”

    他不带感情地一笔带过:“从樱庭市那边问出了不少事,和原先樱庭直臣给的数据做一个对比,应该会看出很多有趣的东西。比如说,对唐家有利的把柄。”

    “……”

    陈嘉郡咬了下吸管,停住了动作。

    她矛盾啊。

    同为女人,柳惊蛰对其他女人这个态度,她自然是高兴的;但也正是同为女人,陈嘉郡不得不感同身受,他这样的做法,其实非常伤人。

    “樱庭小姐很在意柳叔叔,”第一次,她插手他的私事,“柳叔叔这么做,她会伤心的。”

    一个人的薄情是有惯性的。

    对一个女孩子薄情,对另一个也会比较容易下得了手。

    她不是在担心樱庭家的小姐,她是在担心自己,迟早会成为他手下凌迟的下一个。

    “公是公,私是私,”男人似乎不愿多谈,“我和你立场不同,有些事还是避免谈论的好。”

    见她垂着脸不说话,柳惊蛰忽然起了兴致:“何况,你担心人家,人家未必会领情。今晚你可是抢了樱庭家的小姐也喜欢的心爱之物……”

    陈嘉郡猛地被呛到,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一句真心话“她真的也喜欢柳叔叔?!”

    柳惊蛰:“……”

    整个空间,就这样,凝固了。

    他坐在床上,她坐在床下,一上一下对视着,像是谁也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十几岁的女孩尚不会说谎,突然这么一句,很多事就这样见了天日。

    禁忌的感情。禁断的秘密。

    柳惊蛰没什么表情地打破冷场:“我说的是那条手链,她也喜欢。”

    陈嘉郡无地自容。

    她冲口而出的那一个“也”字,令她这些年的喜欢,终于见了天日,无所遁形。

    “我……饱了,去睡了。”

    小女生丢下战场,不负责任了一回,落荒而逃。

    柳惊蛰这一夜想要工作的心情全部作废。

    他终于意识到,一个带着禁忌色彩的严重问题,已经迎面砸到了他眼前。

    柳惊蛰被忽然而来的真相撞击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一直把她当成某种无害的、蠢呼呼的小动物来养,没想到这小狗小猫竟然一直想睡他?!

    新年短暂,一夜过去这个年也就算结束了,唐家没有太多辞旧迎新的习惯,煽情或者怀旧都不适合,唐家有的是秩序、理性,还有不近人情的行动力。

    陈嘉郡搭乘柳惊蛰的私人飞机返回。她心绪不宁,在回程途中既期待他说些什么,又害怕他真的说些什么。拒绝或者接受,都是需要她用很多勇气去承受的。她还不够强大,心性太弱,自己的感情已经慌了一座城,再来一点意外,她注定会受伤。她不是害怕受伤,她是害怕这个伤太重了,她需要一点点去受,每次受一点,隐隐作痛,持续作痛。

    柳惊蛰却没有异样。

    他一如之前那样待她,交代她学业,照顾她生活,他甚至将她介绍进了声名赫赫的江流基金。江流对冲基金闻名全球金融界,由江家大小姐亲自坐镇高管席位,在整个对冲领域,江和歌执掌生杀大权,这个在对冲世界将混沌理论运用到极致的江家未来掌门人,挑人的眼光是众所周知的苛刻。江流基金包括全球13个子公司在内,用的人都是万里挑一,陈嘉郡第一天进入江流基金总部担任投研部实习生,众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就明白了一件事:这个小女生,背后有人。

    否则,怎么担得起江和歌亲自领她进门这个面子?

    陈嘉郡自然是不会知道背后已然掀起的暗涌,但即便她不知个中情由,她也有心性去体会,柳惊蛰在这件事上为她动用的一路亮绿灯的权利。陈嘉郡低下头,止不住笑意。不那么严格来讲,她已把这当作,他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的证据。

    所以陈嘉郡绝不会想到,就在她想着那个人就会笑起来的时候,柳惊蛰却为了她,只身前往一栋秘宅指明要找唐律谈。

    这不是普通的宅邸,这是唐律的隐秘私宅。

    私宅的位置、里面有什么人、能不能见客,都是秘密。柳惊蛰有那个能力一路通行进入书房找人,在唐家的地位可见一斑。

    他不说废话,单刀直入:“为什么当年一定要留下陈嘉郡?”

