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乡长果然在里头。这几天他刚迷上麻将，早上把全体干部打发下村后，牌瘾袭来，手痒难忍，就找来几位牌友，关门办起了“机砖厂”。正玩得起劲，忽然听到有人直唤他小唐，知道来头不小，把门打开，见是马副县长，吓得五脏俱裂。
但唐乡长毕竟在官场上厮混多年，惊慌片刻又镇静下来，伸手迎上前去：“啊呀！马县长！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怎么也不先打个电话？来、来、来，坐、坐、坐。”接着又冲楼下大喊：“小罗！小罗！快点，香烟、水果买些来，要好的！”
然而，马副县长今天却不吃这一套，摆摆手，阴沉着脸道：“看来你们够忙的，啊！别再忙了，我今天是来检查工作的，想看看你们山地开发情况。”
唐乡长点头如舂米：“哎，哎，我这就给您汇报。”
马副县长一摆手：“汇报我看就免了，上次全县乡镇长会上已听过，知道你们得了奖旗。啊！这次我们要实地检查，不能老停留在汇报上，你们大岭村不是集体开垦一千亩橘子山吗？就去那里看看好了。”
一听要看实地，唐乡长吓了一跳。为啥？因为，他凭着多年的从政经验知道：每一次无论上头的任务讲得如何硬，完不完成实际上都无所谓，只要牛吹得好就能过关。吹大牛得大奖，吹小牛得小奖，不吹牛就挨批评。这次山地开发任务他一亩没完成，却心里一横，吹了一个大牛，编造出一连串假数字，报了超额完成任务，得了奖旗，拿了奖金。没想到这回马副县长却动真格的要看实地，拿什么给人看哟？但他毕竟是块老姜，脑筋一转，又有了应付的办法：“啊呀！不巧，前两天公路塌方，大岭村车子进不了呀！”
“噢，这么巧？不要紧！车子开到哪里算哪里。不行，我们还可以走路嘛！过去没有车子，还不都是靠两条腿走？”马副县长起身挟起公文包就要走，“走走路也是锻炼，放松放松嘛！走走走，一起去看看。”
唐乡长这下慌了，以往领导检查工作都是人马未到，电话先行；听听汇报，吃好就行。这回马副县长却一反常态，好似变了一个人，不但搞突然袭击，而且还一定要看山场，像是存心要捅出个娄子来。他一时无计可施，也只好跟着走，嘴里赶忙改口：“也好，也好，这几天养路工都在抢修，也可顺便看看到底通了没有，也许还不要走路呢。”他嘴里说着，脑子却像磨盘一样翻转着，考虑下一步的对付办法。
一顿饭工夫，车子开到大岭村，唐乡长的办法也有了：留马副县长在村吃午饭，让他下午去看，午饭时把他灌醉，不就去不成了吗？
然而唐乡长下车到村部一看，却暗暗叫苦：村办公楼铁将军把门，村干部全部干活去了。他转了一圈，一个人影也没找着。这下可急了：这一头，马副县长急忙忙就要看实地；那一头，连一个应付的人也没有。刚才他还在向马副县长夸耀如何如何亲自到山场指导，如何如何抓落实呢。他急中生智，在紧要关头，脑筋一转，又想出了个招数：随便带到哪个山头转一转，总能碰上一两片私人果山，让其张冠李戴，顶替顶替，蒙骗过关便罢。
于是，唐乡长带着马副县长一班人在山上瞎转了起来。可是事情偏偏捉弄人，他们走的那条路压根儿碰不上一片橘子山。绕过一道山冈，唐乡长说：“快了，快了，前面就到。”绕过一道山冈，唐乡长又说：“快了，快了，前面就到。”接连绕过七八个山冈，连橘子山的影子也没见着，直累得马副县长上气不接下气地冒着虚汗，两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唐乡长吓得大气不敢喘，心里直骂：这天杀的，看来乌纱帽今个就要丢这里了！
又绕过一个山冈，还是见不到橘子山，马副县长终于发火了：“怎么还没走到？啊！是捉迷藏呢，还是干什么？”
唐乡长面如土色，望见前面山口蛮开阔，眼睛一闭作最后一赌：“前面山口就能看到了。唉！远是远了一点。”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到那山口一看，果然山脚下有一大片橘子山，唐乡长一下由悲转喜，嘴巴活络起来：“右边挂果的那一大片是我们早年种的脐橙、血橙；你看那红红的一大片是福橘；左边这一片就是我们这次新开垦的，准备用来种芦柑，你看，坑已挖好了；那几幢房子是场部；从山脚那条公路走，更是远十倍不止……”
马副县长看着看着，忽然脸色由晴转阴。唐乡长以为被看出破绽，吓得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
谁知不一会儿，马副县长的脸色又由阴转晴，乐呵呵地表扬道：“好哇！你们这才像干事业！”接着又说，“这倒使我想起一件事来，县里每年春节团拜会，各乡镇都安排拿一些土特产。一个，相互交流交流；一个，看望看望省地领导，慰问慰问老干部。我看今年你们乡不搞别的，就这脐橙，啊，又大又好看，弄它三五吨去。”
唐乡长这才松了一口气，满口“哎、哎”地应个不停，心里却暗暗叫苦：这橘子山还不知道是哪地方的呢！
马副县长终于被蒙骗过去，满意地离开了古榕乡。
唐乡长回到家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已走出了县界，那一大片橘子山是邻县一家国营果场的。无奈，唐乡长只好花高价去那家果场买了一万斤脐橙，给县里送去。
可是，打那以后，县里每一年团拜会，给古榕乡的任务都是一万斤脐橙，唐乡长哑巴吃黄连，只好花高价到邻县那家果场去买。更要命的是，古榕乡的脐橙在县里出了名，经马副县长介绍，要求购买的关系户不断增多，唐乡长成了那家果场的推销员，高价买进，低价卖出，好在花公家的钱，买个人的名气，唐乡长也不敢揭破，所以一直把“脐橙事件”严严实实地藏在心底。
直到这一年，马副县长正好要调到这个邻县当县长，这才使唐乡长为这件事犯了愁。为啥？“脐橙事件”瞒不住了呀！而且唐乡长还担心：马副县长那种人可能还会升，说不定哪一天当上地委书记，还不是要了自己的命？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唐乡长决定把真相告诉马副县长。
这一天，马副县长离任到古榕乡告别，唐乡长陪他，杯来盏去，开怀畅饮。酒过数巡，唐乡长操着转不过弯的舌头说：“马县长，有件事我一直瞒……瞒着你，我想是到了该说的时候了，不然，老……老放在心里，不舒服。”
马副县长眯着眼睛，问道：“啥、啥事？你尽管说。”
唐乡长耷拉着脑袋：“橘……橘子山……”
马副县长拍一拍唐乡长肩膀：“别……别提！我早知道那是一家国营果场。嗨！我早知道你们山地开发搞……搞假，什么开垦几千亩橘子山，屁！那家果场派人推销橘……橘子苗，你们一张合同也没……没订，是不是？我那次检查就是冲……冲这来的。”
唐乡长被说得惭愧万分，脑袋垂得更厉害了。
忽然，马副县长举起酒杯说：“来，我还应该感……感谢你呢！”
“感谢我？”唐乡长举着杯子哪里敢喝。
马副县长见唐乡长不解，附耳道：“那家果场是我退休在家的老头子承……承包的。”
唐乡长沉思片刻，猛然醒悟。
“哈哈哈哈”两人对干一杯，失声大笑起来。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谢元清）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