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的谁-弱水三千 红粉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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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喜是在医院门口遇见的何适和Ella,她远远地便看到他们了,看到Ella拉着何适的衣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就看到何适一脸无奈地把Ella打横抱了起来,Ella就笑了,很得意也很甜蜜的样子。

    袁喜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她从没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这都是电视里才会演的情节,甚至连编剧都觉得这戏码太狗血了,都已经不屑写的了,可这戏码还偏偏在她眼前上演了,果然生活比小说更富有戏剧性。她突然间很想笑,昨晚的甜言蜜语原来都是个笑话,可她偏偏还听得那么认真,也当成了真。

    这个画面真的是刺痛了袁喜的眼睛,她不敢再看下去,只怕再多看一眼就会疯掉。母亲和大哥的事情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她很清楚自己的神经早就绷到了极限,这几天来一直是用和何适的未来支撑着自己,更明白自己现在绝对不能被打倒,大哥还躺在医院里,不管怎么样她必须撑下去,哪怕被何适彻底背叛了,她都不能挑在这个时候倒下去。

    在想清楚这一切之后,袁喜僵硬地转过身往回走,刚走了没两步就听到那个很清脆的声音充满了惊讶地叫道:“袁喜?”

    她知道终于躲不过去了,只好用力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气转回身笑着看向Ella:“很巧啊,在这里遇到。”

    就在Ella喊出那一声“袁喜”时,何适的身体也是一僵,一时竟是忘了放下怀里的Ella。等他看清楚了袁喜脸上的笑容,心一下子就慌了起来,慌忙把Ella放到了地上,顾不上Ella“哎哟”声,走到袁喜身边急忙说道:“袁喜,你听我解释。”

    袁喜避过他伸过来的手,笑了笑,说道:“不用解释什么,Ella的脚受伤了吧,你赶紧去扶着她吧,我不是来找你的。”

    Ella听到连忙摆手:“我没事,没事,不用扶了,昨天烫的了,今天轻多了。”

    袁喜心里一痛,昨天啊,原来昨天他就已经在骗她了。她脸上笑容却更甚,笑着看何适:“你们这是要走么?那快点吧,我还有点事,先上去了。”说着也不在理会何适,绕过他们径直往病房那边疾走。何适连忙追在后面着急地问:“袁喜,怎么了?你来这里干吗?你哪里不舒服?”

    袁喜几次甩开他的手,也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何适一看如此,干脆就直接拦在了她的面前,执拗地说道:“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袁喜冷笑,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听你解释为什么要撒谎么?何适,你真不了解我,我生气的不是你陪她来医院看病,甚至我都可以理解她在这里无亲无故,只有你能照顾她点。我知道你对她有内疚感,所以我从来没有追问过你们相处的情景,我一味地信任你,可我的信任就换来你的欺骗么?”

    她很少发过这样的火,她是个性格温吞的人,什么事都爱藏在心里,很少去和人说。可这些天的压力已经把她逼到了极限,母亲的突然造访,大哥的婚事……,她憋压了几天的情绪终于被这个导火索引爆了。

    老实人不是没有脾气,而是不肯发脾气。他们总是习惯于沉默,可沉默终究不是办法。有个伟人就有过一句很有名的名言:不是在沉默死去,就是在沉默中爆发……

    何适没有想到袁喜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他脸上微微带了些恐慌,试图去抱袁喜,却被袁喜一把推开。袁喜看了一眼周围已有人注意到这边,控制情绪说道:“你知道我最讨厌在公共场所和人拉扯,你不用和我解释了,让开,我还有事。”

    何适哪里肯让,也知道现在解释什么她也听不进去,只得换了话头,问:“有什么事?你来医院干吗?”