    书房里的男人正在对人交代事情,猛地被人打断,男人不带表情地扫了一眼来人,见到是他,当即吩咐其他人出去。所有的事放一边,只为柳总管让道。这个面子,唐律给得起。

    “你是一时兴起,还是一定要知道?”

    柳惊蛰非常明白,对待眼前这个男人,诚实是最好的捷径,他不打算和这种人玩手段:“一定要知道。”

    唐律饶有兴味地盯了他一眼。

    柳惊蛰很明白这个人“盯”的是什么。

    这个男人要看透他。他想知道他手里“柳总管”这张牌,过去曾怎样,现在想怎样,将来会怎样。他在心底晓得这张牌不能出错,出错即是大错,是山河色变断他一臂的那种错。

    “柳惊蛰,”他喊了他一声,莫名一股温柔,蛊惑人心,也是收买人心,“既然你问了,那么我不瞒你。”

    柳惊蛰站在那里,洗耳恭听。

    “陈嘉郡的父亲,在警界担任要职。在她母亲过世后,她父亲被委派了一项卧底任务。这项任务是长期执行的秘密任务,可能十年,可能二十年,可能一辈子。他需要斩断所有和他有关的人、事、关系网,以另一个身份,脱胎换骨,成为另一个人。他需要有足够的势力,斩断他和陈嘉郡之间的父女关系,也需要这一股势力,去为他操刀断后,并且,负责陈嘉郡的余后人生。”

    短短几句话,这就够了。

    前世今生,都在里面了。

    只是那个小女生何其无辜,如同弃婴,为一场成年人自以为是的伟大任务而被迫成了牺牲品。

    柳惊蛰点点头,强迫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动私情。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年唐律从黑到白都能够一手遮天;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年,唐家游走于灰色始终安然无事,“作为交换,你们达成了合作协议是不是?”

    这话其实已经相当越矩了。

    不客气,还带着讥诮。

    换作别人,唐律一定不会忍。

    “不然呢?”柳惊蛰是一个例外,例外到唐律不仅忍,还忍得同他讲道理,“不然你以为,唐家开门做生意,做的是无功的善事?和警方合作,互惠互利,我拿我应得的,也不亏待我接下的责任。”

    柳惊蛰无动于衷,心头一根刺,终于指向这只手遮天的幕后人:“为什么,一定要我,负责陈嘉郡的监护权?”

    唐律一笑。

    “信任你呐……”

    这个男人有一种本事。

    谈正事,都像在谈情。

    眉目色相,惊艳起来毒得很,男女不论,敌友不分,一律毒到人心底,毒到人无从反抗为止。

    柳惊蛰明白谈话就此为止了。

    再谈下去,自身难保。

    唐律的调情有两种,一种是对人动性,一种是动了杀心。他方才一笑,柳惊蛰就明白,他杀心已起。

    “好吧,”他举手撤退,并不打算招惹这种人,“你说,我信。”

    陈嘉郡这段时间没有见过柳惊蛰。

    打电话给他,即便只是问声好,他似乎也很忙,匆匆接起就压着听筒同旁人吩咐着事,讲不上几句话就又被挂断。陈嘉郡没有怀疑什么,只是觉得莫名的怅然。说是失恋固然夸张,但内心那一阵失望却是存在的。

    所幸在江流的实习工作占据了她剩余的时间,平日里在学校上课,周末两天在江流实习,有时回去得晚了宿舍门会被锁,这个时候她也想过去找柳惊蛰,但每每拿起电话又放弃了。打给他又能说什么呢,他连与她谈话似乎都是没有时间的。她知道喜欢他是一件非常累的事,她没有料到的是,会这么累,累到这个地步。

    江和歌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暴雪执行副总办公室。

    如今她手握陈嘉郡这张实习生牌,大大方方地升级了常年来对柳惊蛰的骚扰友情。

    柳惊蛰正从会议室出来,身后跟着几个高管,江和歌从电梯里出来迎面撞见,盈盈的娇俏之声就溢了出来,“柳总管,许久不见,我人到了你这地,也不见你来迎我一下呀。”

