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心-哭了今生,来续情人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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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雪总部26层,整个楼层被一个部门霸占,楼道指示牌上只有三个字:对冲部。

    陈嘉郡念了一遍,大脑一片空白。

    柳惊蛰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这就是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小女孩。柳惊蛰领着她从电梯走出来,指指标识牌,言简意赅:“卫朝枫手里的王牌,总部在香港,分支在这里。”

    全世界的金融部都会体现出统一的风格:紧张、刺激、快节奏,就好像不把自己变成24小时连轴转的机器都对不起“金融人”这三个字。

    两个人刚走出电梯,迎面就有人颔首致意。柳惊蛰只说是带人来办私事,跟这边没关系,让迎接的人去做自己的事就行,大家听后也就各自散了。

    柳惊蛰对陈嘉郡道:“你跟我来。”

    陈嘉郡臭着一张脸不说话。

    她矛盾啊。

    一方面她很清楚,柳惊蛰亲自教她的这些,绝对是寻常人一生也不会有的机遇。这是一个自身实力深不可测的人,如今身在暴雪这样的平台,他带她看到的从一开始就是恢宏的、壮观的。另一方面,陈嘉郡更清楚,他给她独有的各种特权丝毫不涉及感情,只涉及她身后“表舅舅”这个背景。这让陈嘉郡内心持续作痛,她喜欢的人对她好却不喜欢她,这是任何一个女孩子在她这个年龄都无法看开的一种悲伤的愤怒。

    她本能地抗拒他:“你想带我看什么?”

    “看人。”

    “什么?”

    男人指指落地窗办公室内的工作场景:“你不需要听懂我在说什么,你只需要记得你看到的这些人就可以,记得任何细节都可以。这个部门,这些人,你现在可能不太明白他们存在的意义,但我只需要你在这个年龄见一见,这世上有一些操纵生死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陈嘉郡站在落地窗外,面无表情。

    他又带她驱车去了另一个地方。

    路程有点远,车里开了暖气,陈嘉郡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转头看着窗外。

    柳惊蛰的跑车由他一手改装,性能绝佳。一个刹车,车子停下,陈嘉郡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向前倾。柳惊蛰眼明手快,伸手扶住她的身体,他手掌的温热从她腰间升上来,陈嘉郡受不了这样不带真心却又明目张胆的疼爱。她解开保险带,逃下了车。

    柳惊蛰盯了她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解开自己的保险带。受人之托照顾她,她还不领情,他这日子过得也真是苦。

    当带着咸味的海风吹得陈嘉郡一阵发冷时,她才清醒了一些:“这是哪里?”

    “世界港口之一,”柳惊蛰声音悠悠,“港口经济,唐家的命脉,当年被暴雪卫柏逼得港口业务近乎停摆,唐家可是难得被人将了一军,惹出了不少麻烦。”

    陈嘉郡这会儿倒是静下来了,明白了过来:“日后卫朝枫表哥两边为难的身世,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柳惊蛰饶有兴味:“你倒不八卦。”

    “我不知道八卦的意义在哪里。”

    她身上终究流着唐家的血。

    柳惊蛰负手望着正沿着海岸慢慢走的身影。

    多么美好的一个小姑娘,跟在他身边久了,骨子里也学会了极致的冷淡。

    柳惊蛰慢慢咀嚼,对自身也在这猖狂中做了一把推手,感到些许礼貌的遗憾。

    陈嘉郡以为他会带她参观唐家引以为傲的港口产业,他却没有,带她去了另一个地方。

    七拐八绕,来到一个阴暗的角落。

    陈嘉郡停住脚步,本能令她产生怀疑:“去哪里?”

    “‘码头仔’,”柳惊蛰慢条斯理,闲话家常,“换个正常点的说法,叫私运贩货的暗港。”

    陈嘉郡想了想,慢慢地一脸震惊:“走私港?!”

    柳惊蛰几乎有些称赞了:“理解力不错啊。”

    陈嘉郡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这是、这是违法的。”

    柳惊蛰停住了脚步。

    倒不是因为陈嘉郡这话震撼了他的良心,而是因为,这小女生忽然握上来的手,触到了他的一丝邪心。软软的女孩气息升了上来,勾得他一阵敏感。这港口违不违法另说,他倒真产生了一点违法的念头了。

    “手拿开,”柳惊蛰甩开她,冷淡得很,“没事别碰我。”

    “……”

    陈嘉郡常常惊讶于这人说翻脸就翻脸的性子。

    好在这些年她都习惯了,柳惊蛰从二十岁到三十岁都一个样,说不爽就翻脸。

    两个人从并排走变成一前一后走。

    静静地走,不冷不热地走。

    直到被一阵喧嚣声打破。

    工头声、码头仔声和吃四方饭的男女老少发出的声音,重重叠叠。

    一艘货轮靠岸,货是成箱货,轮是敞口轮,想必在海里受尽了难,在水面上颠簸得风雨飘摇。一箱箱的货卸下来,围在四方的人群一哄而上,被拦在卸货线外,工头扯着嗓子喊:“份子钱随箱算,要有力气的,水货的力气别来瞎掺和,耽误老子时间。”

    工头的人站成两排维持秩序,苦力们就在这井然有序中隐藏着蠢蠢欲动。这是个讲究效率的地方,这里面的人维持起自身秩序来俨然是一把好手,看见老的、弱的、未成年的,一律剔除队伍,也不管反抗,旁边自然有人拖了就走。

    队伍里出现一阵骚动。

    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扛下两箱货,就在她“再加一箱”的请求中又一箱货毫不犹豫地叠加到了她身上。她抬腿要走,却“哎”了一声,人倒货摔,砸了一地。

    工头们拉了她就走:“快走快走,没力气的就别来耽误事。”

    场面开始混乱,女人赔着笑想站起来。私货这地,艺高人胆大,艺短没活路,下不来台都是小事,赚钱活命才是最要紧的。

    “我不走,我行的。”

    人群开始骚动,后面的往前面顶,前面的不行了后面的就有了活路。

    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忽然从身后蹿了出来,几十斤重的身体站直了一扯嗓,就扯出了一个顶天立地:“别拉我姐!她没有搬起来的,让我来!”

