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丽妈妈-沉默的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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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采访

    一九四四年九月,在日本本土《读卖新闻》报社工作的横山冈太接到了一个命令,要他火速到中国境内,采访一下被誉为“枪神”的狙击手横山堂。横山冈太知道,如今战事越拖越久,上面是想树立一个战斗英雄来振奋士气。

    其实横山堂是横山冈太的哥哥,当冈太在中国初见哥哥时,还以为兄弟俩会来个热烈的拥抱,想不到横山堂只是冲他点了点头,就低头沉默了。这时横山堂的上司板田少佐过来,拉着冈太走到一边,悄悄说:“冈太君,自那场战斗过后,你哥哥就变成这副样子了,谁问也不说话,老是好像有什么心事。”

    冈太身负采访任务,听了就有点急,哥哥不说话还怎么采访呢?连忙问板田:“这场战斗是怎么回事?”板田说:“那是一次伏击战,你哥哥一个人在野外对上了八个中国士兵。要知道,他们不是临时拼凑的游击队,而是接受过德国训练的正规军人。你哥哥就靠着一个垂直式散兵坑,一支九九式狙击步枪,杀掉七个对手,只跑掉一个,从此你哥哥就获得了枪神的称号。只是,从那以后他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冈太匆匆记下来后,又去看望哥哥。这时已是傍晚,横山堂正独自看着远处的山峦出神。那里,正集结着中国的一个正规军,双方已对峙了快半个月。

    冈太从身上掏出半个晒干的馒头,递给了哥哥:“这是嫂子临死前让我带给你的。”横山堂的眼神立时变得血红,忽然一把抓住了冈太的肩膀:“她和我儿子都是怎么死的?确实是死于美国的飞机轰炸吗?”冈太看看四下没人,这才悄悄说:“国内的粮食都被军方征用了,他们都是饿死的。这是他们的最后的一个馒头,嫂子给孩子掰了半个,然后说,剩下半个吃了也不管事,就让我带给你。第二天,他们就都饿死了。”

    横山堂正要说话,忽然不远处传来板田的声音:“横山君在那里吗?上面派下任务了。”他立刻又恢复了沉默的样子,只是在地上悄悄写了一行字:“不要乱说话。”

    二、夜袭

    板田带来的任务是这样的,让横山堂带一个四人小队,夜间摸到中国军队阵地抓一个“舌头”回来,以便拷问敌方的防御情况。

    冈太一听自告奋勇,说自己不但要采访枪神事迹,还带有拍摄任务,他要求也随队前往拍摄战斗场面。板田考虑了一下答应了,因为冈太也受过军事训练,而且有哥哥枪神随同,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一行六人就这样出发了。冈太也戴着钢盔,背着三八式步枪,另外还背着摄像器材,但他不惯于走夜路,所以不久就在丛林中走不动了。横山堂无奈,只好打手势让大家休息一下。因为这里的地带没有什么战略价值,属于双方都不派兵的真空地带,一般没有什么危险,有个士兵就点起了篝火。

    冈太还以为点火是要来烤干粮的,却发现大家都把自己的刺刀伸到火里烤。一个老兵跟他解释,这样做是要把刺刀烧黑,这样晚上就不会反光了,夜袭时对方发现不了。冈太一听连忙把自己的刺刀也伸进去,刺刀很快就全黑了。他觉得这个细节很有趣,还郑重拿出本子记下来。

    老兵看了直笑,说这有什么好记的,还不如让你哥说说怎么一个杀掉七个的。冈太果然转脸,看向哥哥横山堂。横山堂的目光盯着篝火出神,老半天才说出两个字:钓鱼。就再不说话了。

    冈太自然听不懂,老兵给他解释:狙击手说的钓鱼,是先在隐蔽地点挖一个垂直向下的散兵坑,钻进去后只露出头和肩膀,再伸出狙击步枪。枪上有野草树木遮盖,对方即使走到跟前都很难发现。等敌人的小队过来时,要一枪打中其中一个人的腿,让他爬不动,又死不了。这样其他敌人就会过来救援,那么就一枪消灭一个。

    冈太有点奇怪:“可是你打死两三个救援的人,其他人一定不会来救援了。”老兵耸耸肩:“中国人有时很傻的,明知危险也要救人。”冈太又问:“那最后一个跑掉的是怎么回事?”老兵回答:“也许是咱们的枪神没子弹了,也许,这家伙长了两条兔子腿。”这时沉默了很久的横山堂忽然说了句:“因为她是女人。”

    三、女俘

    踩灭篝火,六个人继续前进。这时已到半夜,不过月光明亮,照得林中树影斑驳。忽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老兵头颅冒出一溜血光,扑倒在地,紧接着大家听到一声枪响:“乒!”