    众人一愣。

    只见一个年轻女子,一身红衣,裙摆随风一荡,火一般的艳。玲珑有致的身体线条,勾人心魂。她说着这话时手指缠上发梢绕一个卷,动作一绕能绕进任何一个男人心里去。

    柳惊蛰私交匪浅的女人,大名鼎鼎的江流一把手,人如其名,在这地界一站就站出了一个“闲人屏退”的气势来。

    柳惊蛰方才处于会议中的严肃一瞬间退去,一脸散漫浮了起来。对待江和歌他经验无数,亦敌亦友的女人不能用认真去对付,唯有半真半假,和她才过得了一招半式。

    “下去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谈。”

    屏退了左右,这空旷地界只剩她和他两人,回荡着江和歌朝他走来时那诱惑人心的高跟鞋声。柳惊蛰也不推拒,一个姿态上乘的女人千方百计地诱惑他,他总要上一两次钩才对得起她这个“尤物”的名声,拒绝多了,连朋友都没得做,在这一行做事,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好,不论这朋友是酒桌上的,还是床上的。

    柳惊蛰站在原地没动,江和歌笑盈盈地走向他,绕着发梢打着卷的手指正要伸向他的胸膛,腰间就被人钩了去。他用了力道,一握细腰拉人近身,低头就是一个狠吻,惊了她一道,那双没来得及触他胸膛的手垂垂落在了他肩头。当他一路将人带进办公室抱上办公桌时,江和歌落在他肩头的手已因他的动作变成了紧紧搂住了他的颈项。

    柳惊蛰许久不沾女人,一是没时间,二是他最近不想开荤不太想这事,但不想不代表永远不会想,只要他还是个男人,他的意志力就总还有破绽,江和歌无意间撕了个小口,就撕出了一把男人动荤惹腥的大火。

    男人咬着她白皙的脖颈,她后背一阵战栗,脖颈下的大动脉汩汩有声。都说动性见人,柳惊蛰心性中那一股隐藏得很深的暴虐之性一览无遗,交欢如同偿命,在他身下的人往往会在快感中生出些惊惧,仿佛一不小心他就会张口咬下颈动脉夺她一条性命,从生到死,他让人生死都要记得他。

    江和歌就在他伸手探入衣裙下摆的时候,问出了一句:“你跟陈嘉郡是什么关系?”

    柳惊蛰的动作刹那停住。

    如果说在这之前,江和歌对这个问题抱的只是女人的直觉不妨一试的想法,那么在这之后,就在柳惊蛰忽的一下全无动作的时候,身经百战的江家大小姐已经可以确定,她对这个问题的疑惑,原来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江和歌感受着他的动作,心中震颤。

    一个男人究竟被触到了心底哪一层密境,才能在欲望一触即发之际,做得到忽然之间,全无欲念。

    柳惊蛰缓缓放开她。

    他没有再碰她,勃发的欲望被一秒压下,令他整个人蒙上了一层阴沉不定:“你什么意思?”

    江和歌看着他,没来由地呼吸一滞,竟有些紧张:“我不是要探你隐私,我只是在对你,坦陈我的疑问。”

    “不该问的以后不要问,”他直起身体,一种不适感加剧了他带给人的压抑,“我们唐家的事,无可奉告。”

    一直知道他是唐家的人。

    但她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对“唐家”二字有如此隔世之感。从柳惊蛰嘴里听到那两个字,不是威胁都成了威胁,从唐家走出来的人,底色都带着镇压之感。

    江和歌镇定了下,对他道:“陈嘉郡不适合进我们这一行。”

    他没有说话。

    江和歌知道他在听,有一刻她甚至觉得,她是把他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在她这样做之前,他始终在自欺欺人。

    “陈嘉郡没有做这一行的天分,心太软,下不了决断。你我都明白在这一行做事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一秒定生死的心狠,做这一行,犹豫不决是大忌。陈嘉郡做不到这一点,她再勤奋,再肯学,也是学不来的。我承认她很聪明,学任何事都很快,但每每紧要关头,她就犹豫了,左右摇摆之际机会就错过了,这就是为什么,她手上的投资项目,过程都很完美,结果都很不尽如人意。这种女孩子,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关系,那么她是连江流的门都进不来的,我不会让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但就是倒在这一步距离外的人进江流。”

    柳惊蛰没有反驳,只道了几个字,偏袒之心昭然若揭:“她还小。”

    “是吗,原来你就是这样,自欺欺人说服自己的吗?”江和歌几乎有些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眼前这个人,竟也会自欺欺人,“你十九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我十九岁的时候在做什么,相信你我都明白。我们在这一行存活,要生存得了,生存得好,年龄从来不是失败的借口,甚至可以这么说,刀口下存活,从来英雄出少年。柳惊蛰,我不信以你看人的眼力,会看不出陈嘉郡身上的问题。所以我才会那么问你,陈嘉郡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值得你不惜自欺欺人也要成全她?”