    他赤手空拳,把自己逼到了一个成年武将的境地,扛起三箱货扎稳了马步抬腿就走。人群中有人吹了声口哨“这小子还可以嘛”,就在这口哨声中,姐弟俩的尊严被挽回了一点。

    可是尊严又有什么用呢?

    他经过陈嘉郡身边,陈嘉郡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双手被货箱木刺刺穿的伤口,血淋淋的两只手,瘦得皮包骨,干的是生死活,陈嘉郡第一次知道“劳动”这件事原来是等同于“生存”也等同于“生死”的。

    她忽然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要回去了。”

    柳惊蛰无动于衷:“还早,我再让你多看一点东西。”

    陈嘉郡忽然怒起:“我说了我要回去!”

    说完,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拔腿狂奔。

    柳惊蛰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一路跟在她身后,看她狂奔,看她停下来,看她半跪在海边,站不起来。

    他在她身后停了下来,他知道若无意外,她已经在哭。毕竟他很清楚,他对她做出的这些,是远远超出了她的年龄所能够承受的压力范围的。

    “唐家对你而言的意义,你明白了吗?”

    柳惊蛰知道自己很残忍,有那么一刻他也在想他怎么会下得了手对她这么残忍。好像她越是长大,他就越狠心,真是一种变态的嗜好。

    “唐家给得起你的,绝不是简单的财、物,唐家能给你最好的,是权利。读书的权利,念最好的大学最好的系;社交的权利,见顶级的人谈最前沿的话题;娱乐的权利,玩最冒险的游戏不用担心最坏的结果。这样的人生即便和‘成功’无缘,也绝不至于太差,所谓阶层,就是这个意思。唐家从一开始,就可以带你进入最上面的阶层。你有的,从一开始就比寻常人多很多。”

    男人走过去,伴随着涨潮声,一开口,有种惊涛拍岸的力量:“你今年几岁?对,二十岁,是最信仰‘理想主义’的年龄。你开始注重表达,学会谈论‘民主’,要求‘平等’,认为‘金钱’是万恶之首你最不该考虑的就是它,你认为这就是当代社会的从容和进步,同时认为世界就该是这个样子的。但是陈嘉郡,我告诉你,二十岁的年纪是最容易将自己误会过去的,一个不小心,会将脸谱式的自以为是误会成错误的现实。在当今这一个很多东西都可以用财富量化的商业社会,‘理想主义’是一种昂贵的生存姿态,你想要拿它证明自己,可以,首先你要有不再有求于人的财富自由。这种道理你很不爱听是不是?认为它不高贵,满身俗味。但是陈嘉郡,谁告诉过你,人类生存于世,就必然是高贵的?”

    她捂住脸,掌心有冰冷的眼泪,掌心被因恐惧而流出的眼泪打湿。

    “失去唐家,我就会和这些人一样,卖命生存,还不一定能生存得下来,永远会失去体面生活的资格。你要我看见的,就是这些,是吗?”

    “我承认这样告诉你会很残忍,但这是事实。”他淡淡地告诉她,“在你有力量之前,不要跟唐家发脾气,不要跟我怄气,不值得,你明白吗?”

    陈嘉郡很想否定他,但她知道她不能。

    事实是不容人否定的。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二十岁,没有生活来源,没有本事,除了一个良好的体魄一个健全的人格,她几乎一无所有。然而她有的这两样,在生存面前是最不顶用的,体魄很容易就垮,疾病、意外,哪一样都能将它摧毁;人格更是虚无,有了它就有了自尊,而自尊往往不仅帮不上忙,还会帮倒忙。

    陈嘉郡很想有骨气地、有豪情地,对他反驳一句“你走,有事我顶着”,但她知道她不行,她仍然需要他来顶着她,他来护着她,在她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他说得对,和唐家怄气,和他发脾气,不值得。

    “柳叔叔。”她擦了擦脸,忍着反胃作痛的不适感,背着光,痛下决心,“我会很努力地,不再喜欢你。”

    柳惊蛰神色微动,旋即压下,面色如常。

    他转过身,举步就走。

    “这样最好。”

    自从那天后,陈嘉郡变得非常努力。

    她以前就是个努力的女孩子,加上“非常”二字,程度之深,可想而知。

    “陈嘉郡最近的实习工作强度很大,正式职工未必都承受得来,她承受住了。”江和歌碰了碰身边的男人,眼中满是戏谑,“告诉你一声,省得你担心。”

    柳惊蛰拿起玻璃杯,灌了一口威士忌:“我担心什么。”

    “行,你不担心,你继续。”

    江和歌摸了一把他的脸,肆无忌惮地挑衅:“原始股份摆在你面前,你不拿,到时候上了市被公众瞧见了面目,你再想要,挡在你面前的可就是万千人。柳总管,你的择时能力不及格,在情场上的投资收益率可是很危险呢。”

    柳惊蛰玩味一笑:“你对陈嘉郡的评价这么高?”

    “入得了你柳总管的眼,值这评价。”

    此时两个人正身处酒吧,两人都是常客,侍者和经理都认得他们,私下里对这两人的关系很是好奇。是朋友,又不单单是朋友;是情人,又绝不会放任彼此私生活交缠;是对手,又不排斥合作。中国人讲“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柳惊蛰和江和歌大概是一个例外,公事不同道,私事不同流,但“志”方面却合得来。最好的敌人就是最好的朋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对了,陈嘉郡今晚出差回来,十一点的飞机。”

    柳惊蛰手里的动作一顿。

    江和歌不怀好意地支着手眯眼看他。

    她笑盈盈地又加了一句:“陈嘉郡的学校宿舍十一点关门,你很清楚这件事吧?”