    袁喜没理会他,只从他身边绕了过去。何适不敢再拦,只好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上了电梯,进了青卓的病房。青卓已是醒了,正哭着闹伤口疼。袁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哄他,可麻药劲下去了伤口哪能不疼,青卓又不像大人一样能忍住,便一个劲地哭着喊疼。由于住的是大病房,里面还有别的病号,连带上看护的亲人满满一屋子的人,都跟看怪物似的看着青卓。见他这样一个大小伙子竟然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不禁都有些惊讶,一问只是做了个盲肠手术,更是觉得不可理解。

    袁母一见袁喜回来,连忙站起来扯着她问:“是不是医生没给做好啊?怎么你哥总喊疼啊?咱们都没给医生送红包,别——”

    袁喜连忙瞪了母亲一眼,止住了她下面的话。见周围人看自己这边的眼光都有些异样,袁喜脸上也有些窘迫,再加上刚才的事情让她心里堵的不行,现在看到大哥哭哭唧唧的样子更是心烦,想说大哥几句硬话,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大哥的智力就是个几岁的孩子,他哪里能有成年人的隐忍,说他干嘛,如果他能明白,他也不愿意这样吧。想到这,袁喜暗自叹了口气,也过去柔声哄大哥别哭。

    何适这才知道原来是青卓住了院,想问袁喜是怎么回事,可又怕她不理他,只好陪着小心地问袁母到底是怎么回事。袁喜不想在母亲面前带出样来,只是不怎么理何适,倒也没有别的表示。

    袁喜好容易把大哥哄得不哭了,无意间抬头却看见Ella正在门口往里面探头,她看到袁喜看她,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笑道:“总算是找到你们了。”她不知道从哪里弄了轮椅出来,可明显用不习惯,方向上总是掌握不好,好半天才推进了门。

    何适这才想起来刚才情急之下就把她那么丢在楼下了,心里也有些歉意。他看一眼袁喜,凑近了小声说道:“我先送她回去,马上就回来,回来再和你解释。”

    袁喜低低地冷哼一声,说道:“不用了,你去陪着她吧。”

    何适被她说得有些气恼,可一想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而且还当着袁母的面,也不能解释什么,只好又气恼又委屈地看着袁喜。

    袁母看着突然冒出来的Ella有些愣,只是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Ella。Ella倒是自来熟,上前先笑着叫了一声“阿姨你好”,又转头和青卓打招呼:“你好。好些了么?”

    青卓压根就没理会Ella,只是拉着袁喜的手带着哭腔地说:“小喜,我肚子疼,我这里好疼。”

    Ella脸上有些尴尬,更多的却是惊愕,神色古怪地看着青卓。袁喜不愿在她面前示弱,只淡淡瞥了她一眼,说道:“何适,Ella脚不方便,你先送她回去吧。”

    没想到Ella却直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何还是在这里吧,对了,我父亲有个朋友在这家医院里工作,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帮忙。”

    袁喜这里说不用了,没想到袁母却突然开了口,她本来就不放心呢,怕没有提前找熟人医生不经心,听Ella这样说连忙说道:“那可得麻烦你了,我们——”

    “妈!”袁喜喊道,抿了抿唇又说道:“哥这个只是个小手术,再说都做完了,不用再找人了。”

    “没关系的,只是说句话的事情,”Ella扫了一眼拥挤的病房,笑道:“就是换个单间的病房也好,这里人太多了,都没法休息。”

    袁喜的反对没有作用,因为袁母很想找个熟人,一听能换病房更是愿意。何适不好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不言语,从心里讲,他也愿意给青卓换个好点的病房,因为知道袁喜一定得在这里守着,他不忍心让袁喜在这里遭罪。

    Ella极热情地给她的那个叔叔打了电话,一会便有医务人员过来安排青卓换病房。袁喜嘲讽地看着何适笑,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对何适说道:“有人就是好啊,我明明问过了说没有空闲的单间病房的,结果她一个电话就有了,哎,何适,她家是什么背景?怎么随便一个叔叔就这么管用?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啊,放着这么好的不要你跟我折腾什么?”

    何适无奈地小声说道:“袁喜,Ella是好意,她其实是个很爽朗的女孩子,心挺善的。”

    袁喜看了何适一眼:“是,她是善良,善良的我都惭愧了。”

    何适脸上一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Ella所说的那个叔叔果然是个极管事的人,青卓在医院里接受到了很好的治疗,再加上盲肠手术本来就算是个小手术,术后恢复得也很快。Ella也充分体现了她的善良,几乎每次换药的时候都会过来看看青卓,有的时候还带些孩子喜欢的小玩意过来,搞得袁母很是感动,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袁喜很反感Ella跑到医院里充好人的样子,可碍于面子她一直没说什么。何适和她解释了是因为Ella烫到了脚走不了路,所以那天在医院里他才会抱她,袁喜对何适的解释没说什么,同是女人,她很清楚Ella绝对没有何适说的那么单纯。