    吃四方饭,七情都断了根,早已刀枪不入。

    生生为一个小花旦,软了心。

    你说,这样一个柳惊蛰,叫江和歌如何不好奇?

    “还有一年,”他忽然开口,异常少见的不舍,“还有一年,我就和她从此无关。”

    江和歌心中震动,没有说话。

    他把心中秘密告诉她:“明年,她二十岁,我不会再负责她。到时候,唐律对她自会有安排,安排她出国或者在唐家做事,都有可能。她到底是唐家答应负责的人,这些就都是唐律的事了。十年,说短不短,说长太矫情,只是这最后一年,到底是要在她人生路上送一程,能送得好就尽量送好一点吧。以后,我都不可能再像对她那样,去负责一个小女孩的一段人生了。”

    有些人,是一走散,就从此会失去下落的。

    监护权失效,交出“负责”二字,再无名分,再无瓜葛。

    尘世间男女,他遇得多,也再不可能会遇到一个陈嘉郡。男男女女,高兴地凑在一块儿,意兴阑珊就散了,有时花一点钱,有时花一点时间,再大方一点,花一点感情也不是不可以。但谁能比得上陈嘉郡,值得他花了钱、时间,还有那么一点感情。

    很有一点感情。

    十年一台情义,她带给他常人的福分,令他今生也做得一回烟火众生。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他对她道,一诺千金,“帮我一次,对我的小姑娘好一点。”

    江和歌看着他,犹如看见了一场没有观众的情深义重。

    她偶然闯入,独独做了一回观众,不经意见了,当下震颤。

    “柳惊蛰你……”

    “她太小了,路还很长。”

    一声清寂的清醒,在他心里透亮:“为我,不值得。”

    他没有否认,几乎就是承认了。

    承认了,却不说,不仅不说,还快陈嘉郡一步将她放在了千里之外的安全之地。

    江和歌几乎不敢置信。

    为这样一个真情真性的柳惊蛰。

    对陈嘉郡好,才会费心教她远离。柳惊蛰是什么?跑江湖的。跑江湖的最苦,命不由人,何苦再拖一个小女生下水。陈嘉郡有好资质,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日若她有心,以她的灵动性,这明朗世间必有她的一席之地。她无心去走这一条道,他知道是为了他,所以他才为她不值得。跑江湖的人一身风尘,凡事都带着血光,去闯开一条生死之路。十九岁的小花旦,为了他要来靠近这血路,他不忍心。

    江和歌眨眨眼,用力眨掉眼底那一层忽然泛起的泪意,为亲眼见的这一场尚未开始就被他一力扼杀的感情。他太狠了,为了陈嘉郡好,舍得对自己这么狠。

    “你放心,我会的。”

    柳惊蛰莞尔。

    他知道可以放心眼前这人。

    江和歌和他是同类人,玩得起,各自散开,也站得稳。他和她永不可能成为恋人,有欲望但不会有情,爱情连一席之地都没有了。

    他上前搂过她肩头:“毁掉了你的一场艳遇,真是好可惜,晚餐我请。”

    江和歌顺势往他肩膀一靠,接下了他的信任:“你请客,我要最贵的。”

    “好啊,我算算你值什么价。”

    “你这个人呐……”

    两个人一同从办公室走出去,不避讳人,姿态亲密。旁人见了,只觉是一对璧人,身份对等,身价对同,世上再无第二个女人,能像江和歌这般,吃得住柳惊蛰。

    一声轻微的声音忽然从办公室内传来。

    柳惊蛰正向外走的动作猛地一停。

    江和歌一怔:“怎么啦?”