    最后柳惊蛰仍然没有接到陈嘉郡。

    事实上,他去了,也见到了,但结果仍是不了了之。

    不出他所料,当他开车到学校门口时,陈嘉郡正拖着一个行李箱和学校的宿管保安交涉中。这显然是一个还不会求人的小姑娘,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我实习出差”,“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不会了”。

    柳惊蛰坐在车里,右手撑在车窗旁就这样看着她。

    这还是一个尚未学会如何在男人那里办事的小女孩。

    对男人既拿不出“可怜可怜我吧”的弱态,也拿不出“饶了我嘛,求求你”的萌态,这是一个在男人面前很容易吃亏的女孩子。看一旁其他晚归的几个学生,娇娇嗲嗲地讨个饶,哧溜一下就被放进去了。

    “陈嘉郡……”

    柳惊蛰坐在车里把这个名字念了几遍,念出了很有那么一点,切齿之恨。

    这个女孩子,他是不能碰的。

    唐律的为人他很清楚,步步杀机,斩草除根。在陈嘉郡这件事上,柳惊蛰说不上哪里不对,这种感觉好久没有过了,唐家连他也说不清哪里不对的事,往往都不会太好。

    柳老太太的忠告言犹在耳:唐家,有恩,我们报;有义,我们还;其他的,我们决不沾。你记住我的话。

    柳惊蛰垂眼,记起自己的承诺。

    他终究没有再去碰陈嘉郡。

    他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身份是高校董事。三言两语,他挂断电话。很快地,就见到了学校里出来了几个人,恭恭敬敬地迎了陈嘉郡进去,顺便将那刁难她的宿管保安开除了事。

    他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前,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终于弃权一般,没什么表情地发动引擎掉头离开了。

    这天陈嘉郡实习工作结束后,被投资经理叫住了。

    带她的投资经理姓严,业内一把好手。早年也是道上一条虎将,十几岁高中没毕业就揣着几万块闯荡金融市场,隐身在江浙一带的大宗交易席位上,专干暴力拉升狙杀中小散户这种事。放在如今的监管范畴,身上能被定的罪估计够写一本书,但在那个年代,草莽丛生,群雄崛起,整个金融市场处于一片灰色的混沌期,特定的历史时期造就的光怪陆离也只能用一句话来评价了:这个世界是很复杂的。

    “严经理,还有事?”

    “晚上你跟我去趟威斯汀,有场香港公司的路演,你学一学如何代表资方提问,完了吃顿饭。”

    “哦,好。”想了想,陈嘉郡又加了句,“我不能喝酒。”

    严经理一听就笑了:“你放心,江总特地交代过,你喝酒会被叔叔关起来打是不是?”

    “……”

    江和歌这个人的做事风格,两个字形容:夸张。

    尤其是涉及柳惊蛰的事。

    柳惊蛰交代江和歌“别让陈嘉郡喝酒”,简单一件小事,到了江和歌这里,往下交代时就变成了“她的监护人说了,她喝酒抽烟就打死她,最恨女孩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把负责带她的严经理都愣了一下,心想这监护人可真狠,下手一点也不含糊。

    晚上六点,威斯汀酒店,来自香港的“鸿飞集团”拉开路演序幕。

    这些年,资本界都换了玩法,路演喜欢在晚上举行。灯光一暗,聚焦出场老总,万千气势于一身,让这些巨富也找到了点做明星的感觉。

    鸿飞的老板姓林,祖籍广东,有很深的家乡情结,从公司名称就可见一斑,对佛山黄飞鸿有着惊人的执着。以前因缘际会来到香港发展的这些人通常分两种,一种是内地世家子弟,为保家底来到对岸;另一种是穷光棍,又穷又没老婆,无物一身轻,哪里都是家,历史的车轮让这些人中的一部分跳上了偷渡船,登上了对岸土地。

    林老板就是这第二种人,还是第二种人中的佼佼者。

    当年十几岁的林老板刚登上香港这片土地时,他还不是林老板,只是一个能被任何人呼来喝去的普通人,具有时代眼光的他自登上这片土地后就明白了一件事:这就是一个改革的时代、一个新世纪的开始啊!

    林老板胸中激荡着一团火,干什么事都热辣辣的,就算是在店里端盘子洗碗也洗出了一个进行曲的节奏。就这样,他在众人口中的称谓从“小林”,变成了“林先生”,又变成了“林总”“林董”“林老板”,整个人生也奏成了进行曲般的励志故事。

    陈嘉郡坐在台下第一眼看到昂首上台演讲的林老板时,眼神就猛地一黯。

    “严总,”她踌躇得很,“林总的‘鸿飞集团’,不太好。”

    严总眼神一挑:“‘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陈嘉郡唇线一抿,很反感:“员工工伤,‘鸿飞’无视,反而强制做出裁员决定,逼得人走投无路,自尽身亡。”

    严总将她所有的话都挡了回去:“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没有你置喙的余地。你作为资方,做好分内事就可以,明白吗?”

    陈嘉郡被训了一顿,心里不好受,整场路演一字不语。

    “鸿飞”和“江流”的关系有点特别。

    客气地说,双方都挺看得起对方的;往深了说,那就是彼此都想在对方身上捞一点好处。

    “鸿飞”大张旗鼓搞路演,目的就是为了吸引资金搞融资,江和歌对股权投资不抗拒,所以很赏脸地派了人过来。“鸿飞”也留了一手,路演结束后林老板亲自来邀,请严经理赏脸晚餐一聚,他听闻“江流”的对冲收益冠绝资本界,他正好有点闲钱,很有兴趣买一点江流的产品。

    严经理是个老江湖,说话直接不拐弯:“闲钱,多大规模?”