    不知道为什么,袁喜感觉自己的性格在慢慢发生着变化,她变得开始易怒起来,有的时候几乎就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尤其是看到Ella凑在大哥病床前说笑时,她总是恨不得上前把Ella一把推开,然后大声地喊她“滚蛋”。

    皮晦两天没听见袁喜的动静,跑到家里看她的时候才从小红嘴里得知青卓住院了,便带着张恒和步怀宇他们一起来探望,正好在医院里碰见了Ella。皮晦原本不知道Ella是谁,只是觉得她长得和袁喜有点像,还纳闷她们家怎么又来了个亲戚,后来一听袁喜说是何适在美国时的同学,皮晦脸顿时拉下来了,她可不管Ella下来台下不来台,当着Ella的面就问袁喜:“稀奇了,她来干嘛?就算拜年也不对日子啊。”

    皮晦的话只说了一半,明摆着就是说Ella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Ella从小在国外长大,哪里能明白皮晦话里的意思,只愣愣地看着皮晦,问:“拜什么年?”

    张恒却是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笑得直不起腰来,直扶步怀宇的肩膀。步怀宇脸上仍是淡淡的,拿开张恒的胳膊,随意地瞟了袁喜一眼,然后就低下身和青卓说话。

    Ella那里看张恒的反应也猜出来那不是什么好话,可又苦于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转回身接着和青卓说话。可青卓见到步怀宇正高兴呢,也顾不上理她,只是一个劲地问步怀宇什么时候可以再带他去游乐园玩。步怀宇脸上带了温和的笑容,轻声慢语地哄着他,说只等他病好了就带他去。

    Ella有些尴尬,正在犹豫是不是要走时,何适送了袁母回来了,他一来见到一屋子的人是一愣,再看到坐在床边的步怀宇,脸色更是微微变了下。

    Ella见他进来,笑着问道:“何,什么叫拜年也不对日子?”

    何适被她问的一怔,疑惑地看向袁喜:“什么拜年?”

    Ella又接着笑道:“她们说我来这里是拜年也不对日子,我没有要拜年啊。”

    何适脑子里转了转突然明白过来他们是在说Ella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看向袁喜,见袁喜嘴角还隐隐挂着丝冷笑,一下子就有些恼,只道是他们几个欺负Ella中文不好,所以说些难听的话给她。可当着Ella的面他也不好说破,只得说道:“没什么意思,他们都你玩呢。”

    袁喜忍不住冷笑,心道这个Ella还真是爽朗单纯,明明是皮晦一个人说的话,她轻轻一转就成了“她们”说的了,落到何适耳朵里,就不见的怎么想了。

    皮晦可不愿意让袁喜吃这个暗亏,冷笑一声说道:“别她们她们的,那话就是我一个人说的,少来这玩什么善良纯真的,谁不会啊。”

    一听这话,何适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窜了起来。在和Ella的关系上,他一直觉得自己问心无愧,而且之前也和袁喜讲明过,他虽然不爱Ella,可毕竟也是曾对不起她,给不了爱情只能给她尊重。他本来就觉得委屈呢,Ella的脚烫成这个样子,他能不管么?再说Ella对他已是死了心了,真心地把他当朋友待了,而且对袁喜也没有一点恶意,见青卓病了还多有帮忙。可袁喜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反以往善良大度的本性,不但是对Ella没有一点好脸色,就连和他说话都透露着尖酸刻薄。他念袁喜是因为家里的事情所以心情不好,所以一直容忍着,可他却没法容忍皮晦他们也来糟践Ella。更何况他知道皮晦一直看他不惯,总是把袁喜和步怀宇往一起扯,这哪里是冲着Ella来的,分明是冲着他。

    何适吸了口气,不愿和袁喜的朋友起冲突,只强忍了火气说道:“皮晦,你别这么说话。”

    皮晦这人最不怕动嘴皮子,再加上看见何适护着Ella更是替袁喜不爽,“哎呦”一声说道:“那该怎么说话?跟袁喜似的闷葫芦就行了?我说得不对么?袁喜大哥住院,她算个什么人?往这凑和个什么劲?装什么圣母呢?也不问问人家主家希不希望她来!”