    柳惊蛰神色一凛,缓缓转身,向后看去。

    他的私人休息室与办公室只有薄薄一层移门相隔,平日除了他以外,只有陈嘉郡进去过。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他只放了陈嘉郡进去,也没想过理由。很多年前她在办公室等他等得困了,打电话对他说“柳叔叔,我有点困”,电话里小女生的语气里掩不住的睡意,一股浓浓的撒娇味,令他第一次晓得,原来女孩子惺忪困醒之时,对人讲话都是一种撒娇。他心里一软,就放了她进去,让她进了他的私人之地去睡觉,这一睡,从此就让他将其他人都排除在外。他的地方,只能有一个女人,这是对她也是对他的双重尊重。至于为什么,在这么久之前就会有这样一个标准横在他心里,连他自己也没有去想过。世间要问的为什么太多了,他时间有限,一个不小心,就放任出了一道情关。

    他忽然将江和歌推出门外:“有点事,不陪了。”

    “哎你!”

    江和歌一脸惊诧,就被男人一把推了出去。江大小姐笑着骂了句“神经”,也懒得理他,转身走了。

    屋内的男人看向那道移门。

    骨节分明的手有一瞬间的犹豫,狠了狠心,“哗啦”一声,移门被用力拉开。

    一个小女生的背影旋即见了光。

    她还是老样子,喜欢坐在床沿的地毯上,靠着床沿写作业和看书,她说这样的角落给她安全感,不似桌是桌、椅是椅,硬生生端出个一本正经来,令人也不得不正经起来,不由得人浮生偷闲。

    柳惊蛰走进去。

    居高临下,背后一望,看到她腿上放着一本书。

    应该是在他书架上拿的,他之前随口对她提起过,有本书很有意思,一个人写自己的失败,写得提刀见血,没有哪个人会以第三人称这么写自己的。她就是这样,他说什么她都记着,也不管他说的对不对,该不该听,她都听得进去,听进了心里,就这样一点一点令他做不到再将她当作一个小女生。

    本想说点什么,面前一站,柳惊蛰忽然死心了。

    他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的。

    陈嘉郡放在腿上正在看的那本书,摊开着,被大颗大颗正掉下来的眼泪打湿了。

    陈嘉郡是在柳惊蛰进来五分钟之后才惊醒的。

    她慌忙擦了擦脸,连额前的散发都沾湿了,凌凌乱乱的。

    被一道监护权绑着,做了十年有缘人,亲人不似亲人,男女不似男女。柳惊蛰甚少与人亲近,因为知道“亲近”总是带着一丝苦味的,好比陈嘉郡这十年来对他的亲近,亲近了十年,苦了十年,这种苦几乎在她身上蔓延成了一种教养,令她整个人克制、性淡如柳。一个女孩子在十九岁的少年期就能成为这样的一个人,不是靠教不是靠养,是“苦”出来的。

    柳惊蛰于心不忍,俯下身来。屈膝半跪在她面前,他抬起手,抚上她的脸,替她擦掉眼底的泪水。

    他只能为她做到这一步了。

    再多,会毁掉一个小女孩的人生。

    他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什么时候来的?”

    陈嘉郡张了张嘴,才发现喉咙哑了。就是从这一天起,陈嘉郡发现,她对一件事如此没有忍耐力却又如此努力:在柳惊蛰面前忍住,不掉泪。

    柳惊蛰没有追问,直截了当:“听到多少?”

    陈嘉郡忽然就静下来了。

    他要跟她摊牌了。

    柳惊蛰跟人摊牌的方式从不因人而异,她不是例外。谈判桌上的快刀手,找最准的角度,用最尖的刀。陈嘉郡想保全自身的退路只有一条:承受住,不倒下。这样,至少能赢得柳惊蛰的尊重。

    “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陈嘉郡不会明白,正是她这句话问出来,柳惊蛰才更硬了心肠。

    没有小孩子会这样质问父母的。

    只有分手的恋人才会这样讲,“我哪里不好?”“我会改”“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她的感情刚刚开始,已经让柳惊蛰震惊。

    也就是这一瞬间,柳惊蛰明白自己终于要辜负一个人了。抽刀断情会痛,但痛过这一阵,往后的日子还是好的,不痛,往后一生都将痛不欲生。

    “陈嘉郡,这件事,这个决定,和你好不好、做得够不够,没有关系。”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问得很安静,将骨节泛白的手指藏在腿下,“我没有选择,还有一年,你就不要我了是吗?”