    林老板笑笑:“不多,二十亿。”

    够得上一个中型产品规模了。

    那这顿晚饭必须得吃。

    严经理同林老板一握手,爽快答应:“那么,幸会,晚上我们等您。”

    林老板人贵事忙,应酬完了一圈资方,打发走了人,终于在晚上九点扫清了战场,清清静静地只身赴“江流”的约了。

    “严经理,哈哈,久等久等。”

    “林老板您人忙,承蒙拨冗。”

    双方都是场面上的老油子,打几句哈哈迎来客往,侍应生小姐们趁势鱼贯而入,一盘盘精致菜肴端上来,上好的酒,上好的烟。

    几个男人一聚,香烟一点,整个包厢就烟雾缭绕了。严经理原本顾忌着陈嘉郡在场,旁敲侧击地劝了一句能否不吸烟,换来了林老板一句“看来严经理的爱好不是香烟,是香艳啊”,立刻让严经理明白这烟还是不劝的好,烟下去了更污糟糟的东西会上来。

    双方边谈边抽边喝酒,整个包厢酒气熏天,烟雾腾腾。陈嘉郡坐在最后面,尽量降低自身存在感,但满屋子的烟酒味还是让她受不了咳了几声。

    陈嘉郡咳得很小心,声音很轻,但再轻的声音也逃不过林老板的耳朵。林老板安身立命做大做强靠的就是一副敏锐的触觉,听得比别人细,看得比别人多。这会儿他耳朵一竖,眼睛一眯,忽然发现这屋子里还有那么一个嫩得滴水的小姑娘。

    “哎,那个小同志,”林老板手一指,酒精作用放大了粗声粗气,“叫什么名字啊?过来喝几杯,躲在后面多不赏脸啊,哈哈。”

    陈嘉郡一愣,直直地去看严经理。

    严经理到底没喝多,立刻挡身在前:“林总,这是小陈,不是我们的正式员工,只是大学里过来勤工俭学的实习生。小姑娘也不太能喝酒,我替她干这一杯,再敬您三杯,怎么样?”

    林老板当即大笑摆手:“不行不行,这多扫兴,严经理不要袒护。现在的大学生,我知道,能喝的。”

    严经理一听这话,就听出言外之意来了,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酒桌上的男人最爱的就是两件事:女人,酒。如今这酒足了,女人这个空当,陈嘉郡正好替补了。

    严经理心里一沉,知道这不行,放任下去会出事的。男人间的事他明白,酒一喝,色心跟贼胆就都跟着上来了,陈嘉郡毕竟是江和歌亲自领进门的人,谁也不清楚这个小姑娘身后是什么来头。

    “林总,给我个面子,”严经理拦在身前,寸步不让,“小陈是江总亲自交代过的人,我在江流做事,总有个情面在。”

    林老板脸一沉,不快活了。

    “严经理,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谁想你倒不是。我给你面子,那谁给我面子啊?别说是一个江和歌,整个江家来了,也不在我眼里,”林老板酒足饭饱,就想干点和小姑娘过不去的事,遥遥指着陈嘉郡,大着嗓门吩咐,“小同志,喝一杯我看看。”

    陈嘉郡神色如常,安安静静地坐着。

    严经理看了她一眼,看见她这么个表情,坐在那儿一身正气,他就暗叫不好,这事要糟了。

    陈嘉郡的性格他接触了一阵已经摸出了一些门道,这小姑娘平时顺得很,规矩懂事,埋头做事,但一旦触到她的底线,踩了她心里那点少年人才会有的黑白分明,那这小姑娘的真实心性就会暴露得一览无余。阅人无数的严经理看得出来,陈嘉郡的心性是很有些傲气的,俗话说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暴烈与贞洁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不喝酒,”陈嘉郡淡淡地看着他,“尤其不跟不干净的人喝。”

    室内一阵沉默。

    几个男人手上的烟灰掉了下去烧到了手都不自知。

    她太小了,还不懂得自保,尤其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自保。

    严经理急中生智给江和歌发了短信,还没回过神,就只听得林老板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随即“哗啦”一声,整瓶红酒都被他甩手提起,从头到脚泼向了陈嘉郡。

    林老板喘着粗气,酒劲彻底上来了,红着一双喝高的眼指示两个手下:“她不喝,我偏要她喝。去,掰开她的嘴!”

    严经理心里一沉。

    这句威胁显然比较严重了,对小姑娘动手动脚,今晚必出大事。

    “林总,对我们江流的人动手,这不行。”

    严经理一把拉起陈嘉郡,挡在她身前,低声地迅速对她交代:“快走!出去找酒店工作人员寻求保护。”

    “嗯。”

    陈嘉郡从头到脚被冰镇红酒浇了一身,知道此时不是自尊心受损的时候,危机当前她终于意识到了如今的局面对她十分不利。陈嘉郡点点头,转身就跑。

    “不给我面子还想跑?!”林老板火气正在头上,酒精作用下,收不住拳脚了,“逮住她!”

    两个手下身强力壮,抓陈嘉郡易如反掌,严经理一看事情不对,大叫了一声:“你敢?!”话音还未落,被触怒的林老板左手已经扬起,重重一记耳光打在陈嘉郡右脸上,力道重得她整个人跌了过去,撞在沙发上半天抬不起头。

    林老板教训人教训爽了,嘴里仍是不饶人:“小姑娘,教教你,做晚辈的该怎么尊重长辈。”

    “砰”的一声,大门被人打开。

    林老板眼睛一眯,好一个艳丽的美人。

    江和歌一身红衣,放声招呼:“哟,林老板……”

    一声娇呼,林老板赏心悦目,直直看着江和歌走过来,正要笑脸相迎,却迎来了扬手一巴掌。

    “啪”的一声,江和歌人不算高大,下手的力道可一点都不输壮汉,一个措手不及,打得林老板右脸一阵火辣。江和歌面目一沉,声音冷了十度:“这一巴掌,教教你,跟小姑娘不客气,就会有人跟你不客气。”

    “江和歌你!”

    林老板本想骂出的脏话在看到江和歌身后的数位下属之后就自动吞咽了下去。江和歌可不是陈嘉郡,没有社会经验会让自己吃这种亏,人来之前带上了足够的帮手,容不得旁人撒野。

    林老板大怒:“江和歌,你倒是体恤员工啊,为一个实习生跟我动手?!”