    袁喜觉得皮晦把自己心底的话都说出来了,她想她内心果然也是黑暗的,有些话她不说并不见得她不去想。如果只有Ella和她两个人,恐怕她的话会比皮晦的更难听,可她很明白现在不是说那些话的时候,于是她拉了拉皮晦的袖子:“行了,你少说点吧。”

    何适面皮一下子涨得通红,指着皮晦说道:“你!”

    Ella忙拉下了何适的胳膊,低着头小声说道:“我理解,”她抬头看了看大家,勉强笑了笑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聊吧。”说着便扶着床边站了起来,低着头单脚往外蹦。

    皮晦冷笑,冲着Ella扬了扬下巴,说袁喜:“你也跟人家学着点。”

    袁喜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来:“走好,不远送。”

    “袁喜!”何适一把拉住了Ella,声音僵硬地问袁喜:“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Ella咬着唇不出声,使劲地挣脱着他的手。袁喜表情淡漠地看着,没有说话。

    何适盯着她,嘶哑着嗓子说道:“我对你说我和Ella现在只是朋友,你肯不肯信?”

    “我信。”袁喜轻轻说道。

    皮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着袁喜。张恒倚在窗口嘴角含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步怀宇仍是背对着大家坐在椅子上低声和青卓说着话,好像这边发生的事情和他毫无关系。

    何适脸色一缓,正想说话就听见袁喜又不紧不慢地说道:“Ella是你的朋友,皮晦是我的朋友,你的朋友和我的朋友看不对眼,我不让你的朋友走难道还要让我的朋友走么?”

    皮晦差点叫一声“好”出来,充分理解了什么叫做“咬人的狗不叫”。张恒更是夸张,竟然偷偷地在低下冲着皮晦伸了伸大拇指。可袁喜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解气,她不明白,明明前几天她和何适还那样的好,为什么现在就会到了这个地步了呢?就是因为这个Ella么?

    何适刚有所缓和的脸色又青了上来,他死死地咬着牙关,悲愤地看着袁喜,手却倔强地拉着Ella不肯松手。“就因为我送她来医院么?”他问。

    袁喜微微皱了皱眉头,她不希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解决她和何适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可这落入何适的眼里就带了别的意思,他忽地笑了,指着步怀宇的背影问道:“那么他呢?你晚上和他出去,又算什么?”

    步怀宇的背影隐约僵了僵。

    袁喜僵硬着身体看着何适,她知道他说的是哪天,那是她第一次领着母亲和小红出去买衣服的那天,是她马上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大哥的不谙世事,小红的贪婪,母亲的市侩,还有他难掩的尴尬和躲闪,这一切都让她不堪重负,甚至于对于生存的意义都产生了质疑。那天,她向皮晦借了钱,虽然无比艰难,可她还是向皮晦伸了手,因为她不知道除了皮晦她还可以向谁伸手。晚上的时候,步怀宇来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问,只是带着她去吃了点东西,给了她一丝温暖……

    袁喜就这样看着何适,好半天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何适,你先送Ella回去吧,好么?”

    何适笑得很难看:“为什么不说了?是因为不敢么?那天我在后面跟了你们一路,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受么?可我有对你说过什么呢?因为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不会背叛我,可是袁喜,你相信过我么?”

    袁喜想不到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些话来,只气得身体隐隐发抖,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何适却不肯罢休,像是中了邪一般,仍是红着眼睛说道:“我敢和Ella做朋友,因为我坚信我爱的是你,我不怕面对她,我的行为和我的感情都光明正大,你呢?袁喜,你敢吗?”

    “何适!”皮晦厉声喝道,“你说的什么混话!”

    袁喜伸了手扶住旁边的皮晦,眼睛死死地盯着何适,好半天才用抖的不成调的声音缓缓说道:“何适你走吧,你和Ella一起走吧,行不行?我们之间的事情何必牵扯到别人。”

    何适只是在那里一脸倔强狠绝地站着,看着袁喜不肯动地方。

    袁喜深吸一口气,努力地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声音说道:“我是不敢,我害怕几个人扯不清的纠缠,我怕自己的感情不能纯粹,我怕残存的暧昧会对另外一个人不公平。何适,你光明正大,你为什么要和我撒谎?你为什么不敢和我说你一直在照顾她?你是问心无愧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她凭什么每天都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讨厌她就是讨厌她!你能把她当朋友,凭什么要求我也去把她当朋友?我们又算得上哪门子的朋友?”