    柳惊蛰收回手,拂去些她话语中的锋利:“你始终是唐家的人,我将你带到今天,送你回唐家也算任务完成,并不涉及私人的方面。”

    陈嘉郡抬眼看他,泪光之下的眼神透着犀利:“我哪里是什么唐家人?是你说过的,表舅舅姓唐,我姓陈,我们之间的关系,疏远得几乎难以提起。柳叔叔,你想用这个理由甩掉我,不觉得分量不够吗?”

    柳惊蛰被噎了一下。

    女孩子真是不容小觑。

    你看她天真无邪傻头傻脑的,关键时刻她将你一军才让你明白,她再傻也没耽误长心眼。

    “我不会回去,”陈嘉郡异常坚定,“我不会回唐家。”

    “不行。”

    这个男人拒绝起人来的样子,她是见过的,可是她没有想过,时至今日她也会是被他拒绝的人之一。

    陈嘉郡深吸一口气:“这是表舅舅的意思,还是……你的决定?”

    “我的。”

    他当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处理什么事情都在惺忪懒散的表态之下赶尽杀绝,包括不喜欢一个人。

    陈嘉郡看着他,愣住。她还小,第一次承受情伤,需要时间去受一受,记一记。她几乎带着不可置信,脱口而出:“你知道我对你……”

    “陈嘉郡。”

    柳惊蛰忽然出声打断她。

    他连坦陈的机会都不给,只用几个字,就将她十年的赤子之心打入十八层地狱:“这样对你比较好。你不适合再留在我身边。”

    柳惊蛰知道他正在做一件很残忍的事。

    虽然这些年他做的残忍之事不少,但论质论量,这一件,都是别的无法比的。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女孩下手,仅此一遭。

    他想起在唐家的那个晚上。

    看见她一个人走了出去,鬼使神差地,他一个闪身,撇下了众人,甚至避开了和樱庭市的开场舞,单单跟着他的小姑娘走了出去。这一跟,不得了,就这样被他看见了一场舞。

    他站在三楼露台,幽静角落,风景独好。楼下有她,小巧的一方草坪,承载了一个尚未出落成祸的美人。他阅人无数,分明已预见了一件事:他的这个小姑娘,一旦长开,学会存心变成“女人”,是会惊世动劫的。她提前掀起了一场“祸”,就在一场独舞之后,令他晓得,原来这场舞,是她在陪他。

    原来有一种感情,叫陈嘉郡爱柳惊蛰而不得。

    他近乎冷淡地望着这一切,不动私心,或者说,是狠了心,不能动私心。他与唐家,唇齿相依,亦敌亦亲,莫小姐的警示之言始终在他心里。上一辈有过一场亲,又分开,以至到了他这里,分寸变得极其敏感。柳惊蛰一生不与唐家任何人亲近,有分寸,才有余地。陈嘉郡是唐律亲自留下来的人,这个小女孩身后,有太多柳惊蛰看不清的东西。唐家有一些东西,连柳惊蛰都看不清,那就意味着,这些最好不要碰。

    他一个人在那个露台站了很久,连樱庭市出来寻他都不知道。后来他一掷千金,送她手链,他不想承认,他是被卫朝枫和方是非的维护之情触动了心事,他要宣示主权。

    所以陈嘉郡和他之间的事,柳惊蛰自知他需要负全责。

    他没有当断则断,终于放任蔓延成今日之祸。

    隔日柳惊蛰就接到唐律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讲得清清楚楚,要他有空过去一趟。

    柳惊蛰放下电话就知道唐律是给他留了面子,这个“有空”二字摆明了是给彼此留了一个余地。按着那个人对旁人的作风,这通电话恐怕打得不会这么客气。

    柳惊蛰想了想,叫来特助,推了今明两天的一切安排。交代好事情后柳惊蛰拿了外套就走,单独赴会。下楼时还在电梯里碰见了卫朝枫,彼此一照面得知他要去唐律那边,卫朝枫连表情都庄重了起来。柳惊蛰心想这人与人的差别真是很大,这个从小被唐律养出来的人明明心里很清楚他小舅舅绝非善类但他永远也不会承认这个事实,他仍然尊敬他、奉他为主。柳惊蛰坐上车发动引擎时不自觉地想,或许他和卫朝枫永远亲近不了的原因就在这里:对唐律这个人的态度,他和卫朝枫之间有着本质的差别。