    “是,她是实习生,”江和歌告诉他,“可她是柳惊蛰交给我的实习生。”

    林老板一呆,像是没反应过来:“哪个柳惊蛰?”

    “唐家的那一个。”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解答了他的问题。众人循声望去,一个身影稳稳地走了进来,柳惊蛰那标志性的清冷声线,先声夺人。

    四目相望,不得了。

    一个受了委屈不能说的陈嘉郡,就在这里。

    见到他,陈嘉郡意外极了,但今晚的意外太多了,所以这一个意外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去应对了。陈嘉郡直愣愣地望着他,将今晚在这房间内所有她该与不该承受的都化在这一道眼神中告诉他了。

    被红酒打湿的发梢处滴下来几滴酒红色的液体。

    柳惊蛰第一次发现,她有泪痣。

    红酒混着一层水光,顺着泪痣流下脸颊。

    柳惊蛰忽然爆发一阵怒意。

    他几乎是由着性子,一步上前伸出左手揪住了姓林的的头发,用力拖了他一地,拖到桌角“砰”的一声将手里的人直面朝下撞在流了一桌红酒的桌面上。桌上的酒杯顷刻间被正面撞碎,柳惊蛰下手丝毫不留情,揪着头发按着人的脑袋直直撞向玻璃碎片,林老板一声凄厉的惨叫,额头到脸被玻璃碴儿刺得血淋淋的,混着红酒的味道,用一张脸,酿出了血腥之酒。

    柳惊蛰整个人很阴沉,渐渐呈现出一丝失去理智的疯相,对被死死按住的人道:“你让我的人脸上被淋了多少酒,我就让你的脸流多少血。”

    柳惊蛰猛地放开林老板,就在他抽身想逃的时候,柳惊蛰换了右手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拖着他整个人撞向了雕花的墙角。墙壁玲珑有致的雕花此刻充当了杀手的角色,柳惊蛰内心被道德压制的血腥今日被全数唤醒,只要他想,哪里都可以是凶器,哪里都可以是染血的战场。

    一声惊撞,林老板叫声凄厉,几颗牙瞬间被撞飞了出去,清脆地飞落在地板上,失去牙的男人咳了起来,咳出一口血沫。

    柳惊蛰完全没有想要放过他的意思,意犹未尽:“林老板,你打在我的人脸上的那一巴掌,这笔账我才刚开始跟你慢慢算呢……”

    在场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惊得魂飞魄散。

    江和歌表面纹丝不动,心里也被震惊了。

    她认识柳惊蛰这么久,从来不晓得这是一个能将暴力因子隐藏得这么深的男人。江和歌迅速打电话找来了唐家的人,今晚柳惊蛰这情况已经超出了她能搞定的范围。

    方是非和乔浅湾一到,就被室内的血腥味惊得停住了脚步。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上前阻止,打了电话动用了唐家的力量,在电话里交代“柳总管今晚会在这边教训几个人,你们处理一下,过会儿收拾后事也省点麻烦”。

    江和歌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知道她是拉不住柳惊蛰了,她只能拉住方是非:“你们疯了吗?由着他这样闹?”

    方是非摊了摊手,丝毫没有要劝的意思:“他疯起来就这样,不多见,也劝不住,还是少劝为妙,免得引火上身。”

    柳惊蛰忽然叫了声:“方是非。”

    “嗯?”

    “带陈嘉郡出去。”

    “……”

    方是非看了一眼,柳惊蛰脱了西服外套扔在地上,解开了衬衫袖口和领口纽扣,一身的戾气。方是非了然,知道今晚是劝不住了,遂点点头应了声。

    几个大人正说着话,一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没有力量,干净得就像被伤害了也不会自我放弃。

    “柳叔叔。”

    柳惊蛰扯掉领带的动作停了停,朝她走来。

    陈嘉郡一把勾住他的颈项。

    这是她的本能,她紧紧抱住他:“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去了,洗干净,身上好脏。你带我走好吗?”

    他没有回答她。

    他忽然扯下领带,将它覆盖在她眼上,打了个结,恰好遮住了她的视线。他伸手抚上她的眼睛,动作温柔如水,使他生命中黑色的那一面不落入她的眼:“我还有一些事要做,不太适合你看。”

    陈嘉郡心底生出寒意,抱紧他:“柳叔叔,刚才那一巴掌,过几天就好了,我没有事。”

    “可是我有事。”

    他一把抱起她,将她交给方是非,不由分说:“带她出去。”

    方是非点点头:“知道了。”

    不顾陈嘉郡的反对,方是非抱着她走了出去。关上门的瞬间,正听得柳惊蛰在里面似有阴柔笑意,一声令下:“还等什么?给我打。”

    一小时后,柳惊蛰带陈嘉郡回家。

    回程时打电话给了长年照顾陈嘉郡的辛姨,当到家时辛姨已经放好了洗澡水,准备好了清淡的小粥。一眼看到狼狈凌乱的陈嘉郡,辛姨忍不住大惊:“怎么会这样?”

    柳惊蛰扫了辛姨一眼,她立刻心领神会,迅速改了口:“没关系的,辛姨帮你洗一洗就好了。”

    柳惊蛰这才放开陈嘉郡的手,把她交给辛姨。陈嘉郡一声不响地低着头走了过去,柳惊蛰不放心地又看了她一会儿。这会儿是在柳总管的地盘,小姑娘要换衣服,谁也不好意思赶他出去,辛姨犹犹豫豫地笑了笑,最后倒是柳惊蛰自己出去了,走前还不忘将浴室门带上。

    陈嘉郡在浴室将自己洗干净的工夫,柳惊蛰打了个电话给方是非,听着方是非在电话那头讲:“按你说的,派人送过来了酒,一瓶一瓶地给鸿飞的这几个人灌下去了。姓林的胃出血外加脑震荡,被医院接去抢救了,另外几个也不行了,最轻的也已经酒精中毒……”

    柳惊蛰听着没说话,方是非在那头问了句:“差不多了,你该气消了吧?”