    这是敌方的狙击手啊,大家连忙卧倒在地,可排在第二位的士兵还是没能逃出厄运,照旧是戴着钢盔的头颅中枪,一头栽倒在地。横山堂利目一扫,已发现个中窍要,高声大喊:“扔掉头盔,头盔上正中的太阳旗反光!”其他人慌忙摘头盔,第三个士兵把头盔远远丢出去,但投掷的轨迹出卖了他的方位,那边的狙击手甩手一枪,又爆了头。

    第四个士兵还是个新兵蛋子,见眨眼间三人丧命,吓得亡命奔逃。敌方狙击手举枪就射,但横山堂此时已确定了他的方位,一枪击偏了他的枪口。这还是他惦记着抓活的,不然敌方同样难逃爆头之祸。

    当敌方狙击手摆正枪口时,横山堂已跃了过来,把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了他的头。他头上也戴着头盔,不过是美式的,和日式的明显不同。这人缓缓放下手中的中正式步枪,然后掀起头盔,落下一头长发,居然是个女人!横山堂神情就是一呆,女人等的就是此刻,她左手霍地拔出腰间手枪,又对住了横山堂!她用中文冷冷说道:“我认识你,没有一开始就打死你,就是为了让你死在我眼前,咱们同归于尽吧!”

    但她高兴得太早了,横山冈太一直伏在草丛里,见状朝女人的胳膊开了枪。虽然他的射击水准跟哥哥没法比,但是像胳膊这么大的目标还是没问题的。女人胳膊中枪,手枪落地,重新又被横山堂俘虏了。

    横山冈太走上前,对哥哥多少有点感到失望,像他这种久经战阵的枪神,怎么会在大敌当前的时候失神?横山堂捡起女人放下的中正式步枪,喃喃说着:“这种枪没有狙击镜,射程短,子弹口径小,竟然也能连杀三个人,看来你们的狙击手也很厉害啊。”但女人根本听不懂日语。只是愤怒地看着他。这时那个新兵蛋子还没回来,估计是吓破了胆,跑回大本营了吧。横山堂只好和横山冈太押着女人往回走。

    路上,横山堂一扫以前的沉默,对弟弟讲起了那天以一对八的事:当他杀掉第六个来救援的中国军人后,第七个军人躲在掩体里迟迟不出来。而这时,板田少佐正从后方支援上来,那时候最后一名中国士兵也就难逃了。万万想不到的是,第七个士兵居然开枪打死了地下的伤腿士兵,自己匆匆往后逃。其实这时候横山堂还是有机会射中她的,但这人匆匆一回头,横山堂看到了她的眼睛,那是女性的、绝望的、愤怒的眼神。这让他一下子想起了留守国内的妻子和八岁儿子。当时他被强征入伍时,妻子不是同样的眼神吗?而就在昨天,他接到了妻子和儿子双双被炸死的消息,这让他下不去手。而今天,眼前这个女人正是上回逃掉的第七个士兵!

    横山堂不懂中文,他让弟弟问一问这个女人,她为什么要当兵上战场。冈太是记者出身,中文很流利,他就向女人问了这个问题。女人瞪了他一眼,说:“我是个不识字的山村猎户,不懂你们说的什么东亚共荣圈,也不懂什么道德仁义,但是我们要吃饭!你们搞那些三光政策,饿死了我丈夫,我只好跟儿子找个吃粮的地方,就当了兵。我的枪法好,就当了狙击手。可是,那天你打伤的是我的儿子啊,你还打死我们六个战友。最后,你们的援兵即将到来,为了他不被你们折磨,我才不得不开枪打死他。你能想像得出,一个亲手打死儿子的母亲的心吗?我恨不得吃你们的肉!”

    当冈太把这话翻译给横山堂时,他再次沉默了。好久,他才说:“自从我看到了她的眼神,就在想一个问题,我们双方的妻子儿女都为这场该死的战争牺牲了,最后的输赢对高官们也许有用,对我们这些普通士兵来说,不过是一场灾难。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打仗?你知道在军营里,说错一句话就会被枪毙的,所以我就沉默了。”接着,横山堂拿出那半个馒头:“我知道他们的军粮早就不够吃了,都是靠吃糠咽菜度日,这个馒头就给她吃吧。看见她吃下,我就感到和我妻子吃下一样,内心就能好受多了。”

    横山冈太把馒头递给女人,又把哥哥的话翻译了一遍给女人,女人的敌意明显减轻了。她接过馒头,却说,她要分给她丈夫和孩子一半。冈太听了就是一愣,她丈夫和儿子不是都死了吗?