    柳惊蛰在唐家的和式中庭见到了人。

    唐律正手持一株雪片莲,面前放着一盆尚未完成的插花。男人似乎并不急于完成它,插花旁还站着一位东瀛僧侣,两人说话用的是日文,柳惊蛰一踏入,就认出这正是日本名寺的禅宗高僧。

    唐律停下谈话,将手中雪片莲转了个方向,一指柳惊蛰:“哦呀,我家的行家来了。”

    没等柳惊蛰说什么,男人已将对话定了调,对一旁的禅宗之师道:“插花,禅宗,我家的柳总管是行家,修为比我深得多呐。”

    双方一照面,双手合十彼此鞠礼。

    趁势寒暄了几句,绕来绕去绕不开花、物、山、水,柳惊蛰明白唐家的场面不由他控制,有唐律在,他想谈山水就能控得所有人只谈得了山水,就好比他想谈生也能控得了所有人谈不了死。

    此时唐律正在与宗师笑谈:“植株生而有灵,有人言不可夺为自用。所以说,碰到有人把插花比作野蛮,我也是蛮头痛的。”

    宗师笑:“这样的辩论就有些胡搅蛮缠之味了,好似儿童展现的蛮荒之期。”

    唐律:“对待这样的人,就跟对待小孩子一样,不能顺的,也不能逆的。”

    男人将手中的雪片莲插入盆中花丛,道:“大人对小孩总会有一点天然的生厌,小孩子不听话起来也很是痛苦,但终究算不得什么大事。古时日文中还有‘儿烦恼’一语,现代人看来也是形象得很,为这种事动了成年人的‘认真’,就不免过于严重了。”

    他忽然一笑,转向柳惊蛰:“柳总管,你说是不是呐?”

    “……”

    柳惊蛰不得不承认唐律与人谈话的水准到达的境界之高,是连他也不得不佩服的。三言两语,不带一字责备,借山谈水都能将言语间的厉色清清楚楚地讲给他听。

    柳惊蛰知道自己会很麻烦。

    当唐律把禅师和插花都打发了走时,柳惊蛰就知道他的麻烦开始了。

    没有外人在场,方才山水间的调笑集体不见。男人看着他,直截了当:“陈嘉郡不惜打电话给丰敬棠,要求我从现在起解除你和她的监护关系。柳惊蛰,这件事你该给我一个解释吧?”

    柳惊蛰倒是有点惊讶:“她决定的?”

    “不然呢。”

    柳惊蛰抚额,他知道陈嘉郡的心性很高,但对上自己,他还是有些头痛:“这件事我会去和她沟通。我说过会负责她到二十岁,这件事我会去办。”

    “你知道轻重就好。”

    男人收了眼色。

    唐律没有兴趣跟人调笑时是一点余地都不留的,阴郁得很。

    “唐家这么大,警方跟唐家的关系一向是我处理事务的重中之重。于公,陈嘉郡的父亲身为警界要职,担任卧底行动后等于将陈嘉郡全权托付给了唐家;于私,陈嘉郡的母亲和唐枫的表亲关系很不错,看在唐枫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对陈嘉郡置之不理。我接下了这项交易,就容不得有意外。交给你,也是因为清楚其中利害。我不管你跟她之间有什么问题,你们之间这种耍性子耍到我这里来的事,柳惊蛰,你不要让我看到第二次。”

    柳惊蛰点点头,明白眼前这人已给了他足够的容忍。换了旁人,唐律没有这么好的耐心。

    “知道了,我明白。”

    临走前柳惊蛰停顿了下,欲言又止的样子。

    唐律看着他:“还有事?”

    柳惊蛰抬抬下巴,望向他的左手:“怎么弄的?”

    唐律一笑。

    真不愧是担得起一声“柳总管”的角色,连他左手手掌中的一道刺伤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小事,”他避重就轻,“磕磕碰碰,总是有的。”

    这绝对不是磕磕碰碰弄得了的。

    柳惊蛰看得出来,这是匕首的刺伤,还是非常致命的那一种,出自名家之手,才伤得了人到这个地步。

    唐律不想谈,柳惊蛰也不多说什么,淡淡道:“手足主兄弟,刺伤是大凶,卦象里显示此凶无解,断情断义。我总希望你好,不要出事。”

    唐律顿时就笑了:“柳惊蛰,你还信这个?”