    话总是越说越伤人,她抖着手指着步怀宇:“你问我和他算什么?好,我告诉你,我们现在算什么,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是。何适,我没有你那么拿得起放得下,我没法把他当成朋友,我只能躲着他,避着他,把他当作陌生人。难道这也错了吗?我可以为了你不去见他,不去和他有任何纠缠,你呢?何适,你能么?你能为了我能把Ella当路人吗?你能为了我断绝和她的一切关系吗?”

    屋子里安静的有些让人发慌,就连青卓都被袁喜的表现吓到了,拽着被子不敢说话。不知什么时候起,步怀宇已经回转了身。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微抿着唇,默默地看着袁喜,沉暗的眸子里蕴了太多的墨色,遮掩了他所有的情绪。

    袁喜猛地惊醒过来,呆滞地看着步怀宇,天啊,她这是都说了些什么啊!

    步怀宇没说话,只是缓缓的站起身来,唇角慢慢地往上挑了挑,可只挑到一半便僵住了。过了半晌,他终于垂下了眼帘,藏住了自己的视线,沉默地往门外走了去,脊背笔直。

    皮晦气急地看袁喜一眼,说道:“袁喜!你疯了啊?你说的话太伤人了!”说着便追着步怀宇出去了。张恒过来轻轻地拍了拍袁喜的肩膀,叹息了一声,也跟着出去了。只剩下袁喜愣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们背影一个个的消失在门口。她觉得身体从里到外一下子就被掏空了,腿软的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只得扶着墙壁缓缓地蹲了下来,同时问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到底是怎么了?

    “……袁喜……”何适伸了手过来扶她。

    “走开,”她说道,垂着头只把肩抱得更紧,“都走,带着你的Ella走开。”

    从那以后,Ella再没有出现过。何适依旧还是来回跑着,不管袁喜理不理他,不管对他什么脸色。有的时候没他什么事情,他也照常过来,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袁喜照顾大哥。青卓的手术只是个小手术,很快就可以出院了,是何适过来接的,扶着青卓送到了楼上。

    袁喜请的假已经到期了,实在是不能再请了,只得回去上班。小红早就想回家了,见青卓出院了更是闹着要走。袁母却舍不得儿子刚动了手术就受折腾,一天天往后拖着。袁喜见总是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就说让小红一个人先回去,等大哥把伤口养好了再回去。小红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袁母虽不怎么乐意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小红来的时候没有什么行礼,走的时候却带得大包小包,袁喜和何适两个人才勉强把东西都送到火车上。从火车站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袁喜还是蔫蔫的,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何适几次看她,看样子像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都缩了回去,终究没能说出口。

    回到家里,袁母问:“把小红送走了?”

    袁喜沉默着点了点头,开始收拾小红住过的房间,那原本是她的房间,小红在的这些日子一直是她睡的,母亲和大哥住的是皮晦的房间,现在小红走了,袁喜就想让母亲和大哥换到这个房间里来,毕竟总是住皮晦的房间不好。

    正剥着被罩,何适推门进来了。袁喜没理会他,依旧忙着自己手里的活。何适默默地看了一会,突然上前来抱袁喜。袁喜咬紧了唇,无声地挣扎着,可何适态度却很坚决,不管袁喜怎么挣扎都不肯松手,只是把她往怀里揽。

    他紧紧地抱着她,把她的头摁在他的胸口,用下颌抵着她的头顶,嘴里低低地喊:“袁喜,袁喜……”他的声音温柔而悲伤,“别闹了,好不好?我们明明相爱,为什么还要彼此伤害?我们这是怎么了?我们都爱了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为什么眼看幸福就在眼前了,你却要放弃了呢?你不爱我了么?我是何适啊,你的何适啊!”