    四、枪神

    天色渐渐亮了,女人把横山两兄弟带到不远处的两座坟茔前。这里埋着她的饿死的丈夫和被她亲手打死的儿子。她把半块馒头又掰成两半,分别供在两座坟上。“他们爷俩,还是五年前过年的时候,吃过白面馒头,现在就让他们在阴间再吃一回吧。”

    这场面让横山堂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同样是有了好吃的就分开给他和儿子吃,自己宁可饿死,难道这是天下女人的共性吗?他的眼角有点湿润了。

    同情归同情,不过毕竟是敌我双方,横山兄弟俩还得押着女人往回走。这时横山堂让弟弟翻译给女人听:说只要女人能提供正确的情报,他到时候愿意向上司板田求情放了她。女人听了只是笑笑,露出不相信的神情:“你真有这样的权力吗?你们日军都是一群野兽!”

    冈太把这话翻译给了横山堂,他立刻就有点恼怒了:“我是被他们尊崇的枪神,他会给我面子的。”话音未落,前方就传来板田少佐的声音:“横山君,你现在肯说话了吗?”原来那个新兵蛋子一口气跑回了大本营,报告板田说,他们遇到了中国军队的狙击手,已死了三个兄弟,连横山兄弟都被困住了。板田知道横山堂是军方特意要树立的英雄形象,是万万不能出差错的,这才带了一个中队匆匆赶来。

    见横山兄弟安然无恙,板田这才松了口气,又去看抓获的俘虏。当看到对方是女人时,他的小眼睛立时放出了光:“花姑娘的,我要!”竟然就要在当地脱女人裤子!

    横山堂看看女人惊惧的目光,再看看几百米外,就是女人丈夫和儿子的坟茔,上面还供着刚才掰开的馒头,实在是无法容忍这种兽行,就说:“板田长官,对方也是军人,枪法很好,我们要尊重她,还是算了吧。”没想到板田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巴嘎,你是我们的枪神,怎么能替敌人说话?你们都躲开这里,我已经两年没碰过女人了!”

    横山堂的脸颊立刻就肿了,但他似乎不在意,反而咬着牙说:“那我们走开些吧。”他吩咐弟弟冈太和其他人在四围警戒,他说自己要去那两座坟头拿回馒头,毕竟那是难得一见的白面馒头啊。

    冈太端着枪,走出了十几步后,看见哥哥横山堂朝那两座坟包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坟前荒草里。而这边,板田少佐已褪下女人的裤子,自己也匆匆忙忙脱起来,就在这时,一颗不知从哪里来的子弹忽然击中他的下身,疼得他大呼小叫起来。女人乘机爬起来就跑,其他士兵见状都围拢过来,要抓活的,不想一发发子弹像长了眼睛似的,谁追得急谁就中弹,不过好像都不是致命伤。那个报信的新兵蛋子又喊起来:“这是他们的枪神,只有枪神才能对付!横山君你快来!”但坟堆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横山冈太心头就是一沉,难道哥哥被敌方杀了?

    就这么一迟缓,女人的身形已掩入了茅草。而上百号追击的日军,竟被一名狙击手的枪弹死死压得无法前进一步。这时板田少佐已缓过劲来,他疯狂地叫嚣:“给我调飞机!我要炸平这里!”冈太连忙阻止:“可是我哥哥可能还在里面。”板田恶狠狠地推开他:“就他那个废物吗?死了最好!”

    五、子弹

    一番飞机轰炸过去,前面被炸成了一片火海,无论如何横山堂都不可能生还了。冈太回到大本营后,边收拾哥哥的遗物边流泪。这时板田走过来说:“冈太君,不管怎么说,你哥哥是死在这场战斗中了,这叫为国捐躯,这是枪神本色,你要好好报道啊。”

    冈太听了,掏出笔记本记录下整个经过。然后,他向板田辞行。在离开阵地的路上,他忽然看见那个新兵蛋子被五花大绑地往刑场上走。这是怎么回事?他走过去一问,却被几个士兵拦住,说上峰有令,此人不得接受采访。他只好转身就走,却听到新兵蛋子喊起来:“我只不过是说了句,受伤兄弟中的子弹不像是中正式步枪的,倒像是九九式的,怎么就要杀我?”

    冈太听了心头就是一跳,九九式子弹是哥哥常用的子弹啊,难道那个救下女人的狙击手就是哥哥?日军肯定也察觉了这一点,但是他们辛辛苦苦才树立的“枪神”形象不能倒下,不能为此动摇军心,才故意杀人灭口吧。他忽然想起,哥哥横山堂说过的一句话:我们双方的妻子儿女都为这场该死的战争牺牲了,最后的输赢对高官们也许有用,对我们这些普通士兵来说,不过是一场灾难。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打仗?

    刹那间,他对哥哥肃然起敬,你是真正的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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