    他一愣,旋即也笑了。

    “也对,你不会信这个。”

    柳惊蛰做事的大忌就是“拖”。

    除了陈嘉郡这件事。

    能把《拖延心理学》这本拖延症圣经倒背如流的柳总管很明白,他对处理陈嘉郡这件事迟迟不动,原因在于,他没有把握做到“完美解决”。

    一个小女孩,一个喜欢他的小女孩,他不能太亲近又不能不亲近,叫他怎么办?

    但问题已经摆在了他面前,柳惊蛰很明白,做不做是态度问题,做不做得到是能力问题,态度首先得摆正,才能有时间考虑下面的问题。

    他打电话给陈嘉郡。

    三次之后柳惊蛰明白,陈嘉郡已经将他拉进了黑名单,电话根本打不通。

    柳惊蛰想了想,懒得再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隔天,陈嘉郡被人直接绑到了暴雪执行副总办公室。

    柳惊蛰正在听两个高管汇报运营数据,大门被打开的时候,陈嘉郡叛逆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谁准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你们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

    柳惊蛰望过去一眼,不咸不淡地告诉她:“我准的。”

    “……”

    陈嘉郡看了他一眼,很有那么点因爱生恨的意味,叛逆得不行:“你准的也不行,放开,放开我。”

    柳惊蛰听报告听到一半,正在做正事,示意了下带她来的两个助理:“想办法让她安静一点。”

    助理不是暴雪的人,是唐家派来给柳惊蛰用的,从唐家出来的人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深知这小女孩和柳惊蛰之间的关系不简单,是绝不能动的。

    陈嘉郡一声讥诮:“令旁人来封我的嘴,你就这么害怕面对我,不敢来吗?”

    柳惊蛰停住了手里正在签字的笔。

    男人把笔一扔,徐徐转过半张椅子,扫过去一眼:“你一定要我亲自收拾你是吧?”

    这下子,不仅是助理,连办公室内正在做报告的两个高管都面面相觑,听出了些深意。能在暴雪存活的高管都是识眼色的高手,自知这种局面下不宜久留,遂齐齐起身,知趣地找了个台阶自己出去了。

    整个空间一下子静了下来。

    陈嘉郡在心里拼命鼓励自己“不要怕”,但原本那挺直的腰杆不知怎么的触到了柳惊蛰那绝非善类的眼神之后,没出息地就弯了。

    柳惊蛰起身,朝她走过去。

    这是一个有力度的男人,透着工业社会独有的机械化非人性。

    陈嘉郡底气不足了:“哎你别……有话好好说啊。”

    就在她张嘴说话的当口,柳惊蛰抬手将什么东西送入了她的口中。陈嘉郡合嘴的瞬间舔到了他的手指,这令她方寸大乱。牙齿一咬,将自己都咬到,带着血腥味,半晌才尝出,原来他给她喂了一颗糖。

    柳惊蛰居高临下,满意地见到她老实了:“多吃点糖,说话不要那么难听。”

    陈嘉郡这会儿倒是没了刚才的恶形恶状,像个受委屈的小孩:“不是说不想再接手我的吗?又找我来做什么?”

    “托你的福。”柳惊蛰从冰桶中抽出一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你在你表舅舅面前告了我一状,我就被人训了一顿。”

    陈嘉郡瞪着他,这个锅她不背:“我没有告状的意思。是你说的,一年后不想再和我有关系,那么多一年少一年又有什么关系,我不会硬求着你多照顾我一年。”

    柳惊蛰唇角一翘:“有骨气啊。”

    陈嘉郡转开脸,拒绝和他对视。

    他已经那么明确地拒绝过她一次,剩下的一点自尊,她自己会捡。

    柳惊蛰弯腰,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强行让她面向自己。

    这人以“男人”的方式去跟人谈话时面目就会变得很暧昧,五色带荤,方寸之内找不到对手,陈嘉郡也绝不是例外,只听得他跟她讲:“我需要跟你谈一谈,你不想谈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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