    袁喜的挣扎渐进无力,到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安静地让他抱着。她的心隐隐做痛,是啊,他们这是怎么了?明明是相爱的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何适的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低语:“袁喜,你听听我的心跳,它会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袁喜,我是真的爱你啊。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别再不理我,我受不了,我会发疯的。袁喜,”他突然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眼中隐约有些泪光,“我们结婚吧,好不好?正好你母亲和大哥都在这里,我们再把你父亲从老家接过来,元旦的时候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他的目光是那样的热烈,声音里有着难掩的颤抖,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却恐慌了起来,结婚么?真的可以结婚么?如果和他结婚便是幸福的话,她能抓住这份幸福么?

    “Ella呢?”她问。

    “不管她!”何适看着她,说道:“不管她是回去也好还是留在这里也好,我们都不去管她,我也不会再去见她,如果她要留在老徐的公司里,那么我就换个工作。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和她有一点点的纠葛。”

    可她还是有太多的顾虑,又问:“那你父母呢?”

    “也不去管!他们就我一个儿子,我爱的是谁,谁就是他们的儿媳妇,你放心,我母亲那里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们不会怎么样的。”

    “可是——”

    “没有可是,”何适轻轻笑道:“如果他们接受你,那么他们就有了儿子和儿媳妇,如果他们不接受,那么他们连儿子也没有了,他们会算清楚这个帐的,而且我们又在国内,自己养活自己,不用怕他们。”

    只要他爱她,只要她也爱他,还有什么是困难呢?他是那样的坚定而乐观,胸有成竹地看着袁喜,等待着袁喜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可袁喜却突然退缩了,害怕了,她不敢相信幸福就像他说得那样唾手可得,她已经经受过太多的打击。她接受了何适的求婚,然后母亲就带着大哥找来了;她幻想了和何适的婚礼,然后就看到了医院里的Ella。现在,她突然间很害怕,她怕和何适的婚礼。上天怎么可能把幸福就这样简单地放在她的面前,这个婚礼又会给她带来什么呢?她是真的怕了。

    “我想一下吧,”袁喜涩着嗓子说道,缓缓推开了何适,“毕竟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们都还是再好好想一下吧,我不希望以后有人会后悔。”

    “我不会!”何适急道。

    “可是我怕我会!”袁喜苦涩地笑笑,转回身去继续刚才的工作,是的,她怕,听他的话音,他的父母显然是不喜欢她的,她怕没有他父母祝福的婚姻。一边是他的至亲,一边是她,到真得摆上天平的两端,他会怎么办?

    何适没有想到袁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的心渐渐凉了下来,有些失望,更多的却是隐隐的痛楚,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轻声说道:“好,我等,我等着你的决定。”

    皮晦是真的有些恼了袁喜,好几天都没有搭理她。本想等着袁喜主动去找她,可谁知袁喜竟然一声不响地就去上班了,皮晦气急了,趁中午休息的时候专门打车过来找袁喜,非要拉着她去给步怀宇道歉。

    袁喜往后抽着胳膊,可怜巴巴地问皮晦:“你吃饭了吗?我先请你去吃饭吧。”

    “吃饭?我吃气都吃饱了!”皮晦怒道,“你那天说的那是人话么?袁喜,步怀宇哪点对不起你了,啊?他的隐忍就换来你的那些话?什么叫什么也不是?什么叫就是陌生人?这话有多伤人,你知道吗?袁喜,我真想抽你!”皮晦用手点着袁喜,恨恨地说:“你少给我缩脖子,我今天不吃你这一套!”

    “皮晦!”袁喜压着声音小声叫道,“你小声点,这是在我公司,一会同事吃完饭就该回来了,这些事让别人听到不好。”

    皮晦冷笑,伸手还去拽袁喜的胳膊:“我不怕,谁爱听谁听去!今天你必须给我去向步怀宇道歉,不然你别怨我不讲情面。”

    正说着,果然就有同事回来了,袁喜不敢再和皮晦拧劲,赶紧随着皮晦出去。皮晦拉了她就往电梯那走,一边走还一边威胁:“你最好老老实实听话,你也知道我脸皮厚,这又是在你公司,反正我是不怕丢人的。”

    “我打算结婚了。”袁喜突然低声说道。

    “什么?”皮晦脚下猛地停住,转回身不敢置信地看着袁喜,问:“你说什么?”

    袁喜咬了咬下唇,避过皮晦的目光,小声说道:“何适想元旦结婚,趁着我妈和大哥都在这,再让我爸过来,就在这里把婚事办了。”她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看皮晦,问:“你觉得我还有必要去和他道歉么?伤透了心也便死了心,这样不是更干脆么?”