    “不行,”柳惊蛰阴气未消,丝毫不肯放过,“派人盯着他,我让他醒了也一天不得好过。”

    “……”

    方是非在那头听着,没来由地眉头狂跳。

    柳惊蛰的性子他明白,要一个人不好过即便十年二十年他都会阴魂不散地不放过,但为个小姑娘动怒成这样,倒真是头一遭。

    “行,知道了。”方是非是个聪明人,绝不跟柳惊蛰这种人过不去,他要作恶方是非也只帮不拦,“你柳总管都这么说了,自然只能是这么办的。”

    柳惊蛰挂了电话,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又回到客厅坐了下来,一个人喝得沉沉静静,阴阴森森。

    辛姨从房间内走出来,告诉他:“弄干净了,脸上有点伤,身上其他地方倒没事。方才回来时看她一声不响也不闹,以为她挺冷静,现在才发现,刚才怕是吓坏了,所以才没反应,这会儿洗完澡出来,喝水时手都握不住杯子……”

    柳惊蛰听着,没说话。

    辛姨说完了,站在一旁等他的指示,柳惊蛰起身对她交代:“车在楼下,我派了人送你回去。”

    “好的,知道了。”

    陈嘉郡坐在卧室的床上,听着客厅的动静,却听不清楚,半晌,只觉四周都静了下来,有人推门进来,她用眼角余光都能看到是他进来了。

    陈嘉郡忽然觉得他陌生。

    今晚这一个会置人于死地的柳惊蛰,陌生得令她心惊。

    “你后来……做了些什么?”

    他尚未从暴力中清醒,收不住力道:“一些,大人的事。”

    陈嘉郡还小,没见过这种场面,心慌慌的:“打人不好。”

    “那是他该打。”

    一时间,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静下来才发现,陈嘉郡的脸已经肿起来了。说不清是什么心态,陈嘉郡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狈,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捏起被角就钻了进去,把半边脸撇向了一边。她的动作只来得及做一半,就被人一把捏住了下巴。

    他将她的脸转向自己,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躲什么,被人欺负了你不找我你找谁?”

    陈嘉郡那失去下落的安全感忽然就回来了。

    “肿起来了,”她指指右脸颊,火辣辣的痛感,“不想让你看见。”

    他把她拉近身,细细查看,随口与她聊:“为什么不想让我看见?”

    “因为不好看啊,”陈嘉郡落寞一笑,“你身边都是很漂亮的人,比如江小姐。我不想被她们比下去太多啊,你知道我对你……”说到一半,惊觉失语,赶忙换了方向,“……我对你很重视。女孩子,总希望在父母眼里是最好看的,我没有父母,就把你视作那一位置的人了。”

    “女孩子,十几岁,再怎么样都是最好看的。”他拿过一旁的干毛巾,将她发梢处未干的头发擦干,“你是我带出来的小姑娘,没有人可以和你比。这一点,无论是过去,现在,未来,你都可以记住。”

    陈嘉郡望着他。

    望久了,连时间都忘记了。

    当他抬眼盯了她一瞬时,她才匆忙收回神。

    她失态了。

    喜欢一个人,单方面地持续性喜欢,本就是一件极窄的事,狭隘得没有余地,他早就向她挑明了方向:此路不通。而她喜欢的这个男人,又恰好是《新约》中所说的那种“少信”的人,她将这样一个无缝隙可趁的男人视作信仰,不是很容易的。

    他端来一碗安神的桂花燕窝,喂她一口:“辛姨的手艺不错的,喝了它,睡得比较好。”

    陈嘉郡心头一慌。

    太受宠了,没名没分,她担待不起。

    “没关系,我自己来。”

    她慌忙端过来自己吃,拿起勺子的时候才发现手有些拿不稳,颤巍巍的,这才发现原来她也不是不害怕的,肉身一条,被惊吓了一回,想忘记说没关系,身体也替她记住了。

    一双手覆住她微颤的手。

    柳惊蛰摸了摸她的脸,如兄如父:“陈嘉郡,你对我,不需要这样。”

    他对她讲:“没有人可以动你,再讲清楚一点,即便将来是你表舅舅要动你,也不行。我负责了你十年,把你带到今天这个样子,没有血缘,也有情分。这一份情分,我给你,无限期,永不过期,你随时可以拿来用。这就是你和我柳惊蛰之间的关系,明白吗?”

    那么令人猜不透的一个人,质地薄,分量重,做事之狠总呈现着一股病态,却在此时此地做了一回寻常人,对她道了这样一番情深义重。

    陈嘉郡何德何能,心都化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跌撞在他怀里,抵着他的胸膛,不让他看见眼底忽而泛起的一层泪意:“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是他说的,还有一年,就会解除和她之间的关系。

    也是他说的,她不适合再留在他身边。

    断了她的非分之想,以至于如今只要他仍肯来,仍会来,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柳惊蛰没有推开陈嘉郡,倒是她如今已懂得了分寸,明白眼前这人不容她放肆,更不容她像寻常小女生那样对他撒娇,陈嘉郡立刻回神,即便贪恋也懂得了不能留恋,退出了他的怀抱,擦了擦眼睛,不留一点湿淋淋的痕迹。

    “柳叔叔,我没事,你放心。”

    柳惊蛰眼底阴暗。

    他不是滋味得很。

    等她喝完燕窝,他拿起一旁药箱里的冰镇纱布,手法熟练地替她敷上:“估计这一晚会疼,敷一下,会好很多。”

    “嗯。”

    陈嘉郡点点头。

    点着点着,感受到他的手隔着纱布抚上了她的脸,她的眼泪忽然就像不设防似的,漫无目的地掉了几颗,刚刚好,掉落在他的手背上,滑了下去。

    “我……”

    她像是被自己惊到了,怕他误会,她知道他不喜欢无意义撒娇的女孩子,她赶紧又擦了擦眼睛,为自己辩解了一下:“我可能是……有点小情绪了,呵。”

    柳惊蛰忽然伸手,替她擦去眼底的泪水,声音陡然低了几分:“为什么,这么怕我?”