    皮晦跟看怪物似的看袁喜,眼睛里都是震惊和不可思议,好半天才粗粗喘出口气来,说:“袁喜,你非要一条道跑到黑吗?你这是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你变化有多大?二十来年的朋友,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啊!袁喜!你这是怎么了?”

    有路过的同事看向她们这里,袁喜侧身避过同事的目光,苦笑,大家都在问她是怎么了,何适问,皮晦也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皮晦看着她,赌气拉了她继续往前走:“我不管!我只让你去和步怀宇道歉!我不管你到底要和谁结婚,你欠下的债必须去还!你自己去和他说!既然你都给了他一刀,就不在乎多添几刀了!你不是说伤透了心就死了心了吗?那就干脆再去伤伤,让他痛快地死心!”

    “皮晦!”袁喜连忙拖住皮晦,看着她,艰难地说道:“我不敢,何适说得没错,我不敢。”

    皮晦一下子怔住了,松了手。

    袁喜无奈地笑笑,转身往楼梯间那边走,进去找了一个没人的拐角缓缓蹲坐下来,抬起头来看皮晦:“皮晦,你别逼我了,我没法去,我真的没法去。我知道对不起他,可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没法回头了,你让我怎么回头?”

    她往后仰过头去,闭上了已经有些酸涩的眼睛,轻轻吐道:“我早就全都乱了,我觉得自己明明爱的是何适,可梦里梦到的却是步怀宇,我想不到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三心二意的女人!可是我还能怎么办?何适我爱了六年多了,我不甘心啊,我们是彼此的初恋,我们永远都不会忘了对方,忘了曾经有过的快乐。可是步怀宇呢?他也是有过激烈恋情的人,他的心底会永远有着那个女人的影子。何适和Ella也曾经在一起过,可一旦可以选择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我,Ella在他的心里永远比不上我的分量。反过来呢?当步怀宇也可以重新选择的时候,他还会选择我么?步怀宇为什么会爱我?除了在我的身上看到了以前女友的影子,还能给我一个别的理由么?”

    “皮晦,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接受打击了。我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知道自己心里永远忘不了何适这个人,却无法容忍步怀宇心里放着那个胜兰。我什么都考虑了,在和何适的感情里,我是占据主动的一方,他简单,情绪外露,想什么都会说出来,可步怀宇呢?他深若无底,我看不透他,看不透他的感情,看不透他的思想,我只能无助地等着他的爱,可一旦这份虚无的爱没有了的时候呢?我该怎么办?”

    皮晦愣愣地看着袁喜,说不出话来。

    袁喜无声地笑笑,用手捂了脸:“皮晦,其实我的内心很黑暗,一点也不善良,一点也不高尚,我什么都会去想,一点也不比那些卑鄙的女人想得少,我只不过不说而已。呵呵,你鄙视我吧,我自己都鄙视我自己。”

    楼下隐约传来人爬楼的声音,袁喜慌忙从地上站起来,飞速地抹了把脸,冲着皮晦小声说道:“你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上班。”

    “袁喜,”皮晦拉住了她,小心地说道:“结婚是大事,你还是考虑考虑吧。”

    袁喜回过头看她,连眼神里都是倦色:“我累了,皮晦,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一个人真的撑不下去了,何适爱我,愿意娶我,愿意帮我分担,这就够了。”

    皮晦同情地看着她,嘴唇张了张却没能说出话来。袁喜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没事,我想得很清楚,”见皮晦一脸的忧虑,又开玩笑道:“要不你帮我问问步怀宇现在愿不愿意娶我,得提前讲好了,婚前财产不能公证,得算是夫妻共同财产,真有分手的那一天,分得那些财产也够我给大哥娶媳妇养他们一家一辈子了,我也能成个小富婆,到时候一定忘不了你的功劳!”

    皮晦一点也不觉得袁喜的笑话好笑,她看着袁喜,突然很想哭,连忙别过头去用手捂了嘴。

    “行了,别给我上眼药了,”袁喜轻声说道,“何适挺好的,我会让自己过得幸福的,别担心了。”

    是的,她会让自己过得幸福的,努力地让自己过得幸福,哪怕背负着大哥,背负着家庭,她也要幸福。

    晚上下班的时候何适过来接她,很高兴的告诉她他已经和美国的父母说了他想和她结婚的事情,然后一脸得色地问袁喜:“你猜我妈怎么说?”