    这世上有一种不设防的侵入叫“渐渐”。

    月圆之下渐渐涨潮,平地上开着车渐渐有了幅度成了下坡路,男人俯下身对她说话渐渐就拆掉了她的防御。

    陈嘉郡没有见过这样的柳惊蛰,以看着女人的方式看着她的柳惊蛰,她抵抗不了,她一直被他吸引着,从始至终。

    “因为,怕被你看出来,我还喜欢你。”她微微笑了下,疼痛之下全没有了隐瞒,让情真意切都见了天日,“我记得的,你不允许我再喜欢你了啊。”

    柳惊蛰知道他不能心软。

    一步错,毁天灭地。

    但泪痣在前,勾他上瘾。

    右眼眼角处,靠下方,躲在睫毛下。孤星入命,三生石未了情缘,转世再为人,哭了今生,来续情人一面。

    柳惊蛰忽然欺身近前,不管身后是凶是险,倾身一吻。

    陈嘉郡以为这一晚会失眠,谁想却没有。

    有人按着她的额头,手心滑下来,让她闭眼,哄她睡觉。她的睫毛动了几下,感受到他掌心温热的气息,她在浑浑噩噩中就真的安静下来了,呼吸绵长。

    有人撑腰,就是这样安心。

    尤其是柳惊蛰的撑腰。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早晨八点,陈嘉郡睡眼惺忪地进卫生间洗脸刷牙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昨晚唇边那一道温热,陈嘉郡的理智和清醒,顿时就都回来了。

    柳惊蛰这一天没有去公司,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外出的打算,穿着居家式薄羊绒衫,薄薄一层,领口大开露一段锁骨。当陈嘉郡走出房间时,听到柳惊蛰正在讲电话:“是,站在唐家的立场当然要这么做,暴雪那边唐硕人说服不了董事会的话我会去搞……”

    回头,一眼看见他家的小姑娘正拘谨地望着他,男人对那头交代了几句后就飞速地挂了电话。

    “我替你向学校请了一星期假,你好好在我这里养几天身体。”他把手机丢在客厅吧台,顺便招呼她过去,“辛姨一早过来做了营养粥,过来喝。”

    陈嘉郡没有过去。

    她是来讨债的。

    清清白白的一个小姑娘,虽说喜欢他,但也不能白给他占便宜了你说是不是?

    “你昨天,对我那个……”

    柳惊蛰正在煮咖啡,这人做起事来就不太理旁的人旁的事,无所顾忌地将小姑娘晾在一旁:“我对你哪个,嗯?”

    陈嘉郡急了:“你忘了吗?是你主动过来……那个我的。”

    柳惊蛰单手搅着糖罐调甜味,心不在焉:“啊?”

    陈嘉郡一愣。

    他这样,分明是占了便宜准备跑路……

    陈嘉郡愤怒啊。

    她跑过去,站稳了理字:“柳叔叔,你这样,是不对的。不能对女孩子随随便便,就算她喜欢你也不可以,你对她这样多伤人心啊。”

    柳惊蛰正拿着牛奶往咖啡里调浓度,忽然笑笑,将牛奶杯凑到她嘴边,顺势喂了她一口:“你说,我对你怎么了,嗯?”

    陈嘉郡这个爱喝奶的宝宝一时不防,张嘴喝了一口,高浓度的纯牛奶沾了嘴唇一圈,奶味十足。

    柳惊蛰俯下身,忽然凑近她:“你是说昨晚,我对你这样?”

    他顺势就吻了上去。

    没有扶住她,除了双唇的亲密无间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碰触,一瞬间的悬空感,令她不能自已寻求支撑,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揪住了他的衣服。这倒像是她在主动,他什么都不用做,顺势咬开她紧闭的双唇,将她唇边的一圈奶味连同她嘴里的奶香味一同吞入口中,陈嘉郡连接吻经验都没有更无须说深吻,瞪大了眼睛亲眼见他如何对自己下手。他开了头就不想结尾,一把抱起她将她抱坐在客厅吧台,咬了口敏感的右耳垂,就在她突如其来的战栗中他在她耳垂下方的颈项肌肤吮吻了一次。幼嫩的少女肌肤受不了属于成年男性的折磨,几秒之后瞬间充血,娇艳血红的吻痕显现其上。

    柳惊蛰存心起来,是能把人玩疯的。

    陈嘉郡轻喘了一声,显出一种从少女上升为女人的媚态,在他伏在她颈窝处时陈嘉郡受不了似的求饶了一声:“柳叔叔。”

    柳惊蛰深吸一口气。

    这样的双重诱惑,他抵抗不了。

    忽然产生的欲望令他整个人陡然阴沉了下来:“以后别这么叫我,下一次再听见立刻要了你。”

    陈嘉郡被他抱着,心惊肉跳。

    她从来不晓得,一贯清冷疏离的柳惊蛰,换一种面貌会是这样情与色不分。

    “你也要……喜欢我了吗?”

    “喜欢?这个,”他笑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是要预定你。”

    陈嘉郡在这一晚和柳惊蛰商量了一件事。

    “班上的同学知道我在家休养的事,和辅导员想一起来看我,我告诉他们我住在柳叔叔这里……”

    陈嘉郡顿了顿,偷偷瞄了他一眼,像是确定他的表情没有太抗拒的样子,才敢继续往下说:“所以,我想问问柳叔叔,我能让他们来这里看我吗?”