    她看着他摇头。何适清了清嗓子,学着母亲的口气说道:“好啊,只要是你喜欢,你就是娶个母猩猩回来妈都乐意!”他又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袁喜:“现在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呢?嗯?袁喜,你得有点自信吧?好歹也比母猩猩强吧!我妈准会喜欢你的!”

    袁喜轻轻地把他的脑袋拨回去:“好好开车!”

    何适脸上是忍不住的笑意,快活地说道:“我们去哪里度蜜月呢?嗯,这个季节去哪里好呢?时间太紧了,袁喜,你有护照么?现在办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袁喜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兴奋,虽然听到说他的父母并不反对,她心里也是高兴,可却仍是没法像何适那样轻松起来。何适觉察到了她的反应,手过来轻轻握了她的手,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袁喜淡淡地笑了笑:“没事,我挺开心的。就是有些担心我妈那里,我得先和她说说,他们脑筋老,我怕她挑事。”

    何适呲牙乐了乐,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没事,我不怕!”

    也许是何适这段时间的表现真的很好,足以感化了袁母的心。袁母听袁喜说她要和何适结婚竟然少见地没有找事,只是点了点头,可一听说他们要赶在元旦前结婚,脸色变了变,支开了青卓厉色问袁喜:“干吗要这么着急?是不是闹出什么事来了?”

    袁喜一愣,见母亲瞄她的肚子才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羞怒道:“妈,你瞎猜什么!何适就是想趁着你们都在这,让爸爸一个人过来就行了,反正我们是在这里结婚。再说正好他父母最近也要回国,就别再让他们再跑一趟了!”

    袁母狐疑地看着袁喜:“真的没有?”

    袁喜哭笑不得,憋红着脸说道:“没有就是没有!你胡猜什么啊!”

    袁母这才放了心,又说道:“你非要和他在一起我不拦着了,可话得放在前头,你不能跟着他去美国,我养你这么大可不是让你飞的。而且你必须和他讲好了,以后不能不管你大哥。”

    袁喜原本有点喜悦的心被母亲的话一下子浇凉了,她淡淡说道:“我早就和他说过了,你放心吧。”

    说好了一切从简,可结婚还是有太多的东西要准备,虽然很多事情都交给了何适去办,袁喜还是忙得喘不过气来。幸好皮晦说不用他们再去找别的房子了,干脆就收拾收拾她们现在住的房子先做新房吧,反正以后也得自己攒钱买房,现在就先凑合凑合吧。

    张恒给袁喜打电话祝贺了她,说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的话只管说,不过他恐怕参加不了她的婚礼了,他移民手续都办完了,正收拾东西准备走呢。

    袁喜一听说他要走心里有些难受,虽然和张恒相识的时间不算长,可心里却早已经把他当成了很好的朋友。张恒一听袁喜的语气消沉了下来,忍不住笑着逗道:“舍不得我了?呵呵,袁喜,那你就好好酝酿一下情绪吧,等送机那天抱着我好好哭一场,那得多煽情啊,显得我也有魅力,皮晦那丫头我是指不上了喽。”

    袁喜噗哧一声笑了,说道:“你那么多红粉知己,用得着我抱着你哭么?到时候你别被她们的眼泪给淹了就行了。”

    “哎,别提她们,她们舍不得我的没有几个,想拿刀剁我的却不少。”

    “行了,别贫了,”袁喜说道:“你也这么大了,到了外面也正正经经谈个女朋友吧……”

    “打住!袁喜,”张恒叫道,“你这话说下去我都会背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妈了啊?怎么说得话都一个味的啊?”

    袁喜跟着笑了笑,不再说了,只拿着电话发呆。电话两边的人突然都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张恒突然说道:“袁喜,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袁喜没有说话。

    张恒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袁喜,你记着,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就坚定的走下去。时间久了你就会知道,太多的人都只是你生命里的过客,包括我,包括老步……只要不在一起,总有淡忘的那一天。”

    袁喜轻声地说好,然后就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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