    别看她现在说得平铺直叙,事实上,就是这么平铺直叙干巴巴的几句话,陈嘉郡已经在心里打了几十遍草稿。柳惊蛰这人阴晴不定,这十年来对她的嫌弃显而易见,什么“你做事带脑子了吗”“麻烦你好好想一想啊朋友”“你去做个智商测评再来跟我说话”,简直是从精神到灵魂都被他鄙视了个遍,所以陈嘉郡还是一如既往地着。

    柳惊蛰一听就歹念顿起。

    机会来了啊。

    他很想阴阳怪气地说一句:看你表现啊……

    怎么表现?取悦男人的表现呗……

    可是一抬眼,陈嘉郡那无辜的眼神直直地看着他,一点戒心都没有,勾得柳惊蛰仅存的一点良心见了光,实在不好意思对毫无战斗力的小姑娘下手。

    男人简单“嗯”了一声,也没说别的,就算是答应了。

    陈嘉郡感动极了。

    她知道柳惊蛰是个在私人领域内有保持洁癖习惯的人。

    曾经方是非冒着滂沱大雨来找他谈事,柳惊蛰去开门时,视线一扫他脚上那一双泥巴地里滚过的鞋,当场把他隔离在了门口,方是非都惊呆了,大骂“你还是人吗”,柳惊蛰往门口一靠,毫无人品地摊手表示“我就是这么个人了,你有话就在这里说,我这门反正是不会让你进了”。结果那天硬是没让方是非踏入家里半步,两人就在门口站着谈妥了一笔涉及数亿资金的交易。

    柳惊蛰答应的事自然是会做到的,而且还会做得非常漂亮。

    他的这栋高级公寓配有一流的安全设施,连进入电梯都需要指纹密码,柳惊蛰提前做了安排,让这群小朋友可以畅通无阻地进来。他又找了辛姨过来,替陈嘉郡照顾朋友。做好这一切柳惊蛰驱车前往公司,这几天都在家陪陈嘉郡,正好趁这时间回公司做事。

    柳惊蛰时间拿捏得相当精准,从公司处理完公事回家时恰好遇上从家里出来同陈嘉郡告别的同学。柳惊蛰安排了司机送各位小朋友回去,这人是处理场面事的高手,无心一勾就引得各位小朋友很是心羡,陈嘉郡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监护人。

    柳惊蛰转身上电梯时才发现没有陈嘉郡的身影,他若有所思地,按下指纹解锁,打开了公寓的门,恰好撞见了眼前一幕:负责金融工程学的徐问正坐在客厅,手把手地教导陈嘉郡模型的解题与运用。柳惊蛰视线一扫,只听了几句就听出来了,这正是陈嘉郡昨晚捧着书本跑去他房里问他的那道题。

    当时问她懂没懂,她支吾了半天说“懂了”,原来是骗他。

    柳惊蛰最恨被人骗。

    大事,小事,都不行。

    男人一笑,笑得格外灿烂:“贵校的风气不错啊,辅导学生都辅导到我这来了。”

    客厅内的两人陡然被这声音打断,两人抬头皆是一愣。

    “柳叔叔,”陈嘉郡比较单纯,也没想到其他,“徐老师和班上的同学一起过来看我。”

    柳惊蛰笑意加深:“一个肯学,一个肯教,还不惜免费上门服务,是好事啊。倒是我回来得不巧,毕竟暴雪运作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费不了那么多时间。”

    一席话,讥诮之意令两人如锋芒在背。

    这两人再听不懂柳惊蛰笑语下的怒意与嘲讽,那就真是智商有问题了。

    徐问连忙站起来,收拾了下东西,道:“不,我也同她讲得差不多了,也该告辞了。”说完,提点了几句陈嘉郡,老实巴交的徐老师触到柳惊蛰那绝非善类的眼神,讪讪地就走了。

    陈嘉郡这会儿也机灵起来了。

    柳惊蛰的私人地界连唐律都很少来,这会儿她住在这儿,带来的人一个又一个,把一栋高级公寓硬生生地变成了辅导员办公室,也难怪柳惊蛰会动怒。

    “那个,”陈嘉郡硬着头皮,冲他笑笑,没话找话,“柳叔叔你晚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柳惊蛰面无表情地盯了她几分钟。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姑娘显然还没意识到要领,男人跟女人、占有与臣服的要领。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他始终克制着自己不能对一个小孩子做成年人间的事,这么需要克制力的一件事他做到了,却被她误会了,以为他柳惊蛰是可以随便对待的人吗?

    这不行。

    小朋友不懂规矩,就要教。

    男人慢吞吞地踱步过去。

    就在陈嘉郡以为这件事过去了的时候,却见他垂手拿起了桌上的那本习题册。

    陈嘉郡的视线下意识就跟随着他的手:“嗯,这个刚才我听懂了,听徐老师讲了好久……”

    “嘶——”陈嘉郡就在这道尖锐的撕扯声中硬生生住了嘴。

    柳惊蛰骨节分明的手不紧不慢地做了个撕碎的动作,整本习题册就在他手下被撕成了碎片,他晃了下手,纷纷扬扬,碎片掉了一地,也掉了一些在陈嘉郡身上。当被撕碎的书本在她眼前落下的时候,她终于回过了神。

    她看着他,不懂他了。

    柳惊蛰撕完习题册,弯腰拿起另一本辅导书,正是方才徐问拿在手里对她讲解的那本,柳惊蛰指尖用力,整本书被撕成两半:“有件很有意思的事,以前没告诉过你,今天正好想起来,就讲给你听一听好了。”

    “……”

    “暴雪的烂摊子,我是没兴趣接手的,若非后来你表舅舅开了口,看在他的面子上我才来了这一趟。后来空降暴雪,我对卫朝枫只有一个要求,你猜是什么?”

    “……”

    “那就是,一件事,问过了我的意见,得到过了我的指示,就不准再问任何人的意见,包括卫朝枫在内,都不行。”

    陈嘉郡心里一沉,终于明白她触到了他的哪根底线。

    眼前的男人,是一个有绝对掌控欲的人,她对这样的人三心二意,敷衍了事,即便只是小事,也不行。

    就在她走神的刹那,忽然她整个人被他拉了起来,他用力反锁,就锁住了她的行动力。他居高临下,变成一个让她陌生的柳惊蛰。

    “拿着问过我的问题,再去问别的男人,你有这样的习惯,我还真不会惯着你。”他笑笑,现出一丝妖异之色,“怎么,你在喜欢我之前,没好好研究